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书名:离魂 作者:绣锦 【文案】 对于书宁来说 附身在宁家二小姐身上最大的好处就是 不仅能更清楚地欣赏美男周子翎 家里头还有更让人流鼻血的小侄子宁照琛 尤其是,她这个漂亮侄子还是个喜欢研究春宫图的 简直——太合她的心意了! 突发奇想开的坑,没大纲没存稿,也许这是一篇纯兽文呢?动物狂想曲???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书宁(宁欢) ┃ 配角: ┃ 其它: ☆、第一回   一   书宁是被一阵熟悉的□给吵醒的。自从仁和太后换了新宠,花样愈发地多了起来,临睡前闹腾了几回还不够,半夜里还时不时地折腾几个回合,而今更是变本加厉,连大清早也不放过。   仁和太后的新宠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侍卫,姓刘,相貌很是斯文,白净的脸上总是挂着羞涩的笑,动不动就脸红,穿着衣服的时候完全想象不到他在床上竟如此生猛,更难得的是,他还特别有眼力见,从来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吹枕头风,动作远比语言更多,所以才更得仁和太后的喜欢,这半年来竟没怎么换过床伴。   那两个人在床上很是兴奋地欢腾了一阵,毫无顾忌地发出各种让人心跳脸红的声音,若早在几年前,书宁兴许还饶有兴趣地研究一下二人的地位和姿态,到了而今,却甚觉乏味。毕竟,这生猛海鲜吃得多了,便有些发腻。   于是她索性从玉如意里飘出来,一路出了太后寝宫,想去宫城西面的演武场看热闹。   将将才出了神阙门,就瞧见摄政王不急不慢地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摄政王周子翎去年才回京,他是太祖皇帝最喜爱的小儿子,本欲把皇位传给他,却被婉拒,尔后便将整个大周朝最繁荣富庶的鲁地赏给他做封地,为了这,先帝气得许多年未招他进京。直到后来先帝驾崩,郑国师摄政,仁和太后生怕大周易主,这才匆匆地将他请了过来。   周子翎今年约莫有二十五六岁,他长得十分好看,毫不夸张地说,书宁见过的所有男人中,就属他长得最英俊。年纪轻轻的摄政王,相貌英俊,位高权重,更要命的是,他还未婚——自从他进了京,京城里大半的女人都患了相思病。   但周子翎的性格却实在不算好,在书宁看来,他有些过于高傲了,从他来京城的整整一年时间里,书宁竟从来没见他笑过,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肃穆,眼神冷冷的,仿佛里头盛满了冰雪,更要命的是,这个人说起话来很是恶毒,便是对着权倾朝野的郑国师也毫不客气,这半年里,郑国师已经气得病倒好几回了。   可是,尽管他脾气再坏,嘴巴再毒,仗着一张漂亮的脸和摄政王的威名,京城里的女人们照旧对他趋之若鹜,就连住在深宫里的书宁,也总是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不是哪家的千金发誓非他不嫁了,就是哪家的姑娘拦了摄政王的马车……   绕是如此,摄政王却谁也瞧不上,书宁甚至没有见过他对谁假以辞色,就连在仁和太后面前,周子翎也总是冷若冰霜。   起初书宁怀疑他只是故弄玄虚,白日里摆着一张禁欲的冷脸,说不准到了晚上就变身为狼,来个一日几次郎什么的。为了这,书宁甚至还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尾随他去过一回摄政王府,却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瞧见。   当然,她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晚上周子翎沐浴的时候……嘿嘿,那个身材,那个腰,那个腿,啧啧,可是相当地有看头,仁和太后的那几个面首根本没得比!   书宁犹豫不决到底是跟着周子翎回来,还是继续去演武场看热闹。今儿演武场值班的是卫军总教头许英伦,一柄长枪舞得出神入化,可是周子翎也难得进一回宫……书宁咬咬牙,最后还是跟在了美男子身后。   周子翎到奕合宫的时候,仁和太后已经起了,换了身石青色的锦缎长袍,显得十分端庄。听得周子翎求见,她亲自出来迎。   仁和太后唐娉婷今年才三十出头,相貌十分艳丽,加上保养得当,瞧着不过二十如许,眉目精致,身段妖娆,实在是个惹火的尤物。唐家是大周世家,而唐娉婷更是太皇太后亲自选定的儿媳妇,不论是出身地位,还是相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可偏偏就是不为先帝所喜,嫁进宫里十数年,连个子嗣也没有。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连子嗣都没有的女人,安然无恙地一路从太子妃走到皇后,尔后又成了西宫太后,甚至在先帝驾崩后还能稳住朝纲,几年里竟没让老狐狸郑国师吃到半点甜头,不能不说,她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仁和太后虽好男色,但对周子翎却没有半点逾越,每回见了面,总是摆出一副端正肃穆的样子来,既客气,又恰到好处的亲切,   一个“端庄肃穆”的西宫太后,一个冷若冰霜的摄政王,这二人凑一起了说得自然都是国事。   书宁没兴趣听,只拖着腮认认真真地欣赏周子翎犹如玉雕一般的侧脸,笔直高挺的鼻梁下是弧度漂亮的嘴唇,唇色很淡,说话时会露出珠玉一般的牙齿,下巴微微翘起,尔后是优美的下颌线,一路延伸到他的脖子,性感的喉结随着说话声一上一下,再往下……再往下就被衣服给挡了。   他们两个说了一阵话,直到有宫女进来禀告说宁家老夫人求见,二人这才停下。   宁家老夫人是东宫仁贞太后宁婉静的祖母。   宁家是大周朝声名赫赫的书香世家,自打太祖皇帝始,宁家一门出了二十多位进士,三位一品大员。只是宁家子嗣不兴,到了仁贞太后的父亲宁翰林这一代,便只有他一个男丁,更要命的是,那宁翰林身体还不大康健,十几年前便害病离世。也正因为宁父早逝,当初宁婉静进太子府时才屈居侧位。   虽只是侧妃,先帝却对她极是宠爱,无论是在太子府时,还是之后登基为帝,先帝几乎只宿在她院子里,待大皇子周熙甯出世后不久,便立刻立了他为太子。   宁氏虽为先帝所宠爱,却始终恪守本分,无论先前在太子妃为太子侧妃时,还是之后尊为贵妃,在唐娉婷面前都毕恭毕敬,从不逾矩。就连先帝欲废唐氏,立她为后,也是她执意婉拒,否则,唐娉婷的后位也早已不保,更不用说而今还能被共尊为太后了。   唐娉婷虽好权势,然最是恩怨分明,既受了宁氏庇佑,对宁家自然客气尊崇,况且宁家老太太又极明事理,故一听得宁老太太到了门外,便赶紧让宫女请到偏殿。   周子翎见奕合宫来了客,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去文华殿议事。   文华殿在皇宫东南边儿,离奕合宫怕不是有两刻钟的路程,书宁想了想,便没跟过去。她而今栖身的玉如意就在唐娉婷的寝宫内,离得远了,便浑身阴冷,魂魄不宁,若是久不归位,便有魂飞魄散的危险。上回她去摄政王府看热闹,就险些回不来。   周子翎一走,唐娉婷便去了偏殿召见宁老太太。书宁闲着没事儿,也跟过去凑热闹。   这偏殿在奕合宫的南面,照得满屋的好阳光。宁老太太顶着满头银发端端正正地坐在靠东边的太师椅上,右手边立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红衣雪肤,大眼翘鼻,相貌十分可爱,只是神情略显天真,甚至带着些傻乎乎的憨气。   宁老太太极少进宫,偶尔也带着府里的女眷来给两宫太后请安,但这女娃子书宁却是头一回见。   “这是府里的二姑娘吧。”唐娉婷显然对宁家极为了解,才打了个照面便点明了那小姑娘的身份,“一晃眼就成大姑娘了,早些年进宫的时候才将将会走路呢。”   宁老太太恭声回道:“正是,明儿是这孩子的生辰,仁贞太后许多年不见她,便嘱咐老妇带她进宫给娘娘请安。”说罢,又含笑地朝那小姑娘点点头。   宁家二姑娘见状,直直地往前走了一步,朝唐娉婷行了一礼,口中道:“见——见过——太——后——娘娘。”声音呆板,动作僵硬——书宁见状大讶,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竟是个傻子。   唐娉婷显然对此早有耳闻,面上却丝毫不露异色,笑意盈盈地亲自将宁家二姑娘扶起身,东摸摸西看看,罢了笑道:“真是个好孩子。”说罢,又朝身边伺候的宫女萦怀吩咐道:“去把我屋里那方刻了柿子的如意拿过来。”   书宁闻言一愣,正迷糊间,萦怀已经捧着她栖身的那枚如意回了偏殿。   这……这是……   书宁大惊,唐娉婷对宁家可真是大方,竟把这最爱的如意赐给了这傻丫头——难不成她日后要跟着这傻姑娘了?旁的不说,日后岂不是再也见不着周子翎?那宁家的少爷们,不知可有周子翎一分潇洒?   果然,唐娉婷把那枚如意赐给了宁家二姑娘。宁家老太太见状并未推辞,只让二姑娘郑重地道了谢。   宁家二姑娘对这枚如意显然十分好奇,出了奕合宫一路仔细赏玩,爱不释手。   书宁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心里头却是又无奈又郁闷,直到见了艳冠后宫的仁贞太后,她的心情才有些许好转。   仁贞太后宁婉静比仁和太后要年轻少许,若单论五官,倒也不一定比唐娉婷美丽,只是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优雅从容的气度,眉目平和安宁,便是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也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如沐春风的感觉来。   到了安平宫,宁家老小显然要随意许多,匆匆见了礼,宁老太太便把宁二姑娘往前推了推,笑着道:“欢儿不是一直吵着要来见姐姐么,怎么见了面反而不说话了。”   宁二姑娘睁大眼睛一脸好奇看着宁婉静,依旧不说话。   书宁却惊讶地长大了嘴——她本以为这二姑娘是宁家的孙小姐,不想竟是仁贞太后嫡亲的妹子。算起来,那宁翰林怕不是也过世了十三四年,莫非这傻姑娘是遗腹子不成?   她心里犯嘀咕的同时,宁家老小正热热闹闹地诉衷情,一会儿又说起七大姑八大姨的琐事,书宁自然没兴趣,那宁二姑娘也坐不住,身子动来动去的,好像屁股下头长了刺。   宁婉静见状,便笑道:“欢儿怕是不爱听我们唠叨,唔,姐姐让宫女带你去御花园里逛逛,可好?”   宁二姑娘闻言并不回话,人却直直地站起了身,宁婉静赶紧唤了两个心腹的宫女过来领着二姑娘出了门。   皇宫里的御花园有两处,一处在承天殿后,另一处则在奕合宫东侧,距离安平宫并不远。宁二姑娘虽是仁贞太后嫡亲的妹子,却极少进宫,对皇宫的一切颇为新奇。先前她跟着宁老太太时还竭力收敛着,而今老太太不在,她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蹦蹦跳跳起来。   书宁唉声叹气地跟在她身后,盯着她手里的玉如意心惊胆颤,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把那如意磕了碰了。若是摔碎了,她要去哪里再寻如此合适的栖身玉器。   正担惊受怕着,宁二姑娘果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猛地朝前栽去,手里的玉如意也飞了起来,高高摔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书宁浑身一凉,身体陡然失去了依靠,仿佛风一吹就要烟消云散。   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死丫头,竟敢撞我。”有人尖声怒喝,书宁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还欲再仔细想想,忽又听得“噗通——”一声响,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入了水中。   魂飞魄散之前,她仿佛看到宁家二姑娘在水中挣扎,高呼……   作者有话要说:无存稿党人开新坑了,求包养求收藏求留言求花花~~~~~晚上还有一章,吼吼。从今天开始,我要改邪归正每晚准时码字了!!! ☆、第二回   二   对于上辈子的事,书宁几乎没有了记忆,只依稀记得“书宁”这个名字,可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又是如何死的,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她从有记忆起就已经在大周皇宫了,每日都栖身在那枚玉如意中,除了上回尾随周子翎回府出过一回宫还险些回不来外,便再没有离开过皇宫,这一晃就是好几年。   都说皇宫里头阴气重,书宁却不这么认为,她在这里待了好几年,除了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别的鬼——或许,她其实并不是鬼?   但无论如何,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醒来。   睁开眼睛,面前的一切变得特别清晰,烟青色的贡纱软帐上绣着米粒大小的梅花,花瓣上有浅浅深深的红,身下柔滑的丝被是绯色的,透着柔和的光泽,床边的宫女长着一张圆脸,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过如此生动的颜色了。   “啊——”小宫女捂嘴轻轻叫出声,尔后立刻作出欣喜的神色,转身低呼,“娘娘,二姑娘醒了。”   书宁呆了一呆,脑子里有些混乱,等床前涌出一大群人又是哭又是笑地抱作一团,她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二姑娘,难道指的是她?   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哭得两眼通红的仁贞太后和宁家老太太,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想了想,书宁张张嘴,试探地唤了一声“祖母”。   声音有些嘶哑,但吐字却极为清晰,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娇憨的语气。宁家老太太微微一愣,还未说话,一旁的仁贞太后已经哭出了声,一边拭泪一边哭道:“好孩子,你可算是醒来了。”   书宁又唤了一声“姐姐”,还想再开口说两句,身上又渐渐没了力气,脑子里也迷迷糊糊的,好似灌了满脑袋的浆糊。一闭眼,人又飘了出来,再看床上的宁二姑娘,脑袋歪着,双目紧闭仿佛又睡死了过去。   屋里顿时又乱成了一锅粥,宁老太太和仁贞太后扑倒在床上,宫女们有的哭,有的慌忙避开,也有机警些的赶紧冲出门去请太医。   书宁有些明白了,那宁家二姑娘只怕是早已死在了御花园的湖里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方才附上了二姑娘的身,还撑着说了两句话——想想方才的情形,虽说她只是躺在床上,可那脚踏实地的归属感可真是好啊。   左右那宁家二姑娘已经香消玉损了,若是能附上她的身,不论对她自己还是对宁家都不失为一件好事。书宁这般想着,立刻便有了行动,卯足了劲儿朝床上的宁家二姑娘身上冲去……   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到底撞了多少回,偶尔也能进去一两次,但大多数时候都被狠狠地弹回来,便是上了宁二姑娘的身,还没来得及睁眼,便又被驱了出来。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老半天,床上的宁二姑娘一会儿喘气,一会儿又晕死过去,安平宫上下的心也跟着一会儿跳上来,一会儿跌下去。   等书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已是一片漆黑。   宁老太太和仁贞太后一直在床边陪着,瞧见她睁了眼,立刻巴巴地凑了过来。老太太生怕吓着了她,声音极轻柔,仿佛床上的孙女是烟云做的,稍稍吹口气就会烟消云散。   “欢儿——”老太太颤着手缓缓伸过来摸了摸书宁的额头,书宁朝她眨眨眼。老太太立刻老泪纵横。   仁贞太后也松了口气,双手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又道:“到底是一心大师法力无边,若不是有他在,欢儿此番怕是有大难。”说罢,她又一脸郑重地朝书宁道:“欢儿你溺水受了惊吓,一心大师说你吓掉了魂,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你的魂魄叫了回来,锁在了这手链里头,日后你可要仔细保护好这手链,且莫弄坏了。”   书宁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手腕上多了根米色的手链,几十颗绿豆大小的珠子串着,入手温润,并非玉质,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做的,样子倒是好看。   这么个东西真有仁贞太后说的那么管用?书宁有些怀疑,转头朝四周瞄了两眼,没瞧见什么和尚道士,更不晓得仁贞太后口中的一心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她这会儿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既然没瞧见那位大师,便不再继续追究。   书宁在宫里住了三日,摸清楚了许多事,比如推她下水的是仁和太后的外甥女李琴,那姑娘刁蛮跋扈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在仁和太后跟前倒是嘴甜,不过这回她闯下大祸,就算太后也没法救她,挨了十板子被送出了宫,还被府里禁了足;再比如,那位神神秘秘的一心大师并不是和尚,而是个年轻貌美的道士……   仁和太后素来恩怨分明,便是自家亲戚犯了事也毫不偏袒,那十板子也打得很是实在,李家姑娘出宫的时候都已经人事不知,书宁闻听此言,总算出了口气,便不再追究宁欢落水的事。   至于宁家二姑娘溺了一回水忽然开了窍,脑瓜子变聪明的事儿——书宁本还头疼着要如何跟宁老太太和仁贞太后解释,不想那位貌美的一心大师早就跟她们招呼过了,说是二姑娘先前痴傻只因魂魄不宁,而今既已锁住心魂,日后便与常人无异……着实省了书宁好一顿口舌。   虽说二姑娘是仁贞太后嫡亲的妹子,但也不好久居宫中,待书宁身体渐好,宁老太太便带着书宁回了府。   这是书宁第二次出宫,心情十分雀跃。   上一次出宫她一直尾随周子翎寸步不离,根本没心思打量外头的景致,这一番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宁府在宫城东面不远的承平坊,马车慢走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因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这马路上极少有行人,更不用说什么店铺客栈,书宁竖起耳朵听了一路,只听到单调的车轱辘声,与她想象中热闹非凡的宫外生活截然不同。   宁老太太一直闭目养神,偶尔眯起眼睛看一看书宁,目光慈祥。书宁硬着头皮想撒个娇,张张嘴却发不出声,罢了还是咧嘴朝宁老太太笑笑,傻乎乎的。   车厢外马夫轻轻“吁——”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书宁吸了口气,挺了挺背,悄悄朝宁老太太看过来。   “老太太——”马车外有个柔和的声音低低地唤,帘子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鹅蛋脸,雪肤乌发,眉目如画,相貌虽不如仁贞太后那般清丽,却有种独特的温柔端庄。   “欢儿不记得了,这是你大侄媳妇。”见书宁只眨眼不说话,宁老太太低声提醒。   侄……媳妇……   书宁看着面前明显要比她大上许多的少妇,嘴角抽搐了几下,僵硬地笑着朝她的侄媳妇打了声招呼。   美貌少妇温柔地朝她笑,客气地问安,说话时温柔亲切,让人心生好感。   书宁本以为宁府人口简单,待下了马车才晓得这全是她自己的臆想。虽说她而今这身体宁欢的父亲宁翰林去世得早,却也留下了两子两女,她那两个哥哥膝下又各有三四个孩子,年岁最长的两个侄子都已娶妻生子……   书宁瞧着面前十几张脸有些眼晕,胡乱地应了几声,赶紧低着脑袋跟在宁老太太的身后进了门。   宁家二姑娘虽脑子不大好使,可辈分高,又是老太太的心尖尖,故在府里极为尊崇,住的地方也极宽敞雅致,屋里的陈设摆件更是无一不精。不过书宁在宫里头住得久了,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倒也没大惊小怪。   因她在宫里头受了伤,免不得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关心探望。好在宁老太太生怕吓着了书宁,特意叮嘱下去,让大家伙儿没事儿别老往她院子里跑,饶是如此,府里的这些侄子侄女们却不能失了礼数,书宁回府的第二日早晨,院子里便来了客。   来的这个姑娘书宁却是认得的,宁家大房嫡出的千金小姐宁绢,她随着宁老太太进过几回宫,被仁和太后瞧中说给了娘家唐府的大公子,去年年底的时候定的亲事,本来是打算今年过门的,结果唐家大老爷年初因病过世,这婚事才暂且搁置了下来。   好在大周的女子嫁人本就晚,宁绢而今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便是两三年也不是等不得。   书宁对宁绢的印象很不错,这姑娘与仁贞太后长得有五六分相像,又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无论谈吐举止都十分得体大方,而今在自己府里头,也是一贯的端庄优雅,这让本来大刀阔斧地坐在太师椅上吃水果的书宁也不好意思地收了收腿,作出端正肃穆的仪态来。   宁家二姑娘生来痴傻,平日里却是极少与诸位晚辈交流,虽而今已与常人无异,但宁绢与这位小姑姑实在没有什么身后交情,见面寒暄了几句后,屋里便有些冷场。   书宁也不欲为难这小姑娘,正要开口说乏了准备打发宁绢回去,忽又听得门外的通穿声,说是表小姐求见。   书宁闻言微微有些诧异,老太太昨儿就吩咐过要书宁好生将养身子,莫要费神出来应酬,宁绢这嫡亲的侄女也就罢了,这个什么表小姐又是何许人,竟这般冒失?   许是看出了书宁脸上的疑惑,宁绢善解人意地柔声提醒道:“小姑姑怕是不记得了,这位是大嫂的表妹,闺名唤作环环的,而今就在环碧阁的客居住着。年初她将将来的时候曾来给小姑姑请过安。”   从年初到而今倒有大半年了,这表小姐住在宁府却只来给宁二姑娘请过一回安,而今倒是跑得飞快。书宁在宫里头见多了这种趋炎附势的人,心里头顿时生出些不耐烦,似笑非笑地挥了挥手,道:“我困了,不耐烦见客,打发她回去罢。”   她在宁家的辈分了得,府里头除了老太太跟两个兄长并俩嫂子外,旁的人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书宁也不愿拘着自己,说话做事都率性而为,毫不客气地把那表小姐给赶了回去。   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倒把宁绢和屋里的几个丫鬟吓了一跳。但宁绢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况且而今的书宁还是长辈,故只诧异地抬眼看了看她,并未作声,面上也很快恢复正常,倒是她身边的小丫鬟闻言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显然对那表小姐十分不喜。   既然书宁都说自己困了,宁绢也不好再多作逗留,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起身。书宁让丫鬟小桃送她出了院子,自个儿则半倚在榻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爱研究春宫图的侄子明天才出来^_^小区广场大妈们还在跳舞,音响声音开得整个小区都震天响,害得我每天得等到八点半以后才能开始码字,郁闷啊。 ☆、第三回   三   不知是宁家二姑娘的身体太差,还是书宁没适应这身体,自打她醒来后这几日总是有些精神不济,白日里总要睡上两回,醒来后还总爱打哈欠,喝了几天药也总不见成效。太医过来把过脉,却也说不出缘由来,只叮嘱她好生休息。   书宁结结实实地又睡了好几日,某日里忽地又精神了。   六月里炎京下了一场好雨,把京城的暑气消去了大半。书宁趴在小楼的窗台上看着屋檐下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远处竹林里时不时地漏过来一阵小风缓缓吹到屋里,甚是凉爽惬意。   丫鬟小桃从柜子里挑了件虾粉色的披风,走近到书宁身边低声劝道:“将将下了雨,外头风凉,娘子莫要再趴在窗口,若是吹了风着了凉,回头又得吃药。”说话时不由分说地把披风盖在了书宁身上。   书宁倒也不拒绝她的好意,恹恹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又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直到身上舒坦些了,这才回屋坐下。   她回府这几日,宫里的赏赐犹如流水一般送进了宁府,京城里也很快传出了宁家二姑娘“痊愈”的消息。说不清到底是好奇,还是想要借机攀附,这几日来府里拜访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说不了几句便要把话题转到宁二姑娘身上。   老太太生怕书宁被来访的客人吓着了,特意叮嘱小桃仔细看着,生怕她又溜出院子与客人撞上,这不,回来了好几日,书宁除了每日早晨去给老太太请安,余下的时候便束在这小院子里,倒比她先前在宫里时还要闷得慌。   厨房新做了点心,讨好地送了好几碟子过来,红红白白的,样子倒也漂亮。书宁随手捏了一个送进嘴里,才嚼了两下眉头便皱起来,扁扁嘴,一脸不可思议地道:“里头的馅儿竟然是甜的?”   丫鬟小梨闻言亦是满面惊诧,讶道:“杏仁饼自然是甜的,难不成还有咸味儿的杏仁饼?”   书宁不说话,皱着眉头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连喝了好几杯茶,这才略略好受了些,罢了又挥挥手让小梨把那几碟点心端走,道:“我不爱吃,你拿下去让大伙儿分了。”   “小姐以前不是很喜——”小梨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书宁只当没听见,面色却不大好看。小桃察言观色,心知书宁不喜,赶紧朝小梨使了个眼色,自个儿则笑着凑到书宁面前道:“将将下过雨,湖边的竹林愈发苍翠,小姐若是不耐在屋里坐着,不如去湖边走走。”   书宁眉一挑,眼角微微翘起,嘴边荡出若有还无的笑意,“老太太不是让你们看着不让我出门么?”她明明眉眼带笑,作温柔可亲状,可不知怎地,两个丫鬟却只觉一阵凛然,仿佛那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里带着森森的寒意,让她二人不敢逼视。   屋里诡异地静了一会儿,小桃这才强打起精神,低着头恭声回道:“小姐莫要说笑了,老太太只叮嘱奴婢们好生伺候小姐,怎会拘着您不让出院门。您也知道,这几日府里头客人多,难保不会有客人不慎冲撞了您。不过今儿下雨,园子里想来也清净,要不,奴婢这就帮您梳头?。”说话时,又招呼着小梨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小姐的首饰匣子抱过来。”   虽说都是二等丫鬟,但小桃是家生子,娘老子都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自个儿也是老太太亲自指派过来的,人又机灵聪慧,深得老太太的器重,在这院子里的地位自然也非小梨所能及。   小梨心中虽有不忿,却不敢多言,憋着火转身进了里屋,很快地,又抱了书宁的首饰盒出来,讨好地朝她笑道:“太后娘娘又赏了不少好东西下来,这几个匣子都快不够用了呢。”   书宁打开首饰匣看了两眼,只见匣子里头装得满满的,各式珠宝简直快要闪瞎了眼,偏偏大部分她还叫不出名字来,也不晓得如何用。于是眉头皱了皱,毫不在意地转过头去,不以为然地吩咐道:“随便梳个头发就是了,这么多东西要真戴在头上,脑袋还不给拽晕乎了。”   小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小梨脸上讪讪的,恋恋不舍地看着匣子里的珠宝首饰,最后狠狠地转过头去。   宁二小姐年岁小,不好作妖娆妆扮,加上书宁又特意叮嘱过要简单舒适,小桃想了想,遂给她梳了个双环髻,又在发髻上系了两条粉色丝带。待她梳好头,又示意小梨把铜镜捧到书宁面前。   “小姐您看——”   她的话还未说完,书宁已经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镜子里作天真装的女娃儿,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   “小姐不喜欢?”小桃看着书宁快要哭出来的脸,心里有些不安。   “拆了吧。”书宁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想了想,又朝小桃比划道:“你就给我这么梳,头发全都梳到头顶,然后束起来。”   小桃眨巴眨巴眼,一脸迷惑,“那——岂不是跟男儿装扮差不多。”   “男装甚好,甚好。”书宁眼睛一亮,飞快地点头同意道:“就梳这个。”   小桃微觉诧异,稍一犹豫,但很快便从善如流地解开书宁的头发,三两下便把她的头发全都束在了头顶,想了想,又另挑了根靛蓝色的丝带系上,仔细打量一番,忍不住笑起来,“小姐果然适合这妆扮,瞧着精神奕奕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府里多了位公子爷呢。”   书宁也终于舒坦了,对着镜子里的风流倜傥的小“公子”满意地笑笑,又把身上这件虾红色的披风换下,另挑了件宝蓝色的薄斗篷披上,这才出了门。   书宁而今住的院子叫做凌仙阁,雅致又宽敞,出了院门便是后花园,沿着花园的抄手游廊朝东走不远就是府里的半月湖。湖并不大,或是应唤作池塘才更为恰当,但小湖四周却布置得极为精巧,湖心有座四角凉亭,亭中有石质的桌椅,将将下过雨,湖中凉风习习,甚是惬意。湖畔遍植杨柳,杨柳岸边儿则砌了条小路,曲曲折折,一路通向湖边的竹林。   书宁在屋里呆得久了,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新奇,脚下的步子也走得极快。   下了走廊,踏上曲径小路,新雨后的小路有些滑,书宁脚上倒是稳,身边的小桃和小梨却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留神便要摔跤。眼瞅着书宁越走越快,小桃赶紧出声拦道:“小姐您慢些——”话刚说完,脚下便一滑,身子歪了歪,整个人便朝地上扑过去。   小梨生怕被她牵连,赶紧朝边上躲,谁料躲得急了,被脚边的小石子绊到,“噗——”地一声,倒先摔在了地上。小桃却被书宁拉了一把,并未跌倒在地,只弄脏了半幅裙摆。   “回去把衣服换了。”书宁朝小梨瞥了一眼,目光微凉。小梨心里一突,委屈地爬起身来,把到了眼眶的眼泪生生地逼了回去,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小桃则担心地道:“奴婢们都去了,小姐您一个人在这里,怕——”   “就在自家院子里呢,能出什么事儿?”书宁挥挥手,不以为然地道:“赶紧去吧,我就在这里走走。”   小桃在书宁身边跟了这几日,多少明白她的脾气,晓得她最是说一不二的,若是再啰啰嗦嗦地想要阻拦,怕不是又要挨她一记冷眼,当下便乖巧地应了,转过身拉着小梨飞快地往凌仙阁奔去。   书宁将她二人打发走,更觉自在,东瞅瞅,西看看,甚是惬意。   宁家的花园并不大,书宁走不多远便出了园子,瞥见墙上的随园门,想也没想便岔了进去。   门后赫然是个小院子,并不大,布置得却格外雅致清新。院子里植了两丛翠竹,品种应与花园里的竹子不同,特别嶙峋苍劲,翠竹的风骨显露无疑。绕过竹丛,方见一座小轩,透过微微开着的大门,依稀可见屋里的红木屏风。   书宁也不多想,抬脚便进了屋,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苍鹰图。宁家乃书香世界,府里都是读书人,个个生得斯文俊秀,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曲艺绘画,无一不是秀丽温婉,可面前这幅苍鹰图却画风凌厉深沉,苍鹰的利爪仿佛透过纸背欲展翅翱翔,与宁家的风格迥异。   宁家竟有人喜欢这样的画?或者说,这是府里谁的亲笔?书宁微觉诧异,忍不住又凑近了些,想要仔细辨认画作右下方的印鉴。   还未看清印鉴上的字,身后忽又沉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书宁正待出声,门外忽又传来一个声音,“琛少爷——”尔后又是“啪——”地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书宁正纳闷着,又听到一阵低低的“轱辘”声,一卷画册从屏风底下滚进来,缓缓滚到她的脚边,不动了。   “琛少爷,老爷唤您过去呢。”外头有人讨好地唤道。   屏风那一头的琛少爷没动,书宁也不出声,只缓缓蹲□体捡起那卷画册。   “琛少爷——”那下人又催。   琛少爷“唔”了一声,瓮声瓮气的,轻轻跺了跺脚,出去了。   这个琛少爷应该是她的小侄子,名字仿佛是唤作宁照琛的,听说——是个混世魔王?   方才隔着屏风倒是觉察不到。书宁摸了摸下巴,摇摇头,把手里的画册展开来。   哎哟喂,这画儿画得——简直是纤毫毕露,这诗文配得也应景儿!   书宁顿时激动得跳起来,浑身上下的血都热了……比起仁和太后枕头底下的那本册子也不遑多让啊。   她激动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悄悄探出头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赶紧把那画册收进怀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飞快地离开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琛少爷出了个声儿俺这里的天气一日多变,早晨八点的时候依稀有些阳光,九点半开始打雷,一会儿倾盆大雨,中午我淋着雨回家,吃完饭休息好准备回来上班时忽然又阳光明媚了,下午上完课出来,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现在外头大暴雨中——然后,我正在烤火!!! ☆、第四回   四   将将出院子,就瞧见小桃和小梨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书宁没作声,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看着她俩。这二人也不说话,低着头往前走,脸色都不好看。   书宁轻轻咳了一声,小桃立刻循声看过来,脸上绽出笑容,飞快地朝她踱过来。身后的小梨扁了扁嘴,脸上有不屑的神情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挤出一丝笑容,快步挤到小桃前头搀扶住书宁的左手臂,殷勤地道:“这会儿愈发地凉了,小姐仔细染了风寒。”   书宁怀里头还兜着那本画册呢,生怕被她发现,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推开,自个儿走在了前头。小梨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咬着唇很是委屈,小桃只当没瞧见,低着头紧紧跟在书宁身后,一言不发。   待回了凌仙阁,书宁便把两个丫鬟都打发出屋,自个儿把门一关,十分认真地研究起刚刚捡来的春宫图来。   书宁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在宫里的那几年,什么香艳的玩意儿没见过,但手里头这般精巧雅致的春宫图却是极少的。以前她眼神儿不好使,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便是有什么珍本也看不清,而今阴错阳差地得了这“宝物”,如何不欢喜。   正关着门看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外头丫鬟敲门了。   “琛……琛少爷求见。”小梨在门口结结巴巴地道,声音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又细又尖,刺得书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她这小侄子的耳目倒是多得很啊!书宁摸了摸下巴,飞快地把春宫图塞到枕头底下,又拍了拍被褥,整了整衣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开了门,斜着眼睛瞥了脸颊绯红的小梨一眼,似笑非笑。   那位琛少爷虽是个混世魔王,礼数却周全,不等书宁开口召见,便一直老老实实地侯在院子里。书宁揣着他的东西,多少有些心虚,倒也没晾着他,一坐好便让小桃招呼她这小侄子进屋。   帘子一掀开,便有个颀长高瘦的人影进了屋。书宁正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呷着茶,微微一抬头,瞥见面前年轻人的眉眼,眼睛顿时发直。   这小伙子——未免生得也太好看了吧!   书宁一直以为,全京城最好看的男人非周子翎莫属,要不,她当初也不会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跟着他出宫,到了今儿才晓得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这小侄子的漂亮简直连周子翎也有所不及。   当然,书宁自认为自己的定力还是不错的,见了这样夺魂摄魄的美人,也只是微微怔了怔,旋即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肃穆姿态来,一脸慈爱地朝她的美貌小侄子问:“琛哥儿来找姑姑有何事?”   宁照琛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漂亮的脸上始终带着亲切又温柔的笑意,一旁的小梨愈发地脸红耳赤,不敢抬头。   “侄儿给姑姑请安。”宁照琛今年才十六岁,将将变了声,嗓子略微有些沙哑,与他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脸蛋儿有些不相衬,但听在耳中却甚是销魂。见了书宁的男装打扮,他的脸上也丝毫未露出任何异色,仿佛她本就该作如此妆扮似的。   “本该早过来探望姑姑的,只是老祖宗不让,非说侄儿会扰了姑姑的清净。这不,一直拖到了而今。侄儿见姑姑脸色红润,精神奕奕,想来身体早已恢复了?”宁照琛关切地目光落在书宁身上,情真意切混不似作伪。   “唔,早好了。”书宁笑眯眯地盯着宁照琛的脸蛋儿看了又看,又吩咐小桃给他上茶,“不晓得是哪里的茶,喝起来倒是清凉解渴。”   她一边说话一边打量这个小侄子,心里头忍不住叹息,这孩子长成这样,日后要娶个什么样的老婆才能不吃亏。听说他还挺风流,可实在是太想不开了,就他这模样,宁可对着镜子自己调戏自己也好过便宜了别人啊。   人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就算听说过宁照琛的名声,可瞧见他这张漂亮脸蛋儿和彬彬有礼的做派,书宁就觉得,那什么“混世魔王”啊,“风流”啊之类的传言,通通都是别人在嫉妒。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谁不好色,兜里藏几本春宫册子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她这小侄子年纪也不算小了,男人嘛,该懂的事儿都得懂点儿。   虽然心里如此作想,书宁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宁家可是书香门第,便是大周朝风气再开放,这宁府却还是讲究礼数的人家,要不,宁照琛也不会被下人一声叫唤就把这本册子给吓掉了。   书宁耐着性子跟宁照琛寒暄了一阵,始终笑眯眯的,十足长辈姿态。宁照琛也不急着开口讨要那本春宫册子,拐弯抹角地讨好了她半天,总算切入主题,“侄子今儿在藏书阁丢了本书,问了下人,才晓得那会儿小姑姑正好在那里,不晓得您瞧见了没?”   “丢书了啊?”书宁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和蔼可亲地问:“是什么书?”   宁照琛面不改色地回道:“《道德经》。”   “咳咳——”书宁一口茶水呛在喉管里,顿时咳得惊天动地。宁照琛一脸担心地要过来安抚,被书宁挥手止住。她捂着嘴强忍住笑,艰难地咳了一阵,直咳得满脸通红了,又捧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茶水,罢了才笑眯眯地朝他道:“没想到琛哥儿年纪轻轻还挺一心向道的。”   “小姑姑过奖。”宁照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脸上依旧端正肃穆,恭敬又客气,好一个一心向道的小侄子。   书宁也不跟他打马虎眼儿,挥挥手道:“书我是捡了一本,是不是你丢的《道德经》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呢,你姑姑我最近也对——嗯,这个道家学说颇有兴趣,且先借着看几日。过阵子等我研究透了再还你,可好?”   宁照琛的脸上总算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脸期待地看着书宁道:“那小姑姑可要仔细收好了,那本《道德经》侄子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淘换来的。若是被我爹发现了,还不得要了我的小命儿。”   书宁愈发地觉得她这侄子实在有意思得紧,左右自个儿闲在这院子里也无聊,遂拉着他唠起嗑来。小伙子年纪虽小,见识倒广,整日里混在外头,要不,也落不着混世魔王这么个雅号,说起街上的热闹事儿,那可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得书宁也是兴致勃勃,激动万分,仿佛自个儿亲身经历一般。   “明儿——”书宁早把两个丫鬟屏退了,说话时也少了许多顾忌,豪爽地拍着宁照琛的肩膀高声道:“琛哥儿也带姑姑出去见识见识这炎京城的繁华。”   宁照琛:“……”   屋里静了半晌,宁照琛终于回过神来,擦了擦额角的汗,为难道:“小姑姑,这恐怕略有不妥。”   “有何不妥?”书宁眯起眼睛盯着他,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道:“莫非琛哥儿不想要你的《道德经》了?”   “……”宁照琛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好小伙子,沉吟片刻,脸上复又挂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容,“侄儿明天就过来接姑姑去大潭寺烧香。”   这孩子可真是又漂亮又聪明又讨人喜欢!   宁照琛走后,小梨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一静下来便忍不住发呆。书宁倒也理解她,就宁照琛那样的姿色,一般人扛不住,连她自个儿也险些定力不足,更不用说小梨这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了。   倒是小桃让书宁刮目相看,虽说她打小在府里头长大,兴许看得多了,但漂亮成那样的,小桃却能始终低着脑袋不多看一眼,这样的定力着实让人惊叹。难怪老太太看重她!   小桃和小梨都是贴身丫鬟,书宁也没指望着明儿能摆脱她俩,倒不如早早交待了,省得到了第二日再出什么岔子。故这晚睡前,书宁便把明儿要与宁照琛一起去大潭寺烧香的事儿说了。   小梨的脸上顿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看得出来,她还是想竭力掩饰的,低着头咬着牙欲作无悲无喜状,只可惜演戏的本事差了些,一低头便又露出了两颗牙,笑傻了。   小桃却是一脸忧心,低声问:“老太太那边儿可知会过了?”   “祖母忙着呢,这点儿小事怎好去烦她。”书宁打了个哈欠,忽有歪过脸来瞥了小桃一眼,眉目带笑,“我说得可对?”   小桃脸色一凛,立刻会意,乖巧地应道:“小姐说得是。”想了想,又低声提醒道:“出府的时候,怕是门房会问着要对牌。”   书宁却笑出声来,“让我问我大侄媳妇要对牌?”   而今在府里头管事的正是宁府的大少奶奶杨氏,为人极是圆滑,书宁倒也不想与她为难,但是,她也不是个温顺好揉捏的性子,一听小桃说什么对牌的话,脸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分明透出了一丝戾气,犹如利刺一般直直地□人的心口。   小桃便再也不作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上实训课,铺了俩小时的桌布,累死我了。我说怎么一回家就犯瞌睡呢,一点儿也不想码字。要不我先去睡个觉再说…… ☆、第五回   五   第二日出府的时候,果然有不长眼的门房问书宁要对牌,还不等她狠狠瞪回去,一旁的小桃就已经朝那门房骂起来,怒道:“不长眼的东西,也不仔细看看马车里坐的是谁?二小姐出门还要对牌……”   那门房先前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凛然表情,一顿好骂后立刻就消停了,态度变得恭敬又热情,还一脸关切地叮嘱小桃多带些护卫,说是这几日京里人多。   出了府门,紧挨着书宁坐着的宁照琛才摆出一脸艳羡的姿态摇头叹道:“早知道小姑姑如此威风,先前就该借着您的名头行事,也省得我每天翻墙,一个不留神被逮住了,还得被老头子骂个狗血淋头。”说罢,又一脸讨好地凑过来,贼兮兮地问:“小姑姑今儿想去哪里快活?”   明明应该是贼眉鼠眼的猥琐表情,长在宁照琛的脸上,却硬生生地被他带出些魅惑来。好在这孩子应是知道自己这张脸不能随便见人,刻意妆扮过,原本白玉无暇的皮肤上多了不少细碎的雀斑,肤色也黯淡了许多,眉目和嘴角都略有变化,敛去了那夺魂摄魄的风姿,而今瞧着,只是个眉目清朗的英俊少年,完全无法与气场强大的摄政王相比。   因着这个缘故,书宁今儿的脑子才格外清醒,弯着眼睛看着他笑,“琛哥儿常年在外走动,想来对京里十分熟悉。唔,今儿就由你作主了。”说罢,又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扬着嗓子道:“你不会真把姑姑领到大潭寺去吧?”   宁照琛连连摇头,“我才不愿意去那鬼地方凑热闹,最近大潭寺在翻经,庙里头人山人海,一眼看过去只瞧见脑袋,一不留神怕是人都要丢了。”   想了想,又道:“沿着这条路出了皇城便是京里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东边是兴平坊,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在那里。平日里侄子最爱去东来楼,那地儿不仅菜烧得好,楼里说书的先生也是一流,讲的全是本朝的秘闻,什么京城第一美人的心上人究竟是谁,什么宁州大将军又是怎么死的……”   书宁顿时被他吊起了胃口,一脸好奇地问:“你姑姑我不过问江湖事多年,竟不晓得而今京城第一美人姓甚名谁?果真美得倾国倾城?”   她这几年来,见过的美人也算不少了,宫里头什么样的尤物没有,可看来看去,也只有周子翎和她这小侄子能称得上绝色,那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竟能美得过他们去?若真如此,她定要想方设法地把那姑娘娶回来给琛哥儿做媳妇,日后生的娃儿定是一个比一个养眼。   宁照琛却作出一副无尽惋惜的姿态来,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白家大小姐早就死在四年前的宜山大火中,尸骨无存,真真地红颜薄命。”说罢,不住地摇头叹息,“可惜四年前我一直在益州老宅住着,待回了京城,白家小姐早已香消玉损,缘悭一面啊。”   这话说得,倒好像若是白家小姐未死,他还能跟那美人来一段惊天泣地的感情一般!   书宁歪着嘴看他,“琛哥儿哀叹这些却是没用,你便是打小长在京里又如何?”说话时,她又不怀好意地瞅着宁照琛上下打量,最后落在他那张稍嫌稚气的脸上,邪邪地笑:“你今年才十六吧,四年前毛都没长齐呢,还想学着人家调戏美人?”   马车里的两个丫鬟被她这句话震得满脸通红,一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表情。倒是宁照琛这娃儿见多识广,虽也睁大眼呆了一呆,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忙中偷闲地朝书宁竖起大拇指,真情实意地夸道:“姑——姑姑真乃女中豪杰!”   这姑侄二人臭味相投,尤其对美人们情有独钟,这一路过去,真真地相谈甚欢。只可怜小桃小梨两个丫鬟,自幼在书香世家的宁府长大,虽不曾读过什么书,却多少懂些礼数,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可偏偏面前这两位却是个异数,宁照琛倒也罢了,本就是府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可宁欢这位二小姐傻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恢复了,却是这么个德行——这还不如继续傻着呢,好歹不至于坏了宁家的名声!   难怪当初一心大师私底下特意叮嘱老太太,说二小姐的魂魄久不归位,许多年来自在惯了,便是回了府也不好多加约束——就她这性子,老太太怕是也管不来吧。   马车出了皇城,外头果然热闹起来,四周的声音也愈发地响亮,马蹄声,车轱辘声,叫卖声,吵闹声,小孩儿的哭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让书宁莫名地觉得亲切,就好像她本就该生活在这吵吵闹闹的环境里一般。   宁照琛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低声提议道:“姑姑若是喜欢热闹,不如就在这里下车,我们慢慢走过去,到了东来楼正好赶上吃午饭。”   小桃闻言慌忙劝道:“琛少爷不可,这街上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二小姐和您是什么身份,若是被人冲撞了,可要如何是好?”   “行了——”书宁挥手打断她的话,淡然道:“我又不是琉璃做的,随便撞一撞就碎了。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别扫兴。”说罢,又朝宁照琛看了一眼,低声提醒道:“这不是有琛哥儿在吗,他惯常在外头厮混的,自然晓得该去哪里,怎么会领着我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更不至于无缘无故地被人冲撞了。”   也说不来为什么,小桃总是有些怕书宁,就算她不曾出言责骂,单是眸光一转,冷冷地朝她瞟一眼,小桃就有些心慌,而今听了她的话,愈发地不敢回话。小梨低着脑袋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书宁的目光。   大周民风开放,除了极少数的世家大族还讲些老规矩,大部分的百姓却是自在惯了,大街上随处可见妙龄女子,既不蒙面,也不戴帷帽,甚至还有不少姑娘作时下流行的女侠妆扮,手里摇着把折扇作潇洒状,偶尔遇到个平头正脸的小伙子,便躲到一边笑嘻嘻地指指点点,胆子大些的,更忍不住上前来搭话。   宁照琛虽敛去了夺魂摄魄的容光,可这张漂亮小脸的杀伤力依旧强大,走了不到两刻钟的路程,倒遇到了两三拨过来搭话的姑娘。书宁起先还兴致勃勃,后来见那几个姑娘实在算不得漂亮,便又兴味索然了。   书宁虽是个妙龄女子,却对逛街没有太大的兴趣,随便买了几样吃食,各尝了一口,没有一个满意的,一边扁嘴一边快步朝前方走,郁郁地朝宁照琛道:“也不知怎么的,最近吃什么都觉得没胃口。家里的菜烧得太清淡,又喜欢在菜里头放糖,甜津津的,难吃死了。”   宁照琛闻言微讶,“我还以为但凡事是姑娘家都喜欢甜食。”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姑姑放心,东来楼的厨子擅长益州菜,口味偏咸辣,您兴许喜欢。”   书宁只是摇头,并不作多大指望。   东来楼就在兴平坊的街口,门口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宁照琛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才进门便有伙计殷勤地迎上来,一脸熟络地招呼道:“哟,琛少爷来了,快楼上请,东边的雅诗阁一直给您留着呢。”   宁照琛板着脸微微点头,端着架子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才迈开步子忽觉不对,赶紧乖觉地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儿来,朝书宁讨好地笑,“姑姑您先请。”   那伙计也是个机灵的,一眼就看出这一行人当中书宁的架子最大,立刻上前引路,一边走还一边热情地回头招呼她。书宁也学着宁照琛先前那般端着架子作冷淡状,大摇大摆上了楼。   宁照琛熟门熟路,进了雅间便先点了菜,罢了又问:“那说书的刘先生可到了?”   “就快到了。今儿刘先生说的是封将军大战葫芦谷,可精彩了!”   宁照琛闻言却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怎么今儿说的是这个,还是昨儿南州城主崔玮君的故事精彩。”   “南州城主——”书宁耳朵尖,飞快地抓住这几个字,眉头微微皱起来,“崔玮君?”她在宫里头的时候老跟着周子翎去议事厅凑热闹,去得次数多了,对朝中事务也多少有所了解。南州城主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仿佛并不是这个名字。   “是以前的城主。”宁照琛给书宁倒了杯茶,周到地送到她面前,耐着性子解释道:“死了好几年了,现在的城主叫崔翔安,是她的弟弟。”   “怎么说?”书宁好奇地问:“他干过些什么事儿,竟比那封将军大战葫芦谷还要精彩。”   “旁的且不说,唯有一样,那封将军拍马也比不上!”宁照琛这会儿却是故意吊起胃口来,笑眯眯地招呼店里的伙计上凉菜,口中还不住地介绍道:“东来楼的酸笋乃炎京一绝,但凡来楼里吃饭的,若不是点上一碟,便算是白来了……”   书宁也不催问,斜睨了他一眼,笑,忽地侧过头去开口问小桃,“小桃可曾听说过这崔城主的大名?”   小桃将欲回话,宁照琛赶紧出声打断,哭笑不得地朝书宁道:“小姑姑性子真是急,侄儿不过是想跟您边吃边说,既然您着急,侄儿一一说给您听就是。那个崔玮君,可不仅仅是南州城主,她还是南州第一美人呢!”   他本以为书宁闻听此言不知如何惊诧意外,谁料她只是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些许不可思议的神色,低声喃喃道:“竟也是个女子,可真不容易。”说罢了,却又微微摇头,“女子做官倒也不稀奇,早些年的时候,朝中不是还出过一个韩家小姐,听说还入过翰林院呢。”   “那如何能与崔城主并论?”宁照琛显然对那崔玮君格外有好感,说起此人时脸上隐隐露出向往之色,“那崔城主不止生得漂亮,一身武功更是鲜少人能及,十四岁起就领军作战,百战百胜,到二十岁时竟将南疆肃清,把南州疆域扩充一倍有余。如此红颜悍将,怎是那韩家小姐所能及的。”   大周朝竟有这样的人物!书宁顿时来了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花,大侄子这么卖萌你们还不给送夺花儿,太残忍了。周美人还要两章才出来呢。 ☆、第六回   六   宁照琛见书宁终于来了兴趣,也不再藏着掖着,爽快地把崔玮君的传奇故事一一说与她听。这些事本就是他从说书先那里里听来的,难免有些浮夸,但精彩处亦是愈发地精彩,尤其是说到那崔玮君领着南州三千骑兵将入侵的蛮子一路杀到孟家山北时,书宁终于忍不住高高地喝了声彩。   “好一个巾帼英雄!”书宁一脸向往地赞道:“只可惜我晚生了几年,不能亲见此人的风姿,着实可惜。对了,这崔城主如此骁勇,怎会年纪轻轻就死了?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宁照琛却只摇头,“说是被刺客苍目所杀,不过,也有旁的传言。”他眨了眨眼睛,脸上泛起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了嗓门小声道:“也有人说,是她情人所害。”   “咦——”书宁也跟着他眨了眨眼,满目古怪,“既是情人,为何要下如此杀手?”   “谁知道呢。”宁照琛挥挥手作不解状,其实他对这些小道消息知道得也不多,便是方才说的,也是之前在楼里听说书时偶尔听到旁人所言,“还有人说是她亲弟弟崔翔安下了手呢,她一死,这城主之位可不就落在了他身上。”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比那死于情人之手的说法要可信多了。那般风流倜傥的女子竟已作古,可怜她去世时正是大好年华,书宁想一想,忽又觉得自己幸运多了。   姑侄俩一边饮酒一边感慨,不一会儿,二人便干掉了一小坛花雕,一旁的小桃急得脸都白了。   书宁喝了酒有些头晕,迷迷瞪瞪地靠在桌上睡了过去。宁照琛仿佛喝得有些高,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书宁只当他在催眠曲,咿咿呀呀的,好不悦耳。正睡得香呢,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仿佛有什么人在高声喝骂。   书宁正做着梦,猛地被惊醒,肩膀一歪,险些从桌上摔了下来。好在她手脚甚是灵活,眼看着都要倒地上了,腰肢一拧,竟又活生生地折了回来,两脚狠狠往地上一踩,歪了两下,站稳了。   “外头吵什么呢?“书宁揉了揉眉心,使劲儿甩了甩沉重的脑袋,不悦地问。   小桃赶紧过来回话道:“是几个客人为了说书的事儿在吵呢。今儿不是本该说封将军大战葫芦谷么,有客人不喜,非让刘先生说京城第一美人,又有客人要听崔城主杀敌,结果便闹了起来。”   将将宁照琛还说这东来楼的说书先生架子大是全京城出了名的,结果转头就出了事儿,想来在外头闹事的若不是本地人,便非富即贵,不怕把事情闹大。书宁虽爱看热闹,却不愿与那些纨绔子弟沾惹上,揉了揉太阳穴,又灌了杯凉水,正打算再在桌上靠一会儿,忽又听得外头有个声音道:“……那南州是什么鬼地方?不毛之地!什么南州第一美人,不过是欺负我们没见过真人,指不定就是个五大三粗的女汉子,怎及得上天香楼的翠玉姑娘温香柔滑……”   那人竟把南州城主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且还越说越是不堪,书宁听着,心头无名火起,只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狠狠教训那人一通。心中如此作想,身上便有了动作,猛地站起身来一脚踢开雅间小门,狠狠朝那说话的人瞪过去。   正大放厥词的男人年岁并不大,相貌也还清秀,只是眉目间一片青白,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说话时性情猥琐,不堪入目。听见书宁这边的声响,那男人飞快地转过头来,正正好对上她暴怒的眉眼。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相公,生得这般俊俏,快过来陪你二哥哥吃酒,讨得我欢喜了,好好赏你。”那猥琐男人咧着一口黄牙朝书宁直招手,见她不动,竟还狗胆包天地起身凑过来,远远地就噘着嘴,喷着满口的酒气要朝书宁的脸上亲。   身后的小桃小梨吓得惊声尖叫,屋里的宁照琛被惊醒,猛觉不对劲,想也没想就冲了出来。还未出包间小门,已听得外头一声凄厉的惨叫,宁照琛心中暗道不妙,只怕书宁吃亏,等会儿回去了,他少不得要落一顿好打。   “大胆恶徒,还不快快住——”宁照琛一声爆喝,话刚出口,忽觉有异。他那娇滴滴的小姑姑正板着脸冷笑,对面的郑家二公子捂着裆满脸惨白,浑身大汗,这会儿竟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宁照琛飞快地捂住头脸躲回屋里,又低声招呼小桃小梨把书宁拉回来,“那位是郑国师府里的二少爷,虽说我不怕他,但若是被他认出我来,今儿的事怕是不能善了。我也就罢了,早落了纨绔的名声,若是被人认出小姑姑来,回了府里,老祖宗岂不是要大怒。左右小姑姑踢了他一脚,我们便是偷偷溜了也不吃亏。”   看不出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但是能屈能伸,书宁甚觉宁照琛的话说得有道理,趁着郑家的下人还担心着郑二公子的伤势来不及追究,他们一行人赶紧翻窗出了雅间,尔后飞快地溜出了东来楼。   四个人一溜小跑,一路跑出了好几条街,直到完全看不到东来楼的影子了,这才停下。罢了,你看我,我看你,俱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小桃小梨碍着身份不敢放肆,宁照琛却是半点顾忌也没有,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姑姑那一脚果真狠厉,怕不是要断了那郑家老二的子孙根。亏得咱们溜得快,要不,被他们缠上了,今儿可别想逃。”   小桃小梨闻言俱是臊得满脸通红,低着脑袋只当没听见。   书宁却是一脸得意,挥着袖子扇了扇,嗤笑道:“那东西自顾不暇呢,哪里还顾得上我们。今儿我还算脚下留情的,若是换了以前……”话刚出口,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仔细再想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宁照琛也是个极心细的,隐约听出了些不对劲来,剑眉微蹙,目光在书宁脸上扫了一记,很快又移走了,脸上却又显出豁然的笑容来,“姑姑说得是,不过我们还是得当心些,您也就罢了,侄子跟那泼皮却是照过面的,虽说方才走得急,却保不准有人认出我来。”   书宁笑道:“你怕什么,有姑姑给你作证呢,他们说什么尽让他们浑说去,咱们死不承认就是。”说罢了,眼神忽地一黯,凌厉的目光落在小桃小梨身上,虽未有言语,但两个丫鬟俱是浑身一震,乖巧地道:“奴婢今儿跟着二小姐与琛少爷去了大潭寺烧香,别的地方都不曾去过。”   她二人乖觉,书宁甚是满意,随手找宁照琛要了两块碎银子赏了她们。   她原本还想拽了宁照琛腰间的坠子的,被他赶紧拦住了,急道:“我的好姑姑,您可莫要害侄儿。这都是些随身物件,怎好随便给了人。”若是一个不留意被外人得了去,回头来府里闹事寻夫,岂不是要断了他的活路!   书宁见他急了,这才放手,嘴里却道:“不过是要你个小物件,偏生这般小气。”罢了又拍拍手,道:“方才一阵猛跑,肚子里的东西倒消了大半,我们另找个地方喝酒。方才那东来楼的菜式确实不错,琛哥儿你就照这样的另寻一家就是。”   东来楼大厨的本事岂是随便哪家酒楼所能及的,宁照琛有些头疼,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为难地道:“西护城河的弄堂里倒是有个鱼面店还不错,就是地方小了些,也破了些,只怕姑姑不喜欢。”   书宁却是毫不介意地挥了挥手道:“无妨无妨,只要味道好,旁的都不打紧。”宁府的食物不合她的口味,接连好几天她都没怎么吃饱,难得出来一回,若是不多吃几顿,怎么对得住自己的胃。   于是一行四人又转道往城西方向走。   也不知宁照琛怎么跟车把式联系上了,走了才一刻钟,府里的马车就跟了上来,四个人赶紧上了车。   护城河西住的多是平民百姓,房子低矮逼仄,行人衣着朴素,道路也是狭窄拥挤,故马车走得极慢,走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居然还停了。   书宁性子急,等不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拧着眉头朝宁照琛道:“你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若是路上堵了,我们索性下了马车走过去。”   小桃闻言脸上微微露出不认同的神色,想开口劝,却又不敢,悄悄朝小梨看过去,小梨狠狠地别过脸去,根本不愿瞧她。   “姑姑莫急,这边儿路不好走,地上坑坑洼洼的,昨儿又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泥水,少不得要弄脏了衣服鞋子。倒不如先在马车里等着,侄儿先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宁照琛说话时脸上总带着笑,又和气又温柔,让人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书宁看着宁照琛潇洒地起身,又潇洒地掀开帘子跳下车去,忍不住暗暗地想,像琛哥儿这样又漂亮又温柔的孩子,就算爱看点小黄书和春宫图,也不至于就成了“混世魔王”了。   这世道果然是欺软怕硬!   正感慨着,宁照琛又一脸神秘地回来了,轻悄悄地爬上车,压着嗓门道:“前头摄政王在呢。”   周子翎也在!书宁顿时兴奋起来,身上的血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哆哆嗦嗦地问:“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以周子翎的身份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莫非也是跟她一样来吃鱼面?   “被人给拦了,”宁照琛幸灾乐祸地笑,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就像个单纯的孩子,“这样的事倒也常见,三五天总有一回。”他说话时又殷勤地把车帘掀了一道缝,悄悄指给书宁看,“小姑姑您瞧见了没,前头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就是她拦了摄政王的马车。”   “唔——”书宁瞪大眼睛朝外头看了半晌,果然瞧见了宁照琛所说的那个姑娘,只是周子翎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他的脸。“还没周子翎好看呢,胆子倒是大。”   正说着话,就瞧见周子翎已经直挺挺地走了过去,那小姑娘一脸惨白地站在原地,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   书宁却一点也不同情,小声道:“这京城里谁不晓得周子翎的脾气,偏偏这些小姑娘们还不信邪,前赴后继地来自讨苦吃,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么。那周子翎若真好女色,也不至于年纪一大把了身边连个女人也没有。”   宁照琛一脸狐疑地盯着她,不解地问:“小姑姑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这你就不懂了。”书宁白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解释道:“你以为我傻了这么多年是白傻的么,魂游的时候神仙教我的。全京城的事,就没有我不晓得的。”   左右那一心大师早跟宁老太太说过她魂游的事儿,至于旁人信不信,她才不管那么多。   宁照琛索性连看都懒得看她了。   “你这孩子——”书宁正打算给他训话来着,忽听得外头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子翎大哥”,她心里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一旁的宁照琛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家伙,不等书宁吩咐,立刻掀开帘子探出了脑袋。距离他们不到十丈远的地方,有个身着碧绿衫裙的年轻女子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周子翎,刚刚那一句柔情万丈的“子翎大哥”正是出自她口。   这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从来都不苟言笑的不动冰山周子翎竟然破天荒地朝那女子温和地笑——了——笑!   书宁顿时就出离愤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变天了,外头继续电闪雷鸣,来不及修稿就发了。另外,申请明天休息,呜呜,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话说,今天这一章都有四千字呢 ☆、第七回   七   书宁的眼睛刚刚还笑意盈盈,一瞬间便盛满了冰霜,眉头一拧,就要开口,宁照琛顿觉不妙,说时迟那时快,两只手已如闪电一般捂上了书宁的嘴。   他以为书宁人瘦体弱力气小,生怕自己没轻重弄伤了她,故而特意留了几分力,谁曾想,手才将将伸到她脸颊边,腕上忽地一紧,脉门竟被锁住,宁照琛蓦地一怔,尚未回过神来,两只脚已经腾空,脑袋天旋地转,尔后“砰——”地一声闷响,他整个身体就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书宁这个罪魁祸首反而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后,飞快地跳下马车欲把宁照琛扶起来,谁料碰到他的胳膊,宁照琛就已“嘶——”地痛呼出声,黄豆大的汗从额角滑落,显见伤得不轻。   “伤到哪儿了?”书宁这会儿也顾不上周子翎了,皱着眉头一脸愧疚地蹲在地上,眼巴巴地问:“还能动吗?”说话时,车里的小桃和小梨也跟着下了马车,瞧见宁照琛躺在地上作死猪状,俱是大惊失色。   小梨吓得早就说不出话来,倒是小桃还机灵些,煞白着脸慌忙道:“奴……奴婢这就去请大夫。”说罢,撒腿就跑开了。   宁照琛煞白着小脸朝书宁努力地勾了勾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艰难地安慰道:“小姑姑莫要急,侄儿……没有大碍,只是旧……旧伤复发,常有的事。倒是姑姑力气大……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越是这么懂事,书宁就越是心里难受。她对这个小侄子本来就颇有好感,这几年来见过的人里头还没有谁像宁照琛这么漂亮聪敏又知情识趣的,难得地二人还臭味相投。天晓得她怎么就对他下了这么狠的手。   “琛哥儿你别说话了,”书宁急得一边跺脚,一边四下张望,也不知小桃去了哪里请大夫,若是离得远,她岂不是要生生地看着宁照琛在这里活受罪,“你说旧伤,是伤在哪里?胳膊,还是腿?是脱臼还是骨折?”   若是脱臼,说不定她还能帮着接骨——她眸光一闪,轻悄悄地掀开宁照琛的袖子,却猛地瞧见他白玉般的手臂上赫然有好几道狰狞的伤疤。那伤疤颜色颇深,显然已是多年前的旧伤,最长的约莫有三寸,横过小手臂狠狠划过去,好似一条丑陋的蚯蚓趴在他的胳膊上,十分碍眼。   书宁心里顿时一突,抬眼看宁照琛,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努力地地把手臂往里收了收,许是带动了伤口,痛得脸上又变了色。   宁家乃大周朝百年世家,不说而今府里出了位太后娘娘,便是最落魄的时候,这京城里也没有人敢对宁家嫡子下如此重手,宁照琛这身伤实在来得蹊跷。书宁猛地又想起这孩子之前并未住在京里,而是在益州老家长大,莫非是在益州时受的伤?   书宁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心里将伤了宁照琛的那歹人恨了又恨,若不是这会儿实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她非要逼着宁照琛老实交待那歹人的姓名,回头挑了那人的手筋脚筋给琛哥儿出气。   这路上本就人多,这会儿瞧见宁照琛这么个美人伤在地上动不得分毫,纷纷过来看热闹,不一会儿,便将书宁等人层层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清清冷冷,仿佛含着冰霜。   书宁猛地回过头,正正好与周子翎冷漠的眼神对上。有那么一瞬,书宁觉得自己好像岔了气,四周忽然一片宁静,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一声又一声,恨不得要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奇妙,书宁有些不能适应。她知道自己对周子翎很有好感,要不然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不会总跟着他。果真是因为周子翎的魅力太强,所以,但凡是女儿家们见了他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书宁本以为自己见得多了,总该抵抗得住他的魅力,没想到先前那几年总是隔着蒙蒙雾气不曾看清过他这凌厉的眉眼,而今猛地一撞上,顿时有些吃不消。虽说琛哥儿的相貌比周子翎还要漂亮些,可论起这气场与风度来,还是有所不及的。   难怪大家都说京城里的姑娘们有一半都爱慕摄政王呢,书宁总算是服气了。   “是这……宁家的少爷?”周子翎连扫也没扫书宁一眼,只皱着眉头看着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的宁照琛,低声问。   他的个子高,套着衣服看似乎很瘦削,但书宁却清楚,他这宽大的长袍下是一副如何惹火的身段——不能再想了,书宁狠狠别过头去狠狠抹了把脸,哑着嗓子回道:“正是,琛哥儿——唔,不慎从车里跌了下来,不知伤到了何处,这会儿却是连动也不能动。”   周子翎依旧没看她,人却又走近了几步,盯着宁照琛仔细看了看,又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摁了摁。宁照琛顿时痛出了一身冷汗,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地难看。   “哎哟你轻点!”这会儿书宁也顾不得周子翎怎么看他了,扑上前猛地把他的手打开,低声喝道:“没瞧见他痛成什么样儿了?你又不是大夫,再乱动,要是碰坏了怎么办?”   “小姑娘莫要急,周大哥略懂医术,他先看看,指不定还能帮上忙呢。”身后有人柔声劝道。   这是方才与周子翎含情对视的那个绿衣女子?五官倒也不差,可是,书宁怎么看就是不顺眼,总觉得这个女人心肠坏,于是忿忿地瞪了她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丝毫不理会。   那绿衣女子却毫不在意,反而捂嘴笑道:“这位妹妹的性子倒是和崔姐姐有些像呢。”   周子翎终于回头看了书宁一眼,目中寒冰澈雪,犹如利刃直插人心,竟比平日里还要凌厉许多。四周围观的众人陡然静下来,将将还是一片嘈杂,这会儿却是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书宁却是丝毫不畏惧,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一眼,这才转过脸来,低头拉住宁照琛的手,小声安慰道:“大夫很快就到了,你忍忍,莫要动。”   “骨折了。”周子翎沉着脸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宁照琛道:“年纪轻轻就落得满身是伤,再不仔细养着,以后可有你受的。”说罢,却是再也懒得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一走,那绿衣女子也紧随其后——书宁故意不去看他们,一门心思地心疼她的小侄子,“琛哥儿你疼不疼,大夫很快就过来了啊。”   宁照琛满脸是汗地朝她咧嘴笑,“姑姑,我不疼。”   过了好一阵,小桃总算拽着大夫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那大夫年岁不小,头发花白,脸色红润,只是跑得急了,有些喘不上气,待瞧见地上的宁照琛,那大夫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又急又气地骂道:“你你……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平日里要仔细些,千万莫要再伤到了,你怎么还——”   原来是府里的旧识!   书宁一脸内疚地拦住老大夫,苦着脸道:“您莫要骂他了,都是我不好。快给琛哥儿弄点药止住痛,看他都痛成什么样儿了。”   老大夫瞥了她一眼,眼睛里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却是没追问,飞快地在药箱子里捣鼓了一阵,从里头翻出了一罐子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宁照琛的胳膊和腿上。他这药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似乎有奇效,药膏一抹上,宁照琛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散去,呼吸声也平缓了下来。   书宁见状,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一半。尔后老大夫又仔细用布把宁照琛的胳膊和腿绑起来,尔后才招呼着车夫帮忙,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车。   书宁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前一刻她还跟这美貌小侄子胡吹海侃,结果一眨眼,她就把人给弄成这样了。她先前在宫里头偷偷跟着禁军统领学这擒拿手的时候,还嫌弃人家,总以为宫里头的禁军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没想到那许英伦还是个有真本事的。   “琛哥儿你还疼不疼?”看着躺在车里被包得严严实实一动也不能的宁照琛,书宁愈发地内疚,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道:“今儿是姑姑对不住你,回头,回头——一回府,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真的?”宁照琛眼巴巴地瞅着她,黑眼睛里闪着光,“姑姑不是哄我吧?”   “说什么呢?”书宁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是那种人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话算数。”   许是没那么疼了,宁照琛这会儿又精神了起来,眼睛特别地黑,迟疑地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您把我那本《道德经》还我吧。”他偷瞥了小桃和小梨一眼,若有所指地道:“东西到底还是在自己手里头才放心。”   书宁被他这要求弄得顿时不知是哭还是笑,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模样,拿了那玩意儿用得上吗?”   宁照琛咧嘴笑,“我不是怕姑姑您一时狼性大发,把我那好不容易才寻来的书给昧了么。”   “你这孩子心里头能不能高尚一些,怎么能这么看人呢。”书宁义正言辞地教育他,“你姑姑我是那样的人吗?”心里头却在默默地后悔,早晓得就不把话说那么满了,这会儿还有外人听着,日后她便是想反悔也不行。   不过,既然小侄子要的是《道德经》……   书宁低头看了看宁照琛裹得结结实实的胳膊和腿,内疚终于战胜了贪欲,郁郁地叹了口气。那般精巧雅致的册子,日后只怕是寻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好多次,还是不满意,哎 ☆、第八回   八   老大夫的药膏里似乎有安眠的成分,宁照琛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书宁心中稍安,眉目一拧,转而向老大夫打听起宁照琛的伤势来。   “大夫贵姓?”   “免贵姓武。”书宁问话的时候,老大夫也在偷偷打量她,目中似有诧异,又有不解,想开口问,又生怕唐突,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这位是——府里的二小姐?”   书宁“嗯”了一声,又问:“方才听武大夫说话,仿佛是府里的旧识,想来琛哥儿的伤都是您医治的。”   武大夫立刻警觉,目光微微闪烁,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是没错,不过三少爷的伤是怎么来的,老夫却是半点也不清楚。”   好一个不清楚!书宁看着他冷冷地笑,声音里有隐隐的寒意,“武大夫误会了,您是大夫,又不是我们府里的人,我怎么会问您这个。”她语音一顿,目光在小桃身上打了个转,小桃立刻低下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方才瞧琛哥儿身上的伤疤,颜色暗紫,伤口狭长,应是多年前的旧伤。琛哥儿今年才将将十七,他四年前才回的京,若是在京里受如此重伤,武大夫没有不知道的道理。那么,这便是四年之前的事儿了。四年前他不过十二三岁——”书宁说到此处,心里忽地一阵刺痛,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要对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下如此毒手。   武大夫脸上愈发色变,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夸赞道:“二小姐果然机敏,难怪京里都说您是天上的星宿转世呢。”京城里对于宁家二小姐忽然醒转的说法可多了去了,其中不乏有说妖孽附身的,当然武大夫不会蠢到拿这种说法给书宁添堵。   书宁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夸赞,继续道:“那伤口历经数年依旧如此狰狞,可想见当时的惨烈。琛哥儿真是受罪了。”说罢,她终于把目光挪到了武大夫脸上,咧嘴笑起来,“如此重伤,府里不找太医,却偏偏寻了武大夫专门给琛哥儿医治,想来您的医术比宫里头的太医们还要高明呢。”   武大夫闻言忙谦虚道:“二小姐过奖了,老夫只是个寻常大夫,不过于跌打损伤方面颇有心得,故府里才特意找上门来,旁的却是远远不如诸位太医的。”   书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手指缓缓在宁照琛□在外的皮肤上滑过,低声道:“依武大夫看,琛哥儿的伤口是什么造成的?”不待武大夫回话,她自个儿却先应了,“那伤口外表瞧着不大,却经年不愈,想来伤口极深,我琢磨着应是利剑所致,武大夫您觉得呢?”   武大夫连话也不会说了,附和着笑了两声,别过脸去,不敢看书宁的眼睛。   书宁见状心知从他口中问不出个结果来,果断地不再作声,低头看了看浑身包得严实却已然安睡的宁照琛,心里愈发地难受。   回了府里,听说宁照琛受了伤,下人们虽有些慌,却并不乱,立刻抬着宁照琛进了院子,又引着武大夫进屋开方子。书宁陪了一会儿,见宁照琛并无醒来的迹象,遂起身去宁老太太屋里请罪。   无论宁照琛是否有旧伤,今儿把他害成这样的终归是她,书宁段不至于把这事儿推到旁人身上。   宁照琛受伤的事儿还没传到宁老太太耳朵里来,所以书宁进屋的时候,老太太正笑呵呵地玩着叶子牌,一旁陪着的是宁绢和另一个身着银红色长裙的妙龄少女。见书宁进屋,老太太眼中一亮,笑着招呼道:“欢儿回来了,快过来帮祖母瞧瞧这牌要怎么打,今儿可输了不少了。”   “祖母这回可真是找错人了,”书宁苦着脸道:“这叶子牌我可是半点也不会,您若是真让我帮忙,今儿怕是要输得干干净净。”说话时,又朝宁绢点点头。宁绢赶紧起身行礼问安,“姑姑身子可大好了?”   书宁点点头,将欲说话,一旁的红衣少女笑着朝她弯腰致意,“原来这就是小姑姑,环环这厢有礼了。”   原来这就是先前被她打发出去的表小姐,书宁瞥了她一眼,沈环环笑得愈发地亲切又恭敬。   这姑娘相貌长得倒还不错,乌发红唇,媚眼如丝,行动时腰肢犹如杨柳扶风,分外婀娜。只是这样的美人书宁在宫里头不知见了多少,早有些腻得慌,加上早对沈环环也没什么好感,故对她的讨好没有半点反应,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子来,淡然地点点头,又朝宁老太太沉声道:“祖母,欢儿闯祸了。”   宁老太太早晓得她与宁照琛一起出府的事儿,闻听此言,只当是宁照琛那混世魔王又干了什么坏事倒哄着书宁背黑锅,当下笑着朝她招手道:“你能干什么坏事儿,怕不是琛哥儿哄你来的吧。无妨无妨,过来陪祖母说说话,祖母便不罚琛哥儿就是。”   书宁哭丧着脸,怎么也不肯靠近,老老实实地小声道:“是我不好,回来的时候跟琛哥儿闹着玩儿,害得他从马车上摔了下来,现在连动都不能动了。”   “什么?三表哥怎么了?”老太太还未说话,那沈环环却是惊得霍地跳起身,一脸激动地冲上前狠狠拽住书宁的胳膊,厉声问:“三表哥他伤到了哪里?好好的,怎么会从车里掉下来。”   不止是老太太脸上不好看,便是屋里的丫鬟们都变了脸色,宁绢揪着手帕咳了一声想要提点她,那沈环环却仿佛没听见,依旧拽着书宁的胳膊不撒手。书宁当即有些恼,脸一板便要发火,一旁有丫鬟低声劝道:“表小姐莫要急,老祖宗在呢,三少爷出不了事儿。”   似她这般慌乱紧张,不晓得的,还以为宁照琛与她有什么首尾,不然,太祖母与嫡亲的姐姐都没开口,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外人来向自己问罪。   书宁冷眼瞅着沈环环,心里不免又想得深了些,宁府可不比寻常百姓家,规矩和礼数都比别处要讲究得多,这沈环环在府里住了大半年岂会不晓得这些,却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作为,若说没有旁的用意,书宁却是半点也不信。   宁老太太果然脸色不大好,冷冷看了沈环环一眼,尔后才朝书宁问道:“琛哥儿可是旧伤复发了,可曾去请了大夫?”   “小桃去请了个姓武的大夫过来,给琛哥儿上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宁老太太闻言面色略有好转,见书宁满面愧色,反柔声安慰道:“欢儿你也莫要担心,琛哥儿那是旧伤,稍有不慎便要复发,这几年都闹了两回了。有武大夫看着,休养些日子慢慢便好了。”说着话,又笑起来,继续道:“这孩子平日里总不着家,看也看不住,这回倒好,不得不守在家里头,倒省了我们操心了。”   宁老太太越是这般轻描淡写,书宁心里便越是有愧,想开口问宁照琛究竟如何受得伤,又顾忌屋里还有外人在,斜睨了沈环环一眼,没作声。   沈环环这会儿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咬着唇,涨红着脸不敢说话,时不时地偷看宁老太太一眼,眸中含着泪,欲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宁绢见书宁的脸色愈发地不好,生怕她发作,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哎呀,险些忘了屋里还有个帕子没绣完,母亲说晚上就要检查的。”   说着话,人已经起了身,笑着朝宁老太太告辞道:“老祖宗,左右小姑姑在,绢儿就不陪您了。”   宁老太太慈爱地点点头,道:“就知道你最孝顺乖巧,快去吧。”   宁绢赶紧应了,临走时却又上前拉住沈环环道:“表妹先前送我的那块喜鹊登梅的帕子绣得极好,我琢磨了许久,绣坏了好几块帕子,却怎么也绣不来。可巧今儿你在,可要好好教我才好。”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环环出了门。   待人都走远了,书宁才扁扁嘴,毫不掩饰地道:“祖母,这个表侄女我一点也不喜欢,心眼儿可真多。她若是再在府里头住下去,我们家琛哥儿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宁老太太扑哧一声笑,没好气地道:“你当琛哥儿的名声好得很呢?那孩子整天在外头惹是生非,一不读书,二不学武,除了一张脸还能看看,能有什么地方拿得出手?”   书宁对自家这个小侄子却是喜欢得紧,听宁老太太这般数落他,立刻有些不高兴,反驳道:“琛哥儿哪里不好了,人长得好看不说,人又聪敏,还知情识趣。而今年岁还小呢,再略大些懂事就好了。再说他又不是长子,不学坏就好了,府里有大哥大侄子们撑着,何必央着他也去干自己不喜欢的事儿。”   宁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书宁的脑袋,笑着道:“你这孩子才几岁,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琛哥儿虽比你低一辈,可年岁比你还长呢。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儿,不过陪着你出去了一趟,立刻就把你给收买了。”   “什么收买不收买的,”书宁使劲儿摇头,一脸正气地道:“我就喜欢他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藏着掖着,坦坦荡荡的。至于那些喜欢拐弯抹角算计人的,有多远便躲多远,看着就闹心。”   她口中那位喜欢拐弯抹角算计人的到底是谁,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宁老太太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脸,低声哄道:“你大侄媳妇而今掌着府里的中馈,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书宁心里头到底还是有轻重的,闻言悻悻地应了一声,小声道:“祖母你放心,我不过是说说罢了,她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也懒得管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琛哥儿她也不能去招惹。”   宁照琛长得那么漂亮,若是被那沈环环给非礼了,岂不是太吃亏了。   趁着旁人都不在,书宁又问起宁照琛伤疤的由来,宁老太太叹了口气,一脸愧疚地道:“那还是在益州时的事儿了。琛哥儿自幼身子骨就不好,太医说北方苦寒干燥,不适合养病,所以他七岁的时候就被送去了益州老家养病。十二岁那一年,益州有些不太平,常有土匪盗贼出没。你大哥生怕他出事,特意亲自回了趟老家想把他接回来,结果还未到呢,就听到了琛哥儿被土匪抓走的消息。虽说后来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可他却受了重伤,在老家养了足足有一年,险些连命都丢了,便是而今,每每下雨的天气,伤口也总是痛。”   他小小年纪就受了那么大的罪,便是表面的伤口愈合了,只怕心里头的伤却是经年难消,难得他而今总是满脸笑容,若是换了自己,只怕要终日以泪洗面。书宁越是知道得多,就越是对宁照琛心疼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就变天了,外头好大的风,窗户都哐哐作响,好吓人!!! ☆、第九回   九   也说不上为什么,书宁总觉得宁老太太所言有些未尽其实,宁照琛身上的确是四五年前的旧伤,但伤他的那柄剑可不是什么寻常土匪能有的,唯有剑身窄小,吹毛立断的利刃才能划出那样狭长的伤口来。   宁老太太既然这般说了,书宁自然不会傻乎乎地继续追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了白天的去向。起先听说她与琛哥儿一起去了东来楼时,老太太还只是笑笑,敲了敲书宁的脑袋瓜子道:“瞧瞧你们俩淘气的。”待听得书宁打伤了郑家公子,老太太的脸上顿时色变,急道:“这……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琛哥儿拉着我翻窗出来的。”书宁倒也不怕被老太太骂,搓了搓手,偷看了老太太一眼,见她脸上担心多过生气,心中愈发安定,继续道:“祖母莫要担心,当时场面混乱得很,我们又逃得快,没有被认出来。”   老太太气得直点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沉,“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淘气,琛哥儿也真是的,怎好带着你去那种地方。那酒楼里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你一个姑娘家,若是被人认出来,日后……”   书宁低着脑袋一声不吭任由老太太教训,好不容易等她说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来抚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乖巧地承认错误道:“祖母您莫要生琛哥儿的气,都是我逼着他去的。这几日闷在家里闲得发慌,才非让他寻了个借口带我出去看热闹,结果还被我害成这样,孙女心里头实在难受得很。”   老太太最是心疼她,见她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顿时软了,又想着这孩子无父无母没人疼,先前脑子又不好使,便是有她护着,却还是难免受了不少委屈。这些年来竟是府门都没出过,难怪一门心思地想出去看热闹。   “行了行了,莫要难过了,祖母晓得你最乖。”老太太拍了拍书宁的手,一脸慈爱地叮嘱道:“日后若是再出门,定要多带些人在身边,祖母才放心。京里头最多的就是那些纨绔子弟,整日里招猫斗狗,惹是生非,你一个女儿家,可不好跟他们比。”   书宁拉着老太太说了一阵话,忽又想起路上遇到周子翎的事来,于是便借机向老太太打听,“祖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摄政王呢,不是都说他性子清冷不好女色么,今儿却瞧见他跟个姑娘说说笑笑的,好不开心。”   “摄政王?”老太太闻言面上微诧,尔后却又摆出一副欣慰的表情来,“那可真是好事,王爷今年怕不是有二十六了,换了旁人府里,怕是孩子都有好几个。摄政王若真想开了,太祖皇帝也安心了。”她说罢了,这才发现书宁一直鼓着脸,气呼呼的样子,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大笑着拍手道:“哎哟我的儿,你才几岁,那摄政王比你要大一轮儿呢。”   书宁却是半点也不害臊,歪着脑袋生气道:“他生得年轻,一点也看不出来。”   宁老太太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了,好不容易等她止住了笑,才柔声哄道:“我的儿,你还小呢,祖母可舍不得这么早把你嫁出去。虽说摄政王模样儿俊,可一来年岁大,二来他心里头有人,要不,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不成亲。祖母可舍不得把你嫁到他府里头受委屈。”   “咦——”书宁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酸还是好奇,睁大眼睛追问:“他有心上人?怎么没听说过?”   宁老太太捏了捏她的小圆脸,耐着性子解释道:“先帝以前给他赐过婚,定的是白家的千金。那姑娘生得可真是美,模样好不说,人品才学也都拔尖,只可惜命不好,婚事在定下不久,她就出了意外死了。之后王爷便一直未提过成亲的事儿,京里的人都说,他心里头还挂念着白家小姐呢。”   白家的小姐——想来就是今儿白天在酒楼里宁照琛提到过的那个京城第一美人,书宁却不晓得她竟与周子翎有过婚约,既见过那样的绝色,难怪旁人都瞧不上来。一念至此,书宁心里头愈发地酸,又想到今儿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绿衣少女,遂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我见他身边的那个也不是多么漂亮嘛。”   宁老太太只当她是小姑娘心思,见着周子翎模样英俊才喜欢上,遂笑道:“欢儿不着急,这京里头长得好的可不止摄政王一个,你年岁小,慢慢挑,总有看得上的。”言外之意却是莫要再肖想周子翎了。   既然宁老太太都这般说了,自然是不看好她的,书宁扁扁嘴,索性不再说这话题,二人东拉西扯了一阵,书宁便告辞去看宁照琛。   因答应过宁照琛把那本春宫册子还给他,书宁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先折回凌仙阁,把枕头底下的小册子塞进怀里,慢慢悠悠地晃去了宁照琛的院子里。琛哥儿住的地方略微有些偏,从凌仙阁走过去约莫要一刻钟的工夫。   进屋的时候正赶上宁照琛在吃药,漂亮的小脸儿皱得跟包子皮似的,书宁看得怪心疼的,随手从荷包里抓了颗蜜饯塞进他嘴里,又拍了拍怀里的书,神神秘秘地朝他笑,小声道:“姑姑说话算话,你看,东西都带回来了。”可怜她都还没研究透彻呢。   宁照琛只有脑袋能动,眼睛使劲儿地眨巴,讨好地道:“姑姑真乃大丈夫。”   下人们不清楚他们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也不敢问,静悄悄地侍立在一旁,只当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书宁找了个借口把小桃小梨及宁照琛屋里的小厮支了出去,飞快地把怀里的春宫册子塞在他枕头底下,罢了才托着腮在一旁坐下,小声自责道:“都是姑姑太莽撞了,才把你害成这样。也不晓得你这胳膊腿儿得多久才能好。”   虽说宁照琛年纪轻,伤口愈合得快,可让一年轻小伙子整日躺在床上养伤,光是想想就闷得慌。   “武大夫说躺一个月就差不多能下地了。”宁照琛倒是一脸的毫不在意,笑嘻嘻地道:“等侄儿能走了,再陪小姑姑去大潭寺烧香。”   书宁心里愈发愧疚,才要说出些漂亮话儿来哄哄他,忽听得外头下人通报道:“少爷,老爷过来看您了。”话才将将落音,门已被推开,宁家大老爷一脸担心地冲了进来,正要开口,忽瞥见床边的书宁,愣了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大哥好。”书宁赶紧起身朝宁大老爷行礼问安,心里微觉有异,眼睛不由自主地朝门外瞟了一眼,没瞧见大太太涂氏,愈发地觉得不对劲。   照理说,琛哥儿受了这么重的伤,连在衙门里当差的宁大老爷都赶了回来,涂氏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为何竟不过来探望。即便是庶出的儿子她也该出来做做样子,更何况,琛哥儿还是她嫡亲的小儿子呢。   书宁心里头这么想,索性也开口问了,“大嫂不在府里么?”   宁大老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沉声解释道:“你嫂子受了惊吓,在床上躺着呢。”   竟是如此!书宁没有错过宁大老爷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心中有些怀疑,看了宁大老爷一眼,见他一脸急切不似作伪,显见对琛哥儿极为疼爱。想了想,还是起身告辞,道:“不打扰大哥和琛哥儿说话了,我去瞧瞧大嫂。”   宁大老爷却疾声拦道:“你嫂子刚刚喝了药睡下了,你这会儿去怕是也见不着。”   所以其实涂氏根本就没有受惊,只是不愿意过来探望么?书宁愈发地狐疑,再思及宁照琛身上的伤和这偏僻的小院子,她甚至忍不住怀疑琛哥儿是宁大老爷的外室所出,被抱养在涂氏名下的,要不,便是庶出的儿子,涂氏也总该做一做样子,而不至如此毫不过问。   怀着这样的心思,书宁出了院子,若有所指地向小桃打探消息,“小桃你是什么时候来院子里当差的?”   “小姐您不记得了,奴婢八岁起就跟在您身边了。”小桃今年十五岁,也就是说她在府里头当差有七年时间了。七年前,琛哥儿还在益州呢。   “我大嫂身子骨似乎不大好啊?”书宁并不急着切入话题,慢悠悠地旁敲侧击,“不然,怎么府里头的事都是大侄媳妇在管着。”   “是,”小桃恭声回道:“大太太病了好些年了,听说是生琛少爷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将养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好转。”   竟果真是涂氏亲生的?莫非是因为生他落了病才不喜?   “所以大嫂才不喜欢琛哥儿吗?”书宁毫不客气地问。   小桃慌忙挥手,“二小姐可莫要听信别人胡说,大太太只是身子不好,哪里就不喜欢琛少爷了。奴婢可记得清楚,刚进府里那会儿,总见着大太太往益州捎东西呢,琛少爷的衣服鞋子都是大太太亲手做的,那份贴心便是连大少爷也远远不如的。”   莫非真是她想多了?涂氏果真是受了惊吓起不来床?书宁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看小说看到凌晨三点,今儿白天可把我困死了,赶紧爬去睡觉去=_= ☆、第十回   十   书宁托着腮在花园的凉亭里暗自琢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宁照琛的院子方向瞟,一会儿瞅见宁二老爷去了宁照琛院子里,一会儿她那大侄子也去了,再一会儿,又瞧见沈环环端着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地朝那边走过去,结果在院子门口就被拦了回来,气得直跺脚。   小梨幸灾乐祸地偷笑,悄悄朝小桃挤眉弄眼,“还说沈家是书香世家,就这做派,可真是不像。便是寻常府里的千金小姐,也不好这么随便的。”   虽说炎京民风开放,但大户千金终究不是平头百姓,沈环环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论理说总要稍稍顾忌些男女之防,怎好这般大刺刺地去宁照琛屋里看望,好歹也该带上两个丫鬟才不至失礼。   “行了,”书宁虽不喜沈环环,却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出声喝止小梨道:“到底是大少奶奶的表妹,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嚼舌头。”说罢,又袅袅起身,挑眉道:“我去看看大嫂。”   方才宁大老爷还说涂氏在床上躺着,怎么偏还赶着这时候去?两个丫鬟心里头虽有疑惑,却是不敢阻拦,低着脑袋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书宁回府后只跟涂氏打过一回照面,印象里她的身体确实不大好,面上带着些不健康的苍白,面容愁苦,仿佛总是满怀心事。但今儿书宁进屋的时候,却瞧见她正与宁绢说笑,眉目舒展开,脸上也难得地带了一丝红润。   嫡亲的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动不得分毫,她竟似毫不在意,莫非没有得到消息?也不对,方才宁大老爷还跟书宁撒谎说涂氏受了惊吓起不来床,书宁心里愈发不解。看宁家两位老爷的态度,琛哥儿在府里头应该还算受宠,不然,那二位也不会放着衙门里的正事不管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可为何涂氏与宁绢却是这样的反应?   莫非真如书宁所猜想的那般,琛哥儿并非涂氏所出?   “大嫂跟绢丫头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书宁知趣地没有提起宁照琛,笑笑着问,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绣帕上,眼睛顿时一亮,歪着脑袋凑过来道:“这是绢丫头绣的?绣得可真好,就跟真的一般。”   那帕子上绣着一支腊梅,鹅黄花蕊深深浅浅,仿佛开在帕子上似的,着实鲜活,书宁倒不晓得宁绢的女红竟如此出色。   “小姑姑喜欢,侄女回头再给您多绣几个。”宁绢目光闪烁,悄悄朝书宁看了一眼,面上微露不安,两只手揪着手里的帕子左左右右的拧,显见十分紧张。   是怕她多嘴问起宁照琛的事儿么?书宁心中雪亮,琛哥儿的身世果然另有蹊跷,就连宁绢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然,嫡亲的弟弟出了事,哪有不急着去探望,反而哄着涂氏说笑的道理。   既然心里头有了数,书宁便不再与涂氏多寒暄,寻了借口告辞出了院子。将将出门,宁绢却追了出来,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小姑姑”,罢了却又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道:“母亲身子不好,故琛弟受伤的事并未告诉她。”   书宁作恍然大悟状,“是吧,我就说呢,琛哥儿受这么重的伤,大嫂怎么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本还想来给嫂子请罪的,也亏得我难为情,碍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不然,可不就拆穿了。”   宁绢的脸上总算稍有放松,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低声求道:“还求小姑姑莫要在母亲面前漏了口风。”   书宁笑着应下,转过身却迅速地变了脸色。   虽说与宁照琛识得不过两日,可相比起涂氏这个大嫂来,琛哥儿无疑要合她意得多,心里头难免向他偏斜。见涂氏与宁绢如此反应,书宁自然不喜,连带着对宁绢也有了些看法,即便琛哥儿不是涂氏所出,但好歹也是宁绢的弟弟,就连沈环环还晓得去探望呢,宁绢却只一门心思地陪着涂氏说笑,如何让书宁不气恼。   她在两个丫鬟面前也懒得掩饰情绪,回了凌仙阁,整个院子都笼罩着强大而压抑的气氛,院子里的下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更不敢去宁老太太屋里告状,只哆哆嗦嗦地尽量躲在屋里头不出门,祈祷自己千万不要被二小姐的怒气波及到。   如此过了有两日,宁照琛的身体有了好转,书宁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凌仙阁的下人们也总算沉沉地喘了口气。   书宁在府里头住了些时日,便渐渐摸清了许多事,也愈发地察觉这府里头真正一门心思为她打算的不过宁老太太一个,宫里头的仁贞太后或许也能算,但到底离得远,便是有心怕也无力。至于她那两个兄长,她本就比他们小十几二十岁,生下来就痴傻,自然说不上有什么兄妹情意,见了面也不过是寒暄几句。说起来,这府里头与她合得来的,也不过是琛哥儿一个。   如此一来,书宁便愈发地觉得宁照琛的可贵,一天里头倒有大部分的时候都陪着他,一起看书,说话,念佛经,就连厨房里送了补气血的汤过来,书宁都要忍不住凑过去喝上两口。   到了六月底,天气愈发地热起来,便是干坐着也要出汗,更不用说宁照琛一天十二个时辰地躺在床上,即便是下人一天几次地给他擦身,依旧不可避免地起了满身的痱子,一旦痒起来,便急得一脸通红,看得书宁心里愈发愧疚。   这日早晨给宁老太太请安时,书宁又忍不住自责了一番,情绪十分低落。宁老太太见状,终是忍不住劝道:“你若实在心里过意不去,明儿祖母带你去庙里头给琛哥儿烧柱香,求菩萨保佑他日后平平安安。”   书宁却道:“为何要去庙里?上回给我镇魂的一心大师不是个道长么,倒不如寻个道观拜一拜,若是能遇到那个一心大师,求他给琛哥儿赐个平安符才好呢。”她心里头对那给自己收魂的一心大师充满了好奇,尤其是还听说那一心大师年轻貌美,就愈发地向往了。   宁老太太摇头笑道:“你倒是异想天开,一心大师岂是说见就见的,他平日里云游四海,极少待在京里头,上回是你命大,正巧他回京,这才出手救了你一命,这会儿,怕不是早在几千里之外了。”   话虽如此,宁老太太到底还是被书宁说服了,定下了第二日去城里的云天观给宁照琛祈福。   宁老太太出行,便是再低调,最后还是浩浩荡荡地排了五辆马车二三十人。书宁自然跟宁老太太一起,只唤了小桃在马车里伺候,小梨则与其他下人坐在最后头的马车里。   书宁对自己这个祖母甚是敬重,兼着老太太又是她在府里头的唯一凭仗,这一路过去,书宁可算是挖空了心思地逗老太太开心,一会儿一个笑话,直把老太太哄得哈哈大笑,笑罢了却又掉下眼泪来,红着眼睛道:“我们家欢儿可算是好了。”   “本是一门心思地想哄祖母高兴来着,谁晓得还是把您给弄哭了。”书宁故作郁郁地叹了口气,稚嫩的小脸上盛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宁老太太抹了把眼睛,笑着拍了拍书宁的后背,柔声道:“祖母是高兴呢,我们家欢儿懂事了。”   跟着她们一道儿出门的还有书宁的大侄媳妇杨氏和宁绢,因都是女眷,府里头的管事特别谨慎,足足带了十几个护卫前呼后拥,好不气派。宁老太太虽不愿张扬,但堂堂宁府的老祖宗也不好如寻常百姓那般进观烧香,才下了马车,便有小道士殷勤地过来引着众人径直进院。   道观与佛寺的建制稍有区别,但里头的树木花草却是差不离,院子里遍植松柏,便是这苍翠碧绿的夏日里也显得庄重森严。书宁素来跳脱惯了的,一进院门着实有些不适应。   既是特意来烧香祈福,书宁自然也老实,跟着宁老太太屁股后头恭恭敬敬地烧了香,又跪在地上诚心诚意地求了一番。   大殿里很安静,鼻息间檀香萦绕,书宁的心忽然间静下来,脑子里有许多东西一闪而过,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上辈子的事了。可等到她认真地想要抓住时,那些东西却不见了,声音、画面,通通地消失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宁老太太轻轻拍了她一把,书宁这才惊醒,睁开迷茫的双眼,慢吞吞地眨了眨,只瞧见大家伙儿都在朝她笑。   宁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笑道:“欢儿到底跟神仙求了些什么,这般心诚,祖母唤了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书宁皱了皱眉,好一阵,才缓缓有了反应,“求得太多了,全忘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脸上却难免闪过各种古怪表情,怕是又当她犯了傻病。书宁也懒得多话。   宁老太太是太后祖母,当今圣上的太祖母,这样的身份自然要道观里的观主亲自待客。但即便是观主亲自上阵,也不外乎是喝茶诵经,书宁到底闲不住,听了一会儿,又牛饮般地喝了一盅茶,趁着旁人不注意,一个人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来。   大殿侧门外是个小院子,绕过去后,竟有条小路通向后山。书宁站在小路口朝后山眺望了一阵,目及之处皆是竹林,绿意苍翠,凉意森森,风过林动,奏出沙沙乐鸣,在这炎炎夏日,让人十分受用。   随着凉风一道儿飘过来的,还有幽幽的茉莉香,仿佛带着钩子一般把书宁引向竹林深处。   沿着台阶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果见竹林后种着一片低矮的茉莉花丛,路边立着间茅草亭子,里头有个年轻道士正歪坐在栏杆上喝酒,察觉到有人来,堪堪转过脸来,举起手里的酒壶朝书宁挥了挥,哑着嗓子问:“小姑娘要不要喝酒?”   年轻的道士,生得还甚是美貌,书宁一瞬间福至心灵,张口便道:“出家人也能喝酒么,一心大师?”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自己蒸了扣肉吃,切得薄薄的,别提多美味了,哈哈 ☆、第十一回   十一   一心道长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盯着书宁看了半晌,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想了起来,猛地一拍额头哈哈笑道:“原来是你啊。”说罢,又拍了拍身边的栏杆大声招呼道:“过来喝酒。”   许是因为一心道长对她有恩,书宁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闻言也不客气,咧着嘴就过去了,待走得近了,还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上下打量。   虽说一心道长的相貌与周子翎和宁照琛相比还有一段距离,但身为一个道士能长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的,更重要的是,他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子出尘的仙气,就算他而今抱着酒坛子,两眼朦胧,可仔细瞧着,那也是神仙级别的朦胧,与凡夫俗子们绝不相干。   书宁从善如流地接过酒坛子,抱过酒坛豪迈地饮了一大口,罢了咋舌,“这酒——太绵软了,一点力道也没有。”   一心道长拍着一旁的柱子哈哈大笑,“这道观里头能有什么好酒,有得喝就不错了,小姑娘莫要挑剔。”说话时,目光又在书宁脸上来回扫过,仿佛在察看什么,微微笑,“你这身体用得还不错吧。”   书宁一口酒险些喷到了一心道长的脸上,抹了把脸,终于缓过劲儿,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索性笑起来,老老实实地回道:“还行,有总比没有好。”说罢了,又朝他眨了眨眼,一脸好奇地问:“您都知道呢?”   一心道长道:“我又不是瞎子,那会儿一进门就瞧见你撞进去,又弹出来,撞进去,又弹出来,那小姑娘一会儿有气一会儿没气的,好不吓人。索性便成全了你,左右那小姑娘也没命了,换了你进去,还省得那一屋子人伤心。”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诡异呢?书宁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就觉得不寒而栗。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狠狠地又灌了一大口酒,喝完了,这才一脸余悸地道:“我本来以为道长们都是嫉鬼如仇,恨不得一见面就要把我打得魂飞魄散呢。”   一心道长看着她笑,眉目间仿佛一片慈悲,“胡说,我们修道之人俱是好心肠,再说了,你又不是鬼,我何必对你喊打喊杀。”说话时,他明显看出了书宁脸上的惊诧,淡笑着解释道:“你不过是一缕生魂,若不是上辈子修了福,也不至于能机缘巧合地附在那古玉之上,我救了你于我修行也有益。”   书宁虽然还是不大明白鬼与生魂之间的差别,但既然而今已成了人,自然不再纠结于此,只皱着眉头问:“那您可知道我究竟是谁?”说话时,又扬起眉毛,脸上愈发地生动起来,“我只记得我的名字叫书宁,旁的却是半点也不晓得了。”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一心道长眉目间闪过一丝古怪,尔后又毫不客气地直摇头,“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晓得这些。你而今这身体身份尊贵,长得也不错,将来嫁人也必定能择个良婿,小姑娘何必还念想着从前的事,过好现在的日子就是。”   他越是这么说,书宁反倒愈发地好奇起来,拧着眉头直视一心道长的双眼,沉声问:“道长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她沉吟了一阵,咬咬牙,终于开口,“我听人说但凡是死人,魂魄总要散去,唯有冤死的魂灵才久久不散。我虽记不得先前的旧事,可这一缕生魂飘荡世间有数年之久,想来临死之前极为不甘,说不准还是枉死冤死的。若果真如此,俗话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若是连自个儿的杀身之仇都不能报,岂不是白活了这一回。”   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若是晓得自个儿被谁害了,定要全部讨回来,一心道长想要劝她息事宁人,却是半点也不成的。   见她如此固执,一心道长倒也不多家劝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她手里的酒坛子抢了过去,仰起脖子饮了一大口。他的动作很是潇洒豪放,酒水从坛子两侧漏出来,撒了一地,书宁歪着脑袋看他,笑。   “道长您说,我是怎么附身在那枚古玉上的呢?唔——难不成,我被害的时候,正好那块玉就在我身边?抑或是,那本就是我身上的配饰?”   一心道长不说话,仰着脑袋继续喝酒。   书宁心里有了数,便不再向他追问这件事儿,又拉着他说起旁的来,“……我今儿来观里是给家里的侄子祈福求平安的。唔,就是家里头的三侄子,道长兴许听说过,那孩子在京城里的名气虽不大好,人却是极实诚的。”   “倒是听说过。”一心道长摸着下巴喃喃道,眼睛朦朦胧胧的,一张脸愈发地出尘了,“他怎么了?”   “受伤了,在床上躺着有大半月了。”书宁一提到宁照琛的伤,脸上就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担忧之色,“出来的时候我还跟祖母说,指不定能遇着道长,向您求个护身符什么的——”她眼巴巴地看着一心道长,意图为何不言而喻。   一心道长苦笑,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扔给书宁,道:“算我跟你这小姑娘投缘,这个小玩意儿你就拿去吧,自个儿戴也好,送人也好,都随你。”   书宁接过东西仔细打量,原来是个桃木小剑,跟她的小手指头差不多大,制得倒是精巧,剑身上甚至还细细地刻了些看不懂的花纹,便是她这个外行,也觉得这玩意儿神通得很。才欲道谢,一抬头,面前却是早已没了人。小小的凉亭里头,只余了只空荡荡的酒坛子在地上……   果然……不是凡人!   今儿能遇到一心道长着实让书宁意外,兼着又给宁照琛求了护身符,愈发地高兴,回来的路上更是忍不住一路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才拐了个弯正欲继续向前,猛地瞥见面前站了个人,脚下一时没停住,狠狠地撞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身上硬邦邦的,倒把书宁撞得发晕,捂着额头抬头一看,正正好瞥见周子翎面无表情的俊脸,书宁顿时就傻了。   “你你你……”书宁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缓过劲儿来,狠狠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吞了吞口水,问:“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周子翎却不答她的话,反而冷冷地问:“一心道长呢?”   书宁歪着嘴笑,“走了。一心大师岂是那么容易见的,得要有缘分。”说罢,又朝周子翎挑了挑眉,“王爷找一心大师有事?”   周子翎不理她,转身就走。   书宁也不气,笑嘻嘻地撒开腿追过去。周子翎腿长,步子快,很快就把书宁抛在了后头。   “喂——”书宁气喘吁吁地在后头喊,“王爷您不想找一心大师了么?”   周子翎猛地停步,在原地静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犹如利刃一般在书宁身上毫不客气地肆虐了一番,见她十分不自在地哆嗦了两下,这才出声问:“你知道要如何寻他?”声音也是冷冰冰的,透着彻骨的寒意。   “您先说找他有什么事儿吧。”书宁却丝毫不惧,瞪大眼睛和他讨价还价,见周子翎不语,她利索地一转身,口中喃喃道:“不说算了。”   “等等——”   听见周子翎唤住她,书宁的脸上隐隐透出些得意,抿着嘴转过身来,神气活现地朝他挑了挑眉毛。   “本王听说一心道长擅于招魂,”周子翎仿佛想起了什么人,寒冰般的脸上似有柔色一闪而过,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有个故人……”他话说到一半时忽地别过脸去,眼睛里仿佛亮光。   书宁的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记,钝钝地痛。   “你……你的那个故人,已经过世了么?”她努力地把心里的不适驱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周子翎艰难地点头。   书宁叹了口气,摇头道:“那你找一心大师也没用。人死了,魂就散了,就算她的魂魄一时不散,可到底记不得前世的事,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你就算寻了一心大师来给她招魂,她也不认得你。”   她说话时周子翎依旧别着脸,书宁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明显感觉到周子翎忽地僵硬起来。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孤孤单单的,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动也不动,浑身上下都笼在薄薄的哀伤里,让人无端地觉得心酸和悲伤。   那个故人,想来定是他的心上人白家小姐了,书宁有些黯然。这世间事果然难两全,老天爷给了他如此尊贵的身份和无与伦比的相貌,却偏偏要夺走他的心上人,容不得他有一丝快活。   林子里又有风来,吹得竹枝沙沙作响,茉莉花的幽香远远散开,丝丝缕缕地将书宁缠绕起来。   这本是再美好不过的一个夏日,并不毒辣的太阳和绿意荫荫的竹林,还有凉爽的风。可书宁的心里头却一点也不痛快。   她还想再拉着周子翎絮絮叨叨多说一会儿话,甚至想问一问他身上熏的是什么香如此好闻,可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最后终于还是悄悄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如小白同学所愿,俺让周美人出场了。书宁小姑娘难得地玩儿了一回深沉^_^ ☆、第十二回   十二   回到大殿的时候,宁老太太还在喝茶,瞥见书宁进屋,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责备和警告。书宁自知心虚,赶紧低头悄无声息地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听观主讲经。   众人在道观里用了午饭才启程回府,回去的路上,还不等宁老太太出声责备,书宁赶紧把那桃木小剑搬出来向她邀功。   “果真是一心大师所赐?”宁老太太既欢喜,又有些怀疑,目光炯炯地在书宁脸上打了几个圈,沉声问。   书宁抱着宁老太太的胳膊可劲儿撒娇,“祖母您还不信我?孙女虽淘气了些,可什么时候跟您撒过慌,便是上回偷溜出去玩儿,回来还不是老老实实地交待了。那一心大师说跟孙女投缘,便把这护身符给了我,还说随便我处置。”   宁老太太见她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握住那桃木小剑双手合什地拜了拜,一脸虔诚地道:“一心大师常年云游四海,在京里头待得极少。京城里多少达官贵人想向他求个护身符都求不到,今儿偏偏轻而易举地让你得了。”   “那也是琛哥儿福分。”书宁乖巧地应道:“他受了那么大的罪,老天爷也要补偿他呢。”   宁老太太叹了口气,却不再说话了。   进皇城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侯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见动。书宁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外头愈发地热闹,仿佛马车四周站了许多人。宁老太太眉头紧锁,朝马车里伺候的崔嬷嬷吩咐道:“去问问看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崔嬷嬷赶紧应声下车,不一会儿便来回报道:“回老祖宗的话,是各地的城主与藩王进京,人太多,在城门口堵住了。”   宁老太太“哦”了一声,低头朝书宁道:“我们不着急,慢慢等。待他们都进去了,我们再回去也不迟,免得人多冲撞了哪里。”   书宁乖巧地点头,想了想,又忍不住问:“怎么各地的城主和藩王都进京了?莫非京里有什么大事?”   宁老太太没好气地笑道:“你一个小姑娘,管这些做什么,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跟着小桃学些女红,哪天绣个帕子给祖母,祖母就谢天谢地了。”   书宁顿时噎住。天晓得她的手指头到底是怎么长的,旁的姑娘们捏着绣花针跟好玩儿似的,偏偏到了她手里头倒有千斤重,怎么也不听使唤,别说绣花儿,便是缝个补丁也要弄得鲜血淋漓,甚是吓人。   见书宁噘着嘴一脸郁郁,宁老太太很是心疼,遂不再继续打击她,小声哄道:“好了好了,祖母又不是故意为难你。你不愿意学就不学了,左右将来也轮不到你去干那些活计。我们家欢儿这般聪明伶俐,不必学那些劳什子讨人欢心。”以宁欢的身份和相貌,日后何愁择不到品学出众的良婿,实不必委屈她。   书宁见宁老太太松了口,这才换出一副欢喜的脸色,笑嘻嘻地道:“就晓得祖母最疼我。”她性子实在欢脱,陪着老太太在马车里坐了一阵,不多时便有些坐不住,屁股上仿佛扎了针,东张西望,恨不得掀开车帘子看热闹。   宁老太太却始终不松口容她下马车,这里到底不是皇城,外头人多,且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便是身边有侍卫们护着,却也说不准会出什么事儿。   既然老太太不许,书宁也没办法,垂头丧气地趴在车壁上发呆。崔嬷嬷见她这般,忍着笑哄她说话,小桃也乖觉,把匣子里的小点心端出来,道:“是云天观的道长送的,说是里头掺了茶汁,最是清爽可口,二小姐要不要尝些。”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书宁随手接过点心,拿起一个,却不急着塞进嘴里,反倒送到宁老太太嘴边,眨巴着眼睛道:“祖母先吃。”虽说她只是附在宁欢身上的一缕生魂,可对宁老太太却是实实在在的尊敬和孺慕,便是干了什么坏事儿,在老太太面前却还是不加隐瞒。   于是,宁老太太将将把那糕点送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听到书宁的低语,“祖母,孙女今儿在后山遇着摄政王了。”   “咳咳——”宁老太太险些噎着,咳了好几声,费了好大的力气把糕点咽下去,这才哭笑不得地问:“你跟王爷说话了?怎么先前没跟祖母提。”老太太说话时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书宁的脸,见她满脸沮丧,反而放下心来,笑道:“早跟你说过的,你还不听。”   书宁不服气地扁嘴,“他那心上人都已经过世了,难不成还真守一辈子。”   “那也轮不到你。”宁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想要打消她的念头,说着,又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声道:“你自个儿瞧瞧你才多大。再说了,我们宁家出了个太后已经够招摇的了,若是再出个摄政王妃,岂不是把我们宁府放在火上烤。你早早地死了这份心才是。”   书宁气鼓鼓地别过脸去,不再跟老太太说话。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周子翎到底是什么感觉,兴许是像喜欢一只小猫小狗漂亮花瓶的喜欢,也兴许是融到骨子里割舍不掉的喜欢,谁知道呢。说到底,这四年来,入得了她的眼的,也不过是周子翎一个罢了。   祖孙二人都拧着不说话,马车忽地一动,崔嬷嬷小声提醒,“老太太当心,外头人差不多散了,该回府了。”   书宁偷瞥了宁老太太一眼,悄悄凑到车壁,趁人不注意掀起车窗帘子的一个角,探头探脑地想看热闹。老太太眼睛眨了眨,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喝止。   入了皇城,街上人依旧热闹,人多马多,那些入京的城主和藩王们还在路上走着,兴许遇着了熟人,大声地说笑。随行的还有许多侍卫和女史,衣着装扮与京里有些不同,书宁眼尖,瞥见前头马背上坐着的那个红衣女子有些眼熟,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总算想了起来——那不就是半个月前遇着周子翎时他身边的那个绿衣女子!   她今儿换了身大红色的劲装,头发全都扎起来,只用一顶玉冠束住,脸上也没有脂粉的痕迹,显得潇洒又利索。便是书宁实在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妆扮实在好看。只不过,她怎么会跟入京的城主和藩王们走在一起?   书宁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外头,一旁的宁老太太实在看不过去了,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小声责备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这性子倒比小子还野,再这么下去,日后谁敢娶你。”   崔嬷嬷笑道:“二小姐心思单纯,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不必忧心。”说话时,顺着书宁的目光朝外头瞥了一眼,口中“咦——”了一声,低声喃喃道:“这可不是南州城的兵马?”   “崔——崔翔安?”书宁很快想起了这个名字,又好奇地把脑袋再朝外头探,“是最前头那个穿黑色衣服的吗?倒是年轻!”   队伍最前头的黑色大马上坐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他五官比宁照琛和周子翎都显得硬朗,皮肤略黑,眉目间有傲然之色,让人觉得不大好接近。   这就是而今的南州城主崔翔安?书宁皱起眉头,她想起那日在东来楼听到的传言,有人说前头的城主崔玮君就死在他手里,她先前还觉得深有道理,可而今瞧着,却又觉得这崔翔安虽有些傲慢,却实在不像背地里下黑手的人。   “我听人说,前头的城主就是他害的?”书宁试探地问。   宁老太太顿时沉下脸,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那崔玮君是崔家小娃儿的亲姐姐,血浓于水呢,四年前玮君出事那会儿,崔家小娃儿才十六岁,哭都还来不及,他怎会下如此毒手。”   书宁多少听出些意思来了,讶然问:“祖母您认得他们?”   宁老太太沉沉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却并未回话。书宁又去看崔嬷嬷,眨巴着眼睛作询问状。崔嬷嬷看了老太太一眼,见她没有阻止,才小声道:“老太太与崔家有亲呢,崔家大太太是老太太嫡亲的外甥女,只是嫁得远,来往得少。后来各地藩王和城主势大,先帝三番两次欲削藩,京里头闹得沸沸扬扬的,姑奶奶拍连累了府里,便断了往来。”   原来竟是亲戚!书宁又盯着崔翔安狠狠看了几眼,努力地想从他脸上找出与宁老太太相像的痕迹,却无果。她正看得仔细,忽闻破风之声迎面而来,险险侧开,一支长箭“嗖——”地一声钉在了车窗边上,直震得马车“砰——”地一声闷响。   “有刺客——”外头有人高呼,尔后是一片嘈杂的叫嚷声,脚步声,兵刃交加声。马车里众人顿时吓得一脸煞白……   回到宁府时天色已黯,除了书宁精神尚好,其余众人俱是一脸苍白。书宁把老太太送回主屋歇下后,赶紧去宁照琛院子里给他献宝,也不让下人通传,旋风一般地冲进了屋。   “琛哥儿,你瞧瞧我给你求——”她砰地推开们,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宁照琛猛地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她,面上略显慌乱。   这是干了什么坏事儿如此心虚?书宁心下疑惑,皱起眉头吸了吸鼻子,又左右看了看,果然瞅见书桌边的瓷坛子里还有余烟袅袅。   “你把什么东西烧了?”书宁大步踱到书桌边盯着坛子里看了半晌,里头的纸张早已化作的灰烬,但她却从灰烬中依稀辨认出上头精致的线条——他竟把那本春宫册子给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得晚了,晚上被同事拉出去吃饭,结果吃完了又被拉去洗头,弄到十点多才回来。幸好今天中午把稿子写好了,晚上只稍稍修了一下,不然今天还没得更了~~~~(>_<)~~~~ ☆、第十三回   十三   屋里很安静,书宁清晰地听见自己和宁照琛的呼吸声,一个平缓,一个沉重。鼻息间有淡淡的烧焦的味道,青烟袅袅地飘了一会儿,终于消失不见。瓷坛里的灰烬一点点地塌下,直到上头原本的颜色和线条都彻底看不清。   “是我以前写坏了的字画,”宁照琛终于回话,声音很低,语气里有他自己察觉不到的心虚,“刚刚平安在整理书架,我怕被旁人瞧见了,日后笑话我,所以让他全烧了。”说到后面,他仿佛把自己给说服了,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坚定起来。   书宁只是盯着他看了一阵。她心里有些自己也说不上来失望,不是很强烈,只有一丝半点。宁府里这么多人,除了宁老太太之外,就属宁照琛和她最是亲近,她心里总觉得,琛哥儿与旁人是不同的,她也以为宁照琛也是这样想。可现在看来,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那么简单,书宁自嘲地笑了笑,把一直紧握在掌心的桃木小剑塞给宁照琛,低着头,声音有些冷淡,“我今儿陪着祖母去云天观时找一心大师求来的,你好好戴着,莫要离身。”   说罢了,便再无话,起身离开,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忽然停下来,并不回头,冷冷道:“那册子烧了就烧了,倒不必特意想个谎话敷衍我。”尔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照琛挣扎着地想起身,着急地唤了一声“姑姑——”,却只看到书宁决绝的背影。   这是书宁第一次用这种讽刺又冷漠的语气跟宁照琛说话,虽说府里人都说二小姐脾气大不好伺候,可在宁照琛面前,她一直都是亲切又可爱的,端着长辈的架子,行事却犹如小女孩般毫无顾忌。   宁照琛低头看手里的桃木小剑,剑身微微有些湿润,显见是一直被紧紧握在掌心的,他的心里突突地跳,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公子爷——”平安进屋,才将将唤了一声,忽瞧见他苍白的脸色,顿时吓了一跳,骇然问:“公子爷可是哪里又疼了?小的这就去着人请武大夫。”   “不必!”宁照琛深吸了一口气,拽紧手里的小木剑,握了握,又郑重地放进怀里,低声吩咐道:“去找个软榻抬我去二小姐院里。”   “公子爷,您的伤还未好,武大夫叮嘱过现在还不能——”平安劝说的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完,他偷偷打量宁照琛的脸色,那样的坚毅果断和不容知否的霸道,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过了。   书宁心里头不痛快,回了屋便躺下了,又叮嘱小桃谁也不许打扰。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渐渐气消。她并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小心眼儿,也清楚很多事情绝非自己所能了解和控制的,宁照琛本就是个有故事的人,有些东西不让人知道也不稀奇。说到底,她与他不过是姑侄,实在未到什么话都说的份儿上。   如此一想,便又释然了,伸了伸懒腰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时依稀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她没动,翻了个身,继续做梦。   这一觉醒来时外头早已漆黑,书宁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小桃赶紧掌着灯进了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更衣洗脸,待她整理好了,才低声道:“琛少爷在厅里侯了一个时辰了。”   书宁眉头一拧,语气顿时有些不好,“他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明明知道他的伤还未好,怎么还让他下床。”还傻兮兮地在她院子里等这么久,莫非还想弄个苦肉计给她看不成?   她嘴里埋怨着,人却是急急忙忙地踱了出来,一眼瞧见花厅里歪在榻上可怜兮兮地朝她咧嘴笑的宁照琛,,心里头的火气却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小姑姑——”宁照琛巴巴地唤她,声音里有小心翼翼的歉意,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   书宁挥挥手,把屋里的下人们全都屏退。平安犹豫了一下,朝宁照琛看了看,见他没作声,这才低着头退了出去。书宁没错过他眼中的担忧,若有所指地笑了一声,朝宁照琛道:“你这个书童倒是忠心呢。”   宁照琛一脸苦笑地看着她,无奈道:“小姑姑,您莫要再挖苦了我。侄儿知道自己错了,您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书宁眉头一挑,脸上闪过嘲讽之色,“是么,你倒是说说看你错在哪里?”   “侄儿不该骗您。”宁照琛摆出一副老实模样,“那玩意儿烧了事小,不该瞒着您。您若是心里头不痛快,就把气往侄儿身上撒,要打要骂就随您,就是莫要不理我。侄儿心里头明白,您是真为了我好。”   书宁笑笑,眉目间一片慈祥,“既然话都说开了就好了,姑姑也只是一时犯了小性子,哪里就真生了你的气。你也真是的,身体都没好,何必非要撑着起来,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若是再伤到,我可真万死难辞其咎。”   她嘴里说得这般客气,可这一字一句却是把人往远处推。宁照琛心里犹如明镜一般,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既然不能坦白,那他们之间便隔了这一条深深的嫌隙,就算表面上再怎么亲近,可两个人都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宁照琛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先前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来了,脑袋里也有些晕乎,却还是倔强地睁大眼睛看着书宁,很久没说话。   书宁依旧只是笑,声音高了些,朝外头唤小桃,“都这么晚了,琛哥儿怕是还没晚饭,你去小厨房问问可还有什么热的,他身子不好,不好吃凉的东西。”   小桃低声应下,书宁又欲叫平安进来伺候,却被宁照琛拦住,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书宁,目光幽幽的,看得书宁心里头竟有些发毛。   “姑姑——”过了好一阵,宁照琛才猛地低下头,把所有的情绪全都隐藏起来,声音也变得毫无波澜,“听小桃说,今儿回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姑姑还险些中了箭?”   “哪有她说得那般惊险。”书宁一脸平淡地道:“刺客的目标又不是我们,不过是池鱼之殃罢了。皇城里头多的是护卫,怎么着也伤不到我们。”她越是这般漫不经心,宁照琛的脸色就越是难看,好几次想询问安慰,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开口,迟疑间,小桃领着两个下人端了饭菜进来。   二人一言不发地用了晚饭,尔后书宁便招呼着平安把宁照琛送回去,临走时又关切地吩咐道:“琛哥儿身体尚未痊愈,莫要再随便出来了。若是有什么事,便让平安过来找我。”她这话里的意思,却是日后再不会轻易去他院子里看他了。   宁照琛的脸色愈发地难看,瞪大眼睛盯着书宁,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书宁只作没瞧见,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晦暗。   次日大早书宁便起了,去了宁老太太院子里伺候,寻着机会想探她的口风问什么时候再进宫。宁老太太怎会察觉不到,笑着问:“欢儿想你姐姐了?”   书宁点头,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有阵子没见姐姐了,还有甯哥儿。”   宁老太太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小声责备道:“那可是陛下,进了宫,可莫要再这么口无遮拦。”   宁老太太是一品诰命,嫡亲的孙女又是当朝太后,要进宫自然不难。上午递的牌子,下午便领着书宁进了宫。   书宁此番明着是要觐见太后,私底下却是想趁机打探消息,弄清楚她上辈子的真实身份。她在宫里头待了四年,可以说对这宫廷算是了如指掌了,可这四年里却是从未听人提起过自己的名字,这让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并非死在宫中。   因宁老太太特意提到宁欢思念自家外甥,仁贞太后还特意唤了小皇帝周熙甯来殿里与老太太和书宁见礼。   周熙甯今年才九岁,模样儿长得像仁贞太后,故与书宁也有几分相象,见了面,自然亲近。书宁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见着几年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忽然变成面前沉着脸作成熟状的小大人,竟有些心疼。   宁老太太与仁贞太后聊着宫里宫外的事儿,书宁便拉了自家外甥出去玩。周熙甯起先还端着架子,被书宁捏了几把脸后,便有些端不住,尔后被她牵着手一通猛跑,一会儿爬树抓蝉,一会儿下水捞鱼,小娃儿的天性便被唤醒了,兴奋地睁大眼睛看着书宁,一脸激动得通红。   “那只那只——”周熙甯指着池塘里摇着尾巴游得慢吞吞的鲤鱼大声道:“小姨赶紧,再慢它就游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书宁手中一动,竹捞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再提起来时,网兜里已兜了一条约莫有一斤来重的鲤鱼。   “你也来,”书宁把竹捞塞给周熙甯,大声指挥道:“别光看着我,你自己也试试,若是捞到了鱼,晚上让御厨炖了汤孝敬你母后。”   周熙甯顿时来了兴趣,高声应下,接过竹捞,猫着腰,沿着池塘边儿慢慢地走,搜寻着塘里鱼儿的踪迹。   跟过来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心都提得高高的,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书宁也笑眯眯地跟在后头,拍了拍队伍最后头的一个姑姑问:“姑姑可认得宫里头有个叫书宁的姑娘?”   这个姑姑书宁是认得的,名字叫长华,约莫有三十出头了,本是仁贞太后的贴身侍女,跟着一道儿进了宫,后来又被安排在周熙甯身边伺候。若书宁本是宫人,想来没有长华姑姑不认识的道理。   长华姑姑想了一阵,却只是一脸迷茫地摇头,“奴婢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说罢,又不解地问:“二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书宁半真半假地道:“上回仁和太后不是赐了方如意给我么,上头仿佛就刻了这两个字,我以为是先前主人的名字。”她又叹了口气,一脸惋惜地道:“那方如意实在喜欢得紧,可惜竟被我给摔了,也不知哪里能寻到一模一样的。”   长华姑姑道:“赶明儿奴婢去问问,看那枚如意是哪里得的,若是外头进贡的,二小姐只须循着这条道儿去寻,不怕寻不到一样的。”   书宁顿作欢喜之色,感激道:“如此便多谢姑姑了。”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此事莫要让旁人知道,我宁愿自己去寻,也不想惊动了别人。不然,别人总有话说。”   长华姑姑只道她不愿大张旗鼓,遂笑着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颈椎病又犯了,写一会儿就得起来做操,今天都天旋地转一整天了,好痛苦~~~~(>_<)~~~~ ☆、第十四回   十四   书宁陪着周熙甯玩了一下午,直到仁贞太后遣了宫人来唤,二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回了殿。宁老太太见她二人俱是满脸通红,浑身大汗,心下明了,招呼着书宁到身边,低声责备道:“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哪里像个姑娘家。”   书宁只笑不说话,悄悄朝周熙甯眨了眨眼。小皇帝抿着嘴笑,黑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芒。仁贞太后本还想训他两句,见状却又叹了口气,招呼宫人伺候周熙甯沐浴更衣。   就这一下午的工夫,书宁与小皇帝倒是生出了几分难得的情谊来,临走时小皇帝很是舍不得,拉着书宁的衣袖眼巴巴地问:“小姨什么时候再进宫?”   众人俱是哭笑不得,宁老太太郑重地朝仁贞太后道:“陛下到底年岁小,莫要太严厉了。小孩子难免爱玩淘气,都是天性,娘娘幼时也是如此。”   仁贞太后一脸无奈地应下。   因诸藩入京,城里已然戒严,宁老太太生怕书宁在外头撞到什么乱子,便拘着不让她出门。书宁拗不过,只得乖乖地守在府里头。只是她的性子实在不似宁绢那般贞静,坐了两日便坐不住,让小桃唤了府里的侍卫头领林凡教他学武。   林凡被她这要求弄得十分头疼,虽说京里头也不是没有女子学武,但似宁府这样的书香世家却是从未有过的事儿,更何况,宁家二小姐已经十五岁,先前半点底子也没有,如何好教?   他私底下遣了人向宁老太太禀告了此事,只盼着老人家能出声阻拦,谁曾想老太太却道:“既然欢儿想学就让她跟着林侍卫学呗。”罢了又悄悄使人向林侍卫道:“二小姐打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吃不得苦,挨个三两日自己便作罢了。”   林侍卫甚觉有理,遂不再推辞,又跟书宁定下规矩,每日卯时两刻便要报到练习,骑马射箭,尔后再练拳脚功夫。   他本以为书宁撑不了两日,不想一连过了数天,她却愈发地兴致盎然,更让林侍卫意外的是,宁二小姐于武学一道竟十分有天赋,虽说力道差了些,架子却摆得极准,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简直是一日千里,让林侍卫惊讶的同时,也刮目相看。   七月中旬,宁府来了客,是书宁的娘舅谢家。   来的是书宁二表哥谢展鹏一家子,他将将升了官,被任命为吏部侍郎,一家子人浩浩荡荡地从并州出发,这日大早才进了京。因谢家在京里并无宅邸,宁大老爷早让府里的管事在附近赁了处四进的大院子,只是一时半会儿尚未收拾出来,便让谢家人暂先在宁府东院住下。   第二日大早,谢家大太太便领着两个孙小姐来府里给宁老太太请安来了。   一众人到的时候,书宁正陪着宁老太太用早饭,听说府里来了娇客,便好奇地留了下来。下人通报过后,谢家大太太便满脸笑容地进了屋,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小姑娘,一个穿银红色革丝长裙,娇俏可人,一个着水绿色绣玉兰花长衫,文雅可亲。   待客气地向宁老太太行完礼,谢家大太太又一脸亲切地朝书宁道:“这怕不就是府里的二表妹,□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水灵了。”说着话,又招呼着那两个小姑娘向书宁见礼。   宁老太太早准备了见面礼,书宁却是遂不提防。若是换了旁的小姐,还能随手拔下跟簪子或是褪下个镯子,偏偏书宁因每日学武,头上手上没有半点饰物,只得眼巴巴地向老太太求助。   宁老太太笑道:“谁家的小姐像你这样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值钱的东西来,这会儿倒是想着向祖母求救,若是在外头,你可要如何是好?”说罢,又朝谢家大太太解释道:“欢丫头实在淘气,这几日非要跟着府里的侍卫学武,瞧瞧她这身打扮,倒比男孩子身上还干净。”   谢家大太太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还以为这京里头的千金小姐们都是一水儿的贞静温婉,原来也有二表妹这样爽朗大气爱武装的。”说着话,又把自家俩闺女推了出来,笑道:“府里头这俩孩子也都是打小就学骑射,生怕进了京被人笑话,出门的时候特意换了衣裳作文雅打扮,一路上就抱怨说身上不舒坦。早晓得如此,咱们就不受这个罪了。”   书宁闻言眼中一亮,目光灼灼地朝这两个外甥女瞧去,那俩小姑娘也是一脸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三人一见如故,书宁不耐烦在屋里头寒暄,便招呼着两个小姑娘去院子里说话。   谢家这两个姑娘年岁都不大,年长的谢敏才十六,小些的谢欣将将十四岁,都是谢大太太嫡出。因其外祖是武官,谢大太太刘氏打小就爱舞刀弄枪,到了孙小姐们这一代,也是自幼学武,骑射工夫倒比寻常男儿还要强上许多。   “我姐姐,百步穿杨——”谢欣一说起学武的事儿立刻神采飞扬,一张苹果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忽闪忽闪,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穿绿色长衫的谢敏抿着嘴笑,点着自家妹妹的额头道:“尽会自吹自擂,也不怕小姑姑笑话。”说着话,又朝书宁问:“小姑姑练了多久了?”   书宁有些不好意思,“才学了几日。”一旁的小桃笑着帮腔,“林侍卫一直说我家小姐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呢。”   谢家姐妹俱笑起来,眯着眼睛不说话。书宁挥挥手打断小桃的话,又朝谢家姐妹道:“难得遇到志趣相投的,赶明儿我们约好了一起出城去骑马。整天关在府里头,闷都要闷死了。”   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湖边走,远远地听见竹林后头传来说话声,“……少爷,您慢点儿,慢点儿,别逞强……”   是平安的声音,书宁皱起眉头,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气闷,脚下的步子也停了,站在原地看着竹林一动也不动。小桃屏气凝神不敢作声,一旁的谢敏和谢欣也察觉到不对劲,相互使了个眼色,俱竖起耳朵听起竹林后的动静来。   “哎呀少爷,您——啊——”平安陡地惊呼,尔后是“砰——”地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沉沉地摔在了地上。书宁狠狠一跺脚,飞快地冲了过去,嘴里也凶巴巴地骂道:“就晓得你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身上没两块好骨头了,偏偏还要逞强……”   宁照琛扶着平安的胳膊,睁大眼睛看着书宁,先是讶然,迷惑的眼睛里有惊喜一点点蔓延,最后化作温和的笑意,咧着嘴,低低地唤了一声,“小姑姑——”   “叫什么叫!”书宁的表情愈发地凶恶,睁着一双黑眼睛朝他瞪过来,恶狠狠地训道:“你这两条腿不想要了是不是,这才多久,怎么就下了床。若是再摔一回,保管叫你半年起不来,一个不好,怕不是要做一辈子的瘸子,以后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宁照琛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由着她骂,漂亮的小脸上全是讨好的神色,书宁到底心软,兼着宁照琛的伤又是她引起的,自然底气不足,教训了他一阵后,语气终于渐渐缓和下来,脸上也全是关切的神色。   宁照琛顺竿儿往上爬,一瘸一拐地走到书宁身边,眼巴巴地道:“就晓得小姑姑最心疼侄儿,这府里头也只有您才这么骂我。侄儿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整日窝在床上实在难受,又起了满身的痱子,所以才让平安扶着我出来试着走走。武大夫的药极好用,您看,我这不是都能走了么。”   书宁抬头,果然瞧见他脖子上通红的一片痱子,光是看一眼就觉得浑身痒痒,更不用说还长了一身。再看宁照琛这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书宁便是有再大的气,这会儿也尽消了。于是压低了声音,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低声问:“身上还疼吗?”   “疼——”宁照琛眉头一皱,漂亮的眼睛里涌出阵阵雾气,肆无忌惮地向书宁撒着娇,这模样,哪里像初初认识时那狡猾机灵的琛哥儿,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书宁却是半点火气也没有,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捏,嘴里小声道:“这里呢,疼不疼?哎呀你的伤还没好,别逞强么。若实在热得厉害,就让下人抬着你来竹林里坐坐,这边凉快。”   “侄儿就是不想一直在床上躺着。”宁照琛仿佛这才瞧见书宁身后的谢家姐妹,咧嘴朝她二人笑笑,一脸客气地招呼道:“这两位是——”   “是你谢家的两个表妹。”书宁朝谢敏和谢欣招了招手,介绍道:“这是府里的三哥儿,名字唤作照琛的,你们叫他琛表哥就是。”   谢敏和谢欣笑眯眯地上前见礼,罢了又毫不忸怩地打趣道:“都说宁家的公子小姐们生得好,我们姐妹本还将信将疑,见了小姑姑后才信了,这会儿再见琛表哥,才晓得京里的人说得可不对,这可哪里是生得好,简直就是仙人下凡了。怕不是整个京城的灵气全都聚在了宁府,要不,怎么能生出琛表哥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来。”   书宁见她们夸赞宁照琛,心下舒坦,仿佛是在夸赞自个儿一般,面上却还要做那谦虚的姿态,连连挥手道:“可莫要再夸了,若是被外人听见,怕不要笑话的。这京里头的美人不少,旁人不说,摄政王的相貌气度不在琛哥儿之下,你们若是有机会可要去瞧瞧”说完了,还忍不住“啧啧”两声,谢家姐妹一齐笑出声来,小桃也忍俊不禁,唯有宁照琛的脸微微发黑。   宁照琛终究还是撑着走了一阵,汗得浑身透湿,书宁愈发地内疚,对着他也是愈发地温柔可亲,谢家姐妹也一直在旁边陪着,一边说着话,一边玩笑地朝宁照琛看几眼,不住地偷笑。   日头渐渐毒辣,林子里也愈发地热起来,书宁便不让宁照琛再动,吩咐平安唤了下人过来把他抬回屋里斜着,又让小桃去厨房给他要了冰镇绿豆汤。   谢家姐妹不便在府里用饭,临近中午时便告辞回了自家院子,书宁则缠着老太太,非让她松口容着她们出城骑马打猎。   宁老太太却有些犹豫,道:“京城里最近乱得很,藩王们一个个都不安分,你们还是少出门为好。”   书宁道:“有道是因噎废食,莫非这些藩王们不离京,我们连门都不能出了。他们便是再不安分,那也是为了朝堂上的那些事儿,没理由盯着我们这些小姑娘们不放。再说,我们是要出城的,外头那么大,哪能说遇到就遇到。祖母若是不放心,便多叫几个侍卫跟着就是。谢家的两个姐儿都不是娇娇弱弱的大小姐,便是遇着什么事,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她说话的时候可劲儿眨巴着眼,一副机灵古怪的模样,宁老太太心中明了,这怕是根本拦不住,与其任着她偷跑出去,倒不如订好规矩,做好准备,省得出了门再操心。   祖孙二人一番口舌后,终于才说定了,书宁一面使人去谢家下帖子,一面兴致勃勃地喊着要去马厩里挑马。   下午仁贞太后赏了不少消暑的东西下来,分到书宁院子里的有两个冰镇大西瓜并一篮子葡萄,还有长华姑姑使人带出来的消息,说那枚如意是四年前秦藩送进宫里的年礼。   如此说来,她兴许并不是死在宫里头的?   对于西边的秦藩,书宁还是有所耳闻的。先前她在宫里的时候,没少见代秦王周子彤往宫里头送礼,不止是两宫太后,朝中的重臣也收了他不少东西。当然,这周子彤可不是什么冤大头,他四下撒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朝廷的一纸诏书。   先秦王是太祖皇帝的兄长,封地在大周西边,虽不如摄政王的鲁地那般富饶,疆域却极广,只是那地儿毗邻北蛮,常年战乱,并不太平。   老秦王膝下子嗣并不多,嫡出的只有一个小儿子,名字仿佛是唤作周子澹的,四五岁的时候便请封了世子,后来却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失了踪。世子爷不见后,老秦王没多久便薨了。   老秦王死了,世子又失了踪,这秦藩便落在了周子彤的手里。这周子彤本事还是有的,只可惜出身不高,生母只是个宫人,到老秦王过世时也未曾下诏晋位。大周本就讲究嫡庶之别,周子彤这身份不尴不尬的,自然引得众人非议。   他便是力排众议掌了大权,却依旧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秦王大位,更要命的是,听说当初世子失踪时,连带着藩王的令牌和玉印都不见影踪,更有人言之灼灼说周子彤杀弟弑父,乃大凶大恶之徒。   秦藩地域广阔,朝廷本就有所忌惮,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借机为难,如此蹉跎了五六年,周子彤往京里头送了不知多少礼,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代秦王。   作者有话要说:颈椎正在时不时地发病中,如有请假,会在微薄上发通知,文案上可见。到了这里,大家应该猜到琛哥儿的身份了吧^_^看在俺带病坚持码字的份儿上,还不快快送朵花? ☆、第十五回   十五   关于那枚如意为什么会出现在秦藩的礼物里,书宁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其中不乏有把周子彤当做仇人的意思,琢磨来琢磨去,又觉得兴许里头另有玄机。可若想弄清楚她的身份,而今也唯有循着如意这一条路可走,难不成真要她去找那杀弟弑父的周子彤盘问不成?   第二日天还没亮书宁便起了,趴在桌上描了一早上,总算把那枚如意的样子给画出来,尔后又郑重地收好了,这才起身去洗漱。   跟着林侍卫打了一套拳后,书宁又去探望宁照琛,特意提起要出城骑马的事儿,为的就是要看他那又郁闷又憋屈的小模样。   “我也要去!”宁照琛举着手高声道:“小姑姑您可莫想要把侄儿抛下。您算算我都关在府里头多久了,再这么关下去,人都要傻了。”他以前就是个闲不住的坏小子,倒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头混,招猫斗狗、惹是生非,要不,也不至于得个混世魔王的诨号。而今因伤在府里头一躺就是一个来月,自然憋得难受。   书宁虽然同情,却也不好拿主意,毕竟他伤势未好,岂能随意走动。   “小姑姑,求求你了,你去跟祖母说一声,赶明儿就带着侄儿一起出城放放风,可好?”宁照琛一边说话,一边悄悄伸手过来拉书宁的衣袖,动作并不大,又可怜又乖巧的样子。   书宁虽说也晓得他是在装模作样,可偏偏就是吃这一套,谁让这小伙子实在长得漂亮,雾蒙蒙的眼睛一眨巴,书宁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来了。“行了行了,我去跟祖母说,可是她老人家答不答应,我可说不准。”书宁朝宁照琛的腿上看了几眼,担心地问:“这腿真没事儿?”   “我坐马车里头就是,”宁照琛毫不在意地道:“只要能出门就成,实在不愿再在府里头憋着。”   书宁没办法,只得应下。正欲起身,忽又想起一事,正色问:“琛哥儿你不是一向自诩交游广阔么,可曾认得秦藩的人?”   宁照琛脸色不变,只是笑容略显僵硬,“秦藩的人倒是认得一两个,姑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书宁最是敏感,隐隐约约察觉到宁照琛有些异样,抬眼朝他看去,却见他笑得云淡风轻,依旧是一副浪荡公子哥儿般的作派,仿佛方才的异样只是她的错觉。自从宁照琛那日烧了春宫图起,书宁便猜到他身上有不少秘密,只是懒得深究,此番也照旧没多问,只让小桃回院子里把她早上画的那副图样拿了过来,递给宁照琛道:“你帮我找人问问,看有没有人识得这上头的图样。”   “这是——”宁照琛摸着下巴皱起眉头,看了好一阵,才喃喃道:“是枚如意,样子倒是少见。姑姑为何要找这个?若是喜欢这样的,何不找个铺子让人做一个。”   “这是上上回进宫的时候仁和太后赏的,才拿到手就被我给摔了。唔,一心大师说,这枚古玉如意能镇魂,你也知道,我身子虚,魂魄不宁,而今是靠着一心大师给的珠链才守住了心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保不准就魂飞魄散了……”   宁照琛的脸上渐渐变色,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姑姑放心,只要这玩意儿是从秦藩出来的,侄儿定将它的来历打探得清清楚楚。”   他这般郑重,书宁反而有些不自在,笑着劝道:“这东西是好几年前送进宫的,真要去查,怕也不容易,你只需尽力就是,莫要勉强。”说罢,又低声叮嘱道:“我听说那个代秦王周子彤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这如意还是他杀了人抢来的,你打听的时候可要小心点,莫要引得他怀疑,惹祸上身。你若因此出了事,我这一辈子也难心安。”   宁照琛笑着点头,“小姑姑放心,侄儿心里有数。”说话时,已小心翼翼地将那图样收进了怀里。   之后书宁又去寻宁老太太,又是哀求又是撒娇,总算得了老太太的首肯,许着她领着宁照琛一起出城,但必须得叫上武大夫同行。   两天后的大早,书宁和宁照琛一起出了门,宁老太太特意让马房套了辆最宽敞的马车给她俩,又仔细叮嘱书宁道:“琛哥儿伤还未好,你可得仔细看紧了,千万莫要让他逞强。你自个儿也是,出了城后才能骑马,只能小跑……”   书宁俱一一应下,状似乖巧。   才出了府门,她就想下车上马,被宁照琛手疾眼快地拽住了裙摆,少年人眯着眼睛微微笑,“小姑姑不是要把侄儿一个人扔在马车里吧。你将将还答应了老祖宗要好生照管我的。”   书宁朝他呲牙,“你真是个小祖宗,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带了你出来,你还不知足。”   宁照琛拖着腮看她,眨巴眼,“姑姑还是还是坐马车里头吧,城里人多,您生得这般漂亮,保不准有不长眼睛的要过来搭讪,可有得您烦。”   谢家两姐妹也笑着劝道:“琛表哥说得是呢,小姑姑还是暂先忍着,出了城便由着您了。”   书宁拗不过他们三个,只得悻悻地回来坐好,一转头又朝宁照琛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宁照琛咧嘴笑,厚着脸皮凑近了问:“姑姑身上可带了什么吃的,侄儿早晨起得晚了,赶着出门,只喝了半碗粥,这会儿肚子就空了呢。”   书宁幸灾乐祸地直拍手,连声道活该,骂完了却又让小桃把食盒端出来递给他,哼道:“你就知道在我面前撒娇装愣,哪天我真不理你了,你就哭去吧。”   宁照琛巴巴地笑,剑眉飞扬,眼睛明亮,犹如耀眼的星辰,“姑姑最疼我,怎么会舍得不理我。”这孩子实在长得太好,绷着脸的时候还有些清清冷冷让人不敢接近,这微微一笑起来,便犹如春日里的百花齐放,让人实在扛不住。   谢家姐妹红着脸偷笑,谢欣更是忍不住凑到书宁耳边低语,“我的小姑姑诶,您可别让琛表哥这么笑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受不住。”   书宁自个儿也被宁照琛的笑脸闪得眼睛有些花,闻言很是认同地点点头,转身朝宁照琛道:“上回出府的时候你还把脸给画花了,怎么今儿素着出来了?若真遇到登徒子,你逃都逃不掉。”   宁照琛一脸认真地道:“不是有小姑姑在么?我怕什么!”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儿,没事儿别笑。”书宁捂了捂胸口,把跳得飞快地小心心压下去,又再一次提醒自己这位是她亲侄子,可千万不能一时狼性大发把人给调戏了。   马车不急不慢地出了城,一路上宁照琛还算老实,缠着书宁说了一会儿话,尔后便一直打瞌睡,没多久便眯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吸吸鼻子,动动嘴巴,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最后索性胳膊一伸,环住了书宁的一条腿,脑袋搭过来搁在她的大腿上,终于满意地不动了。   “这混蛋小子——”书宁咬牙,哭笑不得,想一脚把人踢开,又生怕弄到他的伤,一时束手束脚地不敢动弹。   谢家姐妹见宁照琛睡得跟个孩子似的,母性大发地说情道:“琛表哥想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小姑姑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书宁遂没再动,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宁照琛,低声道:“他若是敢在我腿上流口水,一会儿我非把他扔出去不可。”   宁照琛到底还是没有干出这种没品的事儿,所以一路太平地出了城,一直到了城外的桃溪川,马车慢慢停下,他才打了几个哈欠,自个儿醒来了。   掀开车帘,外头已是一片青翠的山,书宁揉了揉发麻的大腿,一马当先地跳下车,大声招呼道:“敏姐儿、欣姐儿快下来,还是外头视野开阔。”   谢敏与谢欣笑嘻嘻跳下车,只余宁照琛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趴在窗口,扯着嗓子道:“小姑姑您真忍心把侄儿一个人扔在这里么?”   书宁瞥了他一眼,从下人手里牵过马,利索地一跃而上,两腿一夹,抖着缰绳便跑开了。谢敏和谢欣俱是忍俊不禁,相继翻身上马紧随其后,府里的侍卫也紧紧追着,不一会儿,偌大的空地上就只剩下宁照琛和平安两个。   平安小声地劝宁照琛,“少爷……不如,再睡会儿?”   书宁策马绕着桃溪跑了一圈,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还欲进林子打猎,却被后头的谢家姐妹给唤住了,“小姑姑别进这林子,我们昨儿才听说林子深处有猛兽为祸,不知是大虫还是熊。若真遇到了,就我们这几把小弓可不顶用。”   “那今儿岂不是白来了?”书宁有些扫兴,摸了摸背上的羽箭,甚觉手痒。   谢敏道:“出门前侄女就问过了,桃溪川南边林子浅,常有人来,倒是安全些。不如我们折道回南边儿去。”   书宁有些不情愿,但她也知道轻重,毕竟她们三个都是女孩子,又是头一回出来,自然要小心为上,不然,若果真遇着什么意外,就算保住了命,日后却是再难出门了。   于是三个人又策马原路返回,眼看着就到了先前她们下车的地方,书宁忽听到平安的怒喝声,“……你,你们想干什么,别过来。”   难不成果真遇到了登徒子?书宁眉头微蹙,猛地一拍马臀,飞快地冲了过去。   前方果然围了好些人马,正涎着脸不要命地往马车里蹭的竟是那日在东来楼被书宁踢过一脚的郑家少爷,一边捋着袖子往前冲还一边高声骂道:“□的小杂种,现在晓得躲了,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不晓得小爷的厉害。”   马车的帘子紧紧闭着,宁照琛一声不吭。   宁府的侍卫见状赶紧冲上前去帮忙,却被不知哪个方向冒出来的人马拦住,谢敏煞白着脸凑到书宁身边提醒道:“不好,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仿佛是秦藩的人。”   周子彤?   书宁眯着眼睛盯着马车边明显是首领的男人狠狠地看。那男人约莫二十六七岁,骑着一匹浑身乌黑的高头大马,五官相貌倒也不差,只是气质阴沉诡谲,眉目深沉,倒与书宁心里所想象的周子彤所差无几。   书宁本就把周子彤当做仇人一般,而今又见他伙同郑家少爷欺负宁照琛,心下火起,也不管什么后果了,随手拔了支长箭开弓瞄准,一眨眼,那支利箭便呼啸着破风射去,穿过郑家少爷头顶的玉冠,“砰——”地一声,狠狠钉在了马车车壁上。   四周顿时一静。   玉冠一分为二,长发散开,跌落肩头,郑家少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先是翻了个白眼,尔后又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这个没用的东西!书宁眯着眼睛轻蔑地哼了一声,收起弓,扬扬下巴,趾高气扬地瞥了周子彤一眼,沉声道:“周子彤?”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大反派出来了,好激动!!! ☆、第十六回   十六   “还真是威风八面啊——”书宁白了周子彤一眼,讥笑着拍马慢慢踱近了,斜着眼睛朝他上上下下地一阵打量,又扭头朝四周看了一圈,不屑道:“领着这么多人马欺负一个晚辈,丢人不丢人。”   她今儿穿了身大红色镶金边的劲装,气势倒是挺足,就是那张小脸实在稚嫩,脸颊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黑眼睛圆溜溜的,嘴巴也是肉嘟嘟的,个子更是娇小,分明就是个未长成的小女娃儿。   周子彤眉头微皱,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眯起眼睛冷冷朝书宁看过来,目光冷冽,犹如利刺。正欲开口询问她的身份,一旁的平安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扑过来,抱着马腿大声哭道:“二小姐您可来了,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人。”   “不用你说,我眼睛没瞎呢。”书宁毫不畏惧地直视周子彤阴寒的双目,冷冷道:“王爷的排场可真大,出来兜个风还前呼后拥左顾右盼的,不晓得的,还以为要打架呢。也不知我们家琛哥儿怎么得罪了您,竟劳您摆出这么大的架势来,啧啧,怕不是有三四十号人吧。”   周子彤见她明知自己的身份,却依旧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怕身份不低,心念至此,面上的阴寒之色顿时一扫而光,竟还假惺惺挤出笑容来,十分客气地朝书宁拱了拱手,笑道:“这些姑娘误会了,在下是陪着郑家公子出来走走,正巧遇到了贵府的马车,郑家公子似乎与府上少爷有旧,特特地过来打声招呼,不想却引得如此误会。原本是我们行事不当,在下代郑公子向府上诸位致歉。”   此人刚刚还是一副阴霾冷厉的神色,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和蔼可亲起来,但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如释重负,只觉心里头一阵发毛。   书宁虽不屑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但也知道眼下并非斗气逞强的时候,虽说今儿出门多带了几个侍卫,可与周子彤身边的人相比实在不足一提,更不用说马车里的宁照琛伤势未愈,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于是她也跟着立刻换了副笑脸,假惺惺地朝周子彤道:“好说好说。”   说话时,人已下了马,笑眯眯地向周子彤表明身份道:“王爷少来京城,想来并不识得我,我们是宁府的人。”   周子彤目中微闪,面上顿作恍然大悟之色,“原来是国舅爷府上。姑娘是府里的——”   “太后娘娘是我嫡亲的姐姐。”书宁毫不客气地搬出仁贞太后这尊大佛。她知道周子彤而今上蹿下跳所为何事,趁机抛出这个钩子来,不怕他不上钩。虽说仁贞太后不理政事,但宁家好歹还有两个国舅爷呢,在封藩的事情上,太后一句话,可比郑国师有用多了。   周子彤果然愈发地和蔼可亲起来,先前的阴霾早已不知所踪,若不是书宁还端着架子拉开距离,怕不是早就要凑上前来殷勤攀附。二人说了一阵话,书宁愈发地感觉到此人的厉害之处,如此能屈能伸,绝非常人可比。   书宁念着那枚古玉如意,想着日后还要找他追踪自己的身份,所以便是心中再嫌恶,面上却还作客套之色,寒暄了一阵后,周子彤见她的目光总往马车里瞟,心下明了,遂一脸关切地问:“孙少爷可是吓着了?”   书宁挥挥手,“我这侄儿面皮薄不爱见人,前些日子又受了伤,只能躺在车里动不得分毫,今儿被郑家那小子拦在里头,怕是吓得不轻。我得上去看看,仔细安慰,所以今儿便不与王爷多聊了。”   心里头却是想着琛哥儿生得那般美貌,可千万莫要让外头这些坏东西给觊觎了,她可是听说京城里头有些不要脸的家伙最爱美貌少年,谁晓得这周子彤是不是其中之一呢。   “那是自然,孙少爷的伤要紧。”周子彤很是乖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路来。   书宁才抬脚,地上原本吓得晕死过去的郑家少爷忽地跳起身朝她扑过来,嘴里还厉声骂道:“你这小娼——”   话未落音,当胸就被书宁狠狠地踢了一脚,整个人被踢得飞了起来,活生生地跌在两丈之外,再也不省人事。   书宁瞥了他一眼,甩了甩腿,一脸不屑地笑道:“劳烦王爷回头跟这小子说,上回跟今儿踹他的都是本小姐,他若有胆子,就来府上找我单挑。胆敢再欺负我家侄儿,下回这一箭就不是射在头发上了。”   周子彤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没说话,随即转过身,挥挥手招呼着侍卫们把郑家少爷抬上马,尔后又朝书宁道别。只一眨眼的工夫,一群人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他们全都消失在小路的尽头,谢家姐妹这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书宁利索地跳上马车,掀开帘子,刚要开口自吹自擂方才多么威风,却瞧见宁照琛捂着胸口一脸煞白地靠在车壁上,两只眼睛死气沉沉,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遇到了什么惊恐可怖的事。   书宁心里一突,顿时紧张起来,飞快地靠近了,一把抓住宁照琛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琛哥儿?可是哪里又疼了?”见他两眼发愣地没说话,她又赶紧高声唤“平安,平安——”   平安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哆哆嗦嗦地过来搀扶住宁照琛的胳膊,低着头小声道:“少……少爷只是……”   “我没事。”宁照琛忽地出声,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拽着书宁的手微微用力,尔后又缓缓吐气,过了好一阵,他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目中不复先前那般死气沉沉,而是有了些亮色,“姑姑,我很好。”他仿佛为了确定这一点,又加重语气说了一次,“很好。”   可书宁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上回在东来楼她打了郑家纨绔时,宁照琛还能当机立断地领着她翻墙逃走,可见这孩子绝非胆小怯弱之人。他到底是宁家少爷,郑家小子便是再怎么逞强好斗也绝不敢把他往死里整,这孩子今儿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事情演变成这样,大家自然没有再骑马打猎的心思,收拾好东西飞快地折返回城。   回来的路上宁照琛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甚至还笑着跟书宁撒娇不肯跟着回城,“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姑姑怕不是刚刚才上马溜了一圈儿,连只兔子都没猎到,如何甘心?”   书宁瞥了他一眼,不说话。马车里的氛围忽然有些凝重,宁照琛敏感地察觉到了,呲了呲牙,傻兮兮地笑。   谢敏看看书宁,又看宁照琛,干巴巴地出来打圆场,“正所谓兴之所致,被那些人一打扰,什么兴致都没了,倒不如早些回去歇着,等下回再出来吧。再说了,琛表哥而今手脚不爽利,一个人窝在马车里,我们在外头玩得也不痛快,倒不如等你身体好了,下回一道儿出来打猎。”   宁照琛还欲再说,书宁手一伸把他给摁了下去,凶巴巴地道:“老实躺着,别说话。”她眼睛里有复杂又古怪的情绪,目光闪烁,一会儿死死地盯着宁照琛的俊脸一眨也不眨,一会儿又挪开,眼神放虚,咬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敏早就知道她这小姑姑脾气不大好,今儿瞧见她一箭险些要了郑家少爷的命后便愈发地确定了这一点,见她面色不对劲,生怕受了池鱼之殃,悄悄拉着谢欣往马车里头挪了挪,躲到宁照琛的后头去。   宁照琛微微低头,浓密的睫毛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一路气氛诡异地回了府,谢敏赶紧拉着妹妹告辞回了自家院子。书宁斜着眼睛看了宁照琛一会儿,朝平安勾了勾手指头,道:“把你们少爷抬到凌仙阁去,我有话问他。”   平安不安地朝宁照琛看了两眼,见他嘴巴紧闭,表情凝重,却并非出声阻拦,犹豫了一会儿,想说什么,抬头瞧见书宁步步紧逼的眼神,立刻就怂了,低着脑袋飞快地去叫人。   进了屋,书宁挥挥手便把屋里伺候的下人全都屏退了,平安磨磨蹭蹭地不想走,被书宁冷冷地瞥了一眼,立刻脚下生风的逃了。宁照琛苦笑,摇头道:“姑姑您可真是霸气,平安被侄儿给惯坏了,平日里可没这么乖巧。”   书宁挑眉道:“是么?我看他今儿护你倒是护得紧。若不是他拼命拦着,你可不就得被人认出来。”   宁照琛闻言顿时一滞,抬眼定定地看着书宁,深邃的眼睛里有说不清楚的复杂神色。但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脸上还有种总算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最后低头笑笑,很小声地道:“你这般聪敏,我早就知道瞒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总写不好,~~~~(>_<)~~~~ ,改了好多次,还是觉得不大好。明天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有点儿灵感。本来今天想把周美人叫出来的,结果俺今天实在没状态,估计是晚上没吃饭的缘故…… ☆、第十七回   十七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午后的太阳带着火,四处都是黏黏腻腻的热意,让人无处藏身。凌仙阁四周遍植林木,院子西侧又有一汪清湖,倒比别处清凉许多。屋里开着窗,时不时有风透过竹林吹过来,卷起窗边的帘子,发出“咯咯——”的声响。   宁照琛低着头给书宁倒了杯清茶,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低眉垂眼,仿佛在思量着如何开口。书宁也不急,小口小口地饮着茶,眉头微挑,道:“琛哥儿这茶泡得不错,香高味远,倒比小桃的手艺还好些。”   宁照琛笑了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说话时便不复先前那般艰难,“小姑姑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明明已经决定说开了,他偏偏还是不改先前那副后生晚辈撒娇卖乖的做派,嬉皮笑脸地继续装他的宁家孙少爷。   书宁也觉得如此甚好,若他果真从此以后摆出一副端正肃穆的样子来,书宁定是头一个受不了。   “你受伤的那会儿,”书宁提醒道:“光瞧见我那两个兄长往你院子里跑,大嫂和绢丫头都老神在在地在自己屋里坐着。”只不过那会儿她只当宁照琛是外室所出,没往其他方面想。直到后来发现他烧了那本春宫图,书宁才猛地意识到,宁照琛的身上有不少秘密。   宁照琛无奈苦笑,“宁家孙少爷早在益州的时候就重病去世了,正巧我……我家里头出了事,我和几个侍卫一路逃到益州,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宁大老爷。宁大老爷与我父亲乃莫逆之交,幼时曾见过我两回,虽过了许多年,竟一眼认出我来。之后,我便留在益州宁家老宅养伤,因益州毗邻西疆,宁大老爷生怕我被人找到,便让我顶替了宁照琛的身份进京。”   真正的宁家孙少爷七岁时便离了京,一去便是好些年,便是相貌大变也不稀奇。但这些事终究瞒不过宁照琛的生母涂氏,对于这个顶替了自己儿子身份的少年人,涂氏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任何好感。至于宁绢,想来也是从涂氏的态度中看出了些许端倪,所以才刻意疏远着。至于宁老太太,书宁不觉得这府里头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她。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他虽未言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书宁心里头却猜得□不离十。除了秦王世子周子澹还能是谁?这样的身世和处境,可容不得他步步退让,否则,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连宁家也要遭受池鱼之殃。   周子澹沉声道:“宁大老爷只盼着我能忘了那些旧事重新过日子,可就算我不去肖想旁的,杀父之仇如何能忘。那人逆行倒施,早引得秦地官员与百姓不满,加上那位子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这几年来,打着各种旗号勤王的队伍不知有多少——”他说到此处时顿了顿,微微抬眼朝书宁看过来。   书宁心里霎时明亮,“有人来找过你?”   “是我父王生前的亲信柳将军,早些年被周子彤设计弄走,他而今掌着西北朗州大营,周子彤好几回想动他,皆未能如愿。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我在京城的消息,便亲自来寻。因我住在府里头不便通信,他便在春莺楼旁买了个书画铺子做掩护,每个月都有信来。上回烧掉的春宫图里,就藏着他的信。”周子澹想来也晓得瞒不过书宁,索性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交待得清楚。   难怪京里头都说宁家琛少爷贪酒好色是个纨绔,整日流连在青楼勾栏,却无人晓得他其实是盯着青楼边儿的书画铺子。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却是无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宁府两个老爷平日里看起来蔫吧蔫吧的,没想到关键时候竟有如此胆色,书宁不免对她那两个兄长另眼相看,只是依旧不认同宁大老爷要周子澹忍气吞声的做法,依她的性子,定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那周子彤杀弟弑父天理不容,就该狠狠报复回去,千刀万剐才好。   只是这也注定了周子澹日后的路极为难走,周子彤便是再不得人心,到底在秦地经营数年,绝非周子澹所能及。即便周子澹表明身份振臂高呼,集结而来只怕也多是另有所图。   周子澹想来也明白这一点,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十分凝重。书宁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善恶终有报,那周子彤丧心病狂、逆行倒施,即便你不去反他,他自个儿也不会长久。虽说你手里头没钱没人,但终究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爷,只消露个脸,周子彤的位子便坐不稳。日子长着呢,还怕耗不死他。”   周子澹“噗嗤——”一笑,脸上的凝重和阴霾一扫而光,仰着小脸朝书宁笑道:“敢情您的意思是说我终究比他年轻,耗也要耗死他?”   “我好心好意说笑话哄你呢。”书宁如往常一般点了点他的额头,故意板着脸叉着腰教训道:“小娃儿就是不懂事,日后得跟着姑姑多学学。”   周子澹摸了摸额头,咧嘴笑。   这一会儿的工夫,书宁回来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宁老太太耳朵里,这不,他二人才说了几句话,外头的小桃便远远地出声打断道:“二小姐,老祖宗打发崔嬷嬷来请你过去。”   只怕是侍卫里头有人找宁老太太告状去了!书宁倒是不惧,今儿的事怎么说也不是她失礼,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子澹被郑家小子欺负吧。就算她后来踢的那一脚,也只能算是自保。   才一起身,书宁忽觉右腿一阵颤抖,“嘶——”地一声,复又一屁股坐了下来,痛得“嗷嗷——”直叫。周子澹又惊又诧地过来扶,担心又关切地问:“小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腿痛——”书宁呲牙咧嘴地拍了拍小腿,欲哭无泪。先前踢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怎么这会儿发作起来?想来是这身体到底弱了些,她一时情急发了大力,腿上这才脱了力,这会儿竟是走都不能走了。   周子澹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抿着嘴笑,“小姑姑怕是脱了力吧,回头让小桃打桶热水来泡泡,再捶捶腿,晚上睡一觉便好了。不过这会儿老祖宗正唤着,不如侄儿扶您过去?”   书宁心里头倒也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等乱七八糟的想法,依旧把他当做自己的漂亮侄子一般,闻言丝毫不客气,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胳膊,才跳了一小步,忽地想起身边这位自顾不暇,赶紧又松了手,一脸嫌恶地道:“赶紧把爪子给我拿开,省得把我给连累了。”   周子澹被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书宁,却还是不松手。小桃生怕书宁发火,赶紧过来挽住她的另一只胳膊,柔声细气地提醒道:“崔嬷嬷就在外头呢。”   书宁狠狠地瞪了周子澹一眼,又高声招呼平安进来,绷着小脸道:“把你们少爷扶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依旧端着长辈的架子训着话,一套又一套的。平安苦着脸看周子澹,他反而愈发地笑得高兴。   几个人姿态奇特地到了老太太院子里,宁老太太立刻笑起来,拍着手道:“这是怎么了?琛哥儿的伤没好有人扶着倒也不稀奇,怎么连欢丫头也站不稳了,莫非今儿骑马出了什么差池。”   书宁而今已经完全掌握了在宁老太太面前撒娇卖乖的技巧,一边使劲儿往老太太身边蹭,一边腻着嗓子道:“本以为是个好日子,不想才上马跑了一圈儿就遇到了郑家那个混账小子。他上回不是在我们手里头吃了亏么,这回仗着人多,竟要欺负琛哥儿。我一生气,就给了他一箭——”   宁老太太脸色不变,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结果那没用的小子就晕了过去。”书宁拍了拍胸口作出一副后怕的样子来,“幸好我赶得及时,要不然,琛哥儿还不知要被怎么欺负呢。郑家那个混账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怕是什么手段也使得出来的。”   宁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依旧温和,“日后可莫要这般冲动了。那到底是郑国师府上的少爷,若真伤了他,只怕人家要上门来寻你的麻烦。”   “后来我又踢了他一脚。”书宁眨眨眼作无辜状,“谁晓得他后来忽然又醒了,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我一着急,下脚便没了分寸。”她抬了抬腿欲哭无泪,“怕是使过了力,腿都伤了。”   宁照琛也出来帮她说话,“老祖宗您是没瞧见,那些人当真可恶,带了怕不是有三四十个人,一上来便把府里的侍卫们全都制住了,倒像是要与我们打架一般。若不是小姑姑先发制人镇住了他们,我们几个被想着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们俩都没提及周子彤的事儿,宁老太太也没问,只关切地询问书宁腿上的伤。但书宁心里头却清楚得很,老太太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俩人哄着老太太说了一阵话,直把她哄得眉开眼笑的,又孝顺地陪着打了一会儿叶子牌,直到杨氏在外头求见。   宁老太太让崔嬷嬷领着她进来,又笑着朝书宁道:“你们俩先玩儿着。”   说话是工夫,杨氏已经进了屋,端端正正地朝老太太行了礼,又与书宁见礼。周子澹也笑眯眯地起身朝杨氏点头唤了声“大嫂”。   寒暄过了,杨氏这才一脸郑重地朝宁老太太道:“秦王派人送了礼过来,着实厚重,孙媳不敢自专,特来给老祖宗瞧瞧该如何处理。”   宁老太太脸色顿变,厉声道:“他算哪门子秦王?谁要他的东西,赶紧通通地扔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比较懒,总要拖到晚上才开始写,所以会更得比较晚啦。 ☆、第十八回   十八   书宁来府里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宁老太太如此疾声厉色地说话,微微一愣。杨氏比她胆子还小些,一时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倒是周子澹面色如常,手脚麻利地倒了杯茶递给老太太,柔声哄道:“老祖宗莫要气,先喝口茶再说。”   宁老太太面色稍缓,低头看了周子澹一眼,微微颔首,若有所指地道:“琛哥儿放心,有老祖宗在,定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去。”   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周子澹明白,书宁自然也明白,遂笑眯眯地上前道:“谁敢欺负琛哥儿,我也饶不了他。”说话时,又悄悄朝杨氏使了个眼色。只是杨氏一直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并未察觉。   书宁生怕她真依了老太太的吩咐,回头便把周子彤送来的东西扔出去,于是待杨氏一告辞,她赶紧朝周子澹眨了眨眼。周子澹也朝她挤了挤眼睛,二人心神领会,书宁寻了个借口溜出来,急匆匆地追上杨氏。   以杨氏的辈分能执掌宁府中馈,自然不是笨人,一见书宁这模样便晓得她有话说,立刻会意地屏退下人,亲亲热热地拉着书宁的手进了花园的凉亭。书宁也不顾左右而言他,寒暄了两句便切入正题,道:“虽说老祖宗不喜秦王,但那到底是一方重藩,不好太过无礼。”   杨氏闻言连连点头应是,却又为难地道:“老祖宗平日里素来温和好说话,侄媳还是头一回见她老人家发这么大的火呢?若是晓得下头阳奉阴违,只怕——”   “万事有我。”书宁自然晓得杨氏担心什么,如她所愿地把事情揽在自己头上,“老祖宗那里自有我去说,至于秦王爷那边儿——”她语气微顿,斜着眼睛淡然地瞟了杨氏一眼,“他每年送到各个府上的东西不少,收了就收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侄媳妇觉得不合适,再适当地回个礼给他就是。”   收了就收了,这话说得倒是轻巧——杨氏心头微震,到底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还是小声提醒道:“东西可真不少,姑姑是不是先看一眼礼单?”   书宁挥挥手不以为然地道:“他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不过是看着太后娘娘的面子,若真轻了,那才是笑话。至于旁的事,也轮不到我们来管。侄媳妇你说是不是?”她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上挑,明明脸上带着笑,却透着摄人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杨氏低下头柔声应下,书宁又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尔后才起身,迈着大步子走了。杨氏弓着腰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竹林的尽头,这才缓缓起身,轻轻吐了一口气。   才回了自己院子,就听下人通报说沈环环来了,她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正要让下人拦着,不想沈环环已经快步进了屋,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两只眼睛微微泛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进门便怯怯地小声抱怨道:“府里的小姑姑真是好没道理,也不晓得我如何得罪了她,每回低声下气地与她打招呼她都爱答不理,反倒跟才将将来府里的两个丫头打得火热。今儿出城打猎竟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一声,只唤着那两个外来的丫头出了门——”   杨氏揉了揉愈发酸胀的眉心,有些不痛快地打断道:“她是长辈,爱搭理谁便搭理谁,岂是我们能非议的。再说了,谢家乃是她正儿八经的表亲,怎么就是外来人。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不知所谓。再这么下去,倒不如让你母亲把你接回府,省得日后还要说我没教你规矩。”   沈环环脸色顿变,她在宁家住了大半年,每日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沈家虽也是官宦之家,可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在京城里算得上什么。沈家人多,便是她这样嫡出的千金小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却连宁家体面些的大丫环也不如,等到日后成亲,府里头只怕也就是几百两银子打发了。   她素来心高气傲,仗着自己相貌出众,便一心想要攀个高枝。可京城里议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以她的身份,顶天了也不过是许个四五品官员之子,沈环环如何甘心。进了宁府后,她便把心思放在了宁照琛身上,三番两次地示好,宁照琛却避之不及,有心想巴结书宁,却又总被拦着不见,如意算盘一落空,心里头难免不痛快,愈发地对金枝玉叶的二小姐嫉恨不已。   如此被杨氏一提醒,沈环环顿时面如死灰。她想法设法才进了宁府,只盼着借此助力青云直上,却忘了自己的出身对宁府二小姐出言埋怨,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她在这府里头一天也别想待了。   “表姐救我——”沈环环眼泪汪汪地一把拉住杨氏的胳膊,哭着求道:“是环环不懂规矩说错了话,日后定不再犯。求表姐千万莫要把我送回去。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形,母亲的心思都在兄长和弟弟身上,父亲又……我若是回去了,只怕没几日就要被随便嫁出去,这一辈子就毁了……”   杨氏对沈环环也说不上多么喜欢,只是有些同情她在家里的遭遇,平日里便诸多容忍,而今见她实在不像话了,这才出言提醒。既见她有了悔意,杨氏便不再敲打,叮嘱了几句后,便把她打发走了。   出得院门,沈环环这才褪去了惶恐的神色,银牙紧咬,忿忿地哼了一声,喃喃道:“总有一天……”   这厢书宁正欲折返回去与宁老太太细说,还未进门就见周子澹搭着平安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瞧见她,他的眉目齐齐舒展开来,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笑成了月牙,朗声道:“小姑姑不必再过去了,老祖宗乏了,刚刚睡下。”   书宁挑眉看他,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欲言又止。   周子澹继续笑,“小姑姑放心,侄儿早和老祖宗说过了。”   书宁好奇地看他,想了想,忍不住问:“你怎么说服老祖宗的?”方才老太太的样子实在激动,便是换了她,想要说服老太太只怕也不容易,没想到周子澹竟能这么快把老太太劝服,可想见他这张嘴巴也着实能说。   周子澹不由分说地上前扶住她,“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凌仙阁再细说。”   兴许是跟书宁坦白了的缘故,周子澹这会儿精神显得格外好,一路过去不住地说着玩笑话儿,语气温和,眉目带笑,更衬得那一张脸俊美逼人,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所幸书宁见惯了美人,这才不至于被他所惑。   回了凌仙阁,书宁照理屏退了下人,两人一人捧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周子澹细细地向她道来,“姑姑也知道老祖宗不待见周子彤的缘故,既然我都不介意,她又能说什么。”   见书宁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他又继续补充道:“我跟老祖宗说,那周子彤阴险狡诈如毒蛇,且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落了他的面子,他定要想法设法地报复回来。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府里头到底还有年轻不懂事的晚辈,难免会犯错,若是被周子彤抓住了趁机大做文章,岂不是害了他们。”   书宁闻言暗暗点头,宁老太太是她见过的最大气最明事理的人,进退有度,宠辱不惊,若想要说服她,也唯有从小辈这边着手。别看周子澹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其实他聪明着呢,要不然,单凭一个秦王世子的身份,岂能收服那些旧部?   “所幸老祖宗最明事理。”其实书宁心里头清楚得很,宁老太太此番做派未免没有向周子澹表明态度的意思,就连他们两个晚辈都晓得要息事宁人,老太太又怎会想不到这些。   周子澹剑眉一挑,微微抬眼,深邃的眼睛里有若有所思的神色,“倒是小姑姑您今儿有些反常,”他唇畔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仿佛带着揶揄之意,“我本以为您脾气火爆,今儿在桃溪川好不容易压了下来,没想到回了府依旧沉得住气。”   书宁渐渐体会出他的意思来,笑得云淡风轻,“你直说我另有所图就是。”说罢,又端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大口,毫不掩饰地承认道:“没错儿,我就是另有所图。”   周子澹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皱着眉头不情愿地问:“小姑姑莫不是看上他了?他长得可不如摄政王英俊!”   书宁正喝着茶,闻言一口水险些全喷在了周子澹的脸上。   周子澹见她如此反应,眉开眼笑地放下心来,嘻嘻笑道:“不过侄儿觉得,摄政王也不大适合。到底年岁大了许多,且又是那样冷淡的性子,只怕不晓得心疼人。小姑姑你脾气又不大好,若真嫁了她,怕不是整天要喊打喊杀,吵得你死我活。”   “你给我滚出去——”书宁没好气地骂道,作势就要起身赶人。周子澹见状不妙,赶紧跳起身,一边大笑,一边一瘸一拐地蹦了出去。   待他走远,书宁又觉得腿疼,自唤了小桃去厨房打热水来给她泡脚。   书宁本以为郑家会借由此事寻宁府的不是,没想到等了好些天也不见有动静,她心里头反倒愈发地凝重起来。   郑国师是什么人,她可清楚得很,这四年里头她束在宫里头没少见仁和太后被他逼得进退两难,若不然,也不会费尽了心思求着周子翎回京主持大局。她如此重创郑家少爷,郑国师居然都能隐忍不发,只怕是有所图谋。   一念至此,书宁愈发地觉得应当提醒宁老太太和仁贞太后,于是寻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又一次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又一次无题了,我发现最近脑子真是不好使啊,码字的时候老是要想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想要的那个词,貌似变笨了~~~~(>_<)~~~~ ☆、第十九回   十九   仁贞太后依旧是往日那副淡定温和的样子,见了书宁,未语先笑,招呼着她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眉眼弯弯地问:“你身子可大好了?”   “早好了。”书宁对这个温柔又美貌的姐姐十分喜爱,说话时的态度也犹如在宁老太太面前那般柔顺乖巧,盈盈浅笑间,竟颇有几分温婉端庄的千金小姐架势。仁贞太后见状,愈发地安慰。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话,书宁便低着脑袋作老实状地把那日在桃溪川发生的事说与她听,虽说言语间已经竭力修饰,可依旧把仁贞太后吓得一脸煞白,点了她的额头小声责备道:“今儿见着你乖巧听话,我还以为你变老实了,竟比以前还会闯祸。亏得你及时赶回来,要不,琛哥儿岂不是要吃大亏。我听说郑国师府里的那个孙少爷很是不堪——”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立刻又恢复常态,柔声叮嘱道:“你一个女儿家,莫要总惦记着往外跑。琛哥儿也是,年岁不小了,总该收收心,若是不爱读书,赶明儿让大哥给他寻个好差事,不然,日后连议亲都难。”说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京城里适龄的千金小姐们来,书宁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笑,托着腮仔细听,准备回去后再取笑周子澹。   待仁贞太后说得痛快了,书宁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那郑家少爷吃了这么大的亏,只怕郑国师也恼了,不知会不会私底下有什么动作。若是他把气撒在两个哥哥身上,我和琛哥儿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你管这些做什么?”仁贞太后却是毫不在意地摇头,讥笑道:“郑国师而今忙得很,哪有精神管这些小事。郑家那个少爷被家里人宠坏了,是该受些教训。”说罢想一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叮嘱书宁道:“最近你和琛哥儿都不要出门了,虽说郑国师不管府里的事,可那郑夫人王氏却是个不讲理的泼妇,包不管会对你们下黑手。”   书宁“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悄悄糊弄过去。   说话的时候长华姑姑进来禀报说小皇帝到了,话才落音,周熙甯就兴冲冲地跑进了屋,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书宁,闪着激动又热切地光芒,“小……小姨,”他亲热地上前拉住书宁的手,正欲说话,猛地想到还未给仁贞太后请安,赶紧又端正仪态,绷着小脸一丝不苟地朝仁贞太后行了个大礼。   书宁忍俊不禁,偷瞥了仁贞太后一眼,见她面上佯作怒色,赶紧出声打断道:“许久不见甯——陛下了,最近可曾好好读书?”说话时,又悄悄朝周熙甯使了个眼色。   周熙甯会意,仪态愈发地端正,正色回道:“今天将将学到《春秋左氏传》之第九。”   书宁一时也想不起左氏传第九卷到底是什么内容,咧嘴笑笑很是表扬了一番。仁贞太后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倒也没再为难周熙甯,叮嘱了二人几句,便挥挥手让他们俩出去玩儿了。   周熙甯少年心性,本就爱玩闹,偏偏身份受限,整日拘在宫里头读书写字,实在憋闷。好不容易遇到书宁不仅纵着他玩乐,还陪着一起疯,实觉亲近,到了御花园,只恨不得把这园子都掀过来。   二人先去湖畔捞了一阵鱼,尔后又去御花园西侧的林子里扫荡了一圈,摘了不少青青红红的果子,每样尝了一口,酸的通通扔掉,余下几个味道甜美的让宫女送去了两个太后宫里,只说是小皇帝孝敬的。   这才一个下午,御花园都快被她二人给掀翻了,最后还是摄政王使了太监过来找人,周熙甯这才依依不舍地先行离开,临走时还握着书宁手叮嘱道:“小姨,过几日的围猎你一定要来,否则,我一个人可没意思。”他在书宁面前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样,丝毫不以皇帝自居,语气里隐隐透着撒娇的味道,书宁根本没法拒绝,更何况,围猎这样的热闹事儿,便是周熙甯不说,她也要去的。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人跟我说。”书宁心下不悦,拍着周熙甯的肩膀道:“你得让你母后下帖子,要不,我怎么好跟过去。”   周熙甯拍着胸脯应下。   等他一走,书宁一个人也不愿意再在御花园待着,想了想,索性去仁和太后那里见个礼。一方面是因为以往宁老太太进宫的时候总要去觐见,另一方面,她竟然还有些想念奕合宫,也不知那位风流好色的仁和太后最近有没有换新宠?   奕合宫距离御花园并不远,穿过两道宫墙,很快便到了院子外。宫人们都是认得她的,立刻前去通报,很快的,便有仁和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迎接,一脸热情地招呼道:“昨儿太后娘娘还说起二小姐呢,没想到您今儿就进宫了。”   书宁在奕合宫待了四年,对这里的宫人们了如指掌,自然晓得要如何应对,三两句便把这宫女哄得眉开眼笑,不等书宁开口问,她便主动道:“今儿正轮到蒋家小姐觐见,李家三小姐也在殿里。   李家三小姐——这不就是仁和太后的那个外甥女李琴,上回推宁欢下水的那个娇小姐?她因着这事儿被仁和太后打了板子,之后一直在府里头休养不曾出门,这会儿已经好了?至于那蒋家小姐,书宁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哪位。   待进了殿,瞧见仁和太后下首端坐的两个年轻女子,书宁这才挑了挑眉——原来两位都是旧识,那蒋家小姐也与她见过两回,一次是跟在周子翎身边,还有一回是在进城时瞥见的,那会儿她穿一身红色劲装甚是潇洒,以至于后来书宁出城打猎,也挑了一身类似的衣裳。   书宁很是规矩地朝仁和太后行礼问安,仪态端庄,目不斜视,十分有书香闺女的风范,看得仁和太后连连点头,又赐了软凳给她坐,罢了又亲切地问:“欢丫头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欢儿身体早已痊愈,精神也好。本该早过来给娘娘请安的,又怕扰到了您。”她说话时连余光都不朝李琴瞟一眼,一副彻彻底底无视的姿态,倒是客客气气地朝下首的蒋家小姐看了一眼,唇边带笑。   蒋家小姐亦微笑颔首,并不言语,李琴很是忿忿,只是生怕被仁和太后责骂,面上不敢显露半分。她心知书宁身份高贵不敢招惹,便把怒气撒在蒋家小姐的头上,不屑地哼了一声,讪讪笑道:“听说蒋小姐在南州城主身边一住数年,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好事了。”   她这话只差没明说蒋小姐与南州城主崔翔安有私情了,虽说大周民风开放,但权贵之间的婚事多少还是有些讲究,即便京城里有不少私定终身的情侣,但谁也不会提到明面上说,好歹还要面子呢。   蒋小姐闻言顿时气得一脸通红,咬咬牙,好不容易把胸口的火气压下去,冷冷回道:“李小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我与过世的崔城主本是手帕交,她临终前将南州黑旗营托付与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营中,何来在城主身边一住数年之说?李小姐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学着外头碎嘴的长舌妇搬弄是非,岂不是有失身份。”   她这一通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顿时把李琴噎住,气得一脸发白,霍地站起身,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我是长舌——”   书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打断了李琴的话,见她转过头来朝自己怒目而视,书宁赶紧捂住嘴朝她挥挥手,憋住笑道:“没什么,你当没听见就是,继续,继续——”   李琴正待发火,一旁冷眼旁观的仁和太后终于出了声,低低地喝止道:“行了,行了,莫要再满嘴胡咧咧。”说罢,又换了一张亲切端庄的脸朝蒋小姐笑笑,柔声安慰道:“这丫头素来没规矩,说话很是不妥当,蒋小姐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蒋小姐立刻躬身回道:“太后娘娘言重了。”   书宁心中暗笑,这仁和太后若是没有旁的心思,怎么会容着李琴把那番话说完,见李琴被蒋小姐毫不客气地驳回来,这会儿偏偏出来当好人。不过这些事左右与她无关,书宁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好戏就是。   她唯一感兴趣的只是蒋小姐口中的黑旗军,南州城主崔玮君的黑旗军可是赫赫有名,甚至有百战百胜的传奇,只可惜崔玮君一死,黑旗军的名气也渐渐没落,虽说如此,它却依旧不容小觑。这蒋小姐能执掌黑旗,想来定是女中豪杰,又怎会被李琴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给压制住。   南州地处大周之南,先前只是一城之地,后经崔玮君数年开拓,地域之广几与藩地相媲美。而今的城主崔翔安年岁尚轻,又未婚配,仁和太后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一点也不稀奇。书宁反正闲着没事儿,便厚着脸皮不提走的事儿,非要挤在这里看热闹。   仁和太后只当她是孩子心性,倒也不放在心上,一脸和蔼地朝蒋小姐道:“明枚似乎是隆嘉十七年生的,今年怕不是有二十了?”   明枚应是那蒋小姐的闺名,她听得仁和太后的话,脸上有些不自在。虽说大周朝女儿家出嫁得晚,但到了二十岁还未订婚的,着实罕见。即便蒋明枚乃领兵之将,但终究是个女儿家,闻听此言多少有些尴尬。   书宁也明白了,敢情仁和太后今儿是来做媒的。蒋明枚相貌不俗,虽不知她出身如何,但她执掌黑旗军,光是这一点就能引得不少人趋之若鹜了,仁和太后想让她嫁人,十有□是看中她手里的黑旗军。一时间,书宁不由得对面前这个女子生出些许同情来。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出声帮蒋明枚一把,忽地又听得仁和太后不急不慢地道:“照本宫看,以蒋小姐的相貌才学,整个大周朝啊,也就摄政王一个人能配得上。”   什——什么!   这个无事生非的女人,竟敢把主意打到她的周子翎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 ☆、第二十回   二十   书宁还算勉强镇定,只脸上微微变色,睁大眼睛狠狠盯着着仁和太后。那李琴却已经急得跳起身来,激动地大呼了一声“姨母——”,仁和太后冷冷扫了她一眼,目光冷冽,霎时就将李琴给吓了回去。   蒋明枚这才反应过来,郑重地起身朝仁和太后道:“太后娘娘莫要与臣女说笑,摄政王可是发过誓终身不娶的。”   仁和太后笑着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立刻转移话题道:“本宫不过是随便说说,你莫要当真。好孩子,你这些年在南州可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时日。”说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南州的风俗来。   书宁见她终于不再提及周子翎,虽略有放心,可终觉有异,只是她而今这身份实在不好贸贸然地发问,坐在一旁听了一阵,终于还是起身告辞。蒋明枚见她要走,也赶紧寻了借口告辞,仁和太后倒也不留,只唤了个姑姑一路送到奕合宫门口。   待她们走远了,李琴方才抓住仁和太后的衣袖疾声问:“姨母,您方才只是在和那女人说笑,对吧。”   仁和太后缓缓闭上眼睛,无力地朝她挥了挥手,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李琴未听得她的准信,如何甘心,咬咬唇还欲再问,殿里伺候的宫女已经毕恭毕敬地踱过来朝她行了一礼,低声道:“小姐请——”声音虽轻,语气却甚是坚定。李琴对她这个姨母到底十分忌惮,终于还是没出声,低着脑袋乖乖地退走了。   仁和太后眯了一会儿,直到听到门口熟悉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低声道:“嬷嬷听到了?”   黄嬷嬷是她的乳母,这么多年一直跟在身边,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黄嬷嬷面上依旧是一副淡然镇定的脸,沉声问:“那蒋明枚跟郑国师家有亲,娘娘此番为她拉媒牵线,岂不是便宜了郑家?”   仁和太后讥笑了一声,缓缓摇头,“说是亲戚,私底下却早不往来了。那蒋家丫头父母早亡,只余了这一根血脉,却偏偏被族人所欺,若郑家愿帮她,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离家万里流落在南州。而今我帮她一把,日后她入了摄政王府,也需得有人帮衬,否则,就凭她的家世,如何坐得稳王妃的位子。”   “只怕这丫头不应呢。”黄嬷嬷担心道。   仁和太后愈发地笑出声,“嬷嬷你可真是老了,不明白这些小姑娘们的心思。方才我说起摄政王,她是怎么回的?可半点没有拒绝的意思,只说恐摄政王不愿。这丫头从十四岁起就跟在崔玮君身边,一直拖到二十岁还不嫁人,你这还看不出来?摄政王那模样,可真是招人呢。”   黄嬷嬷也跟着笑起来,哑着嗓子回道:“那可不是。我看方才宁家二小姐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呢。”   “那小丫头——”仁和太后摇头忍俊不禁,“都还未及笄吧,哪里晓得什么男女□,不过是瞧着摄政王生得俊,眼馋罢了。宁家老太太最是个明白人,怎么着也不会把那小丫头嫁过去的。”   旁的不说,摄政王一颗心全在个死人身上,再漂亮的姑娘嫁过去,怕也只落得个冷冷清清的结局。宁家二小姐可是宁老太太的心尖尖,又是仁贞太后的嫡亲妹子,怎会让她去摄政王府受苦。   黄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自然也是晓得这些宫廷秘闻的,愈发地担忧道:“娘娘想的是好,只是摄政王那边儿恐怕不肯呢。”   “他不肯又如何?”仁和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说起来,先帝和他那几个兄弟啊,都是痴情的人。他到底是王爷,总不能连个血脉都不留。崔玮君过世有四年了,再深的感情也慢慢淡了,而今他心里头怕也是愧疚居多。蒋明枚是崔玮君的手帕交,与摄政王有旧,看在崔玮君的份上,王爷说不定能松口。”   无论她如何打算,此事未得周子翎首肯,仁和太后也不好妄自做主,今儿不过是探一探蒋明枚的口风,见她并未回绝,这才好向周子翎下功夫。   这厢书宁气鼓鼓地出了宫,一回府便去寻周子澹抱怨,一张小圆脸涨得通红,不甘心地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摄政王都多大了,自个儿不晓得要娶谁,那太后娘娘闲着没事儿操这份心作甚?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周子澹哈哈大笑,抱着药碗狠狠地一口喝干,又指挥书宁拿了颗酸梅子塞嘴里,罢了才斜着眼睛看着她,幸灾乐祸地笑,“摄政王年纪不小了,太后娘娘操心也不为过。倒是小姑姑你反应未免也太大了,照我看来,那蒋家小姐与王爷很是般配。”   “啊呸——”书宁急道:“哪里就般配了,蒋明枚虽说长得也不错,可比起周子翎来说还是差了许多。她一个女人长得还没男人好看,周子翎娶她作甚?”   “此言差矣,”周子澹连连摇头,“谁说男人就非要娶个比自己长得好看的为妻,照你这么说——”他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神气活现地挑眉,“那我日后岂不是别想成亲了。”   书宁虽晓得周子澹惯会插科打诨逗人笑,却不料他竟会如此自嘲,顿时被他逗得笑弯了腰,方才满肚子的不忿也通通消失无踪。待笑罢了,又无奈地托着腮道:“我说喜欢周子翎,怎么你们一个个地都以为我在耍小孩子脾气。”   每次她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个话题,不论是宁老太太还是仁贞太后,甚至是周子澹,俱是捧腹大笑,没有一个人认为她们相配,这让书宁很是郁郁。   “摄政王并非良配。”周子澹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姿态,收敛起笑容,正色劝道:“虽说无论相貌身份,还是才学人品,摄政王俱是上上之选,但唯有一点,他对崔玮君痴心一片,你这辈子都别想争过一个死人。”   “崔玮君!”书宁仿佛屁股上长了刺一般猛地跳起身,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不敢置信地瞪着周子澹,高声喝道:“怎么是崔玮君?南州城主崔玮君?不是白家——白家那个漂亮妞么?上回你怎么不说?”   周子澹默默低头,身体往太师椅里缩了缩,小声道:“京里传的是白家小姐,但其实并不是。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到底……怎么好跟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说这些。”他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是低,见书宁狠狠瞪着他,勉强咧嘴笑一笑,复又巴巴地凑过来,讨好地道:“而今说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你想来也听说过摄政王当年颇受太祖皇帝器重,更欲把皇位传给他,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还是先帝继了位,摄政王去了鲁地。鲁地之南与南州接壤,摄政王有一回去南边私访,不知怎么认识了崔城主,二人情投意合,定下了终身。只是那会儿南州不稳,崔城主幼弟年纪尚轻,二人便约好了过几年再成亲。后来这事儿不知怎么被先帝晓得了,先帝不悦,生怕鲁地与南州联姻后威胁到朝廷,遂一意孤行地给摄政王赐婚,挑了当时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白家小姐。”   “摄政王却不肯,险些跟先帝闹起来,非逼着先帝收回成命不可。先帝不肯,二人正闹着,白家小姐竟然被火给烧死了。那白家小姐的死仿佛并非意外,摄政王查了一阵,不知到底查出了些什么线索,急急忙忙地去了南州。有人怀疑说,那把火是崔玮君派人放的,所以他才回去寻崔玮君对质。”   听到此处,书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虽未见过崔玮君,但总听人说起过她的所作所为,由此可见此人行事的胸襟,绝非这般穷凶极恶之人。若摄政王因此去寻她对质,我倒是有些看不上他了。”   周子澹抬眼看了看,微笑道:“你对那崔玮君的印象倒是好。不过这事儿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只晓得摄政王回到南州见了崔玮君后,她便忽然被刺身亡。王爷因此内疚于心,据传当时还曾发誓终身不娶。这几年来,缠着他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却是没有半个入他之眼,王爷对崔玮君用情之深可见一斑。”   书宁却再不言语,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一阵,忽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气鼓鼓地道:“我再也不喜欢周子翎了!”   周子澹眉头一挑,唇畔勾起浅笑,“我早说他绝非良配。我虽未曾见过崔玮君,但能让摄政王一心一意,想来无论相貌才情俱是上佳。如此佳人专美于前,便是小姑姑你貌美如花也不及她一根头发丝儿。”   书宁却恼道:“我气的可不是这个,”她顿了顿,声音忽地凝重起来,“我只是觉得,摄政王怎么能不信崔城主。既然相爱,为何会不信?”   周子澹闻言微微讶然,垂首认真地看着书宁的脸,目光深邃又复杂,过了不知多久,他才低下头,所有的情绪全都隐藏在浓密的睫毛后,用一种凝重又低沉的声音问:“若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我——”书宁很认真地想了想,一脸郑重地道:“若换了我,我肯定不信的。”   “就算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你也不信?”   “那一定是人陷害的!”书宁急道,仿佛事情果真发生在她身上,“若是连我也不信,还有谁能信他。”想想忽又觉得自己挺可笑,挥挥手道:“说这些做什么?唔,你说,那下手谋害崔城主的人到底是谁?”   不等周子澹回话,她又自言自语地道:“我猜想会不会是先帝呢?崔城主一死,周子翎的婚事就泡了汤,说不定还会一蹶不振,对江山社稷再无半点威胁。说不定连白家小姐也是他下的手呢,再弄点线索指向崔城主,趁着周子翎与心上人吵架对质的时候把崔城主害了,崔翔安一定对周子翎恨之入骨……哎呀我简直太聪明了。”   周子澹看着她,不说话。   书宁倒也不恼,凑过来撞了撞他到底肩膀,神神秘秘地小声问:“你倒是猜猜看,周子翎跟蒋明枚的婚事能不能成?”   周子澹终于高深莫测地笑起来,脸上摆出一副于己无关的姿态,摇头道:“谁知道呢?仁和太后倒是打的好主意,只是能不能如意,可就说不准了。”   书宁仿佛明白了什么,侧过脸来审视地看他。周子澹只笑不语。   几日后的围猎场上,书宁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又是旧事。是不是进展有点慢,今天对话实在太多了= =明天上剧情哈 ☆、第二十一回   二十一   自先帝驾崩后,京城一年一度的围猎便停了,大周朝很是少了许多热闹。所以,自从宫里头传出围猎的消息后,整个京城都兴奋起来,少年们蠢蠢欲动地想要借机大出风头,女儿家们则期望能邂逅个才学出众的美貌郎君好成就一番锦绣良缘。   对于书宁来说,这只是一场大热闹,不说旁的,单是能借机出京骑马打猎遛几个圈儿就已是极难得的。更何况,此次围猎足足有半个月。能在八月最炎热的时候躲出京城,还能去林子里打兔子,去湖边泛舟,光是想一想就让她激动不已。   只可惜周子澹不能同行,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怕遇到周子彤横生枝节,另一方面,他的身体到底尚未痊愈,虽说而今勉强能走,但骑马打猎这种剧烈活动却是想都不能想的。   周子澹也明白这一点,接连好几日都十分沮丧,情绪也十分低落。偏偏书宁还故意在他跟前晃荡,一会儿背着把小弓过来问他拉力如何,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过来问他到了猎场如何烤兔子,周子澹一生气,就躲在屋里头不出来了。   此次围猎规模庞大,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去了大半,宁府的队伍自然也庞大。宁老太太年纪虽大,却依旧精神矍铄,乃是此行中年岁最长的一位。府里除了书宁和她的两个兄长外,还有她的两个大侄子及宁绢,沈环环缠着杨氏闹了两天,终于也一道儿跟了出来。因晓得书宁不喜她,便一路缠着宁绢。   因队伍实在太过庞大,这一行人走得极慢,宁家是国舅府,随行的下人才略多些,书宁又是太后嫡亲的妹子,所以身边能有小桃小梨并一个粗使丫鬟伺候,旁的小姐们,即便是宁绢,也只有一个贴身丫鬟,更不用说沈环环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加上这会儿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蚊虫又多,男人们还能勉强忍着,那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便遭了大难,才一天的工夫,不是长了满身的痱子,就是被蚊子叮了满身的包,一时间哭哭啼啼,怨声载道。   这会儿就能看出世家大族与寻常官宦的区别来了,似宁家这般的望族,随同围猎已不是一两回,阖府上下都有了经验,该带的药膏蚊香一个不少,用不上的东西一个也没带。沈环环沾了宁绢的光,没被蚊虫咬到,到了休息的时候,又厚着脸皮非要跟宁绢住一起,这才免了第二日的狼狈。   书宁性子欢脱,白日里太阳太毒只得躲在车里头,到了傍晚,哪里还坐得住,跟宁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后,她便领着小桃和小梨去了谢家的帐篷寻谢家两姐妹说话。   谢家官职低,阖府只分了四五个帐篷,谢敏和谢欣两姐妹都与谢大太太挤在一起。好在出发前杨氏早跟她们打过招呼,又特特地送了不少蚊香和药膏过来,故并没有出现被蚊虫叮咬得满身是包的情形。   见了书宁,谢家姐妹俱是欢喜,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谢家大太太见状忍俊不禁地朝身边的冯嬷嬷笑道:“瞧瞧她们几个这亲热劲儿,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嫡亲的姐妹呢。真是一群小姑娘,换了我们,坐了一整天的车,这会儿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偏偏不晓得她们怎么就有这么多话说。”   冯嬷嬷恭声回道:“可不是么。”   书宁闻言,转头朝谢大太太笑道:“我们好几天不见,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呢。表嫂既是累了,我还是领着她们姐妹出去说,省得扰到您休息。外头人多,来来往往都是侍卫,您也不必担心我们被冲撞了。”   谢大太太晓得宁府随行的侍卫多,见书宁如此说话,自然不好推辞,遂笑着朝谢家姐妹道:“你们俩在车里闷了一整天,这会儿便跟着小姑姑出去走走。莫要四处乱跑,冲撞了贵人。”   能跟着出城围猎的,都是京城权贵,谢家到底比不得宁家,行事自然要谨慎些。   谢家姐妹郑重地应下,尔后才兴高采烈地跟着书宁一道儿出了帐篷。   夏日里天黑得晚,这会儿太阳将将落西,毒日收尽了,附近的林子里隐隐透出风来,带来阵阵凉意。   书宁领着谢家姐妹沿着营地往东走,指着前头的小路道:“从这边过去应该有条河,不信你们嗅一嗅,有湿气。”说罢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一脸沉醉地道:“还有青竹的味道。”   谢欣也好奇地跟着嗅了嗅,皱眉道:“我怎么没闻到?”   谢敏捂嘴笑,“我也没闻到,想是姑姑的鼻子格外灵敏些。”   书宁见她二人不信,倒也不急,挥挥手道:“是不是我们一去便知。左右也不远,一个来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若果真有条河,咱们也好下去凉快凉快。”说罢,一马当先地冲在了前头。   她走得极快,谢家姐妹根本来不及反应,等意识到不妥当时书宁已经人影一闪,消失在小路的拐角处,谢敏生怕把人给弄丢了,狠狠一跺脚,拉着谢欣飞快地追了上去。   “小姑姑你慢些——”小路上并不好走,谢家姐妹自幼学武,手脚还称得上麻利,抬头看书宁,见她居然也如履平地,两姐妹不由得心中诧异,相互对视一眼,俱看出了对方脸上的狐疑。   书宁脚下生风,一溜烟地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往东,不多时便出了林子,一片茂密的绿树下,果然有条小河缓缓而过。   “怎么样,我就说么!”书宁见了小河顿时欢喜起来,回头使劲儿朝谢家姐妹招手,尔后寻了根树干,一屁股坐下去,飞快地脱了鞋袜把脚伸进冰凉的河水中,顿时忍不住舒服地□起来。   谢家姐妹不是古板守旧的性子,见状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赶紧奔上前,爽快地脱了鞋子寻了河畔的树干坐下,学着书宁把脚伸进水里。   “果然还是小姑姑厉害,离得这么远也能闻得到水气。”谢敏对书宁十分钦佩,玩笑道:“我听说军里的斥候也会这一手,光是闻一闻便晓得何处有水,哪里有敌人,看看扬起的灰尘就能猜出敌军的数目。不过他们都是后头训练的,不像小姑姑这般天生五感敏锐。”   书宁被她一夸,愈发自得,只可惜不是在周子澹面前,不然,早就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了。   三个姑娘家在河畔洗了一会儿脚,吹了阵凉风,愈发地觉得舒坦,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安安静静地听着河里的水流声和竹林里的虫鸣鸟叫,连话都不想说。只可惜天色渐渐暗下来,若是久不回营地,只怕谢家大太太着急忧心,书宁正欲唤她们起身折返,忽隐约听到不远处有说话声。   “……可都记清楚了?”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刻意地压得很低,又被四周的各种声响掩盖着,书宁只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尔后又有人低低地应了声“是”,书宁屏气凝神地想要听得再清楚些,那二人却仿佛渐行渐远,风声中依稀有“周子翎”、“崔玮君”的名字零碎传来,旁的却是怎么也听不真切。   “小姑姑你怎么了?”谢欣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书宁,见她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由得好奇地小声问。   “你们刚才听到什么没有?”书宁问。   谢敏睁开眼,微微蹙眉,“刚刚果然有人在说话,我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说罢又无奈地摇头,“只依稀听到有人讲话,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书宁略有些失望,但想想便作罢了。就算真有人算计周子翎,她也帮不上忙,更何况,周子翎那个人,岂是随便能被人暗算的。   三个人套了鞋子飞快地回了营地,才把谢家姐妹送回帐篷,就瞧见小桃一脸急切地寻了过来,看到书宁,小桃顿时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二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方才陛下唤了人来找您呢。”   周熙甯?   书宁顿时笑起来,兴许他也是闷坏了呢。   “你回去跟祖母说,我晚上在太后娘娘那里吃。”书宁挥挥手,大摇大摆地朝中帐方向走,“让祖母不要等我吃饭。”   待她到中帐的时候,不见周熙甯,却瞧见周子翎在里头,与往常一样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犹如座冰山一般散着森森的寒气。屋里的气氛十分凝重,书宁倒还好,可屋里伺候的几个宫人一个个都屏气凝神,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仁和太后强作笑颜,和颜悦色地朝周子翎道:“本宫也是想着那蒋小姐与王爷是旧识,到底有些情分,总比旁人强些……”   书宁心中一突,明白了,敢情仁和太后这是在替周子翎做媒。   她心里头顿时有些不痛快,鼓着小脸朝仁和太后行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的话道:“将将陛下托人寻我,这会儿却不见人,太后娘娘可曾瞧见他?”   仁和太后面上带笑,柔声道:“陛下不在中帐,想是去了仁贞太后那边儿。”   书宁“哦”了一声,有心想再听听,又生怕听到自己不高兴的结果,索性鼓着小脸告退,临走时,忽又朝周子翎看了一眼,咬咬牙,一跺脚走了。   接下来书宁一直都不痛快,陪着小皇帝说话的时候也无精打采。小皇帝很会察言观色,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小姨今儿可是不高兴?”   书宁虽然觉得跟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说这些实在没意思,可就算回去跟宁老太太抱怨,老太太也只会坚决的好笑,想了想,便索性直言道:“我方才去中帐,听到太后娘娘想给摄政王说媒呢。”   周熙甯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道:“小皇叔今年二十有六,是该成亲了。”   他说完便瞧见书宁气得圆鼓鼓的脸,想了想,顿悟了,“小姨这是……唔,小皇叔确实生得俊,我就没见过谁比他还好看的。只可惜他整天板着脸,有时候还挺吓人。”   “小姨若真喜欢他,我这就去跟母后说,让她给你们俩赐婚。不过我可舍不得小姨这么早嫁人,你若是成了亲,以后可没人陪我玩儿了。小皇叔凶得很,定不容我缠着你,就跟我父皇一般,以前我若是缠着母后,他也总凶我。”周熙甯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说起先帝时,小脸上全是思恋和孺慕,以及浓浓的悲伤。   书宁霎时就觉得自己犯了罪,捏了你他的小包子脸小声哄道:“我就是说说,哪里就真喜欢他了,不过是看他长得俊。说起好看,我们家琛哥儿才好看呢,比摄政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熙甯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闻言顿时激动起来,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小声道:“小姨说的莫不是大舅家里的琛表哥,我听说他……他可会玩儿,而且还厉害得紧,打起人来不要命,连郑国师家的小儿子还挨过他的打呢。”   明明打人的是她——书宁脸上抽了抽,咧嘴笑。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每次都要我吆喝啊,妹子们才肯留言啊,呜呜,无奈之下只得把小皇帝拉出来卖萌啊!!! ☆、第二十二回   二十二   到第二日中午,大部队总算到了皇家围场。围场里早年曾建有行宫,因这几年宫里并未出行,三年不曾修葺过,只在月前临时打扫了一番,故显得有些陈旧破败。虽随行人多,行宫又不大,故大部分人依旧扎了帐篷住在营地,只有极少数的权贵才分得了住处。   宁家也分了一处院落,大大小小十来件房,倒也勉强够住。下人们刚刚收拾好,小皇帝身边服侍到底小太监便苦着脸过来了,说是圣上召见。   书宁用脚后跟想也晓得定是周熙甯觉得闷了,来寻她陪着玩儿的。不过她对这个小外甥实在疼爱得紧,闻言也不推辞,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正要走,小太监又挤眉弄眼地提醒道:“二小姐,陛下……他在演武场……”   书宁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水绿色襦裙,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地回屋换了身大红色劲装,想了想又把平日里用惯的了小弓带上,兴致勃勃地跟着小太监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在行宫的西边儿,距离书宁住的院子有一段距离,他们穿过林子走了好一阵,眼前终于豁然开朗,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摆了几个靶子,宫人们有的牵马,有的整理地面,有条不紊。   周熙甯站在草地中央,一只手握着小弓,一只手收在背后,挺直了腰杆儿摆出一副端正肃穆的姿态,装模作样地正在跟人说话。书宁远远地朝他招手,他面上顿时舒展,正欲咧嘴笑,忽地又察觉到不大好,立刻又把脸绷起来,小圆脸愈发地鼓,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书宁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柔软,咧嘴笑笑,本欲先去旁边等着,忽又心里一阵痒痒,想看一看他到底装模作样地跟人说了些什么。于是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悄悄朝周熙甯挪过去,眼睛也不住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瞟。   瞟呀瞟,忽地瞅见周熙甯身边的年轻男子,不由得微微意外——竟然是崔翔安。   书宁对崔翔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虽说之前跟周子澹说笑时曾怀疑过崔玮君的死与他有关,可后来瞧见了他本人,书宁又觉得自己仿佛冤枉了他。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阴沉冷厉,不好相处,可书宁对他却怎么也生不出厌恶之感。   演武场里太阳很烈,白花花地照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书宁眯着眼睛悄悄往周熙甯身边凑,目光时不时地在崔翔安身上打个转,从额头到眉眼,再到下巴,甚至手指头都打量了个清楚,心里暗暗琢磨着那位早已香消玉损的崔玮君生得如何模样。   周熙甯则始终端着架子板着脸,使劲儿压低了嗓子跟崔翔安说话,“……听说崔城主箭术出众,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朕仰慕已久,明日围猎,想来崔城主定能力压群雄,勇夺鳌头。”他刻意装老成,小脸儿紧绷着,一板一眼地说着话,不晓得的看了,还真会觉得这小皇帝的确有几分王霸之气。   崔翔安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不咸不淡,仿佛带着恭敬,眼睛里却一片淡然,“陛下过奖了,下官的箭术普通,实在受不得陛下夸赞。说起箭术——”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的棱角渐渐柔和下来,眼睛里也有了怀念之一,“下官的姐姐那才叫绝,一手连珠箭无人能及。”   他的话刚说完,忽听得“嗖嗖嗖——”几声,尔后“嘭嘭嘭——”几声闷响。崔翔安猛地扭头去看,箭靶上赫然插着三支长箭。第一支正中靶心,第二只击破前一支箭尾,第三只亦如是,犹如开花一般把三支箭钉在同一位置。   这样的箭术,便是南州城也万里无一。崔翔安默默地盯着箭靶看了一阵,过了许久才缓缓把目光转到前方的书宁身上。书宁悠闲自得地松开左手的弓,右手摸了摸下巴,扭过头来朝崔翔安笑笑,道:“连珠箭?”   崔翔安眉头微皱,眼睛眯起来,目光犹如利刃狠狠落在她的脸上。书宁却毫不在意,弯起眼睛朝周熙甯挥了挥手。   周熙甯手里的小弓“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半张,直直地瞪了书宁许久,猛地一挥手朝她冲过去。先抱着书宁的大腿叫嚷了几声,然后又绕着她打圈儿地跳,激动地欢呼道:“小姨,小姨,小姨好厉害!”   好不容易欢呼完了,他又扭过头来朝崔翔安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道:“这是不是就是崔城主所说的连珠箭。”小皇帝说话时那一张小脸满是兴奋,颇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崔翔安不语,默默朝书宁伸出手。书宁会意,爽快地把手里的弓箭全都递给他。   崔翔安掂了掂这把小弓,眉头微皱,小声道:“三石弓?”   书宁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挑眉道:“我一个女儿家力气小,顶多只能拉三石弓。不过崔城主乃是名将,常年征战的,想来便是五石弓也不在话下。您若是觉得这把弓不顺手,不如另让宫人换一把。”   崔翔安却不回话,沉着脸轻轻松松地把弓拉满,对着箭靶瞄了瞄。周熙甯心知他比起书宁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顿时有些激动,瞧瞧拉住书宁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崔翔安,生怕漏过了一丝一毫。   “砰——”地一声响,周熙甯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见崔翔安的手不断地往后拿剑,耳畔全是利箭破风的尖啸声,猛地扭头朝箭靶上看去,那箭靶上赫然已经钉了六七支,姿态与书宁所射的那几支一般无二,只是场面愈发地壮观。   许是惊诧得过了头,周熙甯这会儿反而不似先前那般激动了,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箭靶,既没有跳起来高呼,更没有激动得抱住崔翔安大叫。   崔翔安瞥了书宁一眼,不冷不热地把弓还给她,沉声道:“依你的年纪,箭术已是不错了。”说罢,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书宁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这才扭头朝周熙甯道:“方才崔城主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周熙甯还是绷着脸不说话。   书宁实在没忍住,趁着远处的小太监没注意,伸出爪子飞快地捏了捏他的小圆脸,直到周熙甯“嗷唔——”一声痛呼,她才松了手,捂嘴笑道:“甯哥——陛下你的眼睛都直了。”   周熙甯捂着被她捏痛的脸,眼神依旧茫然,小声喃喃道:“这……这个崔城主好生厉害!”   崔翔安的确有两把刷子,不过——书宁凑到周熙甯耳边咬牙切齿地小声叮嘱道:“多少人都看着呢,甯哥儿你可不能怂了。”   周熙甯顿觉有道理,赶紧把胸一挺,可劲儿地摆出一副帝王姿态,想了想,忽地又泄了气,哭丧着脸道:“方才我一激动抱着小姨又跳又叫,大家伙儿都瞧见了,这会儿才来装是不是有点来不及。”   说罢,又眼巴巴地瞅着书宁求道:“小姨你快教我射箭,要不,明儿围猎我怕是连只兔子都猎不到,太丢人了。”   他的箭术再差,只要能拉得开弓,便不愁猎不到猎物。不过书宁很明智地没有点名这一点,耐着性子教他射箭,如何拉弓,如何瞄准,十分地有长者风范。   二人在演武场练习了足足一个时辰,俱是热得满头大汗、浑身透湿,宫人们生怕周熙甯中暑,每过一刻钟都要过来劝着他们休息,一会儿是冰镇绿豆汤,一会儿是冰西瓜,殷勤得简直让书宁没法正常教学。   好在周熙甯于射箭一道确实有几分天赋,才一个时辰便进步神速,十支箭里总有四五支能上靶,以他的年纪来说着实算不错了。   周熙甯到底年幼,折腾了一个时辰早已浑身乏力,书宁见状便招呼他去树荫下休息。二人扔了弓箭,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吃西瓜,小太监们远远地守着,不让外人靠近。   “小姨,”周熙甯抹了把脸,小嘴巴上还沾着西瓜的汁水,舔了舔嘴唇,凑到书宁耳边小声道:“昨儿我问了仁和太后身边的黄嬷嬷。”   “什么?”书宁睁大眼睛狐疑地瞅着他。   “就是小皇叔的婚事——”小皇帝偷偷打量书宁神色,见她眉间迅速地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恢复常态,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往下说,“黄嬷嬷说,小皇叔没推辞也没答应,只说等回京再议。”   书宁“哦”了一声,狠狠咬了一大口西瓜,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跟我没关系,反正我又嫁不成。”到底是她觊觎了四年的美男子,一转眼就要落到别人的手里头,她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是,也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   周熙甯“嘿嘿”地笑,亲密地朝她身上撞了一下,小声承诺道:“小姨你放心,我们大周朝人才辈出,什么样的人没有。日后,我一定找个比小皇叔还俊的才子给你。”   书宁一时忍俊不禁,伸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挠了挠,心里头顿时痛快了许多。   第二日围猎,虽有谢家姐妹再三邀约,书宁还是婉言相拒,自觉地跟在周熙甯身边。一方面固然是担心周熙甯头一回打猎会紧张,另一方面,却还是存着一会儿偷偷换了周熙甯的箭,多打几个猎物哄他开心的主意。   待围猎开始,众人策马进了林子,书宁才晓得自己完全是多想了,身边簇拥的这几十个侍卫,谁的箭筒里没几支特制的箭呢。   更让书宁意外的是,与他们一道儿的竟然还有周子翎。   周子翎骑马的样子特别好看,他今儿换了身骑装,一扫平日里的书卷气,头发依旧全束在头顶,系了藏青色发带,显得格外精神。见了书宁和周熙甯,他冷冷地朝他们点点头,尔后策马继续前行。   “趁着小皇叔还未成亲,小姨还能多看几眼。”周熙甯一脸讨好地朝书宁道:“我可是特意求了小皇叔陪着我呢。”   书宁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便是女人,成了亲也没有不容人看的道理。”   “那怎么一样,”周熙甯急道:“我听母后说,未来的小皇婶很是厉害,武功和箭术都不差。小姨若是惹恼了她,她来寻你的不是可要如何是好?”   书宁愈发无语。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策马往林子深处走,四周的侍卫们全都散开去追赶猎物,只余了十来个人紧紧跟着。   前头草丛里忽地一阵窸窣,周熙甯眼睛一亮,立刻激动起来,手忙脚乱地摸了支箭搭在弓上,屏气凝神地瞄准了一阵,“嗖——”地放箭。   “恭喜陛下射中了一只兔子。”丛林里有侍卫高声贺喜道。   四周的侍卫们也连连朝周熙甯夸赞,“陛下好箭术”。   周熙甯顿时洋洋得意。   他在林子里兜了一小圈,不多时便猎得三只兔子并一只羚羊,愈发地自得,说话时也忍不住笑意,高兴地朝书宁道:“小姨小姨,其实打猎也没那么难嘛。”   书宁只是干笑。   周熙甯孩子心性,尽了兴便罢了,倒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骑马跑了一阵后有些累,便拖着书宁陪他回去。   才将将走了不久,二人又遇到了周子翎。他仿佛并没有猎到什么猎物,沉着脸慢吞吞地在林子里走。周熙甯见状,忍不住高声得瑟道:“小皇叔,你看看朕都打到了什么?”   一边说,一边让侍卫们把他的猎物拿给周子翎看,正欲再炫耀几句,忽又听得不远处有簌簌的声响。周熙甯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飞快地抽出一支箭来,搭弓射箭,动作竟十分潇洒。   草丛里传出“啊——”地一声惊呼,尔后便没了声响。周熙甯脸色顿时一变,煞白着小脸朝书宁凑了凑,小声问:“小……小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书宁沉着脸策马欲上前查看,早有侍卫先行一步,踱至草丛深处,蓦地一声惊呼,“有人中箭了!”   周熙甯愈发地慌乱,一伸手拉住书宁的胳膊微微发抖。书宁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别怕,不一定是你射的。”   草丛那边早有侍卫把受伤的人抬了出来,书宁远远地看了几眼,瞥见那人一身藕色衣裙,竟仿佛是个女子,只因前头周子翎拦着,并不曾看清她的长相。   正欲开口问那人伤势如何,前头的周子翎忽地跳下马,仿佛发了疯一般朝前方奔过去,嘴里还喃喃地唤着,“阿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表说我更得晚啊,我每天现码现更,实在没办法提前到七八点。下午下班就快六点了呢,然后走路回家,做饭,吃饭,再码字,至少也得九点多,十点多更也是有可能的。君不见我这一章有四千多字呢。要是哪天卡文了,就更不好说了。PS:表猜来猜去了,俺给个准话,侄子同学最后修成正果,我昨天终于把大纲给搞定了。再PS:继续欢迎大家多多撒花! ☆、第二十三回   二十三   周熙甯不由自主地往书宁身边靠了靠,圆鼓鼓的包子脸上露出不安神色,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地问:“小姨,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书宁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不怕,这是猎场,咱还没治她一个擅闯猎场的大罪呢。”话虽如此,却还是不免心里直痒痒,琢磨着那个受伤的女人到底跟周子翎是什么关系。   先前听周子澹信誓旦旦地说周子翎对那崔玮君一往情深,矢志不渝,书宁还很是感动了一番,没想到一转眼又瞧见他对着这个叫阿宁的女子神魂颠倒,顿觉失望,望向周子翎的目光也少了先前的热烈。   周子翎装若疯狂地冲上前去,双目圆睁,脚步踉跄,慌乱而狼狈,平日里冷静镇定的气度消失无踪,仿佛只是街巷间的普通男子。他又唤了声“阿宁——”,声音里盛满了浓浓的情感,有思念有狂喜,还有不敢置信的诧异。   侍卫们都察觉到不对劲,抬着那女子不敢乱动,齐齐地停在原地。周子翎踉踉跄跄地扑上来,双手颤抖地抚摩着那女子苍白秀丽的脸。   书宁狠狠别过脸去,却猛地瞧见周熙甯瞪大了眼睛使劲儿朝那边探看,脸一黑,赶紧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小声吼道:“小娃儿别乱看。”   说着话,又朝四周的侍卫们作了个手势,道:“我们去别处。”这地方就留给周子翎跟他的新欢你侬我侬吧。   书宁领着周熙甯从岔路走开,一路上小皇帝好奇地不断地扭头往后看,待走得远了,他想了半天,又拽拽书宁的衣袖,一本正经地道:“小姨,你说,我的准小皇婶是不是要换人了。”   书宁没好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子,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道:“你一个男孩子怎好如此八婆。八婆得久了,小心日后形容猥琐,连你小皇叔半分容貌气度都及不上,长大后如何娶得到绝色佳人。”   周熙甯眨巴眨巴眼,很是认真地道:“小姨你乱讲,我母后说以后我爱娶多少个就娶多少个,多漂亮的都行。”   “小色鬼。”书宁扶额,以仁贞太后的性子绝不会跟自己亲儿子说这些,她想也不用想就晓得这些话定是仁和太后和他讲的。想起仁和太后床笫之间的荒唐劲儿,书宁不由得一阵头疼。   好歹周熙甯年岁尚轻,性子尚未成形,还能掰回来。书宁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阵,却发现自己也很没有经验,便是想劝也无从劝起,只得咬牙叮嘱道:“你长大后就晓得了,成亲可不只是找最漂亮的那个。你瞧瞧你小皇叔,他若是想娶个最美的,能等到现在?”   周熙甯眨巴眨巴眼,小圆脸上浮现出狡猾的神色,压低了嗓门小声道:“小姨,难道你不想看看我那小皇婶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说不定真是倾国倾城呢?”   见书宁面色不豫,他又赶紧咧嘴朝她讨好地笑,“当然,那个阿宁姑娘便是生得再貌美,也远不如小姨这般可亲。”   书宁被他这么一说,也多少有些心动,咬牙想了想,狠狠一拍手道:“甯哥儿说得对,咱们不看白不看。”说罢,朝周熙甯点点头,一拍马臀,雄赳赳气昂昂地策马朝周子翎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那个叫做阿宁的女子中了箭受不得颠簸,周子翎招呼着侍卫临时弄了块板子把她放在上头抬出去。书宁和周熙甯骑着马赶到的时候,他们才走了不多远,周子翎没有上马,始终紧握着阿宁的手不放,两眼通红,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仿佛身畔的一切都已是虚空。   至于那个女子——书宁策马缓缓走近,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   这一刹那,书宁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狂跳起来。那的确是一张漂亮的脸,虽说她紧闭着双眼看不见目中的涟漪,虽说她的脸色苍白不见丝毫红润,可那五官却是万里挑一的精致,可是……可是……   书宁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却恍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那浓烈飞扬的眉,那挺直秀丽的鼻梁和弧度美好的唇……明明是个美人,可书宁却越看越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这种感觉很奇怪,就算先前知道周子翎可能要娶蒋明枚时,她都没有这般憋闷。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子翎和那个女人,看着他们缓缓而过,越走越远,她却只是不动,冷漠又疏离。   周熙甯有些担心地拽她的衣袖,声音里透着微微的惶恐和不安,“小姨——”他眼巴巴地看着她,眸中隐隐有水光,“小姨你没事吧。”   书宁抖了抖缰绳,忽地一咧嘴,挤出灿烂的笑容来,“哈哈”一笑,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那姑娘长得漂亮,配摄政王倒也不亏。”   她明明在笑,可眼睛里却盛满了哀伤,连周熙甯这么个小孩子也能明显察觉出来。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低落,周熙甯好几次想开口哄一哄他的小姨,可他到底只是个未通□的小孩,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回了营地后,他也顾不上向大伙儿炫耀自己的猎物,一溜烟地奔向仁和太后院里求救。   至于他为何找仁和太后而不是生母仁贞太后——周熙甯直觉,这样的事情仁和太后仿佛更懂。   果然,听得他因情绪激动而略微颠三倒四的叙述,仁和太后的脸上顿时微微变色,但在周熙甯面前她还能尚且稳住,镇定地笑了笑,柔声道:“你小姨年岁还小呢,不急着谈婚论嫁。至于你小皇叔,难得能遇着他喜欢的人,母后只有欢喜的。只可惜了那蒋家小姐,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这桩婚事只是口头上提了提,旁人都不晓得,陛下也莫要说出去,不然,到底对蒋家小姐不好。”   周熙甯眨巴眨巴眼,小脸红红的,担心地搓手指,“小姨看起来很不高兴。”   “那陛下还不得多陪陪她说话。”仁和太后笑着提醒道:“二小姐与陛下素来亲厚,你若是陪着她,她心里头多少能舒坦些。”   周熙甯甚觉有理,顿时便有些坐不住。仁和太后见状,和他说笑了两句,便让宫人送他去了宁家院子。   待他一走,仁和太后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阴沉,咬牙切齿地恨道:“好个郑老贼,竟使出这一招。”   黄嬷嬷顿时心神领会,“娘娘的意思是,那个女人是郑国师派来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仁和太后气得一脸铁青,狠狠地拍着桌子低声道:“嬷嬷没听陛下说摄政王唤那个女人阿宁吗,十有□把她当做崔玮君了。能有这本事寻到跟崔玮君长得相像又不被我们知道的,除了他还能有谁?本宫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王爷迎娶蒋明枚,那郑老贼偏偏这时候使出这招,这桩婚事哪里还作得准。”   黄嬷嬷讶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仁和太后咬着牙,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不过是个假的,便是相貌长得再像,岂能有崔玮君半分风采。摄政王不是傻子,这会儿不过是初见才迷了心神,过不了几日他自己就明白了。”   嘴里虽这么说着,心里却难免有些担心。以郑国师的精明,既然好不容易寻了那么个女人过来,又迟迟地拖到现在才放出来,又怎会只空有崔玮君之貌。以摄政王对崔玮君的感情,即便她只得了崔玮君风姿的皮毛,只怕也不容小觑。   琢磨了半晌,仁和太后终于还是坐不住了,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长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副郑重又端庄的姿态来,沉声吩咐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宫岂能不闻不问,传令下去,摆驾梧桐院,本宫要亲自去探望这位宁姑娘。”   梧桐院是周子翎暂住的地方,仁和太后的凤鸾抵达的时候,只见院子里一片死寂,若不是正屋大门口恭恭敬敬地站着十来个太医,仁和太后几乎要以为这里根本没有人。   宫人高声唱喝,太医们慌忙下跪见礼,正屋大门却依旧紧闭,周子翎并未出来迎接。仁和太后心平气和地下了銮驾,端着架子缓缓进院,径直朝正屋走去。   进了屋,不待周子翎上前来参拜,她已疾步上前踱至床边,口中道:“听陛下说他在林子围猎时失手伤了王爷身边的人,本宫甚是不安,故特意来瞧瞧这位姑娘的伤势——”说话时,她已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   “啊——”地一声轻呼,仁和太后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双目圆睁,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又惊又诧了老半天,终于缓缓回过神来,复又靠近了些,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一阵,方才颤声问:“这……这是崔姑娘?”   “不是。”周子翎这会儿已不复周熙甯口中所说的那般心神不宁,面上已然镇定,只是目光依旧不动,直直地落在那宁姑娘的脸上,沉声道:“只是……只是跟阿宁长得像罢了。”   说罢,他又猛地转过头来不再看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上愈发地坚定冷静,“围场戒备森严,外人岂能擅入。此人来历不明,只怕另有所图,还请太后下令彻查此事,莫要中了歹人的奸计。”   仁和太后脸上终于露出和蔼的笑容,往床上扫了一眼,态度愈发地亲切,“王爷说得是,本宫定要彻查此事,决不让奸人得逞。”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文,三千字写了两个半小时,脑袋里还空空的。春天过敏,这已经是最近的第二次了,每天顶着张猪头脸去上班,俺表示压力很大~~~~(>_<)~~~~ 求安慰! ☆、第二十四回   二十四   书宁白去了一回猎场,连只兔子都没猎到,光着手回了院子。旁人不敢取笑她,宁老太太却是没有顾虑,打趣地道:“欢丫头不是总说自己本事大,还以为你今儿能大展拳脚,祖母说不定也能得张皮子好过冬。不想却是空欢喜一场。”   “这才头一日呢,”书宁掀开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宁老太太下手,毫不在意地道:“今儿光顾着陪陛下去了,忘了打猎这回事儿,赶明儿孙女去林子里猎只狐狸回来给祖母做围脖儿。”   宁老太太哪里当真,笑着道:“你就算只打只兔子回来,祖母就心满意足了。”   书宁扬眉,“祖母也太小看我了,今儿若不是路上出了点意外,孙女也不至于空手而归。”说罢,便把林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书宁对宁老太太有一种纯粹的崇拜,她总觉得整个宁府就数这个老人家最是睿智,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总爱说给她听。   宁老太太听她说完,面上果然微露讶色,蹙眉想了一阵,方才低声道:“围场守卫森严,那一个姑娘家怎么闯进来的?若说身上有功夫,断不至于连陛下的箭也躲不过。此事只怕是特意冲着摄政王来的。”   书宁道:“可不是,那女人是摄政王的旧识。祖母您是没瞧见王爷当时的表情,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吓得陛下和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毕竟那一箭到底是陛下射的,若是王爷迁怒于他……”她光是想一想周子翎那阴沉的表情就忍不住替周熙甯一阵担忧。   宁老太太闻言却微微摇头,笃定道:“摄政王身边哪里有什么女人,若真是心上人,白家小姐死了那么多年,怎么也不见他成亲?”   听宁老太太的语气,她竟对周子翎的□毫不知情?   书宁不由得惊诧万分,照理说,那会儿先帝硬逼着周子翎娶白家小姐,周子翎为此千里迢迢地奔回京城抗旨不应,事情应该闹得不小,宁老太太是仁贞太后的生母,常在宫中走动,怎么会不晓得。   莫非周子澹所查到的消息有误?书宁越想越觉得纠结,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摄政王的心上人不是南州城主崔玮君么?孙女听说那会儿王爷为了她抗旨拒婚,白家小姐和他根本就没感情。”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宁老太太哭笑不得,摸了摸书宁的脑瓜子笑道:“摄政王抗旨拒婚?这事儿祖母怎么不知道?”   书宁愈发狐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把周子澹交待了出来,又道:“琛哥儿一向消息灵通,他又说得信誓旦旦的,孙女这才信了。”说着话,眼睛在几个下人身上扫了一眼,宁老太太会意,朝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嬷嬷赶紧领着人退了下去。   屋里既然只有她们俩了,书宁便不再有所隐瞒,遂把当初周子澹和她提过的关于周子澹与崔玮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老太太听,连白家小姐被火烧死和崔玮君被害的事情也一字不漏,罢了又迟疑了一阵,咬咬牙,小心翼翼地道:“孙女当时还以为,这事儿怕不是……先帝……所为。”   “胡说!”宁老太太高声喝道:“先帝为人我最清楚,他性子热诚耿直,绝非心机深沉诡谲之辈。摄政王常年在鲁地,就算他果真与崔城主相识相恋先帝如何得知?他给摄政王赐婚,必定是认为白家小姐与他乃天作之合,既然王爷不应,他又如何会强求,更不会暗中派人对崔城主下手。”   书宁被老太太骂得抬不起头来,心里头却还是有些不服,先帝到底是宁老太太的孙女婿,她帮着说话倒也不奇怪。   “甯哥儿的性子跟先帝简直一模一样,哎——”宁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若他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偏偏却是皇帝。而今有太后和摄政王帮衬着,朝中还算安稳,日后他亲政了,可要如何是好?”   周熙甯那性子竟是随了先帝?书宁想想自家那眨巴着眼睛的小外甥,虽说是个聪明孩子,但性子却极是坦诚率真——她忽然又觉得,是不是周子澹弄错了呢?   祖孙俩大眼瞪小眼地对持着,门忽然开了,先探进来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周熙甯睁大眼睛看了看屋里的人,两只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一边笑一边推门而入,笑眯眯地朝宁老太太作了个揖,道:“老祖宗,我猎了好几只兔子,特特地给您送了一只过来,晚上让厨子给您做红烧兔肉吃。”   宁老太太见了这小重孙,早就欢喜得不得了,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招呼着周熙甯过来,高声道:“就晓得陛下最孝顺最有本事,不像你小姨,出去了跑了一趟,连只兔子毛都没带回来。”   周熙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帮书宁解释道:“小姨的箭法才厉害呢,她是为了陪我才一直没动手。”说话时,又巴巴地朝书宁看过去,稚嫩的小脸上赫然挂着一副担忧的表情,实在让书宁感动莫名。   “明儿小姨再带你去林子深处,咱们俩去猎个大家伙回来。”   周熙甯闻言眼睛顿时亮了,一脸崇拜地看着书宁,兴奋地道:“小姨你说,我们明天是不是能猎到熊?要不,大虫也成。若是得了好皮子,还能给老祖宗和母后做袄子。您说是做袄子好呢,还是做披风好……”   书宁顿时无语,这孩子,连大虫的影子都没见,就开始做梦了。别说是大虫,便是遇着几只狼她们也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书宁很聪明地没有打断他的话,笑眯眯地看着周熙甯瞪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做着纷纭的美梦。   正说得高兴,崔嬷嬷在外头禀告说唐家大少爷送了几头羚羊过来。   唐家大少爷唐颖是宁绢的未婚夫,也是唐家这一代最优秀的年轻人,上个月底刚刚出了孝期,虽说还未领差事,可依着他的家世和背景,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青云直上。   因两家早已议亲,宁老太太便格外热诚,赶紧让崔嬷嬷请了唐家大少爷进来。周熙甯则兴奋地直跳,小声道:“还有大表姐,赶紧把大表姐也叫过来。”   不说宁绢与唐颖早已订婚,即便是未曾婚嫁,年轻的男女见个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宁老太太不是古板人,笑着拍了拍周熙甯的小脸,从善如流地招呼着外头的下人去请宁绢过来。   书宁对她这个大侄女婿很是感兴趣,一来唐颖是仁和太后最器重的外甥,唐家那么多人,书宁只听仁和太后提起过唐颖一个,想来实在不差,二来么,宁绢到底是她大侄女,眼看着就要嫁人了,她这做姑姑的,总要帮着把把关,若这唐颖不靠谱,她就能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因刚刚出孝,唐颖穿得十分朴素,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浅灰色长袍,软底黑布鞋,只在腰间挂了只灰色的荷包,衣着越是素净,便愈发地衬着那张脸俊俏,皮子白皙,眉目清朗,与仁和太后倒有两三分相似。   进屋时,唐颖一直低着头,故未曾瞧见坐在一旁的周熙甯和书宁,礼数周全地与宁老太太见过礼,起身后微微抬头,猛地瞥见周熙甯笑眯眯的脸和若有所指的笑容,唐颖忽地脸上一红,赶紧又要跪地下拜。   周熙甯连忙拦住,很是老成地道:“都是一家人,表兄莫要行此大礼。”说话时,眼睛却不住地往门外瞟,显然是想看宁绢到了来了没有。   书宁见他这一红脸,反倒有了好感,看着这俩人装模作样的样子甚是好笑,但面上却还是摆出一副和蔼的神色,笑着劝了一阵。   唐颖是头一回见书宁,并不识得,见她年岁尚轻,只当她是宁绢的妹子,故未曾上前见礼,只恭恭敬敬地与宁老太太和周熙甯说着话。书宁在宫里的时候就常听仁和太后说起她家的这个侄子,相貌倒是其次,难得的是才学出众,气度儒雅,而今见了,果然不差,言行举止皆风度翩翩,颇有世家子弟的风采,与宁绢倒是十分相配。   正仔细打量的工夫,外头人影攒动,正是宁绢到了。书宁微笑着抬头,看清门口的几个人,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来的不止宁绢一个,沈环环竟也一身华服地陪在她身侧,笑容满脸地进了屋。   瞧见端坐在矮凳上的唐颖,宁绢面上微显羞涩,但举止甚是大方,规规矩矩地朝众人见了礼,又朝唐颖颔首示意后,这才缓缓落座。沈环环面上亦作羞色,怯怯地朝唐颖瞟了一眼,眸光闪动,见唐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又赶紧低下头,敛去所有情绪。   她只当自己做得隐蔽,却不想这屋里的人哪个都不蠢,宁老太太自不必说,书宁看得简直都快要笑出声来,只当这沈环环怕是魔障了,明明晓得唐颖是宁绢的未婚夫还非要巴巴地跟过来,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够让人心里头膈应了,而今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他抛媚眼,未必以为屋里的人都是瞎子。   宁老太太面上不显分毫,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笑着端茶送客。唐颖亦是聪明人,赶紧起身告辞。   因周熙甯在一旁,宁老太太也不好留宁绢说什么私密话儿,便索性挥手让崔嬷嬷送她回去。周熙甯则拉着书宁去院子里说话。   至于仁和太后这边,得了周子翎“彻查此事”的话,她便立刻召集侍卫追查起来。只是,这事儿虽清清楚楚地透着阴谋,可真正查起来,却是一星半点的线索也没有。郑国师到底身份不同,即便仁和太后笃定是他暗地里捣鬼,可没有证据,却也无可奈何。   “那丫头还没醒呢?”仁和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地问。   黄嬷嬷低声回道:“太医说她身子虚弱,操劳过多,且又失了血,怕是得晚上才醒得来。”   “王爷还守在那里?”   “是,”黄嬷嬷的声音愈发地低沉,“寸步不离。”想了想,又低声安慰道:“娘娘且放宽心,王爷既然晓得是有人在捣鬼,定然不会中计。只怕是故意守在那里,只等那丫头醒来好问个清楚。”   仁和太后却是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半死,啊啊啊啊,今天从六点半就开始码字啊,三千字码了三个小时,越来越慢有没有,暴躁得想摔电脑有没有!!!作者已魔怔…… ☆、第二十五回   二十五   夜已深,万籁俱寂。   周子翎端坐在床边沉默不语。屋里燃着灯,烛光闪烁,光影跳跃,他俊朗的面孔忽明忽暗,唯有一双眼睛愈发地深邃、黑亮。   床上的人有一张漂亮而精致的面孔,仿佛每一处五官都能与他记忆深处的那张笑脸重合,可是,周子翎却还是能清楚地找出其中的区别,那个人的眉还要再张扬一些,唇畔永远都带着无所顾忌的笑,更重要的是,她永远都是那样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绝不似面前的这个女人苍白无措,柔弱可怜。   虽然明明知道不是同一个,虽然明明知道这其中定有阴谋,可他却还是忍不住一动也不动地守在这里,心底总还保留着一份卑微的期望,盼着面前的这个人能忽然睁开眼,像四年前一样朝他豁然一笑,朗声唤他的名字,“子翎”。   “周子翎——”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唤,周子翎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朝床上看去,那女子果然已经睁开眼,眉目间一片茫然,只口中无意识地喃语。   见了周子翎,那女子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消失不见,浑身上下都摆出一副警惕而防备的姿态,犹如一只长着利爪的猫。   “你是谁?”女人警觉地问,声音依旧沙哑,面上却不见丝毫惧色。   周子翎迅速地将所有的情绪全都收起来,表情愈发寒洌,冷冷道:“这句话该是本王问你才是。”   女人微微一愣,尔后眼睛一亮,竟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周子翎也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目光犹如利刃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先前就仔细观察过,这女人手指纤细,皮肤白皙细腻,显见出身良好,而今再看她行礼时姿势标准端庄,面上虽有惊讶之色,却并不惶恐慌乱,若不是早有准备,便是出身官宦之家。   周子翎并未唤她起身,女人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脸上一片坚毅,眼睛里却早已泪盈满眶,咬牙哭道:“臣女严柠,家父乃并州骠骑将军严亚诚……”   严亚诚——周子翎立刻想起了这位老将,打从太祖皇帝起他就驻守在并州,从前锋小兵做起,费了几十年的工夫才慢慢升到骠骑将军一职。三月份的时候,并州发来军报,说是严亚诚对敌时误中流矢,不治而亡,彼时周子翎还很是感慨了一番,下令厚葬,并厚待其家眷儿女。   严亚诚殉国不到半年,怎么他的女儿为何寻到了京城?   周子翎心中虽有许多疑虑,却并不开口询问,只冷冷道:“谁带你的进的围场?又是谁让你来寻本王?”   严柠被他这般责问,竟然丝毫不惧,抹了把眼泪挺直背正色回道:“回王爷的话,确实有人引了臣女进围场,至于那人是谁,请恕臣女不能明言。那位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他的庇佑,臣女只怕早已是一抔黄土——”   她的话还未说完,周子翎已经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既然姑娘顾念那人的救命之恩,此事便就此作罢。你也不必说来寻本王所为何事,本王对这种藏头露尾的人厌恶万分,回头差人送你回并州就是。”说罢,竟似再也懒得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严柠这才大惊失色,顾不得规矩礼仪,挣扎着起身欲追,口中道:“王爷请留步。”   周子翎脚下不停,仿佛没听到身后的叫唤一般径直出了门,长长吸了一口气,将狂乱的心缓缓压制住,哑着嗓子朝门口的侍卫吩咐道:“你去仁和太后那边招呼一声,就说人醒了。”说罢,再也不理屋里的严柠,迈着大步走了。   进了自己屋里,屏退下人,周子翎没有燃灯,摸着黑踱到床边软软地倒下去,身上仿佛忽然被抽空了力气,浑身上下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脑子里却清醒得可怕。   严柠的神态,表情,说话的语气甚至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都与阿宁那般相似,他没有办法冷静,甚至没有办法面对,生怕自己一时恍惚就要把她当做阿宁。   可是,她已经早就离开他了。这四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懊恼与忏悔中,闭上眼睛就是她的笑颜,可再睁开眼,世界却是一片冷清……   他没有再去关心此事的后续,仁贞太后究竟问出了什么仿佛与他无关。站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子翎没有再去骑马围猎,接连好几日他都在营地西侧的湖畔坐着发呆,侍卫们不敢过去打扰,只远远地守着,但凡有外人过来,便出面拦住,省得打扰了周子翎的沉思。但是当来的这个人是崔翔安的时候,侍卫们却没有人敢拦了。   周子翎身边的亲卫都是跟着他许多年的旧人,对于他的过去多少有些了解,自然知道崔翔安的与众不同。见他骑着马慢慢近了,侍卫们赶紧去向周子翎禀告。   周子翎仿佛早就知道崔翔安的来意,微微侧过头朝崔翔安瞥了一眼,一脸的失魂落魄,他摇了摇手里的酒壶,闷闷地道:“要不要来一壶?”   崔翔安没理他,利索地下了马,不急不慢地踱到他身后,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忽地抬腿,一脚把他踢下了湖。   湖畔的侍卫们大惊,纷纷奔上前来意欲下水救人。周子翎狼狈地在湖里喝了几口凉水,终于稳住了身子钻出水面,高声喝止道:“都退下——”   侍卫们犹疑不定,担心地朝他和崔翔安看了几眼。周子翎眼一横,他们这才低着脑袋退到后头去。   周子翎浑身狼狈地爬上岸,也懒得换衣服,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下,脸上的表情不复先前那般晦暗失落,苦笑着朝崔翔安道:“你也听说了?”   崔翔安板着脸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亲自去瞧过了,不止样子长得像,连神态表情都一模一样。不知到底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心里头虽然清楚那女人有问题,可真正看到那张脸,却是什么狠话也说不上来。他亦如此,更不用说周子翎,难怪只敢远远躲在这里。   见周子翎始终不语,崔翔安又道:“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好——”他冷笑一声,唇畔泛起嘲讽的笑意,“这世上竟有人与姐姐长得如此想象,举止言谈再相似似乎也并不奇怪。若严柠身份是真,所言亦属实,你又该如何自处?”   周子翎愈发地不知该如何回话,定定地看着平静的湖面,面上却是一片复杂。   崔翔安的表情愈发地讽刺,斜睨了周子翎一阵,忽然开口道:“既然王爷已然心动,我只有祝贺的份。只是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左右我也来了京城,索性一道儿把我姐姐带回去,省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客死异乡,连魂魄都不得安宁。”   周子翎却好似被刺到了一般,猛地跳起身来,疾声道:“不行!”   “不行?”崔翔安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目光犹如利刺,恨不得直插入周子翎的胸口,毫不留情地朝周子翎道:“摄政王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说这句话?”说罢,很不客气地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冷冷道:“王爷若是一意孤行,莫怪我把这事儿捅到太后面前。你也知道,我早已不是四年前只知道痛哭流涕、一无是处的崔翔安了。”   崔翔安很快走远,湖畔只剩下周子翎孤零零的一个人。今儿是阴天,却热得厉害,又湿又闷,隐隐有风雨欲来的架势。可周子翎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凉意从心底一点点地渗出,蔓延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京城的宁府,周子澹刚刚收到书宁的来信。掂了掂,厚厚的一摞,也不知里头到底写了些什么,还未打开他倒忍不住先翘起了嘴角,无缘由的高兴起来,就连这又热又闷的天气也丝毫无损他的好心情。   书宁的字写得很是潇洒,漂亮中带着些许急不可耐,和她的性子如出一辙。周子澹不急不慢地看,让平安泡了一盅茶,就着厨房送来的绿豆糕一口一口地品。   书宁的信并非临时写的,仿佛只是手记,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便添几笔,所以那字迹从头到尾很是不同,周子澹甚至能想象着她当时写信时的表情。安静的时候她很是耐心,字写得漂亮端正,一水儿的蝇头小楷,有时候急了,小楷就变成了略嫌潦草的行书,再到后头,甚至还有两页急冲冲的草书,肆意张扬,桀骜不羁,想来她写信的时候定是满脸不耐烦。   周子澹越想越是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三爷这么高兴,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平安见周子澹无端地发笑,很是乖巧地问。   周子澹也不抬头,眼睛依旧盯着手里的信,“是二小姐写来的,说的都是围猎的琐事,又说御厨的手艺还不如府里的刘师傅,接连几日都没吃好呢。”他忽地想到什么,开口吩咐道:“你去跟刘师傅说一声,让他做几样拿手的点心,一会儿让流风给二小姐捎过去。”   好乖乖,从京城到围场好歹也有数百里地,就为了送个点心——平安心中咋舌,面上却不显分毫,立刻应了,飞快地退下去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说俺太坏,不放侄子出来卖萌,俺从善如流地把他放出来提高人气了^_^还不快快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第二十六回   二十六   周子澹派了人把糕点送到的时候,营地这里正因严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书宁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此事的,偏偏这事儿却传得人尽皆知,她便是不想听也不成。   关于严柠的来历,营地里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她其实是杭州的歌妓,因长得像崔玮君,所以才被有心人利用假扮严家千金,其实是冲着摄政王来的,也有人说她的确是宁州严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严大将军为奸人所害,她此番历经千辛万苦便是为了替父报仇…………各种说法,众说纷纭。   过了几日,后一种说法愈发地被人认可,甚至还有人言之灼灼地说当初设计暗害严大将军的人便是秦王周子彤,只因他与番人勾结为严大将军所查,故杀人灭口,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严柠其实是被郑国师暗地里送进围场的。虽说周子彤和郑国师都十分愤怒地否定了这个说法,但谣言之盛,却是他们无法阻止的。   这事儿越闹越大,已经不是两个年轻男女的感情问题了,书宁不清楚此事最终将会走向何方,她唯一肯定的是,周子翎和蒋明枚的婚事十有□是做不成了。   这几日天气愈发地炎热,太阳好似掉了下来,晒得地都快要烧起来。书宁整日蔫蔫的,愈发地惫懒不愿出门,就连周熙甯也唤不动她。白天她便歇在院子东侧的竹亭里吹风,宁老太太偏疼她,每日宫里赏赐的冰西瓜倒有大部分都送来了她屋里。   她沉沉地睡了个午觉后起身,洗了把脸,准备回屋换身衣裳去寻宁老太太说话。才进屋,忽瞥见桌上的几个食盒,乌木质地,上头刻着浅浅的梅花图案。书宁记得这是府里的东西,她们这次出门可不曾带这些东西出来。   心下不由得一阵狐疑,待打开食盒瞧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绿豆糕和芋头糕,书宁顿时了然。除了周子澹,还会有谁晓得她念叨着府里的糕点,又有谁会这般有心,为了几盒糕点如此兴师动众。   这意外的礼物让书宁很是惊喜,仿佛连夏日的炎热也随之驱散,拿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口腔里全是清凉的甜,沙软细腻,就连宫里的御厨也无法媲及的好手艺。   周子澹送来的糕点只有三盒,书宁自己留了一盒,余下的一份给宁老太太,另一份则打算送到仁贞太后那里。她那两个兄长和侄子都是大老爷们,想来也不好这一口,至于宁绢那里——书宁一想到沈环环在,心里头就一阵嫌恶,更不愿意把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好东西便宜了她。   宁老太太每日都要午睡,书宁到的时候,她才将将醒来。书宁也不急,先在外头厅里坐了,一边品茶一边等着。一会儿的工夫,就瞧见崔嬷嬷扶着宁老太太出来了,老太太睡得饱了,这会儿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   “欢丫头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宁老太太满脸慈爱地问,又道:“早上不是才过来请过安的。小姑娘家家的,得多出去走走,窜窜门子,别老窝在院子里。好容易才出京一趟,日后想要再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书宁有气无力地摇头道:“这天气可真是要了命了,躲在屋里还热得喘不上气呢,再出去溜达,只怕要中暑。”说罢,又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食盒呈上来,笑眯眯地道:“得了样好东西,祖母定然也是喜欢的。”   宁老太太显然也认得宁府的食盒,微微意外,疑惑地掀开盒子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笑道:“这是刘师傅的手艺,倒是有些天没吃到了,欢丫头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书宁不说话,托着腮看着宁老太太笑。宁老太太眉头微挑,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没有再问,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周子澹的身份宁老太太果然是晓得的。   老太太肠胃不好,只吃了两块糕点后便停了,把余下的全赏给了崔嬷嬷,又回头朝书宁道:“琛哥儿的身子不知可大好了,早先他总念着要来围场,不想偏偏却受了伤,真是没这机缘。”   书宁笑道:“他不过是眼馋罢了,若真跟了过来,只怕整日里都要抱怨天气热,嚷嚷着要回去了。”周子澹本非贪玩之人,先前在京里作那混世魔王之态不过是为了迷惑外人,即便是没受伤,怕也不会冒着被周子彤发现的风险跟过来。   宁老太太无奈点头,“今年的天气确实是热,不过总比下雨好。上一回围猎,才到了围场就下起雨来,足足下了近十天,连门都出不了。先帝不慎淋了雨,大病了一场,养了小半月才恢复。”说罢,愈发地皱起眉头,担心地道:“也不晓得太后娘娘和陛□体可好?”   书宁赶紧安慰道:“有那么多宫人照顾着,怎么会不好?娘娘和陛下素来康健,行宫那边又靠着湖,倒比我们这边还要凉爽些,定不至于害病的。”说罢,又笑道:“我屋里还给娘娘留了一盒绿豆糕,晚上凉快些了就给她送过去。”   书宁说到做到,天刚刚擦黑,四下有了凉气,她便领着小桃和小梨一齐去了仁贞太后的院子。进了院,才晓得仁贞太后去了西侧的花园散步,书宁不愿干坐在屋里等,索性把食盒放在厅里,也跟着去了花园里寻仁贞太后。   围场的行宫虽不大,花园却比京城的御花园要大上好几圈,不说旁的,单单一个半月湖就顶得上大半个御花园了。书宁在院子里绕着各种花木假山兜了几个圈,也没瞧见仁贞太后的人影。   刚刚有些不耐烦,忽听得不远处有嘈杂的人声,隔着林子听不真切,但依稀是有人在争吵。书宁哪里按捺得住好奇心,毫不犹豫地就循着人声追了过去。   待渐渐近了,才发现面前的人全都是她识得的。人群最中央站着的是周子彤,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严柠,满目不屑。严柠穿得素净,人却还算精神,一张漂亮的脸涨得通红,浓眉挑起,朝周子彤怒目而视。   蒋明枚瞪大眼睛看着严柠,满脸的不敢置信,崔翔安的眼神则要复杂许多,至于周子翎则离得远些,剑眉微蹙,面色深沉,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仁和太后悠闲地坐在湖畔的亭子里,不急不慢地饮着茶,仿佛对这边的混乱毫不在意。书宁瞧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儿就是她挑起来的。   书宁没搭理场中一片混乱的众人,笑眯眯地进了亭子朝仁和太后见礼,客客气气地与她寒暄。仁和太后也很是慈祥,一脸和蔼地拉着她说话,一会儿问起宁老太太的身体,一会儿又说起周熙甯如何懂事,却对外头争吵的众人不发一词。   仁和太后如此,书宁却不能当做没瞧见,说了一阵话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道:“那几位怎么吵起来了?”   仁和太后高深莫测地笑,端起茶杯慢吞吞地抿了一口,方才回道:“这事儿啊,就算本宫也没法作主。”   她讥笑着朝周子彤和严柠瞥了一眼,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二小姐想来也听说过外头的传闻,严家姑娘把秦王当做杀父仇人,见了面哪里忍得住。偏偏她又拿不出任何证据,就连自个儿的身份也没法证实。本宫就算想给她撑腰也不成啊。”   书宁只作迷茫之色,仿佛完全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傻乎乎地咧嘴笑笑,便没再追问,反而转移话题问起周熙甯的身体和学业来。   外头的周子彤和严柠依旧闹得厉害,严柠遇着杀父仇人,自然情绪激动,只恨不得能生啖其肉。周子彤则一脸愤恨,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目中凶光毕露,若不是四周还有人在,只怕早就要耐不住性子痛下杀手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严柠仿佛略懂武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匕首,猛地朝周子彤刺过去。周子彤怎会容她近身,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脚踢去,正正好踢中严柠的手腕,“啪——”地一声,把她的匕首踢了下来。   严柠却丝毫不惧,不顾一切地朝他扑过去,面目狰狞,睚眦尽裂。周子彤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侧身右踢,眼看着就要踢中严柠的左胸,一旁忽然□来一条腿,生生地把周子彤的脚震开。   周子彤大怒,高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出手救人的竟然是蒋明枚,这让书宁很是意外,一方面诧异于她的身手竟如此敏捷,另一方面则愈发地觉得这几人的关系简直是一片混乱。   “事情尚未查清楚,王爷何必急着下杀手。”蒋明枚冷冷道,锐利的目光在周子彤脸上扫过,讽刺地道:“莫非王爷心虚?”   “你胡说什么!”周子彤愈发地气恼愤怒,扭头朝崔翔安喝道:“崔城主竟任由这女人对本王大呼小叫么?”   崔翔安客气地笑笑,一本正经地朝蒋明枚责备道:“蒋女官怎么如此不懂事,还不赶紧向王爷道歉。”   蒋明枚闻言,冷冷朝周子彤看了一眼,后退两步,端端正正地朝周子彤行了一礼,朗声道:“明枚一时情急,请王爷恕罪。”   周子彤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险些没气得岔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咬咬牙没再跟蒋明枚纠缠,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余光又在严柠头上扫了一圈,拂袖转身。   自始至终,周子翎都未发一言。   书宁本以为这场闹剧暂时告一段落,不想周子彤才将将走出了十几步远,湖里忽地一阵异动,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湖心忽然跳出来十几个黑衣人。说时迟那时快,书宁飞身将仁和太后扑倒,与此同时,利箭犹如织就的密网,毫不留情地朝亭外众人射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些黑衣人又飞快地遁入水中,消失不见。   外头传来低低的痛呼,尔后是宫女们的尖叫,书宁微微抬起头,却只瞧见来回跑动的混乱人影。空气中有浓浓的血腥味儿,让人有些作呕。   耳畔传来周子翎惊慌的高呼,“太医——快去请太医——”   是谁中了箭?   书宁缓缓坐起身,扶着仁和太后站起来,屏气凝神地朝前看去。昏暗的灯光下,严柠一脸苍白地躺在血泊里,身上被射成了筛子,显然早已气绝。而周子翎怀中奄奄一息的,却是蒋明枚……   有什么事情,好像不大对头。   (修)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围猎的事儿要结束了,明天回京城,侄子同学要出来卖乖了。这几章没有侄子在,我写得真艰难啊 ☆、第二十七回   二十七   严柠从出现到被害拢共不过十几天,可偏偏是这昙花一现的女人给这烧热的油锅里浇了一瓢水,引起了一片混乱。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周子彤。严柠一死,便无人再追求严大将军的死因,且事发前他就对严柠有杀意,不能不让人怀疑此事是否出自他手。同时被人架在火上烤的还有郑国师,原本就有谣言说严柠是他派人送进围场的,而今严柠被害,谁能说得准不是他故意为之好陷害周子彤呢。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但双方都未落到好处。周子彤的王位依旧名不正言不顺,短时间之内是别想从朝廷拿到明旨,郑国师则损失了一名心腹——仁和太后借机把随行的侍卫通通换了个遍,其中一位被撤职的副统领便是郑国师的内亲。   正所谓和蚌相争,渔翁得利,书宁琢磨了许久,最后从中收益最大的一个是仁和太后,另一个则是她家里头那个看起来不着调的小侄子。她的脑袋里刚刚钻出这么一点点苗头又立刻打消了,周子澹的势力到底不够,自己又远在京城,再怎么兴师动众也折腾不出这么大的事来。至于仁和太后——书宁以她这四年来寸步不离的经验来看,这手法不像。   周子翎并未随着队伍一起回京,听说是因为蒋明枚伤势过重,生命垂危,好几次都险些没挺过来,所以他才留下,崔翔安也因此留在了营地。对于蒋明枚受伤的经过,外头穿得沸沸扬扬的,都说她是替周子翎挡了一箭,更有人言之灼灼地肯定蒋明枚如何对周子翎一往情深,先前不过是碍着自己是崔玮君的义妹不敢明言,到了生死关头,这才露了真情,云云。   书宁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有些不痛快,又有些憋闷。之前她还笃定说周子翎和蒋明枚的婚事成不了,结果只一眨眼,形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依着现在的传言,周子翎不娶蒋明枚也说不过去了。   此次围猎从头到尾都是一出戏,当然周熙甯并不这么想,欢喜雀跃好似被放出门的小兔子,直到回京的路上,他依旧恋恋不舍,唉声叹气地朝书宁道:“不晓得明年能不能再来。”   书宁摸着他的小脑袋,想开口劝慰几句,可一想着他的身份,又有些无奈,只得心虚地小声道:“总会有机会的。”   回京的半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所幸雨不大,并不影响行程,反把夏日里的暑气驱得干净,故一这路倒还算舒适。尤其是书宁,借着周熙甯的光在御驾上坐了一日,丝毫不觉颠簸劳累。   宁府这边,宁绢说什么也不肯再与沈环环共乘,一路都在宁老太太身边陪着说话。书宁听说后,很是欣慰,自家这侄女到底不傻,心里头有了芥蒂,日后也会远着沈环环,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眼看着到了京城南大门,所有人都忍不住吁了一口气。书宁也掀开车帘朝四周探看,顺便欣赏京城巍峨的大门。周熙甯见状,也忍不住把小脑袋伸过来东张西望,眨巴眨巴,忽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问:“小姨,那是不是宁家的马车?”   书宁惊讶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宁家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城门外约莫六七丈远的地方,车边儿守着的是平安,不用猜也晓得马车里坐的是谁。   “你怎么认得府里的马车?”书宁诧异地问。   “我见过啊。”周熙甯兴奋地道:“我小时候先帝带着我去过宁府,母后还跟我说,宁家的马车在车辕上刻了朵褐色梅花。”他趴在车窗上愈发地好奇,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宁家马车瞧。   这小娃儿记性倒好,书宁愈发地诧异,既是先帝领着他去宁府,少说也是三年前的旧事,周熙甯那会儿不过五六岁,居然还记得这些琐事。   与此同时,周子澹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俊美漂亮的脸来。周熙甯抱着书宁的胳膊激动得嗷嗷直叫,指着前头“啊啊啊——”地唤了一阵,总算想起来问道:“小……小姨,马车里坐的是谁?长得真好看!”   周子澹那张脸果然男女老少通杀,连周熙甯这□岁的孩子都躲不过。书宁忍俊不禁地道:“那是你琛表哥,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寻他玩儿么。”   “那……那就是琛表哥,就是他打了郑家孙少爷?”周熙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傻乎乎地看了半晌,才小声道:“他生得这般斯文,果真有力气跟人打架?可莫要被人欺负了才好。”   书宁脸上直抽搐,在周熙甯的小脸上揪了一把,叮嘱道:“莫要乱说,若是被你琛表哥听到了,他只怕不高兴。”   周熙甯立刻捂住嘴,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马车四周的护卫都不曾主意到自己,这才放下手,吐了吐舌头,小声叮嘱书宁道:“小姨千万莫要告诉琛表哥,不然他恼了我,便不理我了可要如何是好。”   书宁含笑点头,周熙甯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趴在窗口朝周子澹挥挥手。周子澹果然瞧见了,竟一掀车帘下了马车。   书宁不欲进宫,便让小桃跟宁老太太去打声招呼,自己趁着排队进城的时候下了马车,飞快地溜到周子澹这边。一上马车,她便向周子澹打趣道:“你消息倒是灵通,知道周子彤走了,胆子也大起来,竟敢来城门口,就不怕他留了人在京里么。”   周子澹不屑道:“难不成因为他我连门都不能出了?他而今还自顾不暇呢,可没工夫搭理我这事儿。”说罢,又笑起来,歪着嘴满意道:“也不知是谁暗地里这般帮我,省了我许多工夫,要不,依着柳将军硬碰硬的行事风格,便是派一百拨刺客也办不成。”   书宁猛地想起藩王们进京时城门口的那场刺杀风波,被周子澹这么一提醒,她才晓得那竟是柳将军派来的人。   仔细想了想,书宁一脸郑重地朝周子澹道:“你可真是任重而道远。”领着这么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下属,想要从周子彤手里头把秦地夺回来,书宁怎么看怎么觉得只是妄想。   周子澹也很是无奈,摇头道:“我一直留在京里,宁州那边难免有所不及。柳将军的性子又极是固执,旁人也劝说不了。”   这话题越说便越沉重,书宁不欲再继续,遂立刻转换话题,笑着问:“你可想过这些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不等周子澹回话,她又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想了半天,总是有些疑惑不解。”   周子澹挑眉,“你是在指崔翔安?”   书宁没想到他二人竟能猜到一起去,顿时又惊又喜,讶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找个与崔玮君相貌相似的人虽不容易,但更难的却是还要教得那人的言行举止甚至表情动作都与崔玮君如出一辙,无论是周子彤还是郑国师都没本事做到这一点。唯一能做到的崔翔安却无欲无求,于此事也毫无益处,我实在想不出他费尽心思的动机。”周子澹摸着下巴一脸不解。   书宁亦连声认同道:“我也是想不通这一点,所以才觉得奇怪。还有那天刺客的事,虽说是行宫,可那里到底是御花园,四周戒备森严,便是崔翔安,只怕也没法把那么多刺客送进去。”   周子澹挑眉看她,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愈发地犹疑,纳闷道:“你的意思是——仁和太后也添了一把火?不对啊——”仁和太后本来就在给周子翎和蒋明枚说亲,半路弄出个严柠来,对她可没有半点好处。   书宁眯起眼睛笑起来,对于这次周子澹没能猜出她的想法而甚觉得意,“我琢磨着严柠的事儿跟太后并无关系,但她不是派了人去追查严柠的来历么?表面上所有的线索全都指向郑国师,但仁和太后素来精明,怎会轻易相信,想来又继续派人追查,终究查到了崔翔安的身上。”   周子澹恍然大悟,狠狠一拍手,道:“她却并不声张,故意让周子彤和郑国师闹起来,私底下却与崔翔安联手,演了一场好戏,那边的刺客只怕全都是南州城的人。”禁军侍卫中不少都是郑国师的心腹,仁和太后如何会用,趁着这个机会把侍卫们清洗个干净,却又丝毫不会查到自己头上。这个女人果然厉害,难怪先帝驾崩后她能一直稳住朝纲,不让郑国师占到丝毫便宜。   虽说都是猜测,但周子澹却觉得事实真相□不离十了,唯一疑惑的只是崔翔安的意图。他想要对付的到底是谁?周子彤、郑国师、还是周子翎,抑或是而今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蒋明枚。   “这个崔翔安——”周子澹忍不住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心里渐渐升起防备。   书宁却笑着摊手道:“都是我们瞎猜的,倒不一定说得准。唔,说起来,那个蒋明枚也很有嫌疑。她是崔玮君的义妹,要弄出个假严柠倒也不难。”   “不会吧,”周子澹立刻否定道:“蒋明枚为何要弄个假严柠出来?这不是故意给自己添乱吗?她本就在与周子翎议亲,假严柠一出来,这桩婚事便被搅黄了。再说,她又不是傻子,若果真是她安排的,自然早有防备,又怎会把自己伤成那样。”   书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高深莫测地笑笑,沉声道:“这个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起先议亲是周子翎被逼无奈应下,现在却是深受感动而应下。二者可是大不一样。琛哥儿你是男人,当然不明白女人的想法。”   周子澹的脸上抽了抽,目光落在书宁脸上,犹豫了好一阵,终于把心一横,咬牙问:“你……会做这样的事吗?”   书宁眉一挑,双目横扫,不屑地哼道:“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要来何用!”   因为天气热,书宁只着了两件薄衫,水绿色的丝质襦裙衬得她那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神采飞扬,就连最细微的表情也仿佛与众不同。   周子澹怔怔地看着她的脸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书宁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不自然地把通红的脸转到一边,小声道:“你……虽说而今年幼不急着说亲,但……老祖宗年事已高,待回了府里,只怕要开始帮你相看了。你……你心里头可有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编编通知,本文明天(周二)入V,入V当天两到三更~~~~(>_<)~~~~ 我得滚去码字了,裸奔党伤不起啊啊啊!大家的留言我迟点再回复哈,实在是连码字都来不及啊啊啊!筒子们的留言我都有仔细看,话说,你们都是福尔摩斯星来的么??? ☆、28   二十八   书宁被周子澹这番话震得发了半天的呆,好不容易清醒了,方才喃喃道:“琛哥儿你说得对。我说老太太最近怎么老让我多出去窜门子呢,敢情是为了这个。可以我现在的年纪来说,成亲是不是早了些?”   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大多嫁得晚,十有□都满了十八岁才嫁人,若是家里头心疼养得娇贵的,更有二十岁上才出嫁的。书宁而今这身份不过十四五岁,离出嫁还有好几年。   “成亲是早了,可议亲却不晚。”周子澹的声音有些低沉,脸上虽带着笑,但笑意却极为勉强,仿佛遇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若果真有了合适的,提早定下来,三五年后再成亲也是常有的事。”   书宁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地想了想,使劲儿摇头,“那我回府可要和老太太仔细叮嘱,千万莫要随便把我给定下来了。若是相中个我不待见的,回头成了亲,岂不是三天两头都要闹腾。”   周子澹见她不欲定亲,面色总算稍稍好转,却又还嫌不够,小心翼翼地继续追问:“你心里头可有——嗯,相中的人选?”他猛地想起周子翎来,顿时眉头紧锁,咬牙道:“摄政王那边你可别再想了,他十有□是要娶蒋明枚的。”   见书宁皱着眉头没回话,周子澹的一颗心愈发地往下沉,低下头努力敛去所有的情绪,沉声道:“你……果真那么喜欢摄政王?”   “什么?”书宁一时没听清,愣了一下很快又明白了他在问什么,顿时笑起来,连连挥手道:“周子翎……他……他就是……”书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周子翎好像的确是与旁人不一样的,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俊,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身段儿诱人。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对周子翎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书宁自己也很迷茫。   “别说这个了!”书宁终究没有清楚地回答周子澹的问题,而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脸上也迅速地换上灿烂笑容,“琛哥儿你也不小了,府里头同辈儿的那两个都已经成了亲,只怕外头的人都盯着你呢。”虽说宁家三少爷的名声不算太好,但终究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曾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再加上他那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京城里不知多少姑娘心心念念着想要嫁给他呢。   “不劳您操心。”周子澹猛地转过身去,凶巴巴地回了一句,尔后蜷缩在角落里装睡,再也不搭理书宁。   书宁根本就没弄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笑嘻嘻地过来哄了两句,见周子澹还是不理他,她便老老实实地退开了,打算等他静一静,自个儿缓过劲儿来了再说。   周子澹的心里头却愈发地难过,他本想着等书宁再过来哄的时候,他便骑驴下坡跟她和好,可偏偏书宁却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发一言,仿佛已经厌烦了他的坏脾气。   马车里的气氛一路凝重,周子澹好几回想开口缓和一下,可抬眼却瞧见书宁歪着脑袋靠在马车里瞌睡,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倒把自己憋得慌。一路无话到了宁府大门,马车一个踉跄,书宁忽地就醒了,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咧嘴笑,“这么快就到了。”   她的态度亲切又自然,仿佛刚刚的尴尬从未发生过一般。周子澹板着脸应了一声,利索地跳下马车,回头朝书宁招呼了一声,尔后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院子。平安赶紧一路小跑地跟上,脸上哭笑不得。   进院子的时候正碰到杨氏身边的大丫环杜鹃,杜鹃很是殷勤地过来与周子澹见礼,不想恭维话儿都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表无表情地冲了过去。   “这……”杜鹃一脸无辜地看着平安,委屈道:“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三少爷?要不,怎么如此给我脸色看。”身为杨氏身边的大丫环,府里上下对她都甚是客气,就连宁老太太也多是温言柔语,何曾被人这般摆过脸子。   平安笑眯眯地解释道:“杜鹃姐姐莫要误会,三少爷今儿心里头不痛快,不说您,刚刚在马车上还给二小姐冷脸呢。他这火气一阵一阵的,过去了就好,您莫要往心里去。”   在二小姐面前都敢撒气的,谁还敢惹他!杜鹃赶紧笑道:“瞧你说的,我不过是担心三少爷罢了,哪里是气了。既然三少爷不高兴,你赶紧进去伺候吧,要不,一会儿身边没瞧见人,三少爷又该发火了。”琛少爷不为宁大太太所喜,府里上下都晓得,但宁大老爷对他关怀备至,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就算宁大老爷不管内宅,可而今不是还有个二小姐么,府里头谁不知道二小姐脾气最大,若是晓得她在琛少爷面前拿大,可不管她是不是杨氏身边的心腹,只怕一句话就要把人给赶出府去的。   平安没精神跟杜鹃寒暄,借机进了院子,想看看周子澹是否还在生气。屋里没瞧见人,他想了想,又去书房找。果然,一推门就瞧见周子澹斜躺在靠窗的竹榻上,手里拿了本《西南游记》,漫不经心地翻着,一看就晓得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   平安在他身边伺候了许多年了,对自家这位主子的性子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见他如此,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低声道:“少爷这是跟二小姐吵架了?”   “没有。”周子澹飞快地否定道,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态度,但手里的书却缓缓移到面前,遮住了自己的面目,瓮声瓮气地道:“我怎么会和她吵架,真是笑话。”言辞虽傲,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心虚的羞涩。   “那就是二小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您生气了。”平安忍着笑,作出一副关心备至的表情,叹了口气,又故意道:“不是小的说您,二小姐那脾气也太大了,哪里像个闺阁千金,您是什么身份,何必巴巴地凑过去受这样的委屈。您——”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周子澹哪里会听不出平安口中的揶揄之意,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猛地拿下书,露出气恼的眉眼,闷闷地道:“我只是跟她闹着玩儿,哪里真生气。你莫要再胡说,若是被她听到,仔细你的皮——”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摇摇头道:“有一句话你可说对了,二小姐的脾气不小,可不是你招架得住了。”   至于他自己——周子澹觉得,便是她朝他撒气发火,也总比今儿这般不理不睬的好。   因大家舟车劳顿,无论是宁老太太还是书宁,回府的头一件事便是洗澡休息。这一觉下去,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一片漆黑。书宁早忘了周子澹跟她赌气的事儿了,跟宁老太太请过安之后,便撇下小桃和小梨,径直来了他院子里。   她到的时候周子澹正在屋里洗澡,平安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故意不通传,躲在自己房里透着窗户的缝隙看热闹。书宁大步流星地推门而入,浴桶里的周子澹只当是平安进来,侧过身朝她道:“今儿水太热——”话未说完,二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换了别家姑娘,猛地瞅见个男人的裸/体,只怕立刻要羞得冲出房门再也不敢见人,可书宁却非普通人,在宫里头“见多识广”,连周子翎的身段儿都仔细研究过,哪里会被这点小场面吓到,第一反应不是捂住眼别过脸,而是指着周子澹“哈哈——”笑出声来,一脸审视地道:“你……你你这身材……”   屋里燃了两盏灯,烛影摇曳间,年轻人健壮紧致的身体坦露无余。相比起周子翎来,周子澹的年纪轻了许多,个子将将长成,平日里穿着衣服显得十分削瘦,而今脱了衣裳,才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纤细。骨架子生得极好,宽肩窄臀,四肢修长,更难得的是,无论胸腹还是四肢都结实紧致,甚至隐隐有蓬勃的肌肉……   周子澹结结实实地傻了半晌,方才大窘,赶紧转过身去,想了一阵,又随手抓了件衣服捂住下半身,又羞又恼地道:“我……我身材怎么了?你如何进来的?”   “门又没锁,我哪里晓得你在洗澡。”书宁总算看出周子澹的窘迫了,一边笑一边很是潇洒地转身,挥手道:“行了行了,别遮了,该看的都看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去外头等着。你赶紧洗啊,我有事跟你说。”说罢,又忍不住笑了半晌,抱着肚子慢慢地踱出来,还很是厚道地给他把门带上了。   周子澹出了这么一个大丑,哪里还有洗澡的心思,只胡乱地冲了几把就赶紧穿衣服。一边穿,一边又胡思乱想,方才书宁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嫌弃他身材不够好?周子澹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伸手在胳膊上捏了捏,肌肉果然比以前松弛了些。   他不由得大恨,这几个月他一直躺在床上养伤,每日里好菜好汤地灌下去,又极少练武,身上的线条自然不如以前。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她看到了!   周子澹郁郁地从屋里出来,只见书宁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喝茶。平安拎着只灯笼放在桌上,尔后又殷勤地替书宁斟倒茶水,陪着笑脸不知在说什么。察觉到周子澹出来,平安顶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朝他弯腰行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朝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二小姐说她还没吃晚饭,小的这就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平安知趣地寻了借口退下,院子里只剩下周子澹和书宁两个。   他们俩不是头一回单独一起说话了,可刚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周子澹着实觉得有些尴尬,犹豫了一阵,牙一咬,心一横,厚着脸皮问:“你方才说我身段不好?哪里就不好了?” ☆、29   二十九   自从周子澹打着《道德经》的幌子问着书宁要春宫图起,书宁就晓得他是个胆子大、脸皮厚的小伙子,但却没想到他竟真会直截了当地问起自己身材好不好的话。   书宁以为,但凡是年轻男孩子,尤其是像周子澹这样长得好看又理应没被人调戏过未经人事的少年人,遇着这样的事,十有□都会扭扭捏捏甚至不好意思说话,不想周子澹偏偏就是十有□中的那个一。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书宁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摆出一副惊诧犹疑的表情,反正更过火的话她方才都说了——虽然那只是一时激动。于是书宁咳了一声,很是严肃地回道:“我何曾说你身段不好了。”   说话时,脑子里却又浮现出周子翎的身体,书宁顿觉口干舌燥,赶紧端起茶杯猛灌了一通,抹了把脸,很是老实地评道:“你年纪轻,唔,还在长个子,何必跟人家比什么身材。再说——”她死死地盯着周子澹的脸,小声道:“你都长得这么俊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让不让别人活了。”   周子澹的注意力只放在她口中的那个“别人”上,但他也晓得这会儿可不是追问的时候,压下心里的冲动,僵着脸咧嘴笑,“我管别人做什么?不过是想着日后成了亲,可别让我媳妇儿挑剔说我白长了一张脸。”   他说罢,眼睛又微微有些变化,说不出到底是温柔还是期待,一眨不眨地看着书宁,柔声问:“若是你——”   他的话刚要问出口,平安面无表情地端着食盒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小桃。小桃进了院,先是恭恭敬敬地朝周子澹行礼问安,罢了又柔声朝书宁道:“二小姐,太后娘娘赏了东西下来,老太太唤你过去呢。”   因那日刺客动手时,书宁表现得甚是勇猛无畏,很是投了仁和太后的心意,这几日总有各种赏赐,大到檀木屏风,小到瓜果蔬菜,待她仿佛自己的亲侄女一般。不过既然是太后所赐,总不能失了规矩,书宁赶紧与周子澹告辞,提起裙子飞快地奔去正院接旨。   周子澹目送着她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院门口,这才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平安。平安一脸憨厚地笑,拖着食盒朝他举了举,装傻地问:“少爷要不要再吃点。”   这边书宁接了旨,才晓得此番赏赐竟是来自于仁贞太后,不由得微微诧异。虽说仁贞太后对她疼爱有加,但行事素来有分寸,便是有赏赐,也实在不必这么晚送过来,弄得如此兴师动众。   果然,那传旨的太监喝了茶,并不接荷包,只和颜悦色地朝书宁道:“娘娘叮嘱奴才,请老太太与二小姐明儿进宫一趟。”   书宁愈发地狐疑,一面客气地朝那太监谢了,一面又仔细琢磨着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让仁贞太后急成这样。想了一阵,她始终猜不出缘由,索性还是去向宁老太太禀告。老太太听罢,脸色却依旧如常,挥手道:“不用担心,宫里头有仁和太后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宁老太太对仁和太后倒是放心得很啊!   不过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书宁也懒得再多想,不然猜来猜去,今儿晚上怕是别想睡了。倒不如什么事也别想,一觉睡到大天光,不管什么事,总要晓得了才知道如何应对。   这一晚书宁果然睡得极好,第二日大早起来脸色红润,精神奕奕。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她遇着了周子澹,只一眼倒把她吓了一跳,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担心地问:“琛哥儿你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昨儿晚上没睡么?”照理说,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孩子,便是一个晚上不睡觉也不至于弄得如此憔悴才对,莫非有什么心事?   周子澹赶紧捂住脸,想了想,又把手放了下来,绷着脸略微有些心虚地道:“昨儿晚上身上有点不舒服,没睡好。”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又故意揉了揉胳膊,作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来,“姑姑想来也听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天气一变,我身上就有些疼。”   书宁果然担心起来,关切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少出来走动,一会儿让平安请武大夫过来再帮你瞧瞧。这骨头上的伤不是小事,是得好好养,不然,以后可由得罪受。”她说话时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一阵平日里少见的纯真。她那双眼睛总是黑亮深邃,眉目弯弯恍惚带笑,却总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去。可是这一回,她的目光里只有纯粹的关心。   周子澹愈发地心虚不敢看她,低下头小声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不晓得这些。说起来——”他缓缓抬眼,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我比姑姑还要大几岁。”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向她提起这个事实,可是却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期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书宁闻言却只是神神秘秘地笑,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周子澹暗暗叹了口气,一颗心微微沉了沉,脸上却愈发地笑得灿烂。   用过早饭后,书宁便与宁老太太一道儿进了宫。仁贞太后一直候着,听说她们祖孙到了,赶紧出来应,也不寒暄,飞快地屏退宫人后,便急着问:“仁和太后没寻祖母说起欢丫头的婚事吧?”   宁老太太脸色微变,声音立刻沉下去,“娘娘怎么会对欢丫头的婚事感兴趣?欢丫头跟绢儿可差着一辈呢,难不成想把她说给唐家那鳏夫三爷?”   书宁瞪大眼睛看着老太太,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   “祖母您可真是关心则乱。”仁贞太后哭笑不得,一边说话一边拉了老太太坐下,目光在书宁身上扫了一圈,颇是欣慰地感叹道:“一眨眼的工夫,欢丫头就长这么大了。早些年我还以为——”   她语音一顿,到底没再提及宁欢痴傻的事,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我也是昨儿才听说,因仁和太后看重欢丫头,京里头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先前在围场的时候便总在我跟前拐弯抹角地试探口风。我起初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于是后来她们便去寻仁和太后说了。”   书宁越听越觉得她这姐姐单纯,换了任何一个后宫的妃嫔,哪有被人试探了半天没明白到底所图为何的。想来先帝对她果然万般宠爱,不然,依着她这性子,哪里能平平安安地做到太后,只怕连骨头都能敲得鼓响了。   宁老太太闻言顿时放下心来,抚了抚胸口吁了口气,摇头道:“我就说仁和太后素来稳重,怎么会打这种不着调的主意。你放心,娘娘素来有分寸,又晓得欢丫头是我的心尖尖,定不至于越过我乱点鸳鸯谱。便是当初周家大少爷跟绢儿的婚事,她不也是慎重地问过你我的意见么?”   仁贞太后依旧一脸严肃,正色道:“我这不是怕她找我问起此事么,便急急忙忙地请了祖母进宫事先商量好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若是她问起,我也好回话。不然,若是满口回绝,终究不大好。”   “你尽管和她说,欢丫头的婚事得我来定,旁人一概不许。这孩子我心疼得紧,可不想早早地嫁出去。”宁老太太侧过脸去看书宁,书宁赶紧乖巧地朝她笑,老太太愈发心疼,伸手在她头顶抚了抚,柔声道:“这孩子我也不图她嫁得多高,公侯之家到底规矩多,欢丫头又淘气,哪里过得下去。倒不如寻个合家和睦的清贵人家,挑个性子温和的年轻人,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那还得是我喜欢的。”书宁生怕宁老太太哪天忽然定下自己的婚事,闻言赶紧插言,一本正经地道:“祖母您可不能背着我给我定亲,若是遇着个我不中意的,我只怕要天天和人吵架,哪天吵得厉害了,说不定还要和他和离的。”   “胡说!”宁老太太顿时有些生气,佯怒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敢说,竟然还动不动说什么和离。再被我听到一回,你就别想出门了。整天给我关在府里头做女红!”   书宁立刻捂住嘴,扭头巴巴地朝仁贞太后求助。   仁贞太后却也板着脸教训道:“这丫头最近是有些无法无天,祖母也莫要宠得太过了。要不,依着她这性子,日后嫁了人,怕不是要被人赶出来。”说到最后时,仁贞太后倒先忍不住笑出了声。书宁赶紧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拉着老太太的衣袖扭来扭去,嘴里哼哼唧唧地道:“祖母,您看,大姐欺负我。”   她一边撒着娇,一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头不由得对周子澹钦佩有加——他比宁欢还要大几岁,怎么就能面不改色地老干这种事儿呢?   回府的时候,老太太却一改先前在宫里的说辞,沉声叮嘱书宁道:“从明儿起你跟着祖母多出去走走,最近京里头宴会多,来的人也多,你多长个心眼儿,仔细看看,若真遇着品性上佳的年轻人,祖母自然为你作主。”   宁老太太的意思,这是让她自个儿去撒网?   “可是——”书宁歪着脑袋,还欲再说什么。宁老太太又若有所思地打断道:“绢丫头定了亲不好再到处走动,府里又没有旁的姑娘——”   书宁的心顿时一提,老太太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带上沈环环吧。   “就让琛哥儿陪着一起出去吧!”   书宁:“……”   “我的亲奶奶诶!”书宁暗道,跟周子澹一道儿出门,谁的眼睛还能放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大概在九点左右发 ☆、30   三十   之后足足有半个月,书宁每天都在各种宴会中周旋,换上簇新的漂亮衣服,梳起繁复的发髻,端出一副温柔又端庄的仪态,从谢府到林府,再到彭府、刘府……   周子澹尽职尽责地陪着,且一改之前放荡不羁的混世魔王姿态,变得斯文懂事、进退有礼,尤其是对着一众老太太可是讨好卖乖,活脱脱的有为青年。他本就生得好,之前顶着混世魔王的名号依旧引得众多小姑娘们前赴后继,现在又作出一副浪子回头的姿态,自然引得京城里诸位小姐夫人们夸赞不已,纷纷寻了老太太探口风,更有性子爽利的恨不得立刻就上门来议亲。   宁老太太强撑了几日便有些招架不住,到九月初大长公主府上送了办赏菊花会帖子的时候,她便让杨氏出面应酬了。   书宁对杨氏说不上好恶,只觉得这侄媳妇为人是不差,就是行事有些太优柔寡断,单是一直容着那沈环环住在府里头,她就有些不舒服。因上回唐颖上门,沈环环厚着脸皮出来见客的事,无论是宁老太太还是宁绢都对她不待见,明明晓得沈环环行事不妥当,杨氏居然也不张罗着让娘家人把她接走,这脑子着实有些不清楚。   既然是杨氏出面,沈环环自然也要跟过去的,得到消息后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张罗首饰和衣裳,先是求了杨氏去京里大名鼎鼎的司珍坊上门裁衣,挑了半天却总觉得料子不如意,暗自琢磨了半天,便把主意打在了上个月仁贞太后赏下的两匹贡缎上头。   那两匹贡缎是苏州进贡上来的,一年拢共才几匹,颜色鲜亮饱满,阳光一照,便犹如身上带了柔光,衬得穿衣的恍若神仙中人。可那两匹料子都给了书宁,便是宁绢那边也没有。沈环环对书宁有些发憷,不敢上门讨要,便厚着脸皮去寻杨氏说项。   她倒也精明,并不曾言明那两匹料子的贵重,只说瞧中了书宁院子里一匹胭脂红的布料,一时半会儿别处买不到,便央求杨氏帮着借过来,说等过段时间再还她。又生怕书宁晓得是她要借,特意地叮嘱杨氏莫要说自己的名字。   沈环环打得如意算盘,想着那二小姐到底年幼,碍着杨氏的面子也不好拒绝。不想书宁却着着实实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听了杨氏要借料子的话,眉头微蹙,一会儿又似笑非笑地道:“胭脂红的布料我这边儿有两匹,一匹是母亲留下来的雪绸,怕不是存了有十几二十年了,颜色早已黯淡,另一匹是上个月太后娘娘赏下来的贡缎,不知大侄媳妇看中的是哪一匹?”   不论哪一匹都不是她能肖想的,杨氏哪里还不晓得自己被沈环环当枪使了,一时尴尬不已,臊红了脸小声道:“定是我记错了。”说罢,又赶紧寻了个话题把这事儿岔过去,寒暄了几句后,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定是表小姐诓大太太过来的。”小梨的嘴巴不饶人,等杨氏一走,立刻哼道:“也不撒泡尿瞧瞧她是什么身份,就凭她也配用那样好的料子。真到了大长公主府里,还不得被各位小姐们把衣服都给扒了。”   小梨的话虽糙,理却不糙,那匹贡缎送进京的时候眼红的可不止一两个,最后也只有两宫太后和几位高品级的太妃得了,若是沈环环真穿了那身去大长公主府,哪里守得住,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要寻她的麻烦。   “行了你了。”书宁朝小梨挥挥手,笑着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嘴巴这般埋汰人,小心被表小姐听到有你好受的。”   “她算什么小姐。”小梨扁扁嘴,嗤道:“这样的做派,便是我们这些下人也瞧不上。”   小梨的性子实在不算好,但她在书宁身边待得久了,对书宁倒也生出些敬畏忠诚的心思来,先前还总想着调去别处,而今早就熄了那方面的想法。书宁虽说脾气大了些,但并不难伺候,对下人又爽快大方。且看书宁现在受宠的劲儿,日后嫁人也一定不差,她和小桃定要跟着陪嫁,到时候嫁个管事还不容易。   小梨都能想得这么明白,偏偏沈环环却是一个筋到了底,只怕回头被杨氏骂了还要恨上她的,不过书宁也不在意这些,挥挥手并不说话。   小梨却打开了话匣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朝书宁道:“二小姐您好歹也去做几身新衣裳,那匹贡缎沈环环穿不得,您还穿不得?不如让奴婢和小桃给你裁一件秋衫,绣米色的玉兰花样,边儿上再裹细细的韭菜边儿,到时候一下马车,定能把沈环环震得连话都不敢说。”   书宁却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我不必仔细打扮,有琛少爷在呢,沈环环再怎么打扮也胜不过他。”   小桃和小梨顿时哭笑不得,虽说书宁的话确实有道理,可拿琛少爷一个男子与沈环环相比,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凌仙阁这边的事儿没多久就传到了周子澹的耳朵里,平安捂着嘴一直笑,被周子澹横了几眼,只得努力憋着,小脸憋得通红,小声叮嘱道:“公子爷您到时候可得穿得精神些,若不能把沈姑娘压下去,小心二小姐要寻你的不是。”   周子澹眯着眼睛斜睨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多嘴。”   大长公主的赏菊花会并不是摆在府里,而是在皇城外萦水河边的芙蓉园。那片园子建在大长公主的庄子里,早些年前因遍植芙蓉而得名。因大长公主喜爱菊花,四处搜来了不少好品种,经过几年的栽培,已然有了不小的规模。从去年起,她便遍发请帖,邀请京里的达官贵人们来园子里赏菊花。   出门的时候书宁与周子澹一起坐的宁老太太的马车,杨氏和沈环环出来得晚,便坐了后头的那一辆。   那日杨氏回去后,毫不客气地把沈环环骂了一通,那沈环环一口咬定自己并不晓得那是宫里赏下来的贡缎,又抱着杨氏的大腿凄凄惨惨地哭了一通,好歹把杨氏给哄了过来,心里头也愈发地对书宁恨之入骨。   这会儿见书宁占了宁老太太的马车,她便在杨氏身边上眼药,小声抱怨道:“不是我说姑小姐的不是,此番可是老太太让您出来应酬的,这大马车理当由您在坐。她倒好,趁着您没出来,毫不客气地就把大马车给占了。一会儿到了大长公主园子里,还不晓得别人要说什么呢?”   杨氏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府里的事没有你插嘴的地方。”   沈环环脸色未恼,狠狠咬唇,想想一会儿的赏菊花会,终究还是住了嘴。   马车缓缓出了皇城,路上便有些颠簸。周子澹故技重施,一上车就开始犯瞌睡,脑袋歪了歪,一会儿便倒在了书宁的肩膀上。书宁推了他几把不见醒,没奈何只得由着他。不想过才过了一会儿,马车一个颠簸,他整个人又顺势倒在了她的腿上,嘴里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句后,翻了个身睡得愈发地沉。   书宁拿他没办法,气鼓鼓地瞪了他一阵,自个儿也开始犯困。索性往车壁上一靠,也跟着呼呼地睡了过去。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大长公主的园子。车夫在外头招呼了一声,书宁立刻就醒了,揪着周子澹的耳朵把他提起来,小声骂道:“你是猪吧,猪都比你警醒,回头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周子澹一边嗷嗷直叫,一边求饶,“你……你轻点,耳朵揪坏了,要破相了。”   书宁果然松手,小声警告道:“回去再跟你算账。”说罢,又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利索地跳下马车。   因是大长公主府宴客,来的都是京里的顶级权贵,排场都摆得极大。赴宴的客人皆是华服霓裳,衣香鬓影,让人目不暇接。   书宁虽未让小梨裁了贡缎做衣裙,却也穿了身簇新的水蓝色襦裙,裙边上仔仔细细地绣了零碎的梅花瓣,显得俏皮可爱。   前头的沈环环一身银红并碧绿色镶金线比肩,头上梳着牡丹髻,从额角到各个发髻全用米粒大小的金珠点缀,发顶两端各插了一支赤金凤凰步摇,每走一步,步摇下流苏微颤,极为引人注目。   沈环环的相貌的确生得不差,雪肤樱唇,眉目间自有一番媚态,加上今儿妆扮得很是用心,才将将一下车便引得众人侧目,尤其是一众年轻男子,更是眼睛也不眨。   沈环环心中暗喜,面上却只作温柔娇羞之色,微微颔首站在杨氏身后,愈发地显得乖巧可人。书宁既然不喜她,自然愈发地看不惯,只可惜自己年岁尚幼,脸上一团稚气,身段更不能与年长她四五岁的沈环环相比,一咬牙,扭头朝马车里的周子澹喝道:“别磨蹭了,赶紧下来。”   周子澹苦笑,掀开帘子麻利地下了马车。   他今儿的装扮着实惹眼,头上戴着束发白玉冠,身穿枣红色圆领锦袍,腰间配着同色镶宝石腰带,手里握着柄乌木折扇,步履悠闲,神态怡然,行动间自有一番无法言喻和媲及的风流。因都着红色,二人又离得近,立刻便把一旁沈环环的银红赤金衬得庸俗不堪。   沈环环脸色微变,咬唇默默地看了书宁一眼,目中厉色一闪而过。   “好你个宁照琛!”一旁忽地钻出来几个年轻男子,笑呵呵地上前拦住周子澹,大声喝问:“莫不是最近动了春心,不然怎么今儿打扮得这般风骚。你这么一折腾,整个园子的人都只盯着你瞧了,我们这些还没主的可要如何办?”   书宁见他们说得随意,便晓得这几个都是周子澹的狐朋狗友,不由得掩嘴偷笑。   方才说话的那个穿藏青色锦袍的年轻人又很是客气地朝书宁拱拱手,端着脸道:“在下是琛哥儿的好友冯凡,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周子澹的脸上顿时有些返青,挥着折扇毫不客气地在冯凡脑袋上敲了一记,沉声道:“这是我小姑姑,你还不赶紧叫人。”   冯凡顿时噎住,瞠目结舌地指着书宁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众年轻人顿时哈哈大笑。   沈环环深吸一口气,赶紧低着头小步溜走,也不顾杨氏还在园门口,只恨不得离周子澹越远越好。   她相貌生得美,又实在善于装模作样,不多时便引得几个年轻男子频频回望,更有胆子稍大些索性上前来搭话。能到大长公主府里来赴宴的都不是普通人,只聊了几句,稍加推测便猜出她的出身,许多人便歇了心思。倒也不是没有人大献殷勤,只是要么面目可憎,要么打着要纳她为妾的主意,沈环环如何得肯。   折腾了半晌,沈环环也未能寻得个相貌身份皆是上佳的人选,难免有些泄气。偷偷瞧一眼远处荷塘边被众人簇拥的周子澹和书宁,她愈发地嫉恨,心里头仿佛有根刺不断地扎。   “总有一天……”她咬着牙狠狠地道,“宁欢,你等着瞧。”   “怎么,你跟宁家那丫头有仇?”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忽然站了个人,同样一脸阴霾地盯着远处的那两位,咬牙切齿地道:“想不想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今晚任务完成,吼吼!!!撒花撒花!!! ☆、31   三十一   沈环环闻言,刹时间心跳如擂鼓。她对书宁虽是恨之入骨,心里头却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平日里在杨氏身边说说她的是非,上上眼药也就罢了,若说真正动起手,她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你……你是谁?”沈环环脸色铁青地瞪着面前一脸阴霾的年轻男子,同时心虚地朝四周瞟了几眼确定无人注意到自己,又咬牙否认道:“简直不知所云!”   “你竟连小爷都不识得?”年轻男子一脸愤恨,说罢,又皱起眉头朝沈环环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渐渐露出轻蔑的神色,“瞧着花枝招展的,还以为是哪家府里的千金,原来只是只雀鸟,换了身新衣裳就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京城权贵府里的小姐们,有谁不认得国师府的小少爷?竟然连他也不识得,十有□是借了旁人的光进来攀高枝的。   沈环环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拿她的身份说事,闻言脸色愈发地难看,霍地起身快步离开。郑家小少爷冷笑数声,待见她飞快地消失在芙蓉树后,才不急不慢地起身跟了过去。   这边书宁正与周子澹的一众狐朋狗友打得火热。刚见面时书宁还刻意摆着架子装淑女,这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艰难的事,毕竟这活儿她最近实在干了不少。只是周子澹的这些朋友们实在不像各府的老太太们那般好唬弄,书宁不过一个眼神没控制好,就被冯凡察觉到不对劲,拉着脸悄悄凑到书宁身边道:“小姑姑不必端着,平日怎么着,在我们面前就怎么着。”   书宁眨巴眨巴眼,作不解状,“冯少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冯凡“啧啧”两声,一副自来熟的表情,“小姑姑您就别装了,能跟琛哥儿玩到一起去的,能是个娇娇弱弱的千金大小姐么?”   敢情这是近墨者黑,自己的名声纯粹是被周子澹给带坏了。冯凡这么想,只怕旁人也都这么想。书宁摸着下巴忍不住想,难怪最近都没什么人围着自己转了,原因竟然出在这里。亏了宁老太太还特意叮嘱周子澹陪着她出门,若是晓得因着这个影响了自己的名声,怕不是要懊恼交加。   她被冯凡一拆穿,便立刻不再装下去,很是爽朗地与众人说话吹牛,不消一会儿便与这些年轻人打得火热,尤其是与其中一个叫做魏鹏的少年说得最是投机,一张小脸笑得那个欢,简直快要让周子澹的心里呕出血来。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冯凡说着话,一边时不时地瞟书宁一眼,心里头暗自琢磨着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她们不过是头一回见面,怎么能有那么多话说?魏鹏那小子平日里瞧着老实巴交,见了年轻姑娘家都要脸红的,没想到肚子里竟然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不晓得到底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竟把她哄得那么高兴……   周子澹越看心里头越是发酸,注意力愈发地放在书宁身上,直到冯凡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他才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瞪着冯凡,讶道:“怎么了?你干嘛推我?”   “这话我问你才对!”冯凡皱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口中啧啧有声,“鹏哥儿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不然,你刚刚怎么一脸铁青地瞪着他直咬牙,好似他是天大的仇人一般。”   冯凡说罢,又好奇地朝魏鹏看了一眼,正瞧他不知跟书宁说了句什么话,二人一齐捂着嘴直笑。“哟——”冯凡的语气顿时欢喜起来,笑道:“鹏哥儿居然也有这么大方爽朗的时候,平日里总爱害羞,这会儿竟跟小姑姑有许多话说。哎呀,琛哥儿你家小姑姑与鹏哥儿年岁倒是相仿——”   “胡说什么呢你!”周子澹生气地打断他的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气道:“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啊!”   冯凡愈发地笑得欢,抱着肚子弯着腰哈哈道:“你也有这一天,谁让你家里头还有个未出嫁的小姑姑。啧啧,可不能便宜了鹏哥儿,左右我也还未议亲,不如赶明儿就使人去你府上提亲去。光是想想你这素来无法无天的琛少爷还得老老实实是地唤我一声小姑父,就觉得痛快!”   周子澹脸色铁青,冷着眼狠狠地瞪着他。冯凡笑得正欢,哪里注意,还欲开口再说笑几句,面前的周子澹忽地抢身上前,拳头带着冷风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冯凡的脸上。   冯凡不及躲避,脸上被打了个正着,“嗷——”地痛呼一声,捂着脸大声骂起来,“你个混世魔王,怎么说打就打,老子怎么得罪你了。不过是开开玩笑,他娘的——”冯凡又哪里是吃得了亏的,挨了周子澹一记黑拳,立刻就冲过来要还他一拳。   周子澹也不躲,恶狠狠地跟他对上,两个年轻人竟这么打了起来。   书宁一见不对劲正要过来劝,被一旁的魏鹏死死拉住,“二小姐千万别过去,他们俩打架不是一两回了,不用你劝,一会儿自己就会停。完了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你若是去拉架,反怕伤着你。”   难怪周子澹会有这“混世魔王”的诨号呢,这脾气,这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性子,也不知这坏脾气是不是装出来的,抑或是他在府里偶尔的斯文乖巧才是假装的。   那二人俱是身经百战,拳脚工夫都甚是利索,只是周子澹终究前些日子骨折过,不好用大力,过了一阵招后便有些吃不消,节节后退。眼看着退到了荷塘边,书宁顿觉不好,赶紧大呼一声“小心脚下”,那边周子澹脚上一滑,整个人一个趔趄,狠狠地倒在了荷塘了。   这会儿荷塘里的花早已谢了,塘里只余了些枯枝败叶,水也不深,故周子澹掉下塘去并不曾淹着,只弄了满身的淤泥,枣红色的锦袍被浸得透湿,上得岸来,便一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大长公主那边立刻得了信,赶紧让下人领着他去后头院子换衣。书宁虽有些担心,但她终究是个女儿家,不好跟过去,只得守在园子门口时不时地朝外头瞧一眼。   等了好一阵,依旧不见周子澹回来,书宁正有些纳闷,忽见沈环环蹙着眉一脸狐疑地踱了过来,瞅见书宁,她欲言又止,仿佛想说什么,又生怕书宁误会。   书宁最见不得她这样子,索性别过头去只当没瞧见。沈环环在离她十步外的地方站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近道:“小姑姑,我方才……方才听见郑家那个小少爷说话,好像是说,要对付琛少爷。”   书宁凌厉的目光猛地朝她扫过来,沈环环顿时往后退了一步,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地小声道:“我我……兴许,兴许是我听错了。”   “哪个郑家?”书宁刚问完,自己心里头就有了答案。这京城里胆敢在宁家头上动土的,除了郑国师家,还有哪个郑家。想来定是郑家那个纨绔子弟在她手里吃过亏,而今借机报复到周子澹头上来了。   书宁顿时警觉,尤其是想着周子澹的身体将将痊愈,生怕他再受伤。她朝四周看了一圈,没瞧见平安,又赶紧安慰自己平安应是陪在周子澹身边,到底有人在旁边护着,便是郑家少爷设了圈套要害他也没那么容易。   于是她心中稍定,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朝后院走去。   大长公主这庄子在皇城外,占地颇广,不说外头的芙蓉园,便是这后头的房舍院子也比京城里的府邸修得更大些。因今儿有赏菊花会,府里的下人们大多调去了园子里帮忙,书宁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好一阵,竟连个丫鬟都没瞧见。   “有人吗?”书宁走了一阵,不见周子澹的人影,心里微微生疑,高声唤道:“附近可有人在?”   她唤了好几声并无人应,书宁愈发地狐疑,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索性往回走,准备去芙蓉园里叫人。   才走到西厢房外,房门忽然开了一尺宽,从里头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捂住书宁的口鼻。书宁暗道不好,抬脚就往后踢,不想那人却早有准备,侧着身子躲过了一击,又恶狠狠地骂道:“好你个恶毒的小娼妇,看小爷今儿怎么收拾你。”   书宁听出这是郑家少爷的声音,心里顿时明白是他使了沈环环故意引她过来。她一边挣扎,一边想方设法地与郑家少爷厮打。可才动了两下,便觉得身上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来,方知这郑家少爷竟在手上抹了*药。   “就不该轻信他人——”书宁一边迷迷糊糊的想,一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挥起双手朝后头郑家少爷的脸上撕过去。   就算是死了,也要破了他的相!她心里这般想着,手上愈发地毫不留情,脑子里却又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各种各样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越来越模糊,模糊……   “砰——”地一声闷响,书宁只觉得紧捂在她脸上的手一松,立刻便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大口大口地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缓过些劲儿来,抬头看去,只见周子澹举着一块大砖头愣愣地瞧着她,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慌张。   周子澹来了!书宁的忽然安定下来,一颗心也缓缓落到了实处,看着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想要作出微笑的表情。周子澹的脸色却愈发地难看,书宁还从未见过他竟有如此痛彻心扉的表情,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裂着他的身体一般。   书宁心里猛跳,她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屋里有浓浓的血腥味,书宁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郑家少爷,抬腿踢了一脚,脚边的人一动不动。   书宁微觉有异,心里渐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迟疑了半晌,终于缓缓伸手在郑家少爷的鼻子下方探了探,尔后又猛地弹回来。   “死了——”她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人想到竟是这个结果,啊哈哈哈~~~~   总算没有被人猜到剧情吧! ☆、32   三十二   郑家小少爷死了,无论是书宁还是周子澹都有些没缓过神来,书宁甚至都不知道郑家少爷的名字。虽说他恶毒又卑劣,可到底罪不至死,更要命的是,他还死在周子澹的手里。这杀人之事倘若败露,郑国师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别……别怕……”周子澹扔掉手里的砖头,蹲□子握住书宁的手。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冷静,脸上甚至褪去了刚才的惶恐神色,嘴角勾了勾,朝书宁安抚地笑,“没事,有我在。”   可书宁却清楚地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和掌心薄薄的汗。   到底还是怕了吧,说不定是头一回杀人。   书宁扶着他站起身,朝四周环顾一圈,神色很是坚定,沉声道:“得把尸体处理掉,不然迟早得怀疑到我们头上。”沈环环那里暂且不说,书宁有的是办法让她说不出来,但若郑家少爷死在后头院里,他们这些进过院子的都有嫌疑,周子澹便要头一个被怀疑。   书宁的镇定很快感染了周子澹,他也迅速恢复了常态,指尖渐渐回暖,呼吸也平顺了起来。起身朝屋里看了一圈,四下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竟果然被他翻出个大麻袋来。   “一会儿怎么出去?”书宁问。   外头园子里全是客,说不准就有人转到后边院子里来,倘若撞见他们俩抬着这么大包东西,如何能不生疑。若是遇着府里的下人,怕不是还要把他们俩当做顺手牵羊的小毛贼。   周子澹一脸冷静地回道:“芙蓉园我来过几回,大长公主素来只在东边靠湖的地方住,这边院子里只有个守门的,今儿怕不是也被招呼到园子里帮忙了。一会儿我把尸体背到西侧门,你让平安赶了马车去那里接应。西侧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平安到了那里便晓得。”   也亏得郑家少爷挑了这么个清净地方,要不,只怕这会儿早已被人发现。书宁长吸一口气,点头应道:“行,你赶紧把人装进去,我出去打桶水把地上擦一擦,不要留下蛛丝马迹才好。”   周子澹虽然觉得书宁冷静得有些不像十五岁的闺阁小姐,但这会儿却不是惊诧的时候,低声应下,尔后便脱下外衣,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把郑家少爷的尸体塞进麻袋里。书宁在院子的台阶下寻到了一只盛水的大缸和打扫用的抹布,赶紧倒了盆水进屋擦洗地板。   屋里的血腥味儿愈发地浓重,书宁换了好几盆水,总算把地上的血迹擦去了大半,余下的却已渗入打磨光滑的石板中,书宁趴在地上擦得手指头都破了皮,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所有的痕迹全都抹去。   “无妨了,这血迹一时半会儿擦不干净,我们先把尸体弄出去再说。”周子澹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抹布,心疼地握住她的纤细的手。细长的手指间隐隐有血腥味儿,袖口上也被蹭上了不少血迹,“你手上都出血了。”   书宁不以为然地回道:“没事儿,一会儿有人问起,我就说不慎蹭到了墙上。”既然她手上出了血,袖口上的血迹便有了解释,倒省得自己特意弄个伤口。   事情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二人实在不敢再在这屋子里多待。书宁打开房门朝院子里左右观察了一番,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并未察觉到附近有人,方才朝周子澹做了个手势,让他背着尸体出来。   周子澹的身体恢复得还算好,手脚甚是利索,便是背着偌大的麻袋依旧健步如飞。到了院子门口,二人却是不得不分开。书宁去前头园子里寻平安,倒是没什么危险,可周子澹扛着尸体要跨过大半个院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书宁虽非多愁善感之人,但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头却忍不住一阵阵不安。   稍有不顺,此事便有可能败露,周子澹扛着郑家少爷的尸体若是被人逮个正着,日后便是想辩解也无话可说。   气氛忽然间变得凝重而深沉。   周子澹放下麻袋,咧嘴强笑,上前来拍了拍书宁的肩膀。手掌间的肩胛骨狭窄而瘦削,手指的一侧便是她雪白的颈项,犹如冬日里最甜腻的栗子糕,又仿佛夏天清冽的溪水,他忍不住想动动指尖轻轻触碰,才将将抬起一根手指,心里却又狠狠一撞,指头飞快地落下来,有热的温度从掌心缓缓传上来,灼得他的手发烫。   如果今儿被逮住了,只怕日后便再也见不着她了,看不见她明亮的眼睛和唇畔的笑,微微翘起的嘴角,和唇边调皮的小痣,更不用说和她站得这么近,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周子澹猛地一用力,狠狠将书宁抱住,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他不怕死,许多年前从秦地逃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侍卫一个接着一个地牺牲的时候他没怕过,躺在益州破败的城隍庙里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没怕过,无论什么时候,他面对死亡都是坦然而淡定的,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从容。   “宁——欢——”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等我回来。”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怕自己不能安然归来,那么,他今天所说的那些岂不是让她愈发地难过和内疚。所以他只能努力地咽下去,缓缓松开手,定定地看着书宁,点头,“等我回来。”   书宁表情如常地“嗯”了一声,迅速转过身去,沿着抄手游廊飞快地朝芙蓉园方向奔去。   待出了院子,她的呼吸才终于平静下来。她虽然有些迟钝,可刚刚周子澹的眼神实在太明显,书宁便是再痴,也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反应,尤其是在这样危险而关键的时候。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了手脚,不然,周子澹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沈环环一直盯着后院门口,瞧见书宁飞奔而出,她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异色,心中暗骂郑家少爷没用,跺了跺脚,悄悄隐匿行踪,踱到附近的芙蓉树后,生怕书宁见了她要过来找她算账。   书宁眼睛尖,一瞥眼便瞧见了她,心中暗恨,若不是急着寻平安,兼着又怕把郑家少爷的事情抖出来,不然这会儿非要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几分颜色看。心中冷哼一声后,又飞快地去了别处。   她在芙蓉园里兜了一圈,又问了好几个人,却没有人知道平安在何处。书宁心中焦虑,生怕周子澹到了西侧门无人接应,反被院子里的人发现。想了想,索性自己赶马车去接应他。   宁府的马车很是好认,书宁很快就从一大排马车中找到了自己原先乘坐的乌木马车。虽说这是她第一次赶车,可却半点也不觉得生疏,扬起马鞭轻轻地在马臀上拍了拍,马儿抖了抖蹄子,飞快地拖着车出发了。   马车沿着外头的围墙一路往西走,一边走,书宁一边睁大眼睛往围墙上头看,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工夫,才终于瞧见不远处从围墙里头探出来的歪脖子槐树。   到了地儿,书宁把马车停好,飞快地跳下车奔到侧门外轻轻敲了敲,却不见丝毫回应。   周子澹竟然还没有到!   难道果然出事了?是遇到了来客还是府里的下人?是不是被人逮了个正着尔后被扭送去了衙门?说不定还挨了打?若是被送进了牢里……   她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只恨不得翻墙进院去探个究竟。又生怕走岔了路没遇着他,反倒耽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书宁只觉得头发都快被自己抓光了,忽地听得围墙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张张嘴竟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门后有人轻轻敲了敲,书宁手忙脚乱地赶紧上前也跟着敲了敲,门后立刻安静下来,很快地,忽又传出低低的声响,尔后“吱呀——”一声,门开了,周子澹背着麻袋面无表情地从门后闪出来。   待看清来人是书宁,周子澹顿时色变,又气又急地道:“怎么是你,平安呢?”   “我一时半活儿找不到他,生怕你久等,就自己赶了马车过来。”书宁不欲与他多说,赶紧招呼着他把麻袋扔上车,又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这里到底不安全,若是被人瞧见他们俩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公主府后门,难免会生出些疑心来。   周子澹也晓得轻重缓急,赶紧上了马车,想了想又钻出来做到外头,道:“哪有让你一个女孩子赶车的道理。你且进车里歇着,我来。”   书宁虽不愿跟个死人坐一起,却也晓得周子澹所言极是。她而今到底是宁府的千金小姐,一个姑娘家赶着马车在外头走,难免引人注目。好在方才一路过来时并不曾遇着什么人,不然,便是安全回了府,只怕也要被宁老太太念叨一番。   “我们现在去哪里?”马车一动,周子澹才想到这个问题,回头与书宁商量道,“要不,找个湖?”   “我们先回芙蓉园。”书宁却道:“我们若是就这么走了,难免引人遐想,日后郑家公子的事情败露了,恐怕会有人联想到我们头上。宁府的马车没人会上来搜,就把尸体先扔在车里,我们回芙蓉园转一圈。回头——”她皱起眉头想了想,低声问:“这郑家少爷穿的可是一身蓝衣?”   周子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会意道:“一会儿我让平安换身衣服骑马从后头走,故意闹出点动静来。”   让平安扮作郑家公子飞快地骑马打从外头过,日后郑家少爷便是“失了踪”,也不会有人想到是在这里遇的害。   车壁的小柜子里有平日里用来防寒的薄被,书宁很快翻了一条出来搭在麻袋上,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放心。马车飞快地到了芙蓉园门口,周子澹把车停到最外头,书宁则跳下车,率先进了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笔力不够,写得一点也不惊心动魄,呜呜呜~~~~~   就不是写悬疑恐怖剧的料! ☆、33   三十三   芙蓉园里客人多,书宁和周子澹的短暂离去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有杨氏一直忧心忡忡,派了随行的下人在园子里寻了好几圈没瞧见人,险些报到大长公主那里去。而今瞧见书宁沉着脸回来,她这才吁了一口气,抚着胸口缓了缓,悄声抱怨道:“这小姑姑也实在太随性了,一声招呼也不打便消失小半个时辰,可把我担心得要死要活的。”   一旁的丫鬟杜鹃亦帮腔道:“可不是呢。便是有什么要紧事,好歹也来跟少奶奶招呼一声,这般不言不语地就走了,回头旁人问起,您都不知道回什么好。”   说话时,书宁亦慢慢近了,杨氏立刻换了一张担心的脸来,小声道:“小姑姑方才去了何处?侄媳四处寻了好几圈,也没瞧见您,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书宁本对杨氏并无恶感,只是一想到沈环环的恶毒手段,心里就膈应得慌,连带着对杨氏也没了好脸色,斜着眼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侄媳妇若是想知道我去了哪里,不如去问问你那个好表妹。”说罢,毫不客气地转身而去。   这是书宁头一回在杨氏面前不假辞色,杨氏顿时委屈得眼都红了,一旁的杜鹃护主心切,竟急着插嘴道:“少奶奶也是担心姑小姐,您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大家伙儿可担心得很。姑小姐怎么如此不讲理。”   书宁本已走了好几步远,闻听此言硬生生地止住了脚,缓缓侧过身来朝杨氏二人讥笑两声,道:“侄媳妇不愧是宁家长媳,连身边的丫头都如此不同凡响,竟敢对着长辈大呼小叫,真真地好教养。”说罢,冷厉的目光在她二人脸上缓缓扫过,杨氏脸色愈发地难看,欲开口说几句话来辩解,书宁却已决绝地转身,只留下一句话道:“我乏了,这就回去了。侄媳妇若是还想继续,就在这里待着吧。”   杨氏哪里敢让她一个人回府,若是宁老太太晓得她独自先行回了家,还不晓得要怎么想,府里的人更不知要如何编排她。于是赶紧让杜鹃去找沈环环,自个儿则赶紧跟上前去,追着书宁道:“我们自然也要一起回去的。对了,三弟不知去了哪里?”   话刚说完,周子澹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笑意盈盈地朝杨氏道:“大嫂找我有事?”   杨氏巴不得把书宁这颗烫手的山芋交到周子澹手里,赶紧道:“小姑姑说累了要回府,你赶紧让车夫把马车赶到园子门口来接人。小姑姑精神瞧着不大好,回去的路上你仔细照顾,莫要累着她。”   周子澹义不容辞地应下,罢了又满脸关切地朝书宁问:“小姑姑可是被晒得头晕了?今儿太阳倒大,园子里人又多,叽叽喳喳的吵得脑仁疼,连我都受不住,干脆寻了个没人的角落歇了一阵。”   书宁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不大好,哼道:“你倒是自在。”说罢,又冷冷朝杨氏瞥了一眼,讥笑数声,并不说话。   杨氏倒也不傻,见书宁今儿反常地对自己格外无礼,又想到方才书宁说过的话,愈发地肯定是自家那没轻没重的表妹得罪了她,一时间又气又急。既觉得委屈,又害怕书宁回府后寻宁老太太告状,回头便是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想了想,杨氏压低了嗓门,柔声致歉道:“环环不懂事,若是有哪里冲撞了小姑姑,侄媳代她替你道歉。小姑姑可千万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侄媳心里头也不好受。”   书宁只不作声,板着脸直挺挺地往外头冲。杨氏见状,心里愈发地忐忑。   因她走得急,杨氏甚至都来不及找大长公主道别,只得快步跟在她后头,生怕这个小祖宗一气之下要闹事。好在一路出了园子门,书宁除了板着一张气鼓鼓的脸之外,倒也没有旁的举动。   出了园子,书宁刚准备上马车,一旁忽地岔出一匹马来,犹如旋风一般挨着书宁的衣服擦了过去,亏得周子澹手疾眼快拉住了她,不然非得狠狠摔在地上不可。书宁顿时大怒,冲着那马背上穿酱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大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给本小姐滚下来跪地磕头。”   那肇事之徒却置若罔闻,“哈哈——”大笑一声,挥起鞭子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记,马儿吃痛,愈发地跑得飞快,一溜烟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书宁气得直跺脚,随手拽住守在门口的一个护卫厉声问:“那个混账东西是谁?哪家府上的?竟敢对本小姐如此无礼!”   护卫一脸怯怯地使劲儿往后退,一边躲避一边小声道:“小的不认识,不认识。”   “你不认识?”书宁大怒,随手抽出那护卫腰际的大刀,一挥胳膊便把那柄刀搁在了护卫的肩膀上,咬牙切齿地道:“连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对我不敬。你不说,是不是以为本小姐不敢动你。”说话时,手里的大刀微微往前一送,锋利的刀锋飞快地在那护卫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   护卫又惊又怕,慌忙求饶,“且慢且慢,大小姐手下留情,那个……那仿佛是国师府里的小少爷。”说罢,又生怕她闹出事来后反害得他被郑家寻仇,又赶紧补充道:“小的……小的也不敢确定,他他走得急,小的没看清,只是依稀记得郑家小少爷今儿就穿着这一身。”   书宁的脸上愈发地愤恨,低声啐了一口,又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抽回手把刀重新插回护卫的刀鞘里,气呼呼地道:“竟是那个纨绔!下回见了他,非要他好看。”说罢,又凶巴巴地朝一旁无可奈何地周子澹骂道:“你看什么看,赶紧去赶车!”   “我——”周子澹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眨巴眨巴眼,问:“小姑姑您莫不是在开玩笑,侄儿……侄儿怎么会做那种簇活儿。”   “你不是男人么?”书宁眼看着又要发火,周子澹赶紧跳起来拦道:“行行行,我去赶车,小姑姑您莫要生气了。侄儿这就去,您稍等。”说罢,一边讨好地朝书宁作揖,一边连连后退,飞快跳上马车,拿起鞭子小心翼翼地把马车赶到了园子门口。   他们在大门口闹得声音有些大,引得不少人侧目,杨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被针扎一般难过,偏偏马车还未到,她又没地儿躲,只得硬着头皮被各种目光审视。好不容易等到车夫把宁家的马车赶到门口,她甚至都不等杜鹃扶,自个儿就利索地跳了上去。   …………   马车走了一段路,直到上了官道,四下无人了,书宁这才从车里爬出来坐到周子澹的身边,小声问:“我刚刚演得可好?”   周子澹使劲儿点头,笑道:“这回全京城的人都晓得宁家二小姐是个火爆脾气,虽说长得漂亮,可是又凶又不讲理,只怕全京城的少年郎都不敢来上门提亲了。”   “我都是为了谁?”书宁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涟涟,平白给她稚嫩的小脸上添了几分难得的成熟和妩媚。周子澹心里一紧,顿时有些透不过气,手里的缰绳也不受控制地收紧,直到马儿发出一声嘶叫,他才陡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紧又挪开眼,微微低头道:“我都记着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表情也格外凝重,书宁顿时觉得有些压抑,口中愈发地干,舔了舔嘴唇,没话找话道:“你从哪里找到的平安?他演得倒是不错?”   周子澹的脸色愈发地沉重,沉声回道:“柳将军来了信,他和人接头去了。”却只字不提柳将军的信中提到了什么,书宁也不问,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前头看着前方的路,秋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投出淡淡金色的光。   这边马车里,杨氏一上了车便向沈环环追问起园子里发生的事来,沈环环如何会承认,一边哭一边委屈地小声道:“表姐如何不信我?我寄人篱下本就过得艰难,每日里都提心吊胆生怕得罪了人,连府里的大丫环们都陪着小心,如何敢去招惹她。姑小姐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晓得么,她本就瞧不起我,后来因为我没眼色地向她讨好那匹贡缎愈发地看我不顺眼,而今一张嘴无凭无据地就要冤枉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表姐您若不信,我……我……我索性死了算了。”说罢,便要寻死觅活地以证青白。   杨氏揉了揉太阳穴,高声喝止道:“行了行了,你莫要再哭了。若果真是她无事生非,我自然要护着你。”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还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又拍着胸口安慰自己,那小姑姑空口无凭,就算是宁老太太也不好随便处置沈环环。   沈环环好不容易把杨氏哄住,心里头却实在发虚。她自然晓得今儿的事一旦未成,回了宁府,书宁必定不会放过她,一边想着,又一边暗恨那郑家小少爷是个废物,同时又琢磨着回了府如何先去宁老太太那里告状才好。   周子澹赶着马车走了一段路,遇着个岔路口拐了个弯,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宁家的队伍。书宁低声问:“我们这么半路上走了,杨氏回了府不见我们,只怕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一着急,说不定阖府上下都要出来寻人。”   “不怕,”周子澹成竹在胸地道:“我跟平安叮嘱过,让他一路跟着大嫂她们回府,到了地儿便说你心情不好去附近走走。”   “你就晓得拿我做借口!”书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欲回马车里,可一想到车里那血淋淋的尸体又觉得嫌恶,一咬牙,还是继续坐了下来,狠狠道:“回头再跟你算账。”   周子澹赶着马车出了官道,沿着小路进了林子,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在一条大河边停了马车。   书宁跳下马车准备帮忙,却被周子澹拦住,道:“你去旁边歇着,这些事我来就好。”   “你会吗?”书宁歪着脑袋看他,“你不会打算就这么把尸体扔下河里去吧?”   周子澹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不能扔吗?”说罢,又摆出一副好学生的表情来,认真地道:“那要怎么办?”   “找几块大石头塞麻袋里头,不然过几天尸体又会浮上来。”书宁也说不清楚自己会什么会晓得这些,但她偏偏就是知道,以至于书宁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个杀人劫舍的女土匪。   周子澹没问她为什么,老老实实地依着她的话去做,不一会儿就搬了三四块大石头通通塞进麻袋里。尔后又艰难地拖着麻袋到河边,正欲把麻袋扔下去,书宁忽地又想到什么,高声道:“等一等!”   周子澹狐疑地转过头看她。   “你仔细检查看看,身上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说话时,书宁又盯着周子澹上下打量,问:“先前腰带上不是系着方玉佩么,怎么不见了?莫不是掉在了麻袋里头?”   周子澹认真地想了想,回道:“换衣服的时候连着腰带一起落在了芙蓉园。”说罢,又掀开麻袋往里头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双手抓住麻袋的两个角,用力将它推下了河。   “噗通——”一声响,郑家少爷的尸体飞快地沉入水底。河面上很快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子澹的脸色有些发白,虽说他们两个杀人抛尸做得干净利索,但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尤其是周子澹,毕竟郑家少爷是死在他手里。   “走吧。”书宁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家里头还等着呢。”   周子澹深吸一口气,沉沉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自嘲地笑,“我真是猫哭耗子,人都已经杀了,实不必做这些愧疚的姿态。”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将来要走的那条路,注定是要踏着皑皑白骨才能成功。   杨氏这边,待回了府才晓得书宁和周子澹并没有跟上来,虽听了平安的解释,心里却依旧有些不悦。沈环环见状,趁机怂恿道:“表姐,要不还是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要不,一会儿小姑姑回来了在老太太面前乱说什么,您岂不是又要受委屈。”   杨氏闻言,甚觉有理,遂赶紧去宁老太太院子里给她请安。谁晓得到了老太太院门口却被拦了,崔嬷嬷一脸笑意地朝杨氏道:“是谢家老太太过来了,这会儿正在跟老祖宗唠嗑,说些旧事。老祖宗说,您今儿怕是累得不轻,就先回去歇着,明儿早上再过来请安也不迟。”   杨氏无奈,只得悻悻地应了。   回了自己院子寐了一会儿,就听见下人通报说宁大少爷回了府,她赶紧起身去迎。两夫妻进了屋,杨氏和大少爷说了几句话,便小心翼翼地把今儿的事说给他听,又一脸委屈地道:“也是我的不是,早晓得小姑姑不喜表妹,今儿就不该带着她一起出门。小姑姑的性子你也晓得,不说表妹,便是我,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的,哪里敢去招惹。想来是表妹无心的一句话惹恼了她,万一她回头去寻老祖宗告状,只怕连我也要落下不是。”   宁大少爷对沈环环并无好感,听得杨氏言辞间对沈环环百般维护,心下不喜,沉声道:“小姑姑的性子我也晓得,脾气虽大,但从来不会无中生有,怎会无缘无故地冲着表妹发火。回头你去凌仙阁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么惹恼了,再去陪个不是。小姑姑并非小气之人,并不至于为难你。”至于沈环环,他就懒得去护了。   杨氏本来还想求着宁大少爷帮着她说几句的,不想竟得了这样的结果,心里头有些不自在。宁大少爷只当不知,哄着她说笑了几句。   夫妻俩好不容易才融洽起来,忽又听得门外一阵急急的通传声,“二小姐您来了。”   杨氏悚然一惊,宁大少爷的眉头微蹙,心里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书宁大步流星地推门而入,冷冷地朝屋里扫了一眼,瞧见他夫妻二人俱已起身,眼睛里渐渐浮出笑意,“大侄子也在,如此更好。”说罢,又侧脸朝身后的下人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与他们夫妻二人说。”   杨氏心里愈发地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宁大少爷。宁大少爷朝下人挥挥手,屋里屋外的丫鬟长随们立刻躬身退了出去。书宁抬脚把门踢上,想了想,又转身拴上了门栓,尔后才慢悠悠地踱到桌前,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又朝他二人招呼道:“都坐吧。”   宁大少爷闻言从善如流地坐下,杨氏见状,也怯怯地跟着坐了下来,低着脑袋偷偷打量书宁的脸色。   书宁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想来侄媳妇已经跟大侄子说过今儿的事了。”   宁大少爷低声回道:“淑英只说是沈家表妹做错了事惹得小姑姑不高兴,旁的却是并不清楚。”说罢,又一脸愧疚地朝书宁道:“沈家表妹行事确有些不妥当,小姑姑实在不喜欢,赶明儿侄儿让沈家把人给接回去。”   这个大侄子倒也会做人,只可惜,今儿的事,可不能善了。   书宁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讥笑着问:“那丫头自个儿是怎么说的?”不等杨氏回话,她便自己答道:“侄媳妇不必说我也能猜出来。不过言之灼灼地说我冤枉她,说不定还寻死觅活地要以证青白。侄媳妇说不定还真信了她,以为我要看她不顺眼,故意为难?”   杨氏脸色微变,咬着牙低声回道:“侄媳不敢。”   不敢?书宁愈发地笑得坦然,轻描淡写地道:“若是别的事,我忍一忍也就过了。不过今儿这事儿可非同一般,一个不好,我们阖府上下都要遭殃。”她语气虽轻松,却说的话却把杨氏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宁大少爷眉目间显出凝重之态,正色朝书宁道:“小姑姑请直言就是。”   “大侄子想来也晓得我跟郑家小少爷有些矛盾,”书宁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今儿他与沈家那丫头设了个局,把我引去长公主府后院,又下了迷药,意图对我不轨。”   杨氏的脸色顿时煞白,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道:“不……不会的,表妹她……”   “侄媳妇的意思是,我拼着自己的清白不要了来害她?”书宁狠狠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杯子俱被震得一跳,杨氏也吓得发起抖来,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姑姑定……定是误会了,表妹与那郑家少爷并不认——”   “你住嘴!”宁大少爷厉声喝止道:“你的好表妹到底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不过是碍着你的面子一直忍着。她做出这种事,我一点也不奇怪。”说罢,他又一掀袍子郑重地跪在地上朝书宁行了个大礼,眼睛微微泛红,愧疚道:“是侄儿没有管好屋里的人,连累了姑姑,要打要罚都随您,一会儿侄子就让人把沈家姑娘回去,从今往后再也不容她上门。”杨氏并未提及书宁有异,他便晓得郑家少爷定未成事,所以并不曾言及其他。   杨氏见丈夫都跪下了,自己也赶紧跪在一旁,抹着眼泪可劲儿地哭。   书宁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仿佛看戏一般冷眼看着杨氏哭了一阵,方才缓缓道:“此事恐怕不是把人送出去就能解决的。”   杨氏心里一紧,哭着上前拽住书宁的裙摆,小声求道:“小姑姑,求求您大人大量饶了我那妹子吧。她年纪小不懂事……”   “可不小了,”都这时候了,她竟还想着替沈环环求情,书宁愈发地恼怒,说话也再也没有顾忌,“那丫头比我还大两岁呢,侄媳妇莫不是忘了。哦,这也难怪,你这心里头只有娘家的姐妹。看着你哭得这般凄厉,我可就真不明白,你这到底是为你表妹哭呢,还是因为我这个姑姑受了委屈而哭?杨氏啊杨氏,你自己可要想明白了,你到底是沈环环的表姐,还是我宁家孙媳?我们宁家可没有这么吃里扒外、是非不分的媳妇,顺哥儿也没有这么不分好歹,不知轻重的母亲。”   她这话说得极狠,分明就是不承认她是宁家的媳妇了。杨氏哪里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后果,顿时吓得人都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哭也忘了哭。   宁大少爷到底与她有夫妻情分,见她这般魂不守舍,心里多少有些怜惜之意,只是当着书宁的面不敢显露半分。   书宁见他还算懂事,终于放缓了语气,不急不慢地朝宁大少爷道:“大侄子是聪明人,想来该知道如何做?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她伸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灰,轻描淡写地道:“那郑家少爷意图不轨,被我给杀了。”   宁大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本来都重感冒了打算不更了的,晚上喝了碗粥,还是决定码字,结果竟码了六千多,我一定是烧糊涂了。   话说,应该不会什么H7N9吧……   PS:看在今天更这么多的份上,申请明天休息一天,如何? ☆、34   三十四   书宁给宁大少爷丢下一记响雷后,挥挥手便若无其事地走了,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大事只是玩笑一般。待她慢悠悠地开门进了院子,又招呼着在廊下伺候的下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去伺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说罢,便施施然地出了院子。   杜鹃和几个丫鬟不敢忤逆她,赶紧应声快步进屋。才到了房门口,就听到屋里宁大少爷暴躁的怒喝声,“都在外头不准进来。”   杨氏被宁大少爷这一声怒吼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嘴一撇,眼泪哗啦啦地开始哭,“相公,这可如何是好?”   宁大少爷嫌恶地骂道:“哭什么哭,都什么时候了就晓得哭。我早跟你说过你那表妹是个惹祸精,让你把她送回去,你偏不听,满嘴说她可怜。现在倒好,竟惹出这样滔天的祸事来。这事儿若真传了出去,我们整个宁府都要被她牵连。”   杨氏被他一骂,果然不敢再哭出声,只抹着眼泪哀哀凄凄地问:“那而今可要怎么办?”   “怎么办?”宁大少爷脸上闪过狠厉之色,“你那表妹不能留了。”   “什么?”杨氏大惊失色,急道:“这……这也太……这到底,杀人的又不是表妹……”   宁大少爷怒极反笑,凌厉的目光在杨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笑出声来,摇头道:“小姑姑说你吃里扒外、是非不分、不分好歹、不知轻重,还真是一个字也没说错。这些年来,我念着你家世低微,生怕你在府里被人欺负,着实对你不薄,成亲三四年连个妾室都不曾纳,只想着你我二人好生过日子,不想你竟连些许好歹都不晓得。沈环环她是个什么东西,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厚着脸皮赖在府里头一住就是大半年,还对宁家的长辈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若是换了旁人,我早就让人轰了她出去。我想着你是顺哥儿的母亲,总该给你脸,可你呢,明明晓得府里的长辈不喜,还纵着她在我们家肆意妄为,而今更做出这种恶毒卑劣的事来。若不是小姑姑机灵,而今死的可就是她。你倒好,竟还想护着那个不要脸的贱人,难不成还要去衙门给她申冤不成?我宁照朋没有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妻子,顺哥儿也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杨氏是当年宁照朋自己看中,力排众议才娶进了门,嫁进府里这几年,二人的感情着实不错,几乎从未红过脸,似今儿这般决绝的责骂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一时间被他骂得懵了,待回过神来时,宁大少爷已经拂袖而去,杨氏大惊,赶紧扑上前去想要求饶,被宁大少爷用力甩开,狠狠跌倒在地。   宁大少爷出得门来,朝院子里环顾一圈,见一众下人俱躲在檐下畏畏缩缩不敢出声,心中愈发地不喜。方才他一时激愤说得大声,也不晓得院子里可有人听见分毫,为防万一,立刻下令封了院门,又让自己的心腹长随去府里调了十几个护卫过来把院子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出入,自己则整了整衣衫,去了宁老太太院子里请罪。   宁大少爷调动侍卫封院子的事瞒不过老太太,一听下人通传说大少爷求见,老太太便立刻让崔嬷嬷引他进屋,尔后又挥挥手,把下人悉数屏退了,待屋里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个人,宁大少爷才“噗通——”一声猛地跪地地上,又是愧疚又是懊悔把今儿发生的事一一禀告上来。   宁老太太闻言,许久不曾作声。宁大少爷也不敢起身,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只等老太太责罚。   屋里安静了许久,老太太才终于低低地感叹了一声,柔声道:“朋哥儿你可曾后悔了?”   老太太指的正是宁照朋与杨家结亲一事。都说高门娶妇,低门嫁女,以宁照朋的身份和才貌,便是要求娶公主也是使得的,老太太与涂氏给她相看了不少权贵千金,他却偏偏不肯,不知何时瞧中了杨氏,不顾涂氏反对,非要娶她为妻,为了这事儿,他还险些跟府里闹翻。最后还是宁老太太松口,宁照朋才如愿以偿地成就了这桩婚事。   当初老太太就曾特意唤了宁照朋来屋里问话,直言责问他将来若杨氏德行不堪为宁家宗妇又当如何?宁照朋却信誓旦旦地辩称杨氏虽出身不高,但自幼家教严谨,无论德言容功皆是上佳,定能胜任宁家宗妇之职。   而今听宁老太太这么一问,宁照朋顿时无地自容,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宁老太太又问:“那沈家丫头,朋哥儿如何打算的?”   宁照朋眉头一拧,目中有厉色闪过,低头沉声道:“只怕是不能留了。”   宁老太太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只挥挥手道:“你也不小了,将来这宁家迟早得交到你手里,有什么事情都自己看着办吧。我老了,管不动事了,只盼着咱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你祖父祖母过世得早,留下欢儿一个傻丫头,无论如何,我就是拼了命也得护得她周全,要不然,日后到了阴间都无颜见你祖父母。”   宁照朋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含泪应下,又哭道:“都是重孙不孝,娶了个不贤的媳妇,险些害了小姑姑。”   宁老太太缓缓抬眼看了看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出声道:“到底是你媳妇,顺哥儿的亲娘,便是看着顺哥儿的面子也不能休弃。只是而今可是关键时候,你那媳妇又素来与她娘家走得近,出了这么大事儿,万一传了出去……”   宁照朋的脸色愈发地难看,心一横,咬牙回道:“老祖宗请放心,明儿重孙就把杨氏送到庄子里暂养着,绝不会让外人近了身,更不会传出任何闲言碎语。郑家到底威风不了几年了,等事情慢慢淡下去,重孙再接她回来。”   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三年,等她回来,只怕连顺哥儿都认不出这个亲娘了。   宁老太太微微诧异地看了宁照朋一眼,本因为他还要替杨氏求情的,不想最后还是忍疼要把人送走,想来这回可真是气极了。想了想,老太太又道:“让崔嬷嬷跟着一起去吧。你媳妇人不坏,只是打小没人教过她这些规矩,才这般不懂事。崔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有她在一旁教导,你媳妇早些想明白了,也能早些回来。”   宁照朋闻言,顿时又惊又喜,赶紧又朝宁老太太磕头谢过,罢了,这才起身去处理后事。   待他走了,宁老太太的脸色愈发地变得凝重,拉下脸朝崔嬷嬷吩咐道:“去把欢丫头给我叫过来!”   书宁还在路上的时候就猜到宁老太太唤她来所为何事,先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头一个告诉老太太,这回却偏偏故意瞒着,不过是担心吓着了她。而今见老太太来唤,便晓得瞒不过,一进屋就老老实实地叩头请罪,又道:“孙女错了,祖母您罚我吧。”   宁老太太一拳头好似打在了棉花上,力气都没处儿使,想骂几句吧,书宁又一脸知错的表情巴巴地瞅着她。再想想方才听到的惊险事,晓得她今儿可算是受了大惊吓大委屈,心一软,又朝她招招手道:“别在我跟前装可怜了,赶紧过来给我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书宁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的,自然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只道是那郑家少爷意图不轨时被她错手所杀,尔后她心急之下寻周子澹求救,二人费尽力气才把尸体偷运出去,尔后抛在河里。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只顾着紧张不觉得害怕,这会儿跟宁老太太说起,反倒心里头毛毛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宁老太太见状,愈发心疼,抱着她哄了一阵,又连连感叹道:“幸好有琛哥儿在,要不,今儿可要如何是好?欢儿你莫要怕,郑家那小子不轨在先,死了就死了,便是果真闹起来,咱们也不怕,祖母护着你。”   书宁心中感动,眸中泪光闪闪,侧过脸去眨了眨,终于又把眼泪逼了回去。   迟些时候,宁照朋又来凌仙阁询问起郑家少爷被杀后的事,得知书宁和周子澹一起把尸体运了出去,宁照朋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道:“多亏了三弟了,要不然……”他心里头自然清楚要把那么大一具尸体从长公主府里运出来有多难,换了是他,只怕也没那本事。   尔后,他又仔细地询问了书宁抛尸的地点。当日晚上,宁照朋便领着两个心腹出了城,至于究竟做什么,书宁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日早晨,客居那边果然传来沈环环暴病的消息,府里一边去宫里请了太医,一边托人去沈家报信。待沈家家人刚刚赶到,太医便诊断出了结果,说沈环环是染了时疫。沈母闻言,顿时吓得连客居的大门都不敢进了,支支吾吾地说要回去寻沈家老爷商议,尔后趁着下人们不注意,悄悄地溜了。   下午时,连杨氏和身边的丫头也被诊出了时疫,府里头顿时有些人心惶惶,更有人言之灼灼地笃定她二人是昨日在城外染上了。这谣言一传,书宁和周子澹也备受猜忌,不敢再四处乱晃,俱老老实实地守在屋里连房门都不出。   第二日,宁府又派人去了沈家让人把沈环环接回去,沈家大老爷和大太太索性躲了出去,气得宁家的下人在沈府大门口破口大骂了一通,引得许多人围观,听说沈家夫妇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不管,纷纷指责沈家毫无人性。   宁府有人感染时疫的消息一传出来,京城里难免有些人心浮动,好在宁家倒是沉着,大门紧闭,无一外出,就连宁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报了病休,除了当日傍晚时有几辆马车悄悄出城外,便再无动静。   又过了些日子,城外的田庄里便传来沈环环患病去世的消息,杨氏虽勉强保住了性命,却狠狠地伤了身体,只得留在庄子里好生调养。消息传进京城,沈家本还想来宁府闹一闹好多少弄点好处,不想却被杨家人堵在大门口狠揍了一通,之后便再也不敢出门了。   与此同时,郑家少爷失踪的事也在京城里沸沸扬扬地闹了起来,京城守卫悉数出动,一时间满城风雨。   因宁府闹时疫的影响,一时半会儿倒也没人敢来府里询问,不知这样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   郑家兴师动众地简直快要把整个京城都要翻过来,闹得京城上下敢怒不敢言,却始终不曾发现郑家小少爷的踪影,还欲再派人出城追查,周子翎回京了,尔后,弹劾郑国师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呈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有一个领盒饭的了,我怎么松了一口气 ☆、35   三十五   周子翎一回京,郑国师便嚣张不起来了,虽说他抹着眼泪在朝堂上装可怜,又煽动手下的人帮着说情,但都被周子翎无情镇压,还借机撤了京城卫军几个副统领,狠狠地打击了郑国师一番。   京城里渐渐安静下来,但私底下四处打探的依旧不少,国师府悬了重赏,每日里都有许多人大着胆子上门去,言之灼灼地说在哪里瞧见了郑家少爷,就连宁家的下人们也都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觉得,那郑家少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十有□是被人给暗算了!”小梨在院子里大声道,一脸的神气活现,仿佛自己亲眼瞧见一般,“要不然,京城里闹得这么大,还能藏在哪里不被人发现?那个小少爷坏事干了一箩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定是有人怀恨在心偷偷把人给杀了。”   “别乱说。”小桃不安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劝道:“旁人府里的事,可别瞎传,若是被外人听见,怕不是要说我们府里老爷太太们的不是。”   小梨白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哼”道:“就你懂事!这院子里都是自己人,谁会没轻没重地往外传。我就算再不懂事,也晓得不能在外头嚼舌根。在外头憋得难受了,自己院子里还不让说话,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因“时疫”之故,书宁与一众丫鬟都困在院子里足足有半个月,小梨这回倒也忠心,和小桃一道儿寸步不离地守在书宁身边,陪着说话解闷儿,很是尽心。因着这个缘故,书宁对她也比先前亲近了不少,小梨本就是个沉不住的性子,见状愈发地觉得有了脸面,在小桃面前也格外嚣张。   小桃被她抢白,脸色未变,只小声劝道:“二小姐还在屋里睡午觉,你就算要说也小声些,莫要吵到了她。”   小梨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书宁,闻言顿时就蔫了,悻悻地闭上嘴不屑地瞪了小桃一眼,又朝围在四周的几个小丫鬟挥了挥手,小声道:“还围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干活儿去。一会儿耽误了事,仔细你们的皮。”   小丫鬟们只是嘻嘻地笑,并不怕她,偷瞥一眼小桃,见她面沉如水,方才赶紧退了下去。   小丫鬟们将将走,就听到院子外头有人在敲门,小梨不动,斜着眼睛看小桃。小桃仿佛没瞧见她挑衅的眼神一般,不急不慢地去开门,见是宁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珍珠,立刻摆出一张殷勤又热情的笑脸来,一边招呼着她进屋,一边笑着问:“什么风把珍珠姐姐吹到我们院子里来了,这才多久不见,珍珠姐姐愈发地好看了。”   因杨氏不在,宁府的中馈暂且由二少奶奶高氏掌着,但高氏一来年岁轻辈分低,二来又没掌管过家务,一时半回儿有些忙乱,故宁老太太便让珍珠去帮衬着。如此一来,珍珠在府里头的地位便有些超然,无论是哪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小心翼翼的奉承着。   但珍珠并不敢在凌仙阁拿大,笑着回道:“瞧你这张小嘴甜得就跟抹了蜜糖似的,日后我可要多来几回,光是听着这些话心里头就高兴。”说话时,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瞧见小梨撇着嘴一脸不屑地瞅着小桃,只当没看见,柔声问:“二小姐可醒来了?”   小桃刚准备应声,屋里却传来书宁的声音,“什么事儿?”   小梨一听书宁起了,再也顾不上跟小桃斗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屋里,殷勤地过来帮书宁更衣,又不好意思地小声问:“小姐是不是被奴婢给吵醒的?都是奴婢的不是,不该高声说话的。您若是恼了,就狠狠骂我一通。”   书宁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道:“无妨,左右我也该起了。”这些天困在院子里着实有些难受,许久不动,连身上都软绵绵的,“珍珠过来所为何事?”   小梨眨巴眨巴眼吐吐舌头,“奴婢这就去问。”说罢,顾不上伺候书宁,哧溜一下又冲了出去。书宁刚刚把衣服披上,又瞧见她蹦蹦跳跳地回来了,高兴道:“是谢家大少爷定亲,老太太说要带二小姐去看热闹。”   “我能出门了?”书宁又惊又喜,旋即又有些担心,“是谢家下了帖子还是——”   外头的珍珠已经随着小桃进了屋,听见书宁问话,立刻回道:“二小姐放宽心,是谢府下的帖子,还让府里的管事亲自过来请的。”   “那琛哥儿呢?老太太可说了带他一起去?”书宁又问。   珍珠掩嘴而笑,“已经让人去请了呢。老太太说大家在府里闷坏了,好不容易才得了空出来走走,便让把琛少爷一齐唤上。”   书宁这才笑起来,转而问起旁的事,“谢家大少爷定的是哪家千金?上回大太太过来的时候倒是没听她提起。对了,我这做姑姑的是不是也该备些礼,老太太可曾说定了礼单?”   珍珠笑着应道:“定的是翰林院庄学士府里的孙小姐,老太太说了,礼都由公中出,二小姐不必特意准备。且带几样小玩意儿给谢家姑娘们,算是彼此之间的情谊。”书宁对人情往来并不精通,听得珍珠所言,才回头朝小桃道:“去把前些天太后娘娘赏下来的宫花拿过来,我们仔细挑拣挑拣。”   她被珍珠一提醒,心里头多少有些明白了,到底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在外头走动时实不必太过慷慨,不然反引得旁人侧目。那盒宫花虽不贵重,却难得地精巧漂亮,又是御制,外头便是有钱也买不到,实在是送人的好东西,   小桃拉着珍珠喝了会儿茶,又悄悄塞了个荷包给她,书宁瞧见了,眉目微挑,并未点破,小梨则兴致勃勃地帮着书宁挑宫花,“……欣小姐皮肤白,适合淡绿浅黄的颜色,显得娇俏,敏小姐还是戴大红色……”   书宁愈发地觉得,她这两个丫鬟真是各有千秋。   第二日大早,书宁便被小桃唤醒了,迷迷糊糊地被叫起床洗漱,换衣服。最近她正在长个子,一不留神便抽高了许多,六月的时候仿佛比小桃矮一截儿,现在却是差不离,颇有些大姑娘亭亭玉立的模样。   “袖子短了——”小桃皱着眉头看着刚做不久的新衣,有些无奈,“司珍坊的人也真是的,一个个胆小如鼠,连上门量个身形都不敢,怕不是照着夏天的衣服做的,袖子短了一截儿呢,怎么穿得出门。”   书宁毫不在意地道:“算了算了,你去柜子里另找件略大些的,唔,前几日那件胭脂红的襦裙倒是合身。”   “那件衣服都有些旧了,穿了好几回呢。”小桃为难地道:“不好穿着出门见客。”   “又不是去别人家,都是自家亲戚,谁还会说三道四不成。”书宁道。   小梨也道:“小姐既然喜欢那件,奴婢就去给您拿过来。”她是个没主意的,一根肠子通到底,便是有什么算计和心思也都写在脸上。早先看不上书宁时还常常摆脸色,后来被书宁晾了一阵,倒是自己服了气,之后便对书宁言听计从,说罢,就赶紧跑去柜子边把那身衣服找了出来,巴巴地过来讨好道:“小姐穿这颜色就是好看,奴婢见着旁人穿胭脂红,总觉得衣服太过艳丽,反把人给压了下去。唯有小姐能把这胭脂红也驾驭得住,显得比平日里娇艳许多。”   小桃见状,心知自己无法说服了,只得低头去寻了件米色滚兔毛的比肩配在外头。一艳丽,一素净,搭配着倒也形亮好看。   待去了宁老太太院子里,周子澹已经到了,正坐在老太太下首仰着小脸讨好卖乖地哄人呢。他今儿倒是没再穿大红大紫,只着了件天青色的圆领袍子,头上束着白玉冠,衬得一张脸犹如白玉雕成,平添了几分斯文儒雅的书卷气,浑身上下,哪里有半分混世魔王的影子。想来他也晓得今儿是去给谢家大少爷贺喜,不好抢了旁人的风头,所以才这般低调。   宁老太太见了书宁这身打扮,微微一怔,诧异地问:“前儿司珍坊不是送了这季的新衣过来么,怎么还穿着这身旧衣裳?”   书宁笑着道:“这身不好看么?孙女倒是喜欢。”说罢,又解释了一番。宁老太太却是笑起来,拉着书宁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一阵,点头道:“果然长高了不少,就是太瘦了,得多吃些。”   “小姑姑定是这么久不见侄儿,心里头想得慌,连用饭都不香。”周子澹涎着脸,毫不知耻地笑道。因着“时疫”之故,他与书宁都被困在院子里未曾出过门,倒有十几日不曾见过她,而今看着,总觉得她比先前愈发地明媚动人,目光便再也挪不开。   书宁白了他一眼,小声嗔道:“偏你脸皮厚。”说罢,又扶着老太太的胳膊道:“祖母,一会儿咱们俩坐一起,不理他。”   周子澹立刻告饶,“小姑姑莫要小气,侄儿不过是跟您开个玩笑,您可别撇下我不管。谢府离得这么远,您不会忍心让侄儿一路孤零零的傻坐着过去吧。”   宁老太太也笑,一脸慈爱地道:“哪能呢。”   书宁笑着抱住宁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琛哥儿就会装可怜,偏偏您就吃他这一套。”   出门的时候终究还是三个人一起坐的,周子澹惯会哄人,一上马车就向老太太讨好卖乖,罢了,又笑嘻嘻地陪着书宁说话,柔声细气,殷勤又周到。书宁为了哄着老太太,故意端着架子在他面前颐指气使,周子澹愈发地做小伏低,直把老太太哄得哈哈大笑,指着他大声道:“这孩子倒是脾气好,日后定是个会疼媳妇的。”   周子澹闻言心里忽地一突,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朝宁老太太看过去。老太太面上却是一片坦然,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随口而出,并无丝毫用意。   他心里头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忽响起马儿的嘶鸣,马车陡然失控,剧烈地颠簸了几下后,猛地停了下来。周子澹顿觉不好,刚要掀开帘子下车察看,一旁的书宁忽然出手揽住他的腰,猛地将他扑到在地。   “嗖——”地一声风响,利箭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狠狠钉在车壁上。   不待周子澹说话,书宁又飞快地转身拉着宁老太太卧倒,电光火石间,怕不是几十支件钉在了车身上,有几支透过车窗射进车内,直挺挺地钉在方才她们三人坐立的位置。若不是方才书宁手疾眼快,只怕她们三个非死即伤。   “刺客!有刺客!”外头的护卫们大声喝道,街上顿时一片混乱。   箭雨依旧不停,马车里的三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只努力地把身体往车底贴得更近。周子澹紧紧握住书宁的手,掌心已沁出一层热汗,心跳犹如擂鼓,他想开口说句什么,却忽然觉得很无力。   他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只是一直假装不知道,以为这样就能骗过自己。可马车外兵刃交加的声响却在不住地提醒着他这个事实,他没有资格。他希望他喜欢的人能快快乐乐地过着安稳日子,总是精神奕奕面带笑容,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可是,那样的生活,却是他给不了的。   周子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指尖变得冰凉,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无力地松开。   “混蛋!”耳边有人在恶狠狠地咒骂,周子澹抬眼,瞅见书宁炙热明亮的眼睛,“杀千刀的王八羔子……”她嘴里嘀嘀咕咕地冒出一长串骂人的话,脸上却是盛满了兴奋,眼睛犹如黑夜里最明亮的星辰,熠熠生辉,仿佛外头不是刺杀,而是最精彩的好戏。   “欢丫头嘴巴放干净些。”宁老太太嗔怪地道,声音依旧沉稳苍劲,丝毫没有胆怯惧怕的味道,“小姑娘家家的,从哪里学来这满口的粗话。亏得而今只有祖母和琛哥儿在,若是被外人听到,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周子澹脸上抽了抽,仿佛有什么事情,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那几天又来了,下午喝了三杯红糖水,估计跑了十趟厕所,直肠子伤不起啊。   天气冷,俺现在是冬天最冷时候的装备,前几天我还穿短袖和裙子呢,这日子太难过了。   听说北方又下雪了? ☆、36   三十六   他们出门的时候带的护卫不少,加上京城的禁军得了令飞快赶过来帮忙,刺客们胡乱地射了几轮箭,便再无收获。一击不中,刺客们便立刻撤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外头的打斗声便渐渐沉了下去。直到四周再无异样,马车外有侍卫关切地询问,周子澹这才扶着宁老太太坐起身,自个儿掀起帘子跳下车,道:“都无妨。”   罢了他又郑重地朝领兵襄助的禁军头目道了谢,朝平安使了个眼色,平安会意,悄悄上前塞了个荷包在那人手里。那禁军头目愈发地笑得客气殷勤,主动道:“不知老太太是否现在回府,下官正好要去京畿衙门,可一路护送您回去。”   宁老太太却婉拒道:“大人好意,老身心领了,只是今日我们一家人是特特地去谢府作客的。昨儿就已回了帖子,若是不去,岂不失礼。左右大家也没受伤,就懒得半路再折回去了。”   众人闻言俱是大讶,谁也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宁老太太竟如此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仿佛刚刚的杀戮只是大伙儿眼花。谁家府里遇着这种事,怕不是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偏偏宁老太太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竟还要继续去拜客。   那禁军头目愣了半晌,终于缓过劲儿来,又赶紧挑了十来个手下护送马车去谢府。周子澹则连声道谢。   车上的书宁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刻朝宁老太太摆出一副崇拜的姿态,捧着小脸作敬仰状,睁大眼睛巴巴地道:“祖母好气魄!换了旁人,刚才怕不是要吓得两腿发软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全,偏偏祖母却气势如虹,便是那些大老爷们怕是也远远不如。”   宁老太太挺直了背,朗声笑道:“欢丫头以为祖母是没见过世面的深宅老妇人么?祖母我也是自幼学武,骑马射箭无一不精。想当年你祖父在南边做官,蛮子们把整个县城都给围了,你祖父受了伤,我便换了他的衣裳提着枪领兵杀敌,死在我手里的蛮子可不止一两个。”说话时,老太太的脸上愈发地明亮舒展,仿佛每一根皱纹都被细细的熨烫过,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书宁愈发地惊诧,周子澹也上了马车,正正好听到老太太的话,亦是笑着回道:“小姑姑您竟不知道老祖宗出身并州洪家么?那才是真正的将门世家,便是府里洒扫的仆役也都个个精通武艺。”   “哪有琛哥儿说得那般厉害。”宁老太太嘴里谦虚,可脸上的笑容和骄傲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   书宁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宁老太太的旧事,顿时来了兴趣,拉着老太太的胳膊再也不松开,眼巴巴地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三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便到了谢府大门口。虽说马车上的箭羽全都被清理干净,但到底不复先前气派,车壁上钉满了箭孔,顶盖四周的帷幔被弄破了许多地方,随意地耷拉着,愈发地显得破败。   听说是宁家老太太到了,谢家大太太赶紧亲自出来迎接,瞧见这场景,顿时吓了一跳。她心中虽疑,却并未多问,脸上很快又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将众人迎进屋,先朝宁老太太行过礼,罢了又笑着朝书宁道:“这才多久不见,小表妹愈发地像个大姑娘了,瞧这模样水灵的,啧啧,再过两年,宁府的门槛怕不是都要被人给踏破了。”   书宁低着头做害羞状,宁老太太笑着打趣道:“可千万别再夸她,我们家这位小丫头可不禁夸,一会儿高兴起来,怕不是要飘到天上去。”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院子里走,进门时,才发现屋里已经来了几拨客。屋里坐着的都是各家的女眷,有老有小,但无论辈□份都不如宁老太太尊贵,遂敬请她做了上首。众人寒暄的工夫,谢家大太太悄声朝书宁道:“小表妹怕是不爱听我们唠叨,欣丫头和敏丫头都在后院,另外还有别家的几位小姐,不如您跟琛哥儿去跟他们玩。”   一旁的周子澹听到声音,赶紧朝书宁挤了挤眼睛。书宁会意,小声笑道:“如此甚好,确是有阵子没见她们俩了,也不知胖了瘦了。”   谢家大太太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无奈的神态,又一脸羡慕地朝周子澹看了一眼,揶揄道:“我们家那两个丫头若是长得有琛哥儿一分好看,胖了瘦了我都不用操心。”   书宁闻言顿时险些笑出声,周子澹则一脸涨得通红,使劲儿地朝书宁翻白眼。   谢家大太太本就只是打趣他,见他不好意思了,才笑着让身边的大丫环领着书宁和周子澹去后院,临走时还不住地叮嘱道:“今儿来的几位小姐里有两个是将门子弟,性子泼辣,你们可得把琛哥儿好好护住,莫要让人沾了他的便宜。”   这回就连丫鬟们也都忍俊不禁,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周子澹苦巴巴地瞅着谢家大太太,无奈地道:“大舅母,求求您放过我吧。”   谢家大太太偏还作出一副正经又严肃的姿态来,摇头道:“跟你说了你还不听,回头被人吃了豆腐,可莫要找大舅母告状。”她说话的态度如此肃穆,让书宁心里头多少生出些警觉来。京城里的姑娘们胆子有多大书宁还是多少有些了解,就连周子翎那样冷面美人也有人敢去招惹,更何况周子澹这青葱水嫩的少年郎。万一真被人给惦记上了,被占了便宜,岂不是亏得慌。   待出了院子,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拽住周子澹的衣袖,小声道:“小心点总是好的,一会儿——唔,你就跟着谢家大少爷,千万莫乱走,也少跟人说话,省得招来一大堆烂桃花,赶都赶不走。”   周子澹欲哭无泪,巴巴地瞅着书宁,悄声道:“要不,我还是跟着你吧。谢家大少爷看着太柔弱了,要真像大舅妈说的那样,只怕他连自身都难保。”说话时,人已悄悄贴了过来,颇有种寸步不离的架势。   书宁总算放心了。   才进后花园,就听到花丛后传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莺声燕语,好不动听。待绕过花丛见了人,只见前方的亭子里或坐或站了有五六个年轻姑娘并三个少年人,单看衣着打扮,倒是看不出究竟哪个才是谢大太太口中的武将之后。   “小姑姑来了——”谢敏眼睛尖,瞅见他们,立刻从亭子里跳出来,高声道:“小姑姑您可到了,方才我跟姐姐还一直念叨着呢。”一边说话,一边朝她见礼,罢了又歪着脑袋笑嘻嘻地盯着周子澹看,小声道:“琛表哥也来了。”也不知是方才跑得急了,还是害羞,说话时,她的脸上竟微微有些泛红。   书宁心里一紧,难不成谢敏监守自盗,也要对周子澹下手?   周子澹倒是若无其事,客客气气地朝谢敏打了声招呼,尔后一脸老实地站在书宁身后,仿佛自己果真是个憨厚老实人。   谢家大少爷和谢欣也迎了出来,一脸殷勤地招呼书宁二人进亭子说话。罢了又热情地给大家伙儿做介绍,来的这几位都是谢家的故交,果如谢家大太太所言,有两个姑娘是武官家庭出身,一个姓刘,一个姓江,都生得白净秀气,单看模样,怎么也不似谢家大太太所说的那么可怕。   剩下的两个少女中,一个是谢家的表亲冯小姐,另一个则是隔壁张府的小姐。至于余下的两个孪生少年,则是谢家二房的二少爷与三少爷。   书宁不大耐烦记人名,且心里头又顾忌着那两位“将门子弟”,故对众人的态度略显冷淡,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后便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喝着茶,并不插话。周子澹也老实地坐在她身边,低着脑袋作憨厚状。   旁人并不晓得他俩的性子,只以为她二人本就傲气,见状便不敢上前来搭话,唯有谢家两位小姐略觉不对劲,对视一眼后。谢欣悄悄拉了小桃出来凉亭,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小姑姑和琛表哥今儿都不大对劲。”   小桃也不知该如何回话,想了想,才小声道:“来的路上出了点事儿,怕是被吓到了。”想着遇刺一事怕是很快就要传开,小桃便没有再瞒着,又低声继续道:“路上遇着了刺客,把马车都快射成了蜂窝,好在老祖宗和小姐无碍。”   谢欣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京城里闹刺客的事儿并不少见,但她却从来没想过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尤其是宁府。宁家两位老爷素来谨言慎行,虽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却从不摆国舅府的架子,便是郑国师对他们府上都客客气气的,这京城里头谁会不长眼睛向宁家下手?   她又惊又疑的时候,亭子里的几位少年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书宁意外地发现,无论是刘家小姐还是江家小姐对周子澹都说不上多么中意,虽然头一眼瞧见了时候眼睛都亮了亮,可说了会儿话,见周子澹始终低着脑袋一副老实憨厚的傻小子样,她俩便没了兴趣,反跟谢家几个少爷说得火热。倒是隔壁府里的张小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时不时地偷看周子澹一眼,又害羞又胆怯的小模样,看到书宁忍不住就想笑。   周子澹板着脸看她,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   “……难得今儿人这么多,不如我们来投壶?”   也不知是谁提的建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拥护,谢府的下人极是麻利,很快便把院子收拾了出来。   “既是比试,得要有个彩头才好。”谢家的那位表小姐挑了挑眉,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谢家大少爷的身上,唇畔浮起若有还无的笑容,面上依稀带着些嘲讽。   谢家大少爷镇定自若地笑笑,转过脸来问书宁,“小姑姑您看如何?”   书宁总觉得那个表小姐和谢家大少爷之间仿佛有些不一般,心里头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莫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却被棒打鸳鸯,抑或是襄王无心,神女有意……   “好啊!”不等书宁回话,一旁的张家小姐倒先接了过去,声音依旧低柔犹如深谷黄莺。她刚说完,猛地察觉到自己抢了书宁的话,顿时有些尴尬,羞得满脸通红地朝书宁致歉道:“对不起,我……一时情急……”低头时,露出雪白优美的颈项,煞是好看。   书宁心里好笑,悄悄伸手在周子澹胳膊上捏了一把,直把他捏得脸色发白,这才一本正经地从腰上解了个小玉兔子下来,笑着道:“不过是好玩儿,咱们每人都拿个东西出来做彩头,谁若是赢了,这些东西全都归他,是自己留着还是送人,悉听尊便。”   众人纷纷附和,各自从身上解了个小玩意儿下来,全都放在凉亭的桌子上。   “谁先来?”书宁问。   周子澹道:“小姑姑您辈分最高,得排在最后头。”   书宁并无异议,遂笑道:“既然如此,就由你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先投吧。”   几个少年人相互问了几声,最后是谢家三少爷年纪最小,率先踱到壶前三丈之外,眯起眼睛瞄准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投掷出第一支箭……   与此同时,平安悄悄进了院子,不动声色地踱到周子澹身边,凑近了小声地说了句什么话。周子澹面色不变,微微颔首,只是眸中杀意顿显。书宁心知有异,待平安刚走,她便眯着眼睛盯着周子澹问:“出什么事了?”   周子澹也不瞒她,低声回道:“找到那些人了。”   书宁眼睛一亮,脸上顿时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神色,声音里也多了些许无法控制的激动,“什么时候动手?”   她这是兴奋个什么劲儿!周子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压低了嗓门问:“你不会是还想跟着去吧?”   书宁眸光微闪,眯着眼睛看他,目光犹如利刃,“你不去?”   周子澹都快哭了,“他们可是冲着我来的,我怎么能不去!”   书宁冷哼一声,转过头瞥了一眼场中正在投壶的谢敏,又弯着眼睛朝周子澹看过来,笑,“一会儿你若是胜了我,我便二话不说,老老实实在府里头待着。你若是输了——”   “我明白!”周子澹立刻举手,他就不信自己会比不过这个才学了几天工夫的小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估计会更得更晚……   略有些卡啊 ☆、37   三十七   投壶看起来容易,其实比射箭难得多。壶嘴大脖子小,一个力道用得不对,便是□了壶嘴里也照样被顶出来。   谢敏的性子本来就有些急躁,年纪又轻,手中不稳,连投了好几支箭才中了一支,便有些不耐烦,一着急,手上愈发地失了准头,到最后手里的箭羽全投完了,也仅仅投进了两支,气得她直跺脚,鼓着小脸冲回亭子里,郁郁地道:“是谁提议要玩这个的?无聊死了,还不如比射箭。”   大家伙儿都只笑,谢家三少爷却是高兴,仰着小脸道:“二姐姐别担心,还有我陪着呢。我就不信了,她们一个个都比我们强。说不定到最后,还有一支箭都投不进的。”   谢家二少爷悄悄红了脸。依照年纪来排的话,他本该在三少爷之后,可谢敏有些急,他便赶紧主动排在了后头,甚至还红着脸悄悄跟刘小姐和江小姐商量,让自己轮在后面。   既然有人提议要投壶,定是其中有高手。书宁十分确信这一点。   果然,接下来的江小姐和刘小姐便要厉害许多,到底是将门之女,应是自幼习武的,往那里一站,整个人的气势都格外不同。只是投壶到底与射箭不同,她二人多少有些失手,结果各中了六支,相比起前头的谢敏和谢三少爷来说已是好了许多。   因她二人表现甚佳,给了谢欣不小的压力,心中一慌,表现自然也不算好,只中了四支箭。但她的性格比谢敏要沉稳些,便是输了也只是捂着嘴笑,又朝谢家大少爷道:“后边都要靠大哥了。”罢了,又朝谢二少爷挤了挤眼睛,二少爷的脸上愈发地红。   谢大少爷一脸无奈,转过头拍了拍二少爷的肩膀,低声叮嘱道:“你就——随便扔,便是一支不中也无人笑话你。”   凉亭里的诸人俱是笑起来,书宁心知这谢二少爷定是四体不勤虚弱秀才,不然,大家伙儿也不会俱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果然,谢二少爷咬着牙吃力地抱着十支箭,很认真的一点点地瞄准,尔后又长吸了一口气,十指紧握,狠狠地把手里的箭掷了出去——   “哎哟——”只听得他身后帮忙的三少爷一声痛呼,众人大讶,齐齐地转过头去看,只见三少爷正捂着胸口痛得呲牙咧嘴,嗷嗷地叫了半天,才道:“二哥,你怎么冲着我扔呢!”大家伙儿果然瞧见地上落着一支箭,亏得箭头早拔了下来,又裹了厚厚的棉布,要不,只怕三少爷今儿得见血。   谢二少爷惊得把手里的箭矢全都扔了,飞快地冲到三少爷跟前关切地问:“怎……怎么样了?可伤着了?”   三少爷揉了揉胸口,使劲儿挥手,“没事儿,”罢了又催道:“二哥你赶紧继续。”   二少爷却不动,搓了搓手,一脸为难的样子,咬咬牙,不好意思地朝众人道:“我……我认输成不成?”   众人:“……”   最后谢二少爷还是被众人逼着胡乱投了一阵,没想到竟被他蒙中了一支,倒也不算是全军覆没,直把他高兴得眉开眼笑。尔后又是张小姐和冯小姐,这二位竟比旁人的技艺都高超许多,张小姐中了八支,而那冯小姐竟中了九支箭。   冯小姐的漂亮的脸上隐有得意之色,斜斜地挑了挑眉朝谢家大少爷看了一眼,眸中闪过挑衅之意,目光又飞快地在凉亭中央的石桌上扫了一圈,一脸的志在必得。   她要是跟谢家大少爷没点暧昧才奇了怪了!书宁心里头胡思乱想,谢家大少爷到底对她有没有意思呢?如果有意思为什么还要与别的姑娘定亲?若是没意思……书宁一脸同情地看了看冯小姐,她这样算是最后的挣扎吗?   谢家大少爷很是沉得住气,他甚至还毫无芥蒂地朝那两个姑娘笑了笑,很是客套地夸赞了两句,尔后才拿了十支箭矢,缓缓踱到投壶点。   一支……两支……五支……谢大少爷的手很稳,性子更稳,不急又不慢,手举起来的高度很合适,力量控制得很好,甚至连箭矢投过去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   第九支……冯小姐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气恼,狠狠别过脸去,目中有狼狈的神情。   谢敏的眉目早已舒展开,拖着腮一脸兴奋地看着壶中的箭矢,“就剩最后一支了,大哥赶紧!”   谢家大少爷微微地笑,缓缓将箭矢举到肩膀上方相同的位置,凝目挥手,箭矢脱手前指尖却轻轻一颤,“噗——”地一声响,箭矢在壶口荡了两圈,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掉在了外头。谢敏顿时发出一声懊恼的呼唤,咬牙跺脚,“就差一点点了。”   冯小姐的脸上总算好看了些,眉目间却愈发地凝重和复杂,深吸了口气,默默低下头去,再也不去看谢家大少爷。   除了周子澹和书宁之外,其余的人都已比完了,谢家大少爷和冯小姐打了个平手,在大家看来,这似乎已经是最后的结果,毕竟书宁是个年纪轻轻的千金小姐,而周子澹,照他今儿表现出来的老实憨厚样儿,除了一张脸还能看看,别的方面,实在看不出有任何能比得上谢家大少爷的地方。   若换了平日里,周子澹定然也不会强出这个风头,可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和书宁下了赌注,自然要全力以赴,他可不想晚上带着书宁出去冒险。心念至此,遂深吸一口气,缓缓踱出凉亭,拿出箭仔细瞄准,“嗖——”地一声,箭矢正中壶心。   凉亭众人齐齐高呼,周子澹得意,侧过脸来朝书宁微微一笑。他今儿一直作老实憨厚状,整个人略嫌呆滞迟缓,故不识得的只以为他就是个毫无灵气的呆石头,不想他这乍然一笑,竟犹如春风拂过,再配着他那张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众人顿时呆滞。   书宁却狠狠瞪他,心里暗骂他又在卖弄风骚,下定决心一会儿非得好好露一手把他给镇住了。   周子澹动作快,浑不似先前谢家大少爷那般凝重,仿佛好玩儿似的一支挤着一支,不过眨巴了几下眼睛的工夫,他手里的十支箭便悉数扔进了壶里。待他拍了拍手踱回凉亭,大家才终于反应过来,谢敏猛地一跺脚,高声道:“我……我可没看错吧,琛表哥十支箭全中了?”   谢家大少爷笑着朝周子澹拱手道:“琛表兄深藏不露,小弟佩服。”   几位姑娘也甚是诧异,相互对视一眼后,再看向周子澹的眼神里便多了许多东西,至于那个原本就对他有些意思的张小姐愈发地两眼放光,一双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目光炙热又温柔,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对周子澹有意思。   周子澹却视而不见,转过头来朝书宁笑,眼睛里有得意又兴奋的光,“该轮到小姑姑了。”   书宁仰着脑袋起了身,朝他挑眉而笑,目中神采飞扬,“那你可得看好了。”她随手抓起一把箭,大踏步地走出了亭子,几乎连看都不用看,右手轻轻一甩,那支箭便好似长了眼睛一般自己钻进了壶里。   众人还未来得及表示出惊讶,她已往后退了一步,手中却不停,又是一箭飞进壶中,尔后她继续退,一步快似一步,那些箭矢犹如飞花般一支接着一支地往壶里钻,待到她投完手里的最后一支箭,整个人已在两丈开外。换了旁人,不说把箭投进小小的壶口中,便是能扔过来就已不易了。   大家伙儿眼睛发直地看了半晌,全都狠狠地被震住了。   最后竟还是谢敏先反应了过来,举手高呼道:“小姑姑神勇!”罢了,又冲出亭子一把将书宁抱住,又惊又喜地道:“小姑姑您太厉害了,回头定要教教我。我……”   她噼噼啪啪地说了一阵,兴奋又快活,书宁心中得意,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打断。周子澹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想逃,才悄悄转过身就被书宁发现了,高声阻拦道:“琛哥儿你要去哪里?”   周子澹咧嘴转过身,咬着牙回道:“去茅房。”   “那正巧了,”书宁三两步挤过来,朝他挑眉笑,“我也正要去。”   周子澹扶额,无奈苦笑,“姑姑您不先把战利品收了么?”   “不着急,”书宁朝谢敏挥挥手,“敏丫头帮我把东西收好,一会儿我再回来拿。”   谢敏正对书宁盲目崇拜,闻言立刻高声应道:“小姑姑你放心,保证一件都少不了。”   周子澹可真是没辙了,只得硬着头皮和书宁一前一后地出了院子去茅房。本还想借机遁走的,不想这茅房连个窗子也没有,他捏着鼻子四周查看了一阵,发现无路可走,只得悻悻地折回来,一出门,就瞧见书宁坐在门口托着腮看他,小圆脸上笑眯眯的,“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掉茅坑了呢。”   周子澹的脸都快黑了,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话来,“你可真不像个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粗俗。知不知道晚上有多危险,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你早先也瞧见了,一个个都杀人不眨眼。你再怎么胆子大,真见了那场面,照样吓得屁滚尿流。”   书宁嗤笑,“说得好像自己多高雅似的。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少在我跟前装蒜。既然赌输了就要认账,难不成我的胆子比你小?上回若不是我帮着你处理,你怕不是早就慌了手脚。”到底在旁人府里,她也不好贸贸然说起上回杀人藏尸的事,只隐晦地提了提,反正周子澹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周子澹闻言立刻没话说了,眼珠子东转西转,最后竟然道:“我要去找老祖宗告状,让她把你锁在家里头不放出门。”   书宁“噗哈——”笑出声来,指着周子澹乐不可支,“你可要想好了,老太太的性子你还不晓得,真跟她说这事儿,她保管要和你说,‘唔,记得多带几个人,莫要伤到了。’老祖母才不会拦着不让我出门呢。”   她学着宁老太太摆出一副慈祥开明的神态,连说话的声音都惟妙惟肖。周子澹顿时无言以对。   回府的路上,书宁添油加醋地把后院投壶的事说给宁老太太听,重点却不在比试上,而是一脸八婆地问起谢家大少爷的婚事,“我看那个冯小姐跟谢家大侄子似乎关系不一般,为什么大太太不干脆让大侄子娶了冯姑娘,亲上加亲?”   宁老太太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小声道:“人家家里的事,你掺和什么。”   “孙女也只在您跟前说,”书宁揉了揉额头,委屈地道:“我再怎么不懂事,也断不会在外头问起这些事。祖母您就说说呗,我就是好奇嘛。”   宁老太太却摇头,“我不晓得?”   “您也不晓得?”书宁仿佛听到了最不敢置信的事,竟然还有宁老太太都不知道的事?   老太太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京城包打听,这些小儿女的事哪里会知道。”   周子澹在一旁凉凉的插嘴,“我知道。”   书宁迅速回头,睁大眼气鼓鼓地瞪他,“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周子澹也委屈,“你也没问我啊。”见书宁又朝他横眉冷对了,立刻换了副讨好的神情,笑嘻嘻地道:“谢家大表弟就是中意那个孙小姐,去年年底的时候他们在古玩店见过一回,后来大表弟就对那个孙小姐念念不忘,十有□是他让舅母去提的亲。至于那个冯姑娘……”他一脸同情地摇头,嘴上却坚定,“就算再亲,也不能逼着大表弟喜欢她是不是。再说,那姑娘的性子可不怎么好。”   “啊——”书宁眨巴眨巴眼,凑到宁老太太身边促狭地道:“祖母您日后可得仔细给琛哥儿挑媳妇,我看他挑剔得很。不是嫌弃这家姑娘长得不好看,就是嫌弃那家姑娘性子不好。我怕再这么下去,他怕不是要娶不上媳妇了。”   宁老太太只是笑,看了脸色微黑的周子澹一眼,又拍了拍书宁的手背,柔声道:“琛哥儿日后想娶谁就娶谁,老祖宗才不管呢。”   周子澹的眸中亮了亮,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又黯了下去。   ……   回了府,书宁立刻去准备晚上的行头,临走时还不忘了拉着周子澹仔细叮嘱,凶巴巴地威胁道:“晚上你要是敢不来唤我同去,你就等着吧。”她虽然没说会这么样,但是周子澹单是想一想她至少十天半个月不理他就心里慌。   白天的那批刺客十有□是冲着他来的,说不定他的身份已经泄露了,能留在京里的日子屈指可数。此后一别……他顿时不敢再往下想,狠狠甩了甩脑袋,把所有不安的情绪全都抛走。   最后到底还是唤上了书宁一起,临出门时不住地叮嘱,“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不然一会儿打起来,我怕护不及。”   书宁连连点头,“你放心,我怕死得很,定不会乱跑。不过是去看热闹,哪里能把自己命给搭上。”说罢,忽又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地问:“你带的都是哪里的人?又是柳将军派来的?”   周子澹一愣,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渐渐升起笑意,声音也愈发地温柔,他看着她微微笑,“小姑姑,我手里头总还是有些人马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情节太慢了,工作忙都没时间想剧情,呜呜。假期快快来吧!!! ☆、38   三十八   平安等在府门口,瞧见周子澹领着书宁一起出来,顿时愣住,先是不可思议地朝周子澹看了一阵,见他面无表情,平安又朝书宁使劲儿打量。书宁笑眯眯地看他,难得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平安慌忙朝她见礼,转身又招呼下人去牵了匹马,四人从宁府后门的小巷子里转出来。   根据平安打探的消息,白天的那批刺客现在就躲在城西的一处宅院里,周子澹手下的人早将那地方团团围住,只等他到了便要进攻。   三人策马疾行,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工夫便到了地儿。这边地方住的人不多,到了晚上愈发地安静,大街上连个人影也瞧不见。书宁警觉,还未下马就暗地里查看四周的布局,很快发现宅院四周设下的暗防,墙头、屋顶、甚至墙外的歪脖子槐树上,粗粗一算,怕不是就有二三十号人。   书宁心中稍定,悄声问周子澹:“刺客有多少人?”   “七八个。”周子澹回道:“原本是十来个人,白天出动的时候折了不少,余下的都在院子里。”   他们俩说话时有人走了过来,慢慢近了,依稀能看清此人的容貌长相,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虎目方脸,一脸正气,只是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从脸颊一直蔓延到左边鬓角,猛地一眼瞧过去,甚是下人,连带着让他也有些凶神恶煞的味道。   中年汉子不悦地瞅了书宁一眼,刚想开口责问为何要带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不想书宁也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脸上不见丝毫惧怕之色,中年汉子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但还是略带不解,瓮声瓮气地朝周子澹问道:“公子爷,这位姑娘是——”   周子澹却不答,凝眉问道:“方统领可有了计划?”   那方统领闻言立刻精神一振,肃色回道:“依属下看,最好是火攻。咱们把火一放,不愁他们不出来,到时候我们守在外头出来一个砍一个……”他兴致勃勃地叉着腰想象这一会儿的盛况,眼睛里熠熠生辉。   周子澹一脸黑沉不说话,书宁扶额低声嘀咕了一句“蠢货”,方统领没听见,周子澹却是听得仔细,遂一脸苦笑,挥手打断了方统领的话,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里是京城,禁卫军每晚都四处巡视。虽是晚上,可你把火一放,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咱们在这里。再说了,城里的房子全都一栋连着一栋,秋高气爽,天干物燥,这一把火下去,怕不是连整条巷子都要烧尽了。要烧多少东西且不说,若是伤到了无辜之人,你我岂不是做下了无谓的杀孽。”   方统领顿时无言以对,挠了挠后脑勺,表情显得有些愧疚,小声问:“那依公子爷的意思——”   “这院子可有后门?”周子澹问。   方统领连忙回道:“是,通着北面的一条小巷子,十分狭窄,仅容两人并行。”   “那就把他们逼到后边去。”周子澹凝眉正色道:“方统领领着人上墙头,平安守在大门口,一会儿先把放风的人解决了,等里头察觉不对劲冲出来,三面放箭把他们逼到后门去,我带着人就守在巷子口。”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面巷子狭窄伸展不开,就算刺客们本事再大,也只有束手挨打的份儿。   “不如让属下带人去后门?”平安关切地建议道。周子澹身份尊贵,可容不得出任何纰漏,虽说他们人多且又早有安排,可谁也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但凡他有丝毫危险,平安也不敢由着他。   周子澹却毫不犹豫地挥手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我带着这么多人,能出什么事?一会儿大家动作利索些,莫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来,若是引来了禁卫军,我们就麻烦了。”说罢,又低头朝书宁点点头,柔声道:“可千万记住了,一会儿跟着我寸步不能离。”   书宁只笑不回话。   方统领睁着一双眼睛不住地在书宁和周子澹脸上扫来扫去,目光闪烁。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可再漂亮的姑娘站在周子澹身边都黯然失色,倒是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有些不一样。说起相貌,自然比不得周子澹那样夺魂摄魄,可她那张笑脸实在夺目,眉眼都弯弯的,眼睛又黑又亮,眸子里有镇定又沉着的光芒,脸上仿佛有一种一切尽在把握中的自信。这种自信如此光彩夺目,让人不由自主地忽视了她那张并不算绝色的脸,使得她和周子澹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毫不逊色。   周子澹领着书宁并十几个护卫绕着路去了后门巷子口候着,诸人早早地拉弓上弦,十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后门处,只等刺客出来便要动手。四周安静得仿佛只听见自己胸腔的心跳,噗通,噗通,气氛忽然间凝重又沉默。   “不着急,”周子澹的声音犹如泉水一般清冽干净,让人不由自主地沉下心来,“等他们走得近了再射。”说罢,又想了想,叮嘱道:“记得留活口。”   说话时,他又悄悄地朝书宁看了看,见她怡然自得地低着头擦拭手里的弓,仿佛丝毫察觉不到气氛的凝重。周子澹的心也跟着缓缓地沉下来,落到了实处,不急又不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四周依旧静谧得听不见任何动静,书宁忽然轻手轻脚地蹲□子,手中用力,拉满了弓弦。   “来了——”周子澹忽然道,众人顿时一凛,齐齐地吸了一口气,十几双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盯在不远处的后门口。果然,那边院子里依稀有了些动静,先是各种窸窣的声响,尔后那些声音越来越大,隐隐透着些许急切和不耐。   “吱呀——”一声响,后门被人打开,从门口钻出来一个黑影,朝四周匆忙地看了两眼,尔后急切地冲了出来。一个……两个……一共是六个人,想来刚刚在院子里折了两个。   刺客们脚步甚快,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近了不少,周子澹脸色如常地朝众人一挥手,只听得“嗖嗖——”几声响,利箭便破风而出,呼啸着朝那些刺客疾驰而去。   “啊——”地几声惨叫,尔后又是闷闷的扑倒声,再凝神看去,巷子里已只剩下几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周子澹皱起眉头小声责备道:“不是说了要留活口吗?”   书宁笑,“我们这么多人,各顾各的射,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的死活。”说罢,便收了弓箭欲上前去查看。周子澹慌忙伸手拦住,疾声道:“早跟你说让你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转头就忘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身边的护卫们做了个手势,护卫会意,飞快地抢在了前头,冲进巷子查看地上诸人的情况。很快的,那护卫便压低了嗓门低低地招呼道:“公子爷,这人还有气。”   周子澹却不急着动身,先转过头朝书宁叮嘱道:“你站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回来。”   书宁倒也不和他争辩,老老实实地守在原地看着。周子澹见她难得乖巧,心里顿时一软,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起来。后头的护卫瞧见了,愈发地觉得书宁与周子澹之间关系暧昧,你看我,我看你,俱忍不住悄悄翘起了嘴角。   周子澹迅速过去盘问了几句,那刺客便伤重而亡。后门那边,方统领和平安也领着人过来了,恭恭敬敬地朝周子澹行过礼,又问:“公子爷,现在该如何办?”   “把他们都拖回去。”周子澹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面无表情地道:“赶明儿派个人去衙门报官。”至于京畿衙门要如何善后,就和他无关了。左右衙门里的人也不敢把这事儿牵扯到他身上。   今儿的事情完成的太过顺利,让书宁生出一种好戏还未开锣就匆匆下场的感觉,很是不尽兴,故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周子澹只当她吓到了,不住地回头看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吓到了,早和你说了你还不听,这可不是平日里对着靶子练箭,亏得是晚上,要真大白天,你瞧见那一地的血,还不得吓得魂飞魄散……”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才发现不大对劲,书宁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精神恍惚,不如说是无动于衷,她斜着眼睛瞅他,眸光盈盈,“还以为多有意思呢。”她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摇头道:“刺客才几个人,我们却有二三十个,结结实实地把人家包了饺子,一点意外也没有。”   敢情她是还觉得不够刺激!周子澹揉了揉太阳穴,脑仁一阵阵地痛——这个宁欢,果然是跟别的姑娘不一样的。   “你什么时候走?”冷不防的,书宁忽然问。   周子澹的动作一滞,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很久很久——起码是他觉得很久,他才缓缓的,一个一个地地回道:“快……快了。”说话时,他又忍不住侧过脸头去偷偷打量书宁的侧脸。   她脸上的线条十分圆润,带着稚嫩少女特有的纤细和柔弱,鼻梁高挺,嘴巴却肉呼呼的,有美好的弧度和润泽的质感,让他无数次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去亲一亲。可是,他却不能……   书宁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眉目间有些落落寡欢的味道,“你走了,这京里头便再也难得找到个说话的人了。”她说罢,忽然把手伸过来在周子澹肩膀上狠狠一拍,声音也愈发地高亢,“日后可要记得回来看我。”也不等周子澹回话,她猛地一抖缰绳策马冲在了前头,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周子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见,心中忽如刀割。   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他们是不是都还留在原地,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傻兮兮的咧嘴一笑。   虽说书宁知道他很快就要走,却不曾想第二日早晨起来就听到了他离京的消息。   “……说是去了益州老宅,听说老宅那边儿出了事,走得急……”小梨一边给书宁梳头,一边絮絮叨叨地道:“连老太太和大太太那里都没来得及打招呼呢,只跟大老爷道了别,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奴婢听说路上可不好走……”   怎么忽然就走了,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昨儿她跟他提起的时候,总是希望他临走时能过来招呼一声,说说话,甚至定好了下次再见。可是,他却一句话没有说就走了,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就好像,这几个月的情谊只是个笑话。   到底还一起打过架,一起杀过人,一起藏过尸,一起做了那么多坏事,真是洒脱啊!   书宁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的味道,酸酸涩涩,还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难受得很。   小梨梳好了头,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地问:“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让人请太医吧。”   书宁不愿意说话,只摇头。小梨见状,愈发地担心。   去给宁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书宁依旧恹恹的,说话时有气无力,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也晦暗了许多。老太太朝她挥手,小声道:“欢丫头过来。”   书宁挤出笑容来凑到老太太身边,低低地唤了声“祖母”,说罢眼睛就有些泛红了,委委屈屈地气道:“我再也不理宁照琛了。”   宁老太太笑出声来,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是气他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书宁不说话。   宁老太太笑着劝道:“琛哥儿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他的责任,总不能一直窝窝囊囊地关在咱们家里头。不管是谁,也拦不住。”   书宁气道:“我早知道他要走,可无论怎么说,也不能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他这一走,谁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竟连……竟连祖母这里也不过来磕头,实在太过分!”   “平心而论,”宁老太太一脸慈祥地问:“琛哥儿是这样到底人吗?”她顿了顿,见书宁脸上显出思索凝重的神色,方才继续道:“琛哥儿是性情中人,他不来跟祖母和欢丫头道别,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他只是害怕面对罢了……   城外三里亭,周子澹紧紧握住缰绳,双手几乎要勒出血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身后的高大城墙。从此以后,他将劈荆斩刺独自一人去面对腥风血雨的将来,从此以后,他也许再也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孩,从此以后,他所有的感情都只能深埋……   “公子爷,要走了!”   周子澹看了一眼他曾经生活过许多年的京城,最后终于决绝地转过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昨天生病,去打点滴了,晚上精神一直不好,所以没码字。 ☆、39   三十九   周子澹走后,书宁很是消沉了一阵,无论做什么都是蔫蔫的,总是提不起精神。宁绢的婚事定了日子,就在冬月十九。虽说嫁妆是早就备下了的,可离婚礼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该请什么客,喜宴上定什么菜单……林林种种都得开始准备起来,阖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大太太涂氏一反常态,不再整天窝在院子里,反而卯足了精神四处准备,时不时地还来宁老太太院子里商议婚礼事宜。刚开始书宁还努力地提起精神想要听一听,没多久便觉得索然无味,索性守在凌仙阁里不出门。亏得宫里头还有个可爱的小外甥牵挂着她,竟悄悄使了小太监来府里传话,说是想她了,请她进宫叙话。   书宁赶紧就换了衣服进宫陪小皇帝说话去了。   每日上午周熙甯都要读书,直到午时方才下课,听说书宁已经到了奕宁宫,撒腿就奔了过来,才进宫门就大声喊起来,“小姨,小姨——”   书宁立刻眉开眼笑地起身招呼,“我在这里。”一旁的仁贞太后微微蹙眉,小声责备道:“你瞧瞧你自个儿,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府里头正忙着,你不在一旁帮衬,反而躲出来,也不怕人家说你闲话。”   书宁毫不在意地回道:“爱说就说,那些个爱把嘴巴搁在别人身上的八婆,我还懒得搭理呢。”   仁贞太后闻言顿时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这张嘴巴也不知随了谁,咱们府里头可没这么厉害的人物。且不说旁的,你若留在府里,好歹也能学着如何管家,日后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日后岂不是要被婆家嫌弃。”   说话时,周熙甯已经进了屋,瞧见书宁,欢呼一声冲过来,忽瞅见仁贞太后沉着脸看他,赶紧收起笑脸作端庄肃穆状,端端正正地朝仁贞太后行礼,待起了身,又挤眉弄眼地朝书宁唤了声“小姨”。   书宁几日以来的阴霾和不痛快顿时消失无踪,抿嘴朝他笑,又关切地问:“读了一上午的书,可累着了?用了午膳没?”   “没有。”周熙甯朗声回道,尔后又一脸正色地朝仁贞太后问:“母后,儿臣中午与母后和小姨一起用膳,可好?”   仁贞太后斜了他一眼,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小姨难得进宫一趟,一会儿你带着她去御花园里走走,她喜欢那池子里的锦鲤。”这分明是给着机会让周熙甯和书宁疯玩!仁贞太后果然是个溺爱孩子的。   宫里头用膳实在不痛快,一大堆人围在四周伺候着,书宁连喝水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点不雅的声响引得众人关注。周熙甯也不再向书宁挤眉弄眼,伸着小胳膊无比优雅地吃饭喝汤,动作不急不慢,不缓不躁,显然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   书宁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顿,吃得半饥半饱的,待陪着周熙甯出了奕宁宫门后便问着要吃糕点,周熙甯顿时讶然,瞪大了眼睛朝书宁上上下下地打量,不可思议地问:“不是刚刚才用过饭么?小姨你这么能吃,怎么丝毫不见胖?”   “我哪里能吃了?”书宁没好气地瞪他,“拢共不过是用了一小碗碧粳米饭,连汤都没好意思喝。再说——”她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宫人们都被打发到两丈之外,飞快地伸手在周熙甯的小圆脸上捏了一把,恶狠狠地道:“谁让我盯着我身上看的?小屁孩毛都没长齐,也学着人家盯着美人看什么看。”   周熙甯揉了揉脸蛋傻乎乎地笑,罢了又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眨巴眼睛小声道:“小姨,小皇叔回京了哦。”   书宁托着腮斜睨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地道:“哦。”心里头却多少还是有些涟漪,周子翎回京已经有一阵了,可是最近书宁的心思都放在周子澹身上,倒是忘了这一茬,而今忽然听周熙甯提起,心里头难免一颤。   周子翎回了京,那蒋明枚是不是也一起回来了,他们俩的婚事是不是就要定下来了呢?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可是……她却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如愿的。   就像现在,周子澹走了,周子翎要成亲了,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傻兮兮地守在原地。书宁的难得地升起许多伤感的情绪,心里头空落落的,好像有个大勺子把心挖空了,让她没法喘气。   “小姨——”周熙甯也学着她的样子托腮坐在她身边,歪着脑袋看她,巴巴地问:“你是不是心里不高兴啊?”   “你说呢?”书宁扭过头来看他,鼓着脸眨眼睛,“你故意的吧。”   周熙甯一脸无辜,小声道:“我……我就是关心你么。小姨,母后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草,小皇叔虽然长得好看,可是他性子冷,对谁都冷冰冰的,倒不如就让那个蒋姑娘嫁给他算了。小姨你这么好,以后定要嫁个更好的如意郎君。”   书宁有些明白了,声音顿时低了许多,“王爷的婚事定下来了?”   周熙甯悄悄打量书宁的神色,见她虽有些黯然,但到底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悲痛欲绝,想了想,又老实回道:“小皇叔带着那个蒋姑娘一起回的京,昨儿下午进宫的时候,母后又给他做媒了。小皇叔没拒绝,只说——只说等他从乌岗温泉回来再议亲。”   他到底是要成亲了。虽然早就猜到了,可是真正从周熙甯口中确定这一点,书宁心里终究还是不大好受。她觉得有些奇怪,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对周子翎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她和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也不曾见他给过一个好脸色,可是,为什么就是对他念念不忘呢。   “小姨——“见书宁不说话,周熙甯又担心地探过脑袋在书宁面前晃来晃去,小圆脸上瞪着一双盛满了担心和关切的大眼睛,让书宁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她甩了甩脑袋,伸手在周熙甯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声问:“乌岗温泉是不是就是城北的那个?我老听府里人说。现在朝中不是挺忙的吗,摄政王不留在京里主持朝政,怎么还跑去乌岗泡温泉?”这可真不像是他的作风。   “小姨你不知道,自从小皇叔去年来京城后,他就常去乌岗温泉休养。唔,每两个月总要去一回,在那边住上几日才回来。”说话时,周熙甯的脸上复又露出神神秘秘的神情来,凑到书宁耳边小声道:“听说,小皇叔在那里有个情人。”   “噗——”书宁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周熙甯赶紧帮她拍背,一边拍还一边哭丧着脸道:“小姨你可莫要急,好歹要跟小皇叔成亲的是蒋姑娘,便是要着急,也是她着急才对。”   书宁好不容易缓过来,揉了揉脸,没好气地问:“早跟你说了,男孩子莫要总盯着别人家的私事,还学着人家八婆说人是非,一不留神就猥琐了。摄政王是什么人,什么性子,他要真有情人,还能一直拖着不成亲?”   周熙甯的小圆脸涨得红红的,又是委屈又是无辜地扁扁嘴,吸气道:“我……我不是想着小姨么?小皇叔要娶谁就娶谁,与我有何相干。”说罢,连眼圈儿都有些泛红,眸中雾气蒙蒙的,仿佛随时要掉下眼泪来。   书宁顿觉自己干了天大的坏事,赶紧软下来哄人,一边笑嘻嘻地拉了周熙甯的手,一边柔声道:“小姨刚刚说错了话,甯哥儿莫要气,小姨知道甯哥儿是为了我好,我我……我就是……那个心里头不痛快,随口乱说话,甯哥儿你别哭啊!”   周熙甯巴巴地瞅着她,问:“小姨你是因为小皇叔要成亲所以难过吗?”   “啊?”书宁一愣,旋即摇头,认真地想了想,才又一次缓缓摇头,“你琛表哥去了益州老家,祖母又忙着你绢表姐的婚事,府里头都没人陪我说话,所以小姨才不痛快。至于王爷的婚事——其实,早就该想到了的,所以,倒也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周熙甯“哦——”了一声,过了好一阵,才忽然发声问:“那小姨要不要去乌岗温泉?”   “啊?”书宁瞪大眼睛看他,好气又好笑,“我才不会那么八婆呢。王爷他便是有一百个情人也与我无关。”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说法甚是荒唐,绕是周子翎再怎么龙精虎猛,怕是也应付不来一百个情人。   “钦天监说过几日天气就要转凉了,母后说要去乌岗行宫暂住几日。小姨你真不去?”周熙甯眨巴着眼睛看她,眉目全都笑得弯起来。   书宁顿时脱口而出,“是仁和太后提议的吧!”   那个真正八婆想打探周子翎到底有没有情人的根本就是仁和太后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比较少,写不出来了,呜呜   俺难得地出来说下盗版的话题:有条件的妹子请尽量订阅正版,搬文的请高抬贵手不要妙盗,好歹缓个两三天。这才入V一个礼拜,收藏一直在涨,订阅却急转直下,真是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 ☆、40   四十   过了两日,宫里果然传出要去行宫小住的消息。宁府正忙着准备宁绢的婚事,老太太自然走不开,只有书宁带了几个丫鬟同行。   这次宫中出行的规模远不如上次围猎,甚至连几位太妃都留在宫里,只有两宫太后和小皇帝并一众宫人,加上随行的侍卫数千人,很是精简低调地出了京。   乌岗温泉离京城不远,马车一路慢行,不过小半日的工夫便到了行宫。已是十月初,空气中有了淡淡的凉意,一路行来,只见落叶飘零,隐有萧瑟之相,待到了乌岗山里,却仿佛完全换了个世界,四处暖意融融,绿树成荫,更有红花成片,绚丽多姿,恍如眼下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春日。   周熙甯托着下巴支在车窗上打量路边的景色,瞧见什么奇怪玩意儿,总要赶紧拉着书宁过来看,“……小姨,小姨,有长得很奇怪鸟……”,“小姨,那种白色的东西也是花吗?”“小姨……”   书宁一边犯瞌睡一边欲哭无泪,她早就该想到的,陪着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出门就是这么辛苦,她怎么就忽然犯了傻竟会答应仁贞太后跟周熙甯同乘一辆马车呢。   “小姨……”   “又怎么了?”书宁眯着眼睛困得要死要活的,有气无力地问:“又看到什么稀罕玩意儿了?不会又是乌鸦吧?”   周熙甯兴奋地使劲儿拽她的衣服,“小姨,我们到了。”   书宁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赶紧挤到窗口,扒拉开帘子探出脑袋往前看,果然瞧见不远处的碧绿树荫中隐隐翘出淡蓝色的屋檐。行宫的建筑不似皇宫那般庄重肃穆,显得活泼许多,屋顶和翘角都做得比价夸张,让人瞧着就忍不住心情开朗起来。   行宫并不算大,但收拾得极为雅致,书宁单独分了个院子,就在皇帝寝宫的东侧,拢共有四五间房,书宁住了正屋,几个丫鬟们分住在厢房里,十分宽敞。院子里也引了一汪泉,砌了两个池子,但距离乌岗最大的珑清池尚有一刻钟的路程。书宁对珑清池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趁机出京走一走,看看广阔的天地,好涤清胸中的郁闷。   将将才收拾好,周熙甯就兴冲冲地上了门,说要带着书宁一起爬山看落日。   “我问过了,乌岗山不高,我们慢慢走,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就能上山顶。乌岗山南有一大片湖,从山顶上看碧蓝透彻,漂亮得不得了。小姨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见了那样的美景自然都忘了。”周熙甯的声音明明清澈干净,可听在书宁的耳朵里却仿佛带着蛊惑,心里头有只爪子悄悄地挠呀挠,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就已经起了身,伸手拽住周熙甯的胳膊道:“那还等什么。”   小皇帝要爬山,难免前前后后跟着一大批侍卫,周熙甯是早就习惯了,书宁却很是不自在,每走几步,总要忍不住朝四周看一看,尔后又伸手拉周熙甯一把,小声抱怨道:“早跟你说过除了要读书,骑射工夫都不能落下,你倒好,才走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连小桃小梨这样的姑娘家都不如。”   周熙甯小脸通红,握着拳头直咬牙,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上了山顶的平台,周熙甯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再也动不得分毫,毫无形象地解开领口使劲儿给胸口扇风,一边喘气一边小声道:“早……早晓得这么难爬,就……就不上来了。可累得我够呛。”   书宁只幸灾乐祸地笑,自个儿寻了个最佳的观景台,小心翼翼地登上峰巅朝下俯瞰。果如周熙甯所说,乌岗山南有一片碧蓝的湖泊,犹如宝石般镶嵌在绿莹莹的林子里,美得好似仙境,让人不忍眨眼。   山上风大,空气亦清新,书宁遥遥地看着脚下的土地和远处绵延曲折的山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胸中多日里积累的浊气仿佛都随着呼吸全都吐了出来,只余一片开阔和宽广。   “小……小姨……”周熙甯歇得差不多了,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到书宁身边,举目远眺四周的景致,口中称赞有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发出一声惊诧的感慨,“咦——那里是座庙么?”   书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腰处隐约有片灰色屋顶藏在碧绿连绵的树影中,那里的房子并不高,因藏在树影之中,若不是周熙甯站得这个位置巧,怕不是根本发现不了——书宁方才就没注意到。   “不是庙,”书宁蹙眉回道:“寺庙的房子不是这个样子的,倒像个是小院子,不知是谁家府里的别院。”自从乌岗山发现了泉眼后,这片地的价格便翻了好几番,除了最核心的地段属于皇家外,附近但凡有泉眼的地方都被京城的权贵之家一抢而空。林子里的这篇宅院,想来就是京城哪家权贵在此盖的温泉庄子。   周熙甯却摇头,“便是郑国师家的宅子离行宫也有十多里地,除了宗室,谁能在山腰上盖房子。”他将将说罢,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顿时一亮,兴奋得脸上直放光,“定是小皇叔的院子,说不定他那个情人就住在里头。”   书宁眨巴眼,不说话。周熙甯一脸期待地拽住她的衣袖,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带着诱惑的意味,“小姨,你不去看吗?”   书宁舔了舔嘴唇,很正直地微微仰头,“我才没你那么八婆呢——你说王爷他真有情人吗?”她还是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她本以为周子翎是个情深意重的好男人,这么多年都心心念念地牵挂着那个已经去世的崔玮君,可是,他现在却要迎娶别人,甚至现在,他还有一个神秘的情人。   她嘴里鄙视着周熙甯,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跟在他身后,乌溜溜地眼睛还东张西望,生怕被忽地杀出来的周子翎逮个正着。   不知是因为下山,还是因为周熙甯格外兴奋,小家伙几乎是一溜小跑,丝毫不见方才上山时累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一边走还一边激动地拉着书宁唠叨,“小姨,你说一会儿我们不会撞见小皇叔吧。他若是见了我们俩,一生气,恐怕要去寻母后告状……”   书宁停下脚步看他,脸上表情很是凝重,“甯哥儿若是怕了,咱们还来得及回去。”   “我才不回去。”周熙甯立刻跳起来,“拼着被小皇叔骂一通,我也要去看个究竟。”说罢,他又踮起脚尖朝前头的宅院看了看,小声道:“说不定小皇叔这会儿根本不在呢。”两宫太后和皇帝都驾临乌岗,周子翎总不能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门。周熙甯想来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这般胆大。   书宁嗤笑,“既如此,你就安静点儿。一会儿到了院子外头,咱们偷偷进去。”   “啊——”周熙甯愈发兴奋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跳,“好啊好啊,若里头真藏着小皇叔的情人,院子里定有不少侍卫守着,咱们偷偷溜进去,不让人发现才好玩。”到底是小孩子,天性好玩,被书宁一怂恿,只恨不得立刻去翻墙,好一睹周子翎小情人的真面目。   她二人说得高兴,只把身后的一众侍卫和下人们给愁得不行,不是不想开口阻拦,可别看小皇帝平日里乐呵呵的好像很好说话,要真下定了主意,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侍卫们遂使劲儿朝小桃小梨使眼色,想怂恿着她们开口劝。小桃小梨皆视若无睹。   一行人很快到了院子外,周熙甯拦着不让侍卫去敲门,拉着书宁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可算是找到了地方,指着高墙里探出的花枝道:“这墙里定是后花园,小姨,我们俩就从这里进去。”   书宁歪着脑袋朝周熙甯上下打量,捂着嘴笑,“你能爬得上去?”   周熙甯不说话,很是潇洒地挽起袖子和袍角,搓了搓手,往后退了几步,尔后猛地往前助跑,脚上用力一跃,竟险险地抓住了墙头的砖,呲牙咧嘴地用了一阵力,终于还是扛不住掉了下来。   一回不行,他依旧不退缩,复又往后退,准备再来一次,被书宁拉住。   “你这样——”书宁兜起胳膊朝他挥了挥,“你踩我手上,我用力把你送上去。”   周熙甯眨巴眨巴眼,立刻会意,喜滋滋地道了声“好”,正欲行动,身后的侍卫终于忍不住无奈出声道:“陛下,还是属下来吧。”那侍卫说话时眼皮儿不住地抽,凉凉地朝书宁看了一眼,眸中全是无奈。   书宁摸了摸鼻子,只当没瞧见。   那侍卫的力气自然比书宁大得多,轻轻一送,便把周熙甯推上了墙头。书宁也毫不客气地学着周熙甯攀上了墙,先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没发现护卫,这才小心翼翼地翻过墙去,哗啦一声沿着墙滑了下来。   二人才将将站稳,身边人影一闪,两侧各掉下来一个人。正是方才兜着胳膊送他们上墙的侍卫,二人面无表情直挺挺地站在书宁和周熙甯身后,一言不发。   周熙甯气得想骂人,被书宁拦了,小声叮嘱道:“别闹出声音来,反而惊到了院子里的护卫。”   周熙甯顿时不作声了,无奈地鼓了鼓腮帮子,气呼呼地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   这片院子并不大,他们飞快地就摸清了整个院子的布局,书宁和周熙甯一商议,决定就在花园旁边的西厢房仔细瞧瞧。   这院子里也引了温泉水,就在西边的院子里砌了池子,若周子翎果真有情人住在此处,想来也是住在这里。四人轻手轻脚地摸去了西院,果然在院子门口瞧见了两个正装的护卫,周熙甯悄悄瞥了一眼,脸上顿见兴奋之色,转过头压低了声音朝书宁道:“是小皇叔府里的人,那些护卫的打扮和别处不同。”   难道真如周熙甯所说,这里藏着周子翎的情人?   既有护卫在,他们自然走不成正门,遂故技重施,翻墙而入。   才将将跳下墙,书宁忽觉一阵恍惚,这院子里的布局陈设,乃至一花一木都让她无端地生出熟悉的感觉来,无论是门窗上的花纹图饰,还是脚下的花石铺地,抑或是墙上镂空的随园窗……就好像,每一样东西,它本就该长在那里似的。   这个地方,她好像来过。   可是,书宁努力地搜寻自己这几年来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曾经来过乌岗,更不用说这个小院子。   难道,是她上辈子来过?   “小姨,你怎么了?”周熙甯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到书宁没有跟上,顿军有异,遂赶紧回过头来关切地问。   书宁茫然地摇摇头,迷迷糊糊地又朝四周看了几眼,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无妨。”说罢,又缓缓眯起眼睛,随着自己的直觉朝院子东边的厢房走去。   周熙甯愈发地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没有作声,一脸不解地跟在书宁身后,寸步不离。   书宁仿佛做梦一般轻轻推开东厢房的门,缓缓进入。这里果然是女儿家的闺房,但屋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北边靠墙摆着座炕,炕上放着方矮几,几上摆着一壶二杯。东边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笔画甚是写意,虽只寥寥几笔,意境却极深远,显见俱是名家之手。西边则是一架花梨木屏风,上头刻着梅兰竹菊的图案。   屏风后有“汩汩”的流水声,应是引来的泉水在此砌了池子,屋里隐隐有白色的水汽飘出来,空气中有淡淡的药香……   书宁的脚上却仿佛生了根,再也动不得分毫。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屏风后一定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再往前迈一步,就一步——   “谁在这里?”身后忽然有人厉声喝问。   书宁猛地转过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周子翎和崔翔安震怒的脸出现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承认我很坏,专门在关键时候停下来。可是,眼看着就要九点了啊,我得去洗澡睡觉了啊,啊哈哈哈 ☆、41   四十一   竟然被逮了个正着!   跟在后头的两个侍卫顿时大惊失色,周熙甯双目圆睁地瞪着周子翎和崔翔安,不敢置信地连连后退,手上用力拽住书宁的胳膊把她往后推了推,双眼含泪、泫然欲泣地盯着周子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皇叔,你……你竟然……”   他的目光在周子翎和崔翔安身上飘来飘去,气得脸颊涨得通红,浑身发抖地指着周子翎,哆哆嗦嗦地责问道:“小皇叔,你……你如何对得起皇祖父,如何对得起为了你的婚事日夜操心的母后……”   咦——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那两个侍卫很快品出了周熙甯话里的意思,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这会儿再去堵耳朵已是来不及,只恨自己为何偏偏要多此一举地跟上来,今儿听了这见不得光的秘密,只怕随时小命难保。   周子翎被他这句话气得哭笑不得,将将升腾起来的怒火竟消失得不知所踪,又气又恼地朝周熙甯道:“你……你浑说……些什么……”说罢了,才猛地警觉自己所说的话很是无礼,又赶紧补充道:“陛下别胡说。”   “我胡说!”周熙甯激动得跳起来,小圆脸愈发地鼓,“那为何小皇叔每个月都往乌岗山跑?还不就是要来和……幽会。”他朝崔翔安怒目而视,银牙紧咬,忿忿地道:“都被我们撞见了,你还不承认。”   崔翔安手臂抱胸,整狭以待地看着周熙甯暴跳如雷,他的脸上却似笑非笑,莫测高深。周子翎被周熙甯的话震得险些岔过气去,怒道:“陛下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谁跟你说的。”   周熙甯不理他,恨恨地一跺脚,大声喝道:“我不跟你说话了,小姨,我们走。”说罢,转身就要冲出去。才走了几步,忽又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书宁竟然没有跟上,再转过身来,才发现书宁竟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痴痴地看着里屋,也不知到底看到了什么,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其中,丝毫听不到周熙甯的叫唤。   眼看着周子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熙甯慌忙蹦上前一把拽住书宁的胳膊,高声喊了一句“小姨我们走。”尔后,也不管身后那两人神色如何,拖着书宁飞快地冲出了西院。两个侍卫见状,也面无表情地赶紧跟了出来。   待一路奔出了大门,周熙甯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后怕地道:“幸亏我反应快先发制人,要不然,还不得被小皇叔骂死。小姨平日里那般机灵,怎么方才竟是傻了,你可是看到了什么?”   书宁依旧神情恍惚,转过头痴痴地看了周熙甯一阵,张张嘴,却未出声。周熙甯察觉到不对劲,暂时先不再追问,只回头换了副脸色朝那两个侍卫道:“今儿的事若是传出去一个字——”   两个侍卫连忙跪地不起,“陛下请放心,属下什么也没听到。”被小皇帝故意吓唬一通,他二人反而心里稍定,只是一想到周子翎,两个人又放松不起来。   待叮嘱好了,其余的侍卫们也都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见他们安然无恙,众人这才齐齐地松了一口气,护送周熙甯与书宁下山。   回去的路上,书宁的脸色一直不大好,她的脑袋里也乱成了一锅粥。周熙甯推的那一把把她推进了里屋,正正好能看清屋里的一切。偌大的房间里只砌了个大池子,温泉池呈半月形,池中赫然是一方巨大的玉床,而床上则躺着一个人。   书宁努力地想要说服自己,她虽然没有见过南州城主崔玮君,可床上那个人的面目却与严柠一般无二,甚至那一身大红色的劲装也在蒋明枚的身上见过,所以,她能一眼认出崔玮君一点也不稀奇。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如遭雷击,仿佛浑身上下的血都在那一瞬间凝结了,脑子里犹如灌满了汹涌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地拍过来,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画面交错闪过,一会儿是崔玮君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她满身鲜血倒在血泊里……   书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她和崔玮君到底有什么关系,她想要再认真地想一想,可才动了这个念头,脑袋却仿佛要炸开,痛得她简直快要晕过去,一颗心也狂乱地跳个不停,慌乱得让她无法自控。   “小姨,你怎么了?”周熙甯一回头,瞧见书宁煞白的脸,顿时吓得不轻,一面慌忙过来扶她,一边又招呼着小桃和小梨过来帮忙。   书宁想开口说话,可胸口却沉沉的仿佛压着什么东西,嗓子眼一股子腥甜,将将张嘴,那腥甜味儿便汹涌而出,竟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眼前旋即一黑,身上半分力气也使不上,人顿时软软地倒了下去。   周熙甯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哭一边高声唤着“小姨——”,连太医都忘了叫。   侍卫们手忙脚乱地抬着书宁回了行宫,周熙甯一路都眼泪汪汪地陪着,到了行宫后,也寸步不离,只差了宫人去给仁贞太后报信,自己则巴巴地在床边守着。   一会儿,仁贞太后就到了,面上一片忧色。好在她到底见得世面多,进屋见了床上人事不省的书宁也没哭哭啼啼,只一脸正色地问起究竟出了什么事。周熙甯也不瞒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全都说给她听。   仁贞太后听到周熙甯诓说周子翎和崔翔安有断袖之癖时顿时皱起了眉,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未打断,只耐着性子继续听他往下说。   “……也不晓得小姨到底看到了什么,儿臣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出来后一问,小姨的脸色就变得煞白,后来还……还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周熙甯泪眼婆娑地说着话,又抹了把眼泪,内疚地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非拉着小姨去看热闹,她也不会吓成这样。”   仁贞太后本想责备他几句,但见周熙甯两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心里顿时一软,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又理了理他额角的乱发,柔声道:“既然晓得自己错了,以后便不要再犯。你小姨到底是个女儿家,胆子小,别看她平日里神气活现,真遇着点什么事,定还是害怕的。”   罢了,她又细细地询问太医书宁究竟所犯何病。   太医捋了捋下颌的长须,慢条斯理地回道:“二姑娘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惊悸才晕了过去。吐了口血倒是好事,把胸口里的郁气全都泄了出来,回头慢慢调养着,过不了多久便能恢复。”   仁贞太后这才放下心来,让宫人引着太医下去开方子。   就这会儿的工夫,书宁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猛地睁开眼睛,瞅见床边的仁贞太后和周熙甯,惊慌的脸色缓缓恢复了正常,眼睛里的迷茫之色也渐渐褪去,只余一片委屈。   “小姨——”周熙甯立刻欢喜起来,凑上前来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又关切地道:“小姨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你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太医再来帮你看看。”说罢,又急急忙忙地起身要去唤太医。   仁贞太后没好气地拦住他,小声道:“你小姨将将才醒来,莫要大呼小叫地吵着她。”说罢,又换了一副温柔的姿态,悄声问:“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晕了过去?”   书宁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吓的神色,猛地捂住嘴,压低了嗓门,用一种可怖的语气回道:“我……我看到了鬼。”她顿了顿,不去看仁贞太后哭笑不得的脸,继续道:“那屋里的玉床上躺着一个人,五官相貌与严柠一般无二,身上穿着大红色镶金边的劲装,那模样那装扮,可不正是死了许多年的南州城主崔玮君?我只当自己见了鬼,这才吓晕了过去。”   仁贞太后的脸上终于显出凝重的神色,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欢儿你可看清楚了,果真是崔玮君?”说罢自己又连连摇头,“不可能,那崔小姐已经死了四五年了,尸身怎么可能还完好无损。”   周熙甯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懊悔地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凑过去瞧一眼,错过了这样的热闹,日后想要再看也看不到了。”刚刚说罢,他就被仁贞太后瞪了一眼,小家伙立刻闭了嘴,乖乖地再不插言。   仁贞太后依旧有些犹疑不定,又仔细询问了一番,结果却是愈发地不解,想了许久,才沉吟道:“莫非那崔小姐果真未死,要不然,为何摄政王会领着崔翔安一起。这些年摄政王一直四处寻找一心大师,偏偏一心大师又总躲着他,想来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书宁眼睛微闪,立刻回忆起在道观里遇见周子翎的事来,那会儿他可不正要要找一心大师。他找一心大师,是为了给崔玮君招魂么?   可是,崔玮君究竟和她又有何关系?书宁心里隐隐有一个想法,可又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那个传奇一般的女子,怎么会是她。   吃了药,晚上却依旧睡得不好,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有许多画面陆陆续续地闪过,一会儿,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姐,阿姐——”   书宁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不知为什么,她就觉得是在唤他,于是转过身去,叉着腰凶巴巴地训道:“大呼小叫做什么,早让你学骑马,学射箭,你偏偏不学,整天窝在书房里读什么书,人都读得傻了。再这么下去,以后南州城要交给谁?”   削瘦的少年搓了搓衣角,梗着脖子道:“不是还有阿姐吗?”   “阿姐我不要嫁人的吗!”她气得直跺脚,伸手在少年的脸上揪了一把,声音却慢慢缓和下来,柔声道:“一会儿我教你射箭!你不是总说我的连珠箭厉害么,就教你这个,年底校场比试的时候你也出来露一手,看到时候谁还敢说你没本事。”   少年的眼睛总算亮起来,一脸期待地问:“就是那种连着可发七支箭的那种?阿姐你果真愿意教我了!”   “哪有那么容易。”她没好气地回道:“我都哭练了好几个月才能做到七连珠,你半点基础也没有,到年底能练到三连珠就算不错了。”见少年的眼睛顿时黯然,她又赶紧安慰道:“你放心,整个南州大营能连发三箭也没几个,你若果真能做到,大家定对你刮目相看。”   少年的脸上总算有些些许神采,笑眯眯地过来签她的手,仰着清秀的小脸巴巴地问:“阿姐,你会一直都在我身边的,对吧。”   “啊呸——”她气呼呼地瞪他,“阿姐还要嫁人呢!”   …………   天亮时,书宁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睁开眼睛,觉得眼睛又干又涩,摸一把枕头,枕巾竟微微湿润。   “小姐你的眼睛——”小桃听到动静进屋来准备给书宁更衣,抬头看见书宁的双眼,顿时惊讶地捂住嘴,“肿……肿得好厉害。”   书宁垂下眼帘,安静地沉默,过了好一阵,她才微微抬眼,低声吩咐道:“去弄块热帕子过来。”说话时人已利索地起了身,不用下人帮忙自己换了衣服。   小桃端了热水进屋,又拧了帕子递给她,书宁不说话,接过手安安静静地敷了一会儿,罢了放下帕子眨了眨眼睛,凝视朝院子里看。   小桃忽然觉得她好像又变成了几个月前她刚刚清醒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二小姐也是同样的疏离淡漠,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比较稀饭小皇帝^_^ ☆、42   四十二   整个早上屋里的气氛都有些凝重,闷闷得让小桃不敢说话,直到一会儿小梨也凑过来伺候,这才热闹起来。   小梨实在不善于察言观色,性子咋咋呼呼的,一进屋就啰啰嗦嗦地唠叨,小桃生怕书宁发火,不住地悄悄打量她,见她除了脸色略沉外,并没有要动怒的意思,总算吁了一口气,整了整面色,柔声细气地过来问道:“小姐,今儿穿哪一身?”   书宁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你随便挑就是,对了——”她话音一顿,眉目间露出迟疑犹豫的神色,“一会儿你出去打听打听,崔……崔翔安来这里所为何事?太后娘娘那边得了消息,可有要处罚的意思。”崔翔安是南州城主,非奉召不得入京,虽说乌岗山严格来算已不算京都的范围,但仁和太后若真要计较,崔翔安难免要被惩戒一番。书宁不由得暗自庆幸这回郑国师未曾跟过来,不然,定要借此大大为难。   小桃心中虽不解为何书宁忽然对崔翔安如此关切,但还是乖巧地应了,寻了个机会去外头走了一圈,不多时便打听到了消息,急急地回来禀告。“崔城主递了请罪的折子,说是要来给蒋姑娘送嫁。太后娘娘并未为难,只训诫几句便作罢。”   说罢,小桃又悄悄抬头看了书宁一眼,咬着唇犹豫不决的样子。书宁见状,蹙眉问:“可还有什么事?”声音清冽,透着一股隐隐的不耐烦。   小桃仿佛被吓了一跳,身上微微一抖,旋即回道:“听说陛下被罚了,这几日都不能出门。”   书宁的脸上这才稍稍动容,尔后却又笑着微微摇头,“甯哥儿怕不是要被憋坏了。”直到此时,她面上才终于有了些笑模样,眸中的冰霜渐渐融化,依稀带了平日里常有的随和与不羁,让人觉得亲切了许多。   “摄政王果真要大婚了呀?”小梨端着刚沏的茶进屋,一脸的兴致勃勃,“方才在外头听见许多人在说,崔城主千里迢迢地来京里给蒋姑娘送嫁呢。那蒋姑娘真有福气,摄政王生得那么俊,又是王爷,京城里多少姑娘爱慕他,偏偏最后被她给得了。她长得又不算顶顶漂亮,总觉得配不上王爷呢……”   书宁皱了皱眉,“外头都传遍了?”她只想起了一些旧事,梦里有崔翔安,有南州城,却没有周子翎。所以闻听此言,倒并不觉得心里有多难受,甚至还比不得先前未曾确定自己身份的时候那般心酸。   “可不是——”小梨夸张地瞪大了眼,声音也高了许多,“京城里那些千金小姐们可要哭死了,奴婢听说——”她脸上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压低了嗓门,悄声道:“听说,仁和太后的外甥女李大小姐也气得直哭呢。”   书宁想了好一阵,才总算想这位李大小姐来,可不正是当初推了宁欢下水的那个跋扈少女李琴。因为挨了打,又被关了禁闭,李琴可有阵子没出门,没想到这次竟也跟着来了乌岗,更没想到,她竟然也喜欢周子翎。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十六七岁的怀春少女最是多情,周子翎模样俊美,性子虽冷淡,但恐怕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趋之若鹜。   周子翎,到底要成亲了啊。书宁端坐在太师椅上,安静地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多少觉得有些为难,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对于过去的种种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记不得与周子翎相爱的一切,也记不起自己被害的原委经过,这样的崔玮君,有什么立场去阻拦周子翎的婚事呢?过去了这么久,对于周子翎,她甚至没有了当初初见时的悸动,变得冷静又沉着,甚至能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来对待他大婚的事。   可是,万一某一天她再想起来呢?   书宁还想再认真地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外头有下人禀告说有人求见,书宁遂让小桃出去打发,不一会儿小桃一脸不安地进来了,朝书宁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小……小姐,崔城主求见。”   小梨惊诧地回头看她,书宁则微微挑眉,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他来了?”微微惊讶的语气,但旋即又笑起来,坐直了身子招呼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请他进来。”罢了,又朝小梨吩咐道:“昨儿娘娘不是赏了些明前雪芽,赶紧换那个。”   小梨半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书宁愣了半晌,只当自己听错了,直到书宁又斜睨了她一眼,她才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神游一般去了里屋换茶叶。   自家小姐什么时候跟崔城主关系这么好了?小桃和小梨俱是满头雾水,难不成是昨儿在摄政王的别院里发生了点什么?   崔翔安依旧是先前那副要死不活、莫测高深的模样,肤色略微有些黑,眉目间总笼着一层疏离,不大好相处的样子。进了屋,见了书宁,他大刺刺地朝她点点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等书宁招呼,便自己端起茶喝了一口,旋即眼睛一亮,赞道:“好茶。”   小梨凉凉地插嘴道:“一年才有半斤的明前雪芽,自然是好茶。”她不如小桃聪明,更不会察言观色,仗着书宁的势对崔翔安不甚客气。书宁倒也不拦着,只眉目带笑地看着崔翔安,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会儿,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翔安本斜斜地坐在太师椅上作冷肃不羁状,架子摆得甚大,被书宁盯着看了一番,竟有些不自在,屁股上仿佛长了刺一般,一会儿往左边挪一挪,一会儿往右边动一动,很是不舒坦。罢了,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冷冷道:“听说昨儿二小姐受了惊吓,在下甚是关心,遂特意上门探望。而今见您精神倒好,想来那什么惊吓之说只是外头的流言。”   书宁却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托着腮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听说崔城主特意来给蒋小姐送嫁的,可真是姐弟情深。不过我又听说摄政王本与崔城主的嫡亲姐姐是情侣,甚至论及婚嫁,崔城主竟就不担心日后你阿姐——”   崔翔安的目中闪过一丝厉色,不悦地打断她的话道:“二小姐,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的语气很是森冷,面上更是布满寒霜,吓得小梨噤若寒蝉再不敢作声。   书宁却只是笑,又朝小桃小梨挥了挥手,道:“没什么事儿你们俩退下吧,我与崔城主有话说。”   小桃小梨犹疑不决,齐齐地朝崔翔安看了一眼,眼神里全是审视和防备。书宁又凉凉地朝她们俩瞟了一眼,她二人顿时心中一凛,低下头缓缓退下。   崔翔安的脸色依旧阴沉,冷冷地看着书宁,很想把她给吓退,但蹙眉怒视了一阵,却见她笑颜如花,两眼清亮,哪里有丝毫惧怕的意思。   “崔城主尝尝这个糕点,御厨做的桂花板栗糕味道不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书宁笑眯眯地把桌上的糕点往崔翔安那边推了推,又道:“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   崔翔安的脸色愈发难看,眸光微闪,带着丝丝阴霾,冷冷问:“谁说的?我最不爱吃甜的。”   书宁微微挑眉,仿佛有些意外,关切的目光在崔翔安脸上缓缓而过。崔翔安微觉不适,侧过脸去躲避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又悄悄瞟了她一眼,发现她竟还盯着自己的脸上看,崔翔安再也忍不住了,原本黝黑的脸上竟泛出红晕来,不自然地大声责问道:“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总盯着男人脸上看。”   书宁“噗嗤——”一笑,倒也没在故意逗他,只一脸好奇地问:“我有些不明白,不是说崔大小姐早已……被害,怎么昨儿我却在摄政王的别院里瞧见了她。”   崔翔安目光闪烁,板着脸回道:“你看错了!”   书宁并不恼,只笑着继续道:“既然崔城主也不知道,那我便只能去找别人问了。京城里能人异士多了去了,问得多,总能找到人帮我解惑。崔城主你说是不是?”   崔翔安的脸都快黑了,目光愈发地森冷,犹如冰棱般凝视着书宁的眼睛,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强大而压迫的气势。这几年他常领兵作战,杀戮决断间身上渐渐有了凌厉的杀气,平日里只需淡然地看上一眼,便能把人吓得瑟瑟发抖,偏偏面前的书宁却视若无睹,不说惧怕,面上竟还挂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更是温柔可亲,仿佛看着最亲密的友人。   崔翔安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女子非同寻常,自己预先设想的恐吓惊吓之策根本不起作用,遂赶紧换了张面孔,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沉声问:“宁小姐所图为何?”   “我只是好奇。”书宁并不打算贸贸然地说出自己的身份,毕竟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就算崔翔安信了,可后事又该如何处理她却没有想好。一来她到底不曾恢复所有的记忆,二来,她而今宁家二小姐的身份太过打眼和敏感,便是真与崔翔安相认,可接下来到底是跟着他一起回南州还是留在京城继续做她的宁家二小姐,都好像不太现实。   甚至还有周子翎的婚事——   那桩婚事,是否也还能作得准呢?   崔翔安警觉地盯着书宁看了半晌,仿佛在犹豫不决。书宁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到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品。   不知过了多久,崔翔安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有深深的无奈,“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二小姐守口如瓶。”   书宁欣然点头,“崔城主放心,我不是多嘴饶舌之人。不过——”她顿了顿,还是老实交代道:“关于崔大小姐的事,我昨儿说与了仁贞太后和陛下听。不过你放心,他们断然不会传出去。”   崔翔安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不悦地白了书宁一眼,咬咬牙,终于继续道:“正如二小姐所猜想的那样,我姐姐并未过世。五年前,她为奸人所害身受重伤,一觉睡下去便再也没有醒来。我寻遍了大周名医,试遍了所有的法子,却始终唤不醒她。外头都传说我姐姐是被刺客所杀,但我总觉有异,甚至怀疑是她身边亲近之人动的手。她被害之后,南州城谣言四起,政局不稳,为稳定时局,且避免阿姐再次被害,我便放出消息说她已遇刺身亡。”   书宁面色愈发地凝重,脑子里却想起了当日一心大师的话,他说她是一缕生魂,那会儿书宁还当他在诓骗自己,而今看来,确实如此。只不过,既然她并未过世,为何魂魄会飘荡在炎京皇宫,一待就是数年。   “那……怎么又来了乌岗?”书宁不解地小声问。   崔翔安的脸上顿时显出忿忿之色,怒道:“都是周子翎巧言令色,说既然寻遍了名医也无法救活我阿姐,不如另辟它径。也不知他从何处寻来两个巫师,仔细看过了,诓骗我说我阿姐并非伤重所致的昏迷不醒,而是被人下了降头,魂魄被驱,需寻得高明厉害的法师招魂才能救她。我一时迷了心窍,竟信了他的话,由着他把我阿姐弄到京城。结果一来就是两年多,竟是半点进展也没有。京城里能人辈出,若真要寻个法师哪里会寻不到,他分明是找借口把我阿姐狂骗走。”   书宁总算听出了些头绪,难怪周子翎总是到处寻找一心大师,可为何一心大师偏偏要躲着他?   “所以,崔城主此次来京是为了接崔大小姐回南州?”   崔翔安微微颔首,面上隐隐露出讥讽之色,“不然呢?难不成我还真为了给蒋明枚送亲做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周子翎都要成亲了,自然不能再霸占着我阿姐不放。”   真是个孩子啊!虽然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看起来已是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可是——书宁看着他,目光愈发地温柔,过了好久,才微微叹了口气,小声道:“其实,当初严柠是你弄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让大侄子来封信好搏一下版面的,哎,来不及。明天吧。 ☆、43   四十三   崔翔安闻言眉目一拧,身上的寒意愈发地明显,但很快他又发现自己拿面前的书宁没有丝毫办法,皱了皱眉,摸了摸下巴,一脸好奇地问:“宁小姐是怎么猜到的?”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说完这句话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事实上,从他今儿进门开始,他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面前的小姑娘明明不过十五六岁,还生得一副未张开的稚嫩小圆脸,说话行事却干练大方,从始至终都掌控着屋里的气氛,竟隐隐要把他给压制下去。   这让崔翔安觉得有些郁闷和气恼,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够沉着冷静,偏偏今儿却一直被书宁牵着鼻子走,甚至还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许多对他来说简直是要命的秘密。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书宁笑意盎然地看他,眉目间一片温和,并无咄咄逼人的气势,偏偏就是让崔翔安没法拒绝。   “倒是不难猜,”书宁又给他倒了杯茶,扬扬眉毛示意他也尝一尝,不急不慢地继续道:“要找个与崔大小姐相貌相像的并不难,但若是要说话行事都一般无二的,除了崔大小姐亲近之人,还有谁能□出来?我先前还只是怀疑,方才听崔城主说起要接崔大小姐回南州一事,这才确定,想来城主当时并不知晓仁和太后给摄政王说亲的事,不然,也不必多此一举。”   崔翔安端着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抬头看她,缓缓道:“算不得多此一举,若是没有后头蒋明枚舍身救人的事,周子翎也不会轻易答应了这桩婚事。”   “蒋明枚救人一事也是你安排的?”   崔翔安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我自然不会跟她明说,只需让她偷听到就行。蒋明枚那个女人,心思重得很,我若真跟她说了,她十有□以为我故意算计她,非要这么偷偷摸摸地她才信。”   书宁微微讶然,“蒋姑娘不是崔大小姐的手帕交么,你不喜欢她?”她早就隐约看出崔翔安跟蒋明枚之间的关系并非表面上那般和蔼,但听得他如此毫无顾忌地明说,还是有些惊讶,忍不住低声问。   崔翔安的脸上旋即露出讥讽的笑,“手帕交?也就我阿姐信她!若果真是至交好友,怎会觊觎周子翎这么多年。我阿姐一倒,她便借机掌了黑旗军,嘴里说着是我阿姐临终所托,可谁又真正听到了,什么话都是她自己说的……”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发地阴沉,咬咬牙,并未继续往下说。   书宁的心里却有些难过,她对蒋明枚几乎没有什么记忆,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友谊,而今见崔翔安明明对蒋明枚十分不满,却始终未曾发难,便多少猜出他当初继位时的艰难。本只是个养尊处优,什么事都不懂的弱质少年,忽然间遭遇亲人去世,接受南州城主的大旗,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彷徨无助,孤苦无依,说不定还曾夜里偷偷哭醒。   她心里愈发地不是滋味,看向崔翔安的眼神里便多了些怜惜和关切。谁晓得崔翔安竟是恼了,气呼呼地猛地站起身朝她怒目而视,高声喝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谁准你这么看我了!你……你……”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头有些发慌,仿佛只有这样大声喝问才能掩饰心中的不安。他甚至不敢再跟书宁说话,很用力地瞪了她一眼,尔后装作怒气冲冲地落荒而逃。   他一走,小桃小梨便赶紧进了屋,捂着胸口直呼气。小梨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摇头道:“这个崔城主好生无礼,竟在小姐面前大呼小叫,可把奴婢给吓死了。”   小桃也连连点头,很是赞同,又道:“好在小姐气势足,竟是半点也不输给他。方才奴婢瞧着,您二位你看我,我看你,似笑非笑的样子还真是像呢。”   到底是两姐弟呢,便是换了个壳子,骨子里的亲近和相似还是改不了的。书宁想起崔翔安幼时总爱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身后,阿姐长阿姐短地叫个不停,心里愈发地柔软。   只是崔翔安却十分不自在,狼狈地出了院子,依旧觉得憋屈。他今儿本是兴冲冲地过来想要来威胁一番的,不想最后却反被个小丫头给威胁了,且还不由自主地被套了许多话,越想越是觉得匪夷所思,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还生不出半分厌恶的心情。这实在太奇怪了!   下午周熙甯派了小太监过来询问书宁的病情,罢了,小太监又道:“陛下另有口谕。”说罢,便学着周熙甯的腔调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瓮声瓮气地道:“小姨,我被母后关禁闭了,您若是好了,就过来看看我吧。”   那小太监想是周熙甯特意挑的,无论声音表情都学得惟妙惟肖,让书宁忍俊不禁,遂笑着应道:“你回去跟陛下说,一会儿我就过去。”   小太监顿时眉开眼笑,朝书宁行了礼,又叮嘱道:“二小姐可请快些,陛下一直巴望着呢。”   待把小太监送走了,书宁赶紧招呼小桃帮她更衣。才将将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小梨一脸欢喜地进了屋,挥着手里的信高声道:“二小姐,二小姐,琛少爷来信了。”   周子澹来信了!书宁心里顿时涌起欢喜的情绪,一伸手便把小梨手里的信抢了过来,飞快地展开来,一目十行地看过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的信不长,却能看得出是分了好几次写的,前后字迹略有不同,只简要地说了自己出京后的行程,什么时候遇着了什么人,看到了什么景色,最后结语时略略提了提很是想念京中的人和事,至于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却是不好意思明说。   书宁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着实不能领会周子澹信中的未尽之意,但对其他方面却是十分敏感,仔仔细细地把信看了两遍,方才微微叹了口气。周子澹这一路行去显然十分惊险,不然,这短短一封信何至于写得如此艰难。   一念至此,心中愈发地牵挂,想了一阵,又回头问小梨,“这封信是哪里送来的?”   “是府里头派人送过来的,”小梨回道:“琛少爷的信先送到府里,老太太差了人特意送上山。”   如此一来,怕是她连信都没法回了。书宁在屋里坐了呆坐了半晌,直到小桃过来催,她才起了身,心事重重地去了小皇帝院里。   秦地的十月已然入了冬,寒风萧萧,飞雪漫天。平安抖了抖斗篷上的雪,又跺了跺脚,方才敲门,“公子爷,宁州来了信。”   “进来吧。”   平安推门而入,寒风卷着冷气呼呼地刮进来,犹如冰刃一般直插入屋内。周子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是柳将军来的信?”   “不是,”平安摇头,“是贺副将。”   周子澹眉头一挑,脸上泛起讥讽的笑,“他倒是动作快,想是在周子彤手里头没讨到好处,而今倒是想起我来了。”说话时,已利索地展开信,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摇头笑,“难得他们一个个如此热心,我怎好辜负,定要好生款待才是。”想了想,眉目间缓缓生出温柔的神色,问:“京城那边可有信来?”   平安苦笑摇头,“路上不好走,只怕信才将将送到呢。公子爷您这是——”盼着谁的信呢?平安倒是想戏谑地问一句,但偷偷看了周子澹愈发冷峻的眉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才多久,周子澹已渐渐褪去了身上的稚嫩和青葱,显得愈发稳重和成熟,但同时,也愈发地肃穆,眉目间竟隐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只有在说起京城“故交”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不由自主地泛起温柔的神色。   若是果真喜欢,何不早早定下来?平安想开口问他,依着他现在的身份,日后的婚事恐怕都不能自主,若不早些定下亲事,只怕将来另有变数。幸亏柳将军没有待嫁的闺女,平安揉了揉太阳穴,如是想。   “你在嘀咕些什么呢?”周子澹猛地抬头,皱着眉头问。   平安浑身一颤,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对了,这几日又有不少旧部过来投奔,早上云先生算了算,大营里已约莫有近万人了。眼看着寒冬将至,恐怕今冬粮草不济。”   周子澹蹙眉不语,想了一阵,脸上泛起微微冷笑,“既然人这么多,也不要浪费。九通粮库距离此地不过数百里,你让云先生好生谋划,赶在隆冬之前把九通城拿下,这一个冬天便不用发愁了。”   “九通城!”平安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那……那里守备森严,驻军怕不是有数万,我们……”   “九通城城主聂海峰自负傲慢,打死他也想不到我们竟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周子澹对秦地各城城主了如指掌,既然提议要攻打九通城,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耐着性子解释道:“且九通号称驻军数万,其实将官任人唯亲,早引得士兵不满,军中龙蛇混杂,真正上过战场的不过十之三四,我们攻其不备,成功的几率有五成。”   “才五成……”平安略有不安,为难道:“我们好不容易才集结了这一万多人,若是贸贸然出战,万一败了——”   “不然呢?”周子澹抬起头来,蹙眉朝他看过来,脸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既然是打仗,哪有只胜不败的。能有五成的胜率,就已经值得我们赌一把了。”说罢,他又仔细想了想,叮嘱道:“一会儿把荀先生和吴先生都叫过来,宁家帮着储备了不少粮草,都存在益州,得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押回来。”   平安这才拍了拍胸口吁了一口气,“原来公子爷早有准备,可吓死我了。”   想到宁家,平安终于还是忍不住把一直埋在心里的问题提了出来,“公子爷,这个……您的婚事,是不是也得早做打算了。虽说柳将军家里没有闺女,可难保别家没有。你身边又确实没有人,到时候真有不开眼的想把自己闺女送过来,您便是连个托词也没有。”   周子澹脸上一黑,结结巴巴地回道:“她……她又没答应,我怎么好乱说,坏了她的名声。”   平安忍俊不禁,笑着提醒道:“公子爷您可真是关心则乱,二小姐到底年岁小,不晓得您的心意。可这婚姻大事,你得先去跟府里的长辈提。尤其是老太太那里得下工夫,要不,万一老太太一着急,先在京城里把二小姐的婚事给定下了,您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尽瞎说,”周子澹的脸上终于有了年轻人该有的模样,脸颊涨得红红的,眼底终究隐隐透出些许不安,“她……她才多大,哪里就那么着急了。”说话时眼睛却在不停地眨,显然十分没有底气。   一会儿,索性站了起来,笼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地绕圈子。他既然爱慕书宁,自然觉得她千好万好,旁人谁也比不上,更觉得爱慕她的人不少。而今听得平安一提醒,立时便心神不宁,只恨不得立刻冲回京去把事情挑明了。   “要不,”他咬咬牙,仿佛在说服自己,“我……这就给宁大老爷写封信去?”   “还有老太太,”平安提醒道:“二小姐的婚事还得宁老太太说了算。”   且不说当晚周子澹如何费尽心思地斟酌词语来写一封求亲信,这边书宁的日子却是过得波澜不惊,也不知周子翎跟崔翔安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协议,待仁和太后那里真正下了懿旨给周子翎和蒋明枚赐婚后,崔翔安便低调地出了京,自然竟亲自来与书宁辞别。书宁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一点都不好玩……”周熙甯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摇头,“本以为有场好戏看,没想到崔城主竟一声不吭地走了,真是扫兴啊扫兴!”   见书宁眉目一挑朝他斜了一眼,周熙甯又赶紧变换了语气,咧嘴讨好地笑,“不是崔城主说特意来给蒋姑娘送嫁么,这婚事都还没开始办呢,他人就走了。对了小姨——”他眨巴眨巴眼,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芒,“你说,那崔城主是不是不喜欢蒋姑娘?要不,怎么能这么不给脸。”   “小八公!”书宁没好气地点了点周熙甯的额头,咬着牙小声地骂,“你管的事儿还真多。”   周熙甯托着下巴一点也不生气,“换了是我,我也不喜欢蒋姑娘。到底是个外人,便是有崔大小姐的遗言在,可哪有她一直掌着黑旗军不放的道理。而今好不容易要嫁了,崔城主只怕要放鞭炮庆祝。”   书宁:“……”   到底还是当皇帝的,便是再八,脑子里也总有些高屋建瓴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留言都有看,就是*老抽,加上我这两天实在不怎么上网,所以留言通通等到明天上班的时候再来回复哈^_^ ☆、44   四十四   周子翎身份非比寻常,婚事自然也要大办,无论规格还是排场都要格外宏大。只是周子翎仿佛对此并不上心,无论是下定还是送聘都不曾亲至,着实让蒋明枚有些难堪。好在仁和太后行事玲珑,特特地派了礼部的官员帮衬着,才使得场面不至于太难看。   绕是如此,这桩婚事依旧备受热议,尤其是那些心仪周子翎而不得的官宦小姐,私底下更是幸灾乐祸,更有好事者言之灼灼地肯定说周子翎对崔玮君不忘旧情,蒋明枚便是过了门也不得宠爱,云云。   到了这个时候,书宁却也能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一场婚事,说不出到底是悲是喜,只是心底的最深处,到底残余着淡淡的遗憾,在午夜梦回时会忽然把她惊醒,可睁开眼睛再努力地去回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在乌岗温泉住了有小半月,眼看着宁绢婚礼渐渐近了,这才回了京。   宁家有好几年没办过喜事,此番又是嫡孙女出嫁,自然隆重,府里一片喜气,就连老太太也精神抖擞,满面红光,说话的声音都高亢了许多。书宁这还是头一回遇着办喜事,很是好奇,东看看,西摸摸,一会儿还忍不住问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直把老太太逗得直笑,罢了抚着书宁的头发道:“绢丫头一出门子,马上就要轮到我的欢儿了。祖母可真舍不得你。”   书宁嘻嘻地笑,一点也不觉得害臊,“那祖母可得给我仔细挑,若是挑到个我不中意的,我可不嫁。”   宁老太太顿时哈哈大笑,大声承诺道:“你放心,祖母定要睁大了眼睛帮你挑,定能给你挑个品学出众,才貌俱佳的好郎君。”祖孙两人正说得高兴,下人忽进屋通报,说是大少爷求见。   才将将说完,宁大少爷已经到了门口,低低地唤了声“曾祖母。”书宁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亲自到门口去迎。宁大少爷似乎也没想到她就在屋里,脸上的焦急来不及收敛,悉数落入书宁的眼中。   书宁一面将下人屏退,一面引了宁大少爷进屋,待关好了房门,回过头,方才轻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宁大少爷本不想惊动她,谁晓得竟如此凑巧会在老太太屋里遇见,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当着她的面说。宁老太太心中猜出些许缘由,蹙眉朗声吩咐道:“朋哥儿你不必藏着掖着,直说就是。”   宁大少爷不安地朝书宁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方才从京畿衙门传来的消息,郑家小少爷的尸体被挖出来了。”   “被挖出来?”书宁顿觉不对劲,疑惑地问:“怎么是被挖出来?”当初她跟周子澹可是把尸体抛在了河里,如何会被挖出来。   宁大少爷的脸上顿时露出尴尬又狼狈的神色,低着头很是窘迫地回道:“是……是侄儿担心尸体会浮上来,事后又带了人……”当时只想着能把尸体处理干净,不想竟是画蛇添足。本以为尸体埋得够深了,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挑中了那位置做地基,一开挖便引出了而今的大麻烦。   宁老太太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朝书宁看了一眼,见她只是微微蹙眉,并无惊慌失措,心中不免又对她高看了几分,转而朝宁大少爷叮嘱道:“你急什么,这都多久的事儿了,国师府便是想查也无处查起。你自己莫要慌了手脚。”   想了想,又问:“城外庄子里可好?”   宁大少爷自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赶紧回道:“崔嬷嬷一直看着,杨氏已经懂事了许多。老祖宗请放心,她绝不会妄言。”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宁老太太朝书宁招招手,柔声安慰道:“欢丫头别担心,万事有祖母担着。”   书宁确实不怕,面不改色地回道:“我才不怕呢。”她行事素来谨慎,那日弃尸前还让周子澹仔细检查过,断然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再说,便果真周子澹不慎掉了什么东西,他而今不在京城,便是想对质也无从下手。   宁大少爷见书宁尚且如此淡然,心中愈发安定,脸上的神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朝宁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又道:“曾孙这就派人去一趟田庄,仔细交待下人好生看着,莫要让外人靠近。”   宁老太太朝他挥挥手,“莫要惊动了旁人就是。”   待宁大少爷告辞离去,宁老太太的脸上这才微微露出些担忧的神色来,拉了书宁到身边看了一阵,方才轻声叹道:“将将你大侄子在屋里,祖母怕吓着他,便不好说。郑国师府里有个厉害的仵作,能清楚地分辨出尸体死亡的时辰。若果真如此,只怕先前你和琛哥儿的那些把戏便瞒不过。”   书宁顿时一怔,猛地抬眼看向宁老太太,“祖母的意思是——”   宁老太太咬咬牙,扭头道:“欢丫头你最好出去避一避风头,便是国师府查到点什么线索,也无从问起。”郑国师而今虽嚣张,可却是日暮西山,蹦跶不了多久了。书宁便是躲出去,也不过小半年就能回来,耽误不了别的事。   “要……出京么?”书宁心里头忽然有些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守在京城,最远也不过跟着出去围猎,而今忽然要离开,到底有些舍不得,“祖母想送孙女去哪里?”   “去益州吧。”宁老太太凝神想了想,开口道:“益州是宁家老宅,族长和亲朋故交都在那里。一来说得通,二来,便是去了,也有人照管。”宁老太太才说了几句话,心里忽然一阵发酸,眼睛愈发地涨得厉害,遂赶紧低下头,把盈眶的泪水又逼了回去。   书宁到底不是寻常的柔弱女子,知道而今境况艰难,唯有出京暂避风头,遂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现实,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着宁老太太道:“孙女就是舍不得您,祖母,我……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在书宁的生命里,宁老太太是唯一一个真正的能让她依靠和信任的长者。就算想起自己的身份,书宁的心里却还是把宁老太太当做至亲亲人。她尊敬她,信任她,甚至从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依赖她,总觉得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发生什么事,她的身后总有人没有任何缘由地支持她。   可是现在,她却要离开了。从此以后,又要独自一人面对所有的艰难险阻,又要独自一人劈荆斩刺,书宁忽然觉得肩膀上愈发地沉重。   宁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柔声安慰:“傻孩子,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你就代祖母回去老宅给祖先们上柱香,再多住几天,明年夏天,不,说不定更早,祖母就让你大侄子接你回京。”   见书宁依旧泪光盈盈,老太太又笑着劝道:“你不是总说京城里闷得慌么,趁着这机会好好地出去走一走,见一见世面,看看高山,看看绿水。要不然,日后嫁了人,可就没机会出门了。”   书宁破涕为笑,抹了把脸,巴巴地叮嘱,“那祖母你可要记得孙女的话,定要给我挑个上佳的夫婿,要不,我可不嫁。”   老太太一边点头,一边狠狠别过脸去,顿时老泪纵横。   书宁走得急,当日便稍作收拾,赶在城门落锁前出了京。宁大少爷一直把她送到京外十里亭,方才郑重地朝书宁作揖致歉,道:“若非侄儿自作主张,姑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还请姑姑莫要气恼,待明年回京后再来责罚。”   书宁哪里会真生他的气,低声道:“朋哥儿莫要往心里去,正如老太太说的,我算是借机出京游玩一趟,待玩得累了,还请朋哥儿再回益州接我。”   初冬天暗得早,二人不好多说,匆匆地告了辞,尔后,书宁才领着两个丫鬟并十几个侍卫驱车离去。   因担心京城再生波澜,她们一行走得极快,当晚便出了京郊,到天色将明时才在附近的小镇上寻了个客栈歇下。不想这一觉再醒来时,外头已然变了天。   不过是一日的工夫,小镇便换上了冬装,烈风呼啸,寒意凛凛,就连路上都结了冰。亏得未下大雪,不然,这路一封,只怕便有十几日好堵。   从客栈出来时,店里的伙计连声劝道:“诸位客官可是要南下?要不,还是在客栈里暂住几日再动身?而今的天气说变就变,指不定到了明儿就要落大雪。我们丰坝镇还算热闹,镇上多少有几家客栈,您若是再往南走,一连几日都甚是荒凉,路上连个补给的地方也没有。平日里天气好还作罢,若真赶上了寒雪天,怕不是要堵死在荒郊野岭?”   客栈的商客也帮着劝说道:“这伙计说得有道理,诸位若是不急着赶路,还是暂且在镇上住着。不说旁的,往南的那条路实在不好走,而今结了冰,愈发地滑溜,一不留神,怕不是连人带车全都要摔下山谷去,得不偿失。”   若换了平日里,书宁自然依了众人所说,可而今她们是急着逃出京,若真停在镇上,实在说不准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侍卫们也早得了宁家大少爷的吩咐,要速速将书宁一行送到益州,故闻听此言依旧未曾犹豫,只让店里伙计多多地准备了干粮和被褥,又特意去药铺抓了些驱寒的药材,尔后便急急忙忙地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来了客人,实在没时间写稿子,明天还请了假陪客人去婺源,如果晚上歇在那里的话就不能更新了。所以,大家千万表等哈。   我后面会努力补上的!!! ☆、45   四十五   天公终究不作美,马车才走了小半日,天上便絮絮扬扬地飘起了鹅毛大雪,刚进七舟县县境,马车更是陷进了坑里,再也动不得分毫。   亏得侍卫们事先准备充分,尚不至于断了粮草,但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大学封路,便是勉强能寻个地方歇脚,只怕也不好过。   书宁对这种艰难的境遇并没有大惊小怪,事实上,更艰难的日子她也经历过,以前在军营里,为了追击敌人,大晚上甚至和衣躺在雪上,一口馒头一口雪地当做晚饭,那个时候竟丝毫不觉得有多艰难。   只是小桃和小梨这两个丫鬟却是受了罪,她二人虽出身低微,但打小就在宁府里伺候,每日里好衣好食地养到这么大,何时遭过这样的罪。小桃尚且还能忍着,小梨却是口无遮拦,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随行的侍卫,责怪他们为何不听人劝,非要赶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出门。   马车不能动,整个队伍都被迫停了下来。侍卫们四处搜寻了半天,也没寻着附近有人居住,只在南边两里处寻着了个破旧的城隍庙,遂赶紧生了火,引着书宁和几个下人们暂去庙里避一避。   一行人费劲了力气才终于到了庙门口,瞧见那破败不堪的大门,小梨气得立刻高声抱怨道:“这……这地方也能住人?我们小姐可是金枝玉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怎么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   她絮絮叨叨地骂了一阵,直骂得一众侍卫脸色频变,书宁终于听不下去了,低声喝止道:“行了行了,有教训人的工夫还不如赶紧去庙里安生安置好。”小梨被她说得立刻低下头,讪讪地瞥了侍卫们一眼,鼓着脸气呼呼地去收拾被褥。   侍卫们这才一脸难色地朝书宁致歉,又道:“还请小姐原谅则个,实在是没想到风雪来得这般快。属下们已经在庙里生了火,再铺上褥子,小姐先凑合着住一晚。明儿一早,属下便是拼了命,也定另寻辆马车过来送小姐去城里。”   书宁挥挥手,毫不在意地道:“难为你们了,左右马车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且让它留在路上就是。一会儿你把大家都招呼过来,这庙虽破,好歹头顶还有东西遮着,四下也不算透风,总比外头强太多。”   侍卫很是感激地道了谢,罢了又赶紧去招呼众人好生收拾。   大家动作快,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在城隍庙大厅的东北角收拾出了一块干燥干净的地方,又加了些柴,把火生得旺旺的,连带着厅里也温暖了许多。   小梨虽然挑剔,干起活儿来却十分利索,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水壶,让侍卫弄了个架子架在火堆上烧了壶开水,还十分讲究地给书宁泡了杯茶。众人也沾了光,每人得了一杯热水,就着馒头和肉干勉强填饱了肚子。   大家伙儿忙了一天,又冷又累,吃完东西后,便三三两两地开始瞌睡。书宁也有些乏,胡乱了擦了把脸后,便裹了床被褥在火堆边躺下。小桃和小梨一左一右地护在她身边,坐了一阵,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累得厉害,书宁这一觉竟有些沉,迷迷糊糊间虽听到外头有不寻常的动静,竟是提不起半点力气睁眼,直到一旁的小梨猛地一推胳膊把她弄醒,书宁这才一个激灵坐起了身。   城隍庙外一片火光,间杂着杂乱无章的马蹄声和嘈杂的叫骂声,甚至还有刺耳的兵刃交接声。   “小姐,怎么办?”小梨带着哭腔问,一双手死死地拽住书宁的胳膊,脸上煞白如雪,显是吓得不轻。   书宁皱了皱眉,披衣起身,方欲踱到门口查看,一旁的圆脸侍卫赶紧出来阻拦,沉声道:“二小姐且慢,外头危险,您还是留在庙里不要出门。”说话时,他却忍不住频频朝门外张望,显然对外头的局势十分关切。   “出了什么事?”书宁问,“是山贼还是追兵?”若只是普通山贼,有宁府侍卫在,想来不至于有大危险,可若是京城里郑国师派出来的追兵,只怕就要不妙了。   那圆脸侍卫却只摇头,“属下也不清楚。”说罢,又生怕吓着了书宁,连连安慰道:“二小姐请放心,属下便是拼了命,也定要护得您的周全。”话刚落音,门外忽地冲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一进屋又猛地转身飞快地把门关上,郑重地朝书宁拱手行礼道:“二小姐,刘统领让属下带您从后门先撤。”   这是……守不住了!   小梨和小桃俱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如筛糠,两腿一软,竟连站也站不住。书宁猛地一瞪眼,厉声道:“都给我站直了!怕什么怕,这还没死呢。”说罢,又沉着脸面无惧色地朝那满身鲜血的侍卫道:“还请这位侍卫大哥带路。”   她的镇定顿时感染了两个侍卫,就连小桃和小梨也被她那一声怒喝吓得站稳了身体。两个侍卫见她三人都还算冷静,总算放下心来。因情况紧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满身鲜血的侍卫当先一步走在前头,书宁和两个丫鬟紧随其后,圆脸侍卫则跟在最后断后,一行人飞快地绕过大厅从后门出了庙。   城隍庙后是一片山,隐约有条小路通往后山。侍卫们倒是早有安排,后山处竟早有个侍卫牵着几匹马在此接应。小桃小梨不会骑马,只得与侍卫同乘,书宁则独自分了一匹马,狠狠一拍马臀,一行人便沿着小路朝后山疾驰而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小路愈发地窄,渐渐地,竟有了坡度,一面是山,另一面则是陡坡。亏得刚刚下了雪,照得四周一片莹白,才不至于慌不择路地直冲坡下,饶是如此,侍卫们还是不住地相互提醒要小心脚下。   如此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忽听得身后竟有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侍卫们顿时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危险,长鞭一挥,马儿吃痛,立刻撒开蹄子飞快地朝前奔去。   这些该死的追兵竟来得这般快!莫非城隍庙里的侍卫们全都殉了职?书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策马加快速度。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刺骨的风犹如利刃毫不留情地刮在书宁的脸上和脖子里,浑身上下已冻得没了半分热气,唯有一双手还有些直觉,死死地拽着手里的缰绳不放松,脑子里也十分清醒,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她甚至记起了许多旧事。   那些年来驰骋疆场的岁月啊,战场上滚烫的血和刺目的红,还有踩在脚底的头颅与尸体,利刃砍进血肉之躯时的闷哼,明明是犹如地狱一般的修罗场,可在书宁的心里,却只觉得兴奋。   身后又利箭破风而来,书宁机警地一侧身,利箭从她右肩外呼啸而过,身后的侍卫却没有她这般好运气,一声痛呼后,竟猛地从马上跌落,在狭窄的山路上滚了几下,“蓬——”地一声闷哼,摔下了陡坡。   书宁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愈发警觉,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着身后利箭的方位。“嗖嗖——”又是几箭,皆被她机灵地躲过,书宁正待呼一口,前方却陡然剧变,领头的侍卫背心中箭,猛地从马上翻滚而下,险险地滚在书宁马前。   书宁生怕踩中了他,赶紧策马往里躲,不想□的马儿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地停下脚步,一抬前蹄猛地嘶叫出声。书宁手中用力,死死拽住缰绳决不松手。不想那缰绳却忽然断裂,她一不留神便连人带缰绳从马上坠下。   那马儿依旧在发狂,一边大声嘶叫,一边胡乱踩踏,卷起层层碎雪。书宁赶紧翻滚着想要躲开,身下忽地一空,她顿觉不妙,下意识地一伸手竟拽住了马儿的后腿。那马儿愈发地疯狂,猛地抬起蹄子朝书宁踩去。   要么被它一脚踢得五脏俱碎,要么摔下悬崖……电光火石间,书宁迅速作出了判断,手一松,身子朝坡上一滚,整个人便沿着陡坡飞速滚下。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书宁受过很多伤,自然也晓得在各种危险情形下如何自保。就好比现在从陡坡上摔下时,身体蜷缩的姿态就很重要,那些折胳膊断腿甚至一命呜呼的大多是门外汉,像书宁这样经验丰富的,虽外表瞧着伤痕累累,其实能避过身上最关键和柔弱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顺着山势一直滚到安全的地段,又放松四肢歇了一阵,这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动了动手指、脚趾、四肢,最后还是脖子和腰。   除了身上有些钝痛,别的地方并无大碍。书宁吁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地支起胳膊坐起了身。   环顾四周,依旧是一片雪白,就连方才一同跌落山下的侍卫也不见踪迹。书宁一边默祝众侍卫好运,一边缓慢地起了身,朝四周仔细看了一阵,辨认方向后,方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雪中缓行。   她的身上早被大雪浸得透湿,脚底也是一片冰凉,每走一步,甚至能隐约听见鞋子里的“汩汩”水声,但她却始终没有停步。谁晓得那些追兵们会不会下山来查看,能多走一步,她便多一份安全。   但是,书宁显然高估了她现在这个身体的健壮程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她浑身上下都已冻得僵硬,每一次抬脚都好像在与身体作斗争。牙齿一直在上下打架,身体不住地颤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漫漫大雪中,她仿佛听到前方有说话的声响,努力地眯起眼睛朝前看去,一片雪白中,有几个大帐篷搭在山谷的避风处,帐篷上方挂着橘色的灯笼。有人站在帐篷外朝她大声地喊着什么,书宁木然地朝那个方向裂了裂嘴,尔后“噗——”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   “怎么是她?”崔翔安皱着眉头看着被褥里一脸煞白的书宁,心里无缘由地狠狠抽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才刚刚从婺源回来,同学还没走,所以还没有时间补昨天的稿子,明天再多写点补上哈 ☆、46   四十六   崔翔安对书宁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荒郊野岭十分不解,只是这会儿她显然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所以崔翔安才暂且放过她,出了帐篷,却吩咐身边的侍卫道:“等明儿天亮了你去查查到底出了什么事?”   侍卫赶紧应下。   话刚落音,又有侍卫来报,说是来了六七个土匪堵在了前方的路口,口口声声要他们交人。崔翔安不怒反笑,朝身边侍卫挥挥手,朗声道:“就这么点事儿也要报到我这里,儿郎们,你们的血莫非被这漫天的风雪给冻住了么!”   众侍卫顿时一声大喝,无需崔翔安指挥,自操了家伙大声吼叫着冲上前去把那几个人团团围住。崔翔安远远地看着众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不出声招呼,一旁的小厮崇文乖觉,竟飞快地从帐篷里搬出个小马扎,笑嘻嘻地请崔翔安坐下,又道:“这天儿冷,难得黑虎他们能找到机会练一练手脚,公子爷您真不去?”   崔翔安托着腮,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幽幽道:“这种小事儿也轮得到我出手?”   崇文愈发地笑得欢畅,“要不,您还是进帐篷里歇歇。这种一面倒的削人战实在没什么好瞧的。”崔翔安带在身边的无一不是以一敌十的悍将,都是从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谁的手里没个几十条人命,自然绝非宁府那些侍卫们可比。此番他们还人多势众,战局愈发地悲凉,连崇文都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凑到崔翔安身边小声道:“公子爷,您真不拦一拦,照这样下去,只怕那几位性命难保。”   崔翔安依旧不动,托着下巴坐在小马扎上显得安静又淡然,不以为然地抬眼朝前头正打得开怀大笑的重侍卫瞥了一眼,凉凉地道:“一群凶神恶煞的大老爷们,又不是漂亮姑娘,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说罢,他又斜睨了崇文一眼,声音里带了些许调侃的意思,“崇文你若是觉得心软,就上前去跟黑虎说一声把人给留下。啧啧,我还不知道,你竟有这样的爱好……”   崇文顿时激动得跳起来,犹如炸毛的猫,又气又急地辩解道:“属下没有!公子爷您莫要胡说,这话若是传出去,我……我以后还要怎么讨老婆。”说罢,又扯着嗓子朝前头正在打群架的众侍卫大声喝道:“兄弟们可莫要手软,公子爷说了,这些人通通地杀光,谁要没死就让跟着你们,听清楚了,是跟着你们啊!”   崇文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故意变腔变调,声音恶心得简直能让人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侍卫们心神领会,顿时一阵恶寒,下手愈发地不留情面。一眨眼的工夫,那六七个人便全都人事不省地倒在了地上,黑虎下手还稍稍有些分寸,拽着其中一个还没死透气的拖到崔翔安跟前,扯着嗓子高声道:“公子爷,还留了个活口问话。”   崔翔安也不抬头,抖了抖腿,弹掉衣裤上的碎雪,慢条斯理地问:“说吧,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追杀宁府二小姐?”   那人被打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听了崔翔安问话,却不敢,有气无力地回道:“俺……俺们是七星寨的,上头接下的活儿,说是那丫头杀了国师家的公子。郑国师许了我们当家的五千两银子,当家的就集结了山上山下一共五六十个人把她们给拦了。”   “二小姐杀了人?”崔翔安微觉诧异,旋即却又忍不住笑起来,脸上终于有了些动容,“看不出来她胆子倒挺大。国师家的小公子——”他皱眉想了想,脑子里总算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孔,旋即又撇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十有□是他意图不轨才被二小姐给灭了,活该。”   黑虎见他问罢了,反手在那土匪脑后一砍,那人立刻晕死过去。崇文见状,立刻扯着嗓子开始喊,“黑虎大哥为何手下留情,莫非——”话未说完,被黑虎冷冷地瞪了一眼,立刻闭嘴,捂住嘴巴朝他谄媚地笑。   崔翔安拍了拍衣服站起身,只说了一句好生收拾,便又折回了帐篷里。   书宁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身上一会儿冷得犹如置身冰窖,一会儿又热得仿佛被烤成了肉干,冷热交替间,先出了一身大汗,尔后身上却渐渐舒服起来,脑袋也不复先前那般沉重,安安心心地睡了一阵,直到天亮后方才醒来。   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崔翔安安静的脸,他托着腮靠睡在一旁,表情恬静,眉目安详,仿佛就是她记忆里的青涩模样。竟然是他救了自己,书宁的心里缓缓升起一阵暖流,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压低了嗓子,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弟——”。   不想崔翔安竟浑身一紧,仿佛有所察觉一般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先是一片茫然,尔后才渐渐有了清明之色,若有所思地看了书宁好半天,才缓缓问:“方才……是你在叫我?”   书宁微微垂眼躲过他的目光,柔声回道:“是我。方才醒来瞧见崔城主,一时意外,才唤了一声。”说罢,顿了顿,又一脸感激地道:“还未谢过崔城主救命之恩。”   崔翔安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他在人前人后分别是两幅面孔,在京城里时总是挂着一张冷漠疏离的脸,表情阴霾拒人千里,让人不敢接近,在黑虎和崇文等亲近之人面前却又是另一副表情,而今对着书宁,他心中虽有亲近之意,却又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当,遂努力地摆出一张冷淡的脸,说话时甚至微微别过脸去,沉着嗓子回道:“不过是顺手罢了。”   这别扭的性子果然还是没有变,书宁忍不住勾起嘴角,撑着胳膊坐起身,故意郑重地谢道:“于崔城主而言只是顺手,但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停!”崔翔安猛地打断她的话,声音也高亢了许多,疾声道:“行了行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需你刻意回报。可千万莫要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我可承受不起。再说,你这丫头凶得很,连国师府的小少爷都敢杀,日后我若是不小心惹恼了你,岂不是性命堪忧。”   书宁无辜地眨了眨眼,托着腮看他,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崔城主何出此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出身,便是崔城主再怎么英俊神勇,我也断不至于贸贸然与你私定终身。再说了——”她故意挑剔地在崔翔安身上扫了一圈,啧啧摇头道:“虽说崔城主相貌不俗,可性子太别扭,并非我欣赏的类型。”   崔翔安闻言顿时又羞又恼,气道:“你欣赏的类型?是周子翎?只可惜他心有所属,且又定了亲,你便是再心仪也无济于事。”   书宁见他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知道他又闹别扭了,心中愈发地好笑,但终究没有继续逗弄他,只迅速转移话题问:“崔城主如何晓得是我杀了国师府的小少爷?”她本以为此事乃是绝密,不想竟如此迅速地传到了崔翔安耳朵里。   崔翔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被人追杀得如此狼狈,竟连敌人都不晓得是谁,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   书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秀美微挑,沉声道:“果然是国师府的追兵,他们竟来得这么快。本以为我们已经跑得够快了,不想还是被他们给追了上来。”见崔翔安一直板着脸盯着她,书宁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一番后,遂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只把凶手换成了自己。   崔翔安闻言,顿时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道:“宁家的大少爷我也见过,看起来倒是个聪明样儿,怎么办事这么不靠谱。”想了想,又道:“杀人的事儿十有□还是从宁府泄露出去的,不然,国师府断不能从你离京一事中看出端倪。”   书宁也是这么想的,但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杨氏应该还没蠢到这种程度,恐怕是她身边的下人从哪里看出些不对劲,偷偷逃出了庄子,才引来她而今的杀身之祸。   “你打算怎么办?”崔翔安作出一副不愿多管闲事的姿态,把胳膊护在脑后,懒洋洋地道:“我可没人手把你送到益州去,所以你千万别开口。”   “我那些侍卫和丫鬟们——”   “我不清楚!”崔翔安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仰着脑袋不以为然地道:“又不是我府里的人,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去打探他们的消息。”   书宁“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崔城主莫不是要把我丢在这冰天雪地?”不等崔翔安回话,她又立刻摇头,一脸笃定地道:“我与崔城主好歹也有些交情,你便是再无情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不然,昨儿晚上也不会出手相救。”   想了想,她又咧嘴笑笑,仿佛看不见崔翔安的臭脸,凑上前来巴巴地道:“国师府一计不成,定还有后手,我若是再往益州走,只怕一路上也不得消停,便是寻到了侍卫,怕是也没命回去。崔城主要去哪里?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崔翔安立刻跳起身来,凶巴巴地朝她吼道:“谁要带你走?小爷我又不是出去玩儿的,哪里能带着你这个惹祸精。再说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跟着陌生男人走,日后……日后若是赖上我,我甩都甩不掉。”   书宁闻言丝毫不气恼,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高声反驳,只作出一副可怜兮兮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里雾气朦胧,小声问:“莫非崔城主真要把我扔在这里?倒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干净。”说罢,她又微微低下头去,抬起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直到把眼睛揉得通红,这才又抬起头来巴巴地看着他。   崔翔安打小就心软,表面上总作出一副凶巴巴很不耐烦的姿态,其实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以前书宁就没少装哭唬弄他,到了而今,依旧百试百灵。崔翔安见她眼眶一红,脸上立刻露出不自在的神色,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凶巴巴地道:“我要去秦地,你若是实在没地方去,就暂时跟着我。我可事先说好了——”   “崔城主请放心,”书宁赶紧举手表明决心,“我对你绝对没有不轨之心。”刚刚说罢,她又有些好奇地问:“话说崔城主年岁也不算小了,怎么还不成亲?”   “要你管——”崔翔安气得一跃而起,高声喝道:“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胆敢管我的事,下回……下回再这么没上没下,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脸暴躁地遁走了。   帐篷外的崇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崔翔安气鼓鼓地拂袖而去,傻乎乎地愣在原地发了半天呆,好不容易回过身来,这才猛地一拍脑门,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老天爷,公子爷有多少年没这么暴躁幼稚过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他愈发地觉得宁家二小姐不一般,杀人什么就不用说了,能把南州城里最喜怒不形于色的城主大人气成这样,本事可不是一般地大。   崇文顿时觉得书宁亲切了许多,便是明明晓得她在套自己的话,也笑眯眯地毫不犹豫地如实告之,“我们去秦地是为了寻一心大师。公子爷打听来的消息,一心大师每年冬天都会在秦地西边的夕口镇出现,所以我们才大老远地赶过来,不想正赶上这场大风雪……”   书宁顿时讶然,旋即又是一阵心酸,“一心大师?”原来就算他对周子翎的作法嗤之以鼻,可轮到他自己了,却还是没有死心。   可是——   可是——   就算一心大师果真将她的魂魄招回原来的身体,所有的一切就能回到原点吗?可如果不说明,那崔翔安是不是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   书宁的心里从未像现在这样犹豫徘徊过。   “啊——”崇文猛地一拍脑门,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朝书宁问:“听说二小姐见过一心大师?不知那位大师究竟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果真神通?会不会招魂?”   书宁不说话,板着脸看他,过了好一阵,才小声道:“他又不是神棍,哪里会做这种事。”   崇文的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道:“不会啊,这可如何是好?”   …………   崔翔安行事甚是谨慎,出门竟带着数百人的侍卫队伍,只是偌大的一支队伍里竟连个丫鬟也没有,只有两个身手出众的女侍卫,昨儿晚上给书宁换衣服的也是她们。   好在书宁虽在宁府娇生惯养了几个月,但终究并非千金大小姐,即便是无人伺候,也依旧能生活自理,这让本想看她好戏的崔翔安十分失望,待队伍出了山,进了秦地地界后,他竟还破天荒地给书宁买了个丫鬟,罢了却又不肯承认,死鸭子嘴硬道:“不过是买来伺候我的,看她可怜才借给她几天。”   无论是书宁还是一众侍卫小厮俱是含笑不语。   他们人多架势又大,侍卫们又俱是军中出身,浑身上下都透着杀气,这一路行来几乎无人敢招惹,直到进了秦地,却又引来了不少麻烦。总有人不断地上前来询问他们的身份和行踪,罢了还不怀好意地一路尾随。解决了几支挑衅的队伍后,他们这才安静了许多,但饶是如此,也紧紧只是让那些尾随的人离得远了些。   崔翔安倒是满不在乎,不以为然地道:“秦地在打仗呢,自然难免谨慎。听说秦王世子刚刚拿下了九通城!此人这些年来一直蛰伏不出,而今竟是一鸣惊人。想来过不了多久,这秦王的位子便要换人坐了。”   “周子澹拿下了九通?”书宁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闻言自是又惊又喜,喃喃自语道:“九通乃是秦地西南要塞,又有粮库,他拿下此地,不说今冬,便是明年一整年的粮草也有了着落。”   崔翔安本只是随口一句话,不想书宁竟如此兴奋,心下竟有些隐隐不悦,狐疑地问:“周子澹拿下九通与你何干,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莫非你还识得他不成?”说罢,又摸了摸下巴,愈发地好奇,“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知道九通城?竟还晓得它是军事要塞——”   书宁倒也不瞒他,喜形于色地回道:“周子澹就是我家府里的琛哥儿,他打了胜仗,我自然替他高兴。”说罢,仿佛看不见他脸上惊诧意外的神情,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追问道:“你且仔细说说这场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周子澹这才回去了多久,想来最多凑了近万人,九通城乃是要塞,驻军少说也有三五万人,他如何以少胜多拿下九通……”   “停停——”崔翔安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揉了揉眉心,问:“你说宁照琛——你那个小侄子?就是跟你一道儿杀人弃尸的那位?他就是秦王世子周子澹?”他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本来想写六千字,可是写着写着,一看时间,已经到了九点了,还是先发了吧。还差一千,俺后面再补哈。 ☆、47   四十七   对于宁照琛的新身份,崔翔安表现得很是耐人寻味,他摸着下巴蹙着眉头一直在想些什么,待终于挑眉抬起头,才发现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扫去了大半,崔翔安顿时气急败坏,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能吃,枉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也不晓得给我留点。”   书宁的眉眼笑得犹如月牙,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方才歪着脑袋笑道:“饭桌上无父子,连吃饭都心不在焉,活该你饿肚子。”   崔翔安瞪了她一眼,一伸手飞快地把桌上的菜都拨到自己面前,又抓起筷子犹如打架一般把盘子里的菜全扫进了自己碗里,罢了才得意洋洋地朝她挑眉,一脸挑衅的笑。一旁的崇义看得直捂脸,小声地提醒道:“公子爷,您太幼稚了。”   崔翔安脸上一红,机警地朝四周看了一圈,众侍卫乖觉地纷纷转过身去假装看不到,书宁捂着嘴使劲儿地笑。   崔翔安被她笑得愈发地尴尬,但终究没发火,只气鼓鼓地瞪着书宁,好似一头发怒的小豹子。“你……”他忽然开口问,“是不是打算去找周子澹?”他的语气不大好,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悦,脑门上甚至有隐隐的青筋。   书宁连忙挥手否定道:“我才不去给他添乱呢,左右已经把崔城主气成这样了,也不好再去麻烦另一个。”其实心里头多少对周子澹还是有些惦记的,他走的这几个月,书宁的生活顿时乏味了不少,有时候偶尔想起他来,心情也会低落。但是她才不会在崔翔安面前承认这一点,毕竟,他是打小就跟在她屁股后头的阿弟。   崔翔安却不信,摸着下巴道:“行了吧,你这小丫头狡猾狡猾的,当然不会承认。要不,你一路跟着我们来秦地作甚?不过那样更好,我还嫌你麻烦呢。”说罢,便不再搭理书宁,埋着脑袋一通大吃,吃完了,一抹嘴,仰着脑袋走了。   崇文一溜小跑过来向书宁致歉,赔笑地道:“宁小姐莫要与我们公子爷生气,他就是这样别扭的性子,越是亲近就越是嘴巴不饶人。”   书宁笑眯眯地直挥手,“无妨,我省得。”想了想,又眨了眨眼睛悄声问:“崇文你可曾有秦王世子的消息?他拿下九通城后又去了何处?眼下秦地局势如何?”虽说她而今就在秦地,可日日跟在崔翔安身边寸步不离,除了偶尔听外人提及,对现今的局势却是毫无所知,遂不免有些担心和好奇。   崇文立刻摆出一副为难的面孔,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呢。宁小姐您也知道,我们并非秦地人,大老远地过来不过是为了寻人,哪有精神去打听旁的消息。”说罢,生怕书宁又再追问,赶紧撒腿就溜了。   待他回了楼上客房,悄悄地推门朝屋里的崔翔安瞄了一眼,见他正软软地躺在榻上,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窗外,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崇义想了想,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轻轻推门而入,踱到崔翔安身后小声劝道:“公子爷您这性子可不好,难得遇到个喜欢的,还不赶紧出手把人给定下来,要不被旁人给抢了先,您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崔翔安愣了半晌,过了好一阵,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拧着眉头一脸无语地问:“你在浑说些什么呢?”   “难道您不是喜欢宁家二小姐?”崇义急得直跺脚,“您可别不承认!这几年来,什么时候见您对哪家姑娘这么另眼相看过。您还吃醋!刚才不就是呢,一听宁小姐提到秦王世子您就发火,这还不够明显么!”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崔翔安气急败坏地从榻上跳起来,急赤白脸地怒道:“谁喜欢她了!我就是——就是觉得她好玩儿,她——她说话不是挺有意思的么,还有她总是,总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原因,总会无缘由地对书宁生出亲近之意,那种亲近产生得如此自然,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   他想了很久,努力地想要把自己此刻的感情说出来,皱着眉头琢磨了一阵,脸上的激动缓缓变成温和又怀念的情绪,“我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起我阿姐。”他的阿姐也是这样的开朗,无论遇着什么事都有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也爱笑,爱斜着眼睛看他,爱抿着嘴逗弄他。   至于什么吃醋,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他的阿姐总喊着要嫁人一般。从小到大,他都是阿姐心里最重要的人,可是有一天,周子翎忽然站在了她的身边,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就跟现在差不多。   “行了,你别多管闲事了。”崔翔安努力地把心里的不适压制下去,皱着眉头挥挥手,“滚回去吧,我自己的事儿自己有数。”   崇文见他已然板着脸,不敢再问,低着脑袋悄悄退了出来。出得门来,却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自从开了战,秦地的局势便愈发地紧张起来,不断地传来各地打仗的消息,许多路都封了,一时间流民四起,民不聊生。秦地的粮价也一路飞涨,许多店铺索性连门也懒得开,街市上一派萧条。   他们一行人愈发地走得艰难,若非人多,兼着一个个又凶神恶煞,只怕这一路上不知被拦了多少回。   好不容易到了九通境内,四周的环境才为之一变,百姓们虽不至于安居乐业,但好歹没出现饿殍遍地的情形,进了城,也愈发地热闹。虽不及京城那般摩肩接踵,但店铺们大多开着,往来也有不少商客,城里的流民多由官府集中管束起来,每日能领到两碗稀粥,虽不至温饱,但也饿不死。   崔翔安见状,忍不住低声感慨道:“单见这九通城被他管得井井有条,便可知周子澹行事的确有几分手段。”说话时,他又忍不住悄悄朝书宁瞥了一眼,见她正睁大眼睛东张西望,仿佛并非听到自己的感叹,勾了勾嘴角,满意了。   眼看着就到了年关,九通城里也愈发地热闹,好在客栈里的住客并不多,崇文使人去问了几间,很快便找到个大客栈包了下来,把一行上百人全都安置了进去。客栈的掌柜已有许久没有接待过这么多客人,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可劲儿地招呼着店里伙计好生伺候,甚至还主动减免了些许房租。   将将才住下不久,竟很快来了衙役查看众人的路引,又仔细询问他们的行踪和来历,听得众人特意来秦地寻医,那差役不免讶然,摇头道:“我在九通城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未听说过一心大师的名号,这位公子莫不是被人给诓了吧。”   见崔翔安旋即色变,那差役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笑,借机告辞。到了晚上,却又来了一批人,衣着打扮比先前那匹差役瞧着要正规许多,领头的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慢条斯理地问这话,表面上听起来那些问题杂乱无章,可仔细一回味,每一句话都是在试探。   书宁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会如此兴师动众,毕竟九通城位置太关键,又将将被周子澹拿下,谨慎小心些不足为奇。崔翔安也难得地好性子,一点也不耐烦地回着话,崇文在旁边笑嘻嘻地插科打诨,把场面控制得很是和谐。   那年轻人见从崔翔安口中套不出话,却不气馁,又把注意力放在书宁身上,笑呵呵地问:“这位姑娘是——”   书宁一身未婚女子打扮,且眉目清明,姿态怡然,那年轻人断然不至于把她当做小妾或奴婢之流,言语间甚是客气。书宁抿嘴微笑,清涟的目光在崔翔安身上扫了一眼,柔声回道:“这是我表哥。”又生怕那年轻人不信,小声解释道:“是我偷偷跟出来了,表哥并不晓得,后来却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年轻人的目光在崔翔安脸上扫来扫去,一会儿,会意地露出暧昧的笑,朗声道:“姑娘真是好胆气。”   他问了一阵,终究没看出有什么问题,遂起身告辞。书宁心里一动,忽然开口问:“秦王世子……是否在城里?”   年轻人微微一怔,脸上旋即露出凛然警惕的神色。崔翔安脸色一沉,顿时有些不好看,黑着脸闷闷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怎么了?”书宁歪着脑袋白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道:“不过是问一句,又没说要去找他。”   年轻人只当他们小情侣吃醋闹矛盾,脸色稍霁,但依旧很是关切地问:“这位姑娘认得世子爷?”   “嗯,”书宁并未明说自己的身份,只是依旧关切地问:“他在城里吗?”   年轻人却摇头,笑道:“世子爷并不在九通,而是一直驻守在西边的寿阳县。姑娘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在下可代为通传。”   书宁偷偷瞥了崔翔安一眼,见他脸色愈发地臭,终于还是捂嘴摇头,“不用不用,回头我再去寻他就是。”   年轻人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宁看了一阵,又朝崔翔安瞟了一眼,终于没说话,只拱了拱手道:“在下姓云,姑娘若是改变主意,可到衙门里来寻我。说找云先生就是。”   书宁笑着谢过了,崔翔安则别过脸去,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再说寿阳县大营,因粮草安置得当,周子澹算是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工,只是脸上依旧有些焦躁不安,每日里总要向平安问十几遍京城里可来有来信。平安只得日日劝慰,“公子爷放心,宁老太太素来看重您。您与二小姐又情投意合,老太太怎么会故意为难。只是最近大雪,往来不便,信函才略迟了些。”   周子澹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到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这一日,他愈发地不安起来。   寿阳县驻着军,四下还算太平。平安见他一直精神不振,遂提议道:“今儿天气不错,公子爷不如出去走走。云先生前日来信说回来过小年,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到了路上,不如我们出城去迎。”   周子澹闲着无事,遂应了。尔后换了衣裳,牵了马,与平安一起出了门。   他二人在城外策马狂奔了两圈,周子澹胸口的浊气总算泻出了大半,正欲策马回营地,忽听得平安欢喜地高声道:“公子爷您看,云先生来了。”   周子澹凝眉望去,果见心腹云泽兰骑着匹白马悠悠然地朝他们驶过来,见了周子澹,他也不着急,依旧不急不慢地让马儿踱着小步子。   “你可真是悠闲。”周子澹与云泽兰自幼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逃往益州被宁家大老爷所救。只不过这些年来周子澹一直改名换姓地躲在京里,而云泽兰也守在益州帮忙联系旧部。   “要过年了,总得歇一歇。”云泽兰慢悠悠地走近了,下马朝周子澹行了一礼。周子澹赶紧去拦,他则顺势在周子澹的肩膀上捶了一把,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到底在京城里惹下了什么风流债,竟引得人家小姑娘一路追到秦地。”   周子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迷茫地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小姑娘,我可不认得。”   云泽兰“啊——”了一声,旋即作痛心疾首状,“啧啧,你也太没良心了,那小姑娘模样生得可不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不住地追问你的下落,引得旁人大吃飞醋。你竟连人家是谁都不晓得。”   周子澹愈发地狐疑,“她说识得我?京城里但凡是见过我的,都只知道我是宁家三少爷,有谁会认得秦王世子?”难不成竟是——他心里一紧,旋即又悻悻地泄了气,她那样的身份,老太太怎么会让她出京。更不用说,听云泽兰的意思,那姑娘身边还跟着别的男子。再说了,若果真是她,岂会不跟着云泽兰一起过来寻他?   云泽兰摸了摸下巴,不解地问:“果真没有人晓得你的身份?”   周子澹闻言又有些不确定,想了想,使劲儿甩头道:“不好说,我出来了好几个月,说不定身份早已泄露,传遍了京城也未可知。”至于那个姑娘,兴许只是偶尔见过他一两回吧。   云泽兰还待再问,那厢平安却忽然激动地大声喊起来,“公子爷,公子爷,来信了,京城来信了!”   周子澹顿时喜形于色,飞身上前抢过平安手里的信,利索地撕开封口,一目十行地扫过,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公……公子爷……”平安顿觉不对劲,不安地凑上前来低声问了一句,“您怎么了?”   周子澹却好似忽然被投进了冰窖,浑身上下不停地哆嗦,唇色煞是变得雪白,脸上苍白如纸,牙关“咯咯——”作响,手上却紧紧地拽住那封信,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喃喃出声,“欢……阿欢……出事了……”   话一说完,整个身子就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今天力战五千的,可是,今天早上一起来,智齿发炎了,脸肿得像馒头,俺吞了颗止疼药才码了这么多字,呜呜,还差几百啊。   晚上估计又要靠芬必得才能睡着了。我怎么这么凄凉啊!!! ☆、48   四十八   周子澹这一倒,顿把平安和云泽兰吓得手忙脚乱,飞快地扶了他在近旁躺下,平安狠狠地在他人中穴按了几回,总算把人给弄醒了。   云泽兰虽先前不清楚他的心思,而今见他陡然晕厥,哪里还不心生疑窦,遂扭头朝平安沉声问:“这个阿欢是何许人,为何竟引得子澹如此?”   平安不敢瞒他,悄悄朝周子澹瞄了一眼,见他面上依旧茫然无措,并未出声阻拦,遂老老实实地回道:“不敢欺瞒云先生,那位是宁府的二小姐,与公子爷素来交好,先前公子爷往京里送信,就是为了与她议亲。”   云泽兰又惊又诧,顿时明白了周子澹先前为何对旁的女子一直兴致缺缺,只是而今周子澹此番反应,莫非——他与周子澹犹如亲兄弟一般,心中便无许多顾虑,想了想,遂从周子澹手里抢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罢了顿时眉头紧锁,思虑了一番方才挤出一丝笑意朝他道:“你可真是关心则乱,信里头只说她……唔,失踪,又不曾言之灼灼地断定这位宁小姐已经没了——”   “对,你说得对!”云泽兰还欲长篇大论地劝慰他一阵的,不想周子澹闻言竟立刻跳起身来,一扫方才晦暗神色,焦躁道:“她素来机警,便是遇着歹人,想来也不至于束手就擒,说不定早已自行脱身……”话说到此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显然连自己也没法说服。   云泽兰见他面上又是一片黯然,正欲再劝,一抬眼,却见周子澹竟已泪流满面,云泽兰顿时浑身一震。他与周子澹自幼相识,自从他们一路流亡始,就再未见周子澹哭过一回,而今竟作此小儿女之态,可见他用情极深。   “都是我害了她,”周子澹并未哭出声,但眼眶里的泪水却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路滑下,“是我……”若不是他失手杀了郑家小少爷,书宁断不至于将此事拦在自己头上,更不会有后来被追杀的结局。   云泽兰不曾成亲,更不曾通晓男女之情,而今见周子澹失魂落魄未免十分不解,待送了周子澹回驻地,便拉了平安出来小声道:“既然子澹是为了个女子伤心成这样,不如你且去城里寻几个才貌俱佳的女子过来伺候,多少也能消退他些许悲痛。”   平安闻言,顿时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罢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云先生于军政方面无人能及,但这男女□——”他叹了口气,又回头朝周子澹的屋里看了一眼,朝云泽兰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靠近些。   “云先生这些年不在公子爷身边,并不晓得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属下先告诫您一句,宁二小姐可不是寻常府里的千金,不说她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子,就她那性子……”平安故意压低了嗓门,以一种神秘又诡异的声音道:“您知道郑国师家的小公子是公子爷失手所杀,可您知不知道之后藏尸抛尸全是二小姐一个人的主意。”   云泽兰的双目圆睁,浑身抖了一抖,默默地看了平安半晌,终于僵硬地转过身去,留下一句话道:“记住了,我今日未曾与你说过话。”   周子澹只在床上昏睡了一刻钟,醒来后便让平安招了心腹下属去七舟县打探消息,末了,他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飘下的鹅毛大雪陷入了深思。   人的情感真是奇怪,他以前以为自己对书宁只是简单纯粹的喜欢,想要和她说话,在一起,所以才特特地写了信去求亲。到了而今忽闻噩耗,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远比想象中要深沉得多。明明只认识了几个月,可那种情感却已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到而今却仿佛要活生生地从身体里剥离一部分,痛彻心扉。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她说一句喜欢……   年前的最后一天,宁老太太终于收到了书宁写来的平安信,顿时松了一口气,捧着薄薄的信纸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过身,眸中却闪过一丝狠厉,冷声问身边的崔嬷嬷,“杜鹃那丫头可曾找到了?”   崔嬷嬷一脸愧疚地低声回道:“大少爷说人被国师府送走了,而今正在追,想来不用多久总能寻到。”   宁老太太再不多言,只恨恨地把别过脸去,咬牙道:“亏得欢丫头福大命大这才捡回一条命,若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老身非要与那郑老贼拼命。”   崔嬷嬷连忙劝道:“老太太放心,那老贼也猖狂不了几日了,奴婢听说他而今真真地四面楚歌,想来年后不久,摄政王便能将他拔除,您也能替二小姐出一口气。对了——”她忽地想起什么来,低声问:“既然二小姐安然无恙,秦王世子那边儿是不是也该回封信,那桩婚事——“   宁老太太脸色稍霁,又低头把书宁写来的信仔细看了一遍,低声叹道:“欢丫头也去了秦地,他们两个倒是有缘分,也不知会不会碰面。罢了罢了,这小孩子的婚事我也懒得插手,欢丫头若是喜欢自然是好,她若对那孩子没有心,我再这么横插一杠子,岂不是让她为难。一会儿你替我给那孩子回信,就说这婚事我也做不得主,让他自个儿跟欢丫头说去。”   崔嬷嬷闻言赶紧赔笑,“老太太说得是,虽说秦王世子是好,可到底要二小姐喜欢才行。再说了,世子爷将来要继位做王爷,将来说不准还得娶一群侧妃,倒也不一定是良配。”   宁老太太眉头微蹙,脸上顿时闪过些许不悦,又叮嘱道:“你回信的时候仔细说清楚,他若真想娶欢丫头,便得一心一意绝不相负。他若是只为了报恩,抑或是要结交宁府才求亲便大可不必,不然亲事变仇事,我绝不放过他。”   她许多年未曾这般言辞狠厉,崔嬷嬷吓得不轻,慌忙应下,又赶紧磨了墨,思虑一番后飞快地修书一封,吹干字迹后再拿给宁老太太核对,“老太太您看这么写可行?”   宁老太太凝眉浏览了一遍,见信中言辞甚是犀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罢了,又想起什么事,眉头复又皱起来,“欢丫头一个女儿家,跟在崔家小哥儿身边是否有些不大妥当?要不,还是让老大派人去接她回京?”   崔嬷嬷立刻笑起来,“就凭着一封书信只怕不好找呢,再说了,那崔城主不是也未曾婚配么,老奴见那孩子也不错,相貌堂堂,人又上进,若是与二小姐成了,岂不大好。只怕老太太舍不得二小姐远嫁。”   她其实也不是刻意要拆周子澹的台,只是觉得那小伙子实在生得太好了,日后又身居高位,不晓得有多少姑娘前赴后继地想要嫁进门,书宁若是嫁了他,恐怕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倒是崔翔安虽冷淡些,但品性却是上佳,这么多年府里竟连个姬妾也没有,着实难得。   宁老太太闻言亦是点头,想了想,又索性道:“你再在信里头把这段儿加上。”   “啊——”崔嬷嬷顿时愕然,结结巴巴地回道:“这……这恐怕不大好吧。”   “无妨,”宁老太太正色道:“我们家欢丫头那么好的姑娘,还愁嫁不出去?这京城里想挑哪家就哪家。世子虽有心,却也不能让他以为咱们家姑娘非他不嫁。他若得之不易,日后也必然好生珍惜。”   崔嬷嬷连声道是,又赶紧挥笔将宁老太太的意思添上,待老太太看过了,这才把信封上,换了下人将信送出府去。   …………   因派出去打探一心大师行踪的侍卫无功而返,崔翔安的心情很是晦暗,大过年的沉着一张黑脸好似要滴出水来。侍卫们俱噤若寒蝉,崇文也不敢去招惹他,悄悄去找书宁搬救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崔翔安的艰难。   “……我们公子爷苦啊,大小姐在世的时候,他才是个真正的大少爷,什么都不必操心,爱读书便读书,爱画画就画画。结果大小姐忽然离世,南州城顿时群龙无首,公子爷年纪轻又没经过事,便是有旧臣辅佐依旧忙乱,每每出错,便要躲进大小姐屋里偷偷哭……”   崇文悄悄一抬头,忽瞥见书宁双眼含泪,泫然欲泣,顿时愕然。虽说他的确存了要诉苦要书宁心软的心思,可是,这位嬉笑怒骂毫无顾忌的大小姐如此激动是为哪般?这……真的是他所认识的宁家二小姐么?   书宁抹了把泪,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他……他这些年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可怜的阿……”她勉强把阿弟这个称呼吞进了肚子,愈发地心疼,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提起裙子便朝崔翔安的屋里冲去。   崇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半晌,想了想,也赶紧追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表说俺字数少了,脸现在肿得像馒头,已经吃了两天的流食了,实在没精神码字。   今天又另找了个牙医看,冲洗过,又开了三天的点滴在打,我现在真是被折腾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_<)~~~~ ☆、49   四十九   书宁刚刚走到客房门口,就先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儿,眉头顿时一皱,将欲推门,屋里的崔翔安猛地一声怒吼,“滚出去!”。她倒是未曾吓着,紧随其后的崇文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书宁听到动静回头朝他看了一眼,沉声道:“别跟着。”   “啊?”崇文微微一愣,指了指自己的脸,罢了又苦着脸劝道:“要不,宁小姐您还是别进去了。我们公子爷这会儿脾气不大好,又喝了酒,怕是根本不认得您。一会儿若是闹起来,恐怕会伤着您。”   虽说崔翔安断然否定了自己对书宁有意思,可崇文和黑虎等侍卫还是坚定自己的设想,他们跟在崔翔安身边这几年,何时见他对别的女孩子如此上心过,只当他脸皮薄不肯承认。若她果真因为自己多说了几句话冲进屋去被崔翔安伤着了,回头还不晓得要如何责罚他,遂崇文这一拦很是真心实意。   无奈书宁却根本不领情,目光愈发冷冽,看得崇文身上一颤,紧接着连脊椎骨都开始发凉。这这……崇文默默地转过身抹了把泪,一步一步地挪出来院子,才出院门,就瞧见黑虎大步流星地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遂赶紧拦住,哭丧着脸道:“老黑,你说,这宁小姐是不是跟在咱们公子爷身边久了,连她也学得这般可怖。那小眼神儿朝我身上一扫,我就忍不住两腿打颤,甚至比公子爷还厉害。”   黑虎板着脸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回道:“那是你没用。”说罢,便要进院。崇文赶紧死死地把他拉住,急道:“你这大个子怎么这么没心眼儿,公子爷正喝着酒呢,那……那宁小姐又刚进去,你这会儿冲过去干嘛?”万一他家公子爷一时没忍住要亲热啥的,黑虎可不就……   黑虎很是认真地想了半晌,也不知想到什么,黝黑的面孔微微涨红,转头就走了。   崇文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声“傻大个”,想了想,又搬了把小凳子在院门口守着,只待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想要胡乱闯。   这厢书宁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屋,首先瞥见的是地上横七竖八的小酒坛,崔翔安乱醉如泥地靠在墙边,一边掉眼泪一边嘴里喃喃地说着话,只因喝得太多舌头大,书宁听了半天也没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若是换了夏日里,书宁定要从头到脚地给他一桶凉水,可这寒冬腊月的,她着实下不了这个狠手。朝四周看了看,瞅见桌上的茶壶,遂起身端过来对着崔翔安的脸倒了下去。   “啊——”崔翔安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烫啊——”一边擦脸一边大叫着跳起身,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气得直跺脚,“你……你竟敢对着小爷倒开水,你有没有脑子。烫坏了你赔!”   书宁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哪晓得壶里的水这么烫。崇文又没和我说将将给你换过茶水。”   “那你也不能——”崔翔安揉了揉太阳穴,愈发地头重脚轻,凶巴巴地朝书宁吼道:“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的房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随便进男人的房间?难不成果真喜欢上我了?别怪小爷没提醒你,我可瞧不上你,管你是谁,再怎么跟着我也不会娶你。”   书宁也不气,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崔翔安浑身一紧,竟仿佛不能动弹分毫,双目圆睁傻乎乎地瞪了书宁半晌,尔后才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院子外的崇文捂着耳朵不忍再听,嘴里却忍不住喃喃道:“啧啧,这声音怎么听着像公子爷的?一定是我听错了。”   “你……”崔翔安已经多少年没吃过这种亏了,一时间又气又急,下意识地脑袋一甩欲脱身。不想书宁身经百战,早晓得他要如何动作,只微微一侧,反手复又揪住了他的另一只,咬牙骂道:“我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大冬天的躺在地上,还喝这么多酒,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崔翔安身上一颤,仿佛被人点了穴一动也不能动。他觉得这好像是在做梦,遂立刻闭上眼睛好让自己继续沉浸在梦里不要醒来……   书宁见他如此反应,心中愈发地酸,旋即落下泪来,揪着他耳朵的手一松,狠狠揽住他的肩膀,低低地唤了声“阿弟——”   阿弟,这是她的阿弟啊,与她相依为命的唯一的亲人,她捧在手心里从不肯让他受一丝伤害的阿弟,这些年来,他一个人是如何过来的。   “阿弟,阿弟——”书宁又唤了两声,崔翔安身上愈发地抖得厉害,泪水从紧闭的双目滑下,一滴滴落在胸口的衣服上,晕染出深深浅浅的痕迹。书宁也忍不住想哭,才欲伸手过去狠狠抱住他,颈项处陡然一凉。她顿时惊觉,侧身躲过,崔翔安的动作却愈发地快,短刃犹如跗骨之蛆纠缠在书宁的脖子间。   若换了平日里,依现在这幅身子骨,书宁定非他的对手,可崔翔安而今正是大醉如泥,身手自然不复平日那般利索,一个不留神,竟被书宁夺过匕首搁在了喉前。   崔翔安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书宁低声喝道:“你是何人所派?竟敢故弄玄虚迷惑与我,以为我果真会中你的奸计不成?”   书宁又气又好笑,随手把匕首扔在桌上,眯着眼睛看着他半晌,最后却又笑出声来,“怎么,我换了副皮囊,你就当真认不出来,书武?”书武是崔翔安的小名,崔父希望儿子长大后能文武双全才特意起了这个名字,至于书宁,依着崔父的期望,本是希望她成为一个安宁贞静的女子,不想最后,命运却给他们开了一个偌大的玩笑。   崔翔安幼时不爱习武,也不喜欢书武这个名字,所以打从他十岁起,便再也没有人这么唤过他,到后来,知道他这个小名的更是少之又少,便是连崇文都不晓得。   崔翔安闻言愈发地惊怒,额头上迸出了青筋,指着书宁几乎说不出话来,哆嗦了许久,才咬着牙低声喝问:“你……竟连这个都打探到了,果然是费尽心机,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你……”   “那要如何?”书宁挑了挑眉,目光却愈发地温和,“那我们说说你七岁生日那天尿床的事如何?还是十岁端午因学不会骑马被摔下山坡最后被我救起来……”她一连说了十几桩旧事,其中不乏当初他们姐弟俩拉过勾绝不外传的小故事,由不得崔翔安不信。   见崔翔安脸上神色渐渐又激愤变得惊诧,旋即又变得呆滞,书宁终于停声,看着他笑了笑,尔后朝他伸出手来,柔声道:“阿弟,是我啊。”   崔翔安很久很久都没有反应,他只定定地看着书宁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这样就能透过书宁现在的身体看清她的本来面目。书宁侯了半晌,依旧不见他反应,正欲再说句什么,面前忽然一黑,崔翔安猛地扑上来狠狠抱住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仿佛生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   尔后,便是低沉又压抑的哭泣声,那隐忍了五年的痛苦和绝望全在这一刻爆发……   院子外的崇文隐隐听到屋里的声响,心中略有不安,起身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忽又觉得不妥,想了想,复又退了回去,稳稳地坐在原来的位置,板着脸,把所有经过的侍卫们都吓得远远的。   到天黑的时候,崔翔安才和书宁结伴出来,两个人的眼睛都又红又肿,显然大哭过,只是精神甚佳,眉目间隐见喜色。他们姐弟俩终于相认,无论说话行事都比先前愈发亲近,甚至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这才崇文看来,却实实在在地误会了。   大年夜,崔翔安招呼着众侍卫一起用了年饭,从始至终他都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落座的时候甚至还要把上首的位置让给书宁,被书宁瞪了一眼,这才摸了摸鼻子,傻乎乎地笑着坐了回去。一旁的崇文瞧着,悄悄地朝黑虎挤眉弄眼。黑虎不说话,板着脸看了看崔翔安,又看了看书宁,若有所思。   无论是南州还是秦地都有守夜的习俗,书宁与崔翔安则秉烛夜谈,说起这些年来的种种,此时的崔翔安终于问起了书宁被害的经过。书宁却只摇头,“不记得了。”她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摇头道:“不止不记得这个,连周子翎、蒋明枚也都通通忘了。”   崔翔安面上顿作讶然之色,尔后却又缓缓笑起来,脸上毫不掩饰地带着欢喜,“阿姐你不记得更好,反正周子翎——我也不喜欢。”对于少年时代忽然冒出来要抢走自己最亲近之人的周子翎,崔翔安一直抱着种防备又警戒的心理,到后来书宁无缘由地被害且数年查不到凶手,他心中甚至对周子翎生出许多怨愤,所以而今听得书宁竟全然不记得她与周子翎相恋的点滴,崔翔安竟生出一丝窃喜。   “好什么好。”书宁愤愤地道:“被人给害了这么多年,竟连凶手都找不到,还不够憋屈的?”她本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哪里容得这个。   崔翔安摸了摸鼻子,有些内疚地道:“是我没用,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找出凶手来替阿姐报仇。”   书宁赶紧止住他的话,高声道:“这些年来你接管南州已是不易,又遍寻名医,哪有时间来忙别的事。”说话时又朝他的脸上打量了一番,见昔日清秀稚嫩的少年而今已变得沧桑了许多,心中愈发地难过。   一提起这个,崔翔安顿时严肃起来,眸光微闪,不自然地问:“阿姐,那……你将来……”他说话时不住地目光不住地朝她身上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书宁顿知他的心思,亦是犹豫不决,“且寻到一心大师再说罢,能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还说不准呢。”虽说而今已与亲弟相认,可对于京城里的宁家,尤其是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宁老太太和一直护着她的仁贞太后,书宁依旧有浓浓的不舍。   姐弟俩难得聚首,崔翔安遂不再此问题上纠缠,二人又喝了几坛子酒,说了一晚上话,一直到东边天上隐隐有了日出的迹象,姐弟俩才终于乏了,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中午,崇文端着热水进屋欲将崔翔安唤醒时,忽听得床上的崔翔安一声大喝,“不对,我怎么还叫阿姐,日后应该是她唤我兄长才是!”   年后竟有好几日的艳阳天,崔翔安也不急着赶路,竟招呼着侍卫们在九通城暂住几日,说是过了初五才动身。   至于周子澹这边,直到正月十五才收到京城宁老太太的来信,因生怕信中有噩耗,他竟犹豫着不敢拆,平安和云泽兰在一旁瞧着,只恨不得冲上前去帮忙。   “子澹,你真不拆?”云泽兰实在忍不住了,一反平日里谦谦君子的做派,挠了挠脑袋,咬着牙问:“要不,我帮你念?”说话时,手已悄悄伸了过去。   周子澹猛地转身躲开,毫不客气地狠狠瞪了云泽兰一眼,紧了紧拳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把信拆开。信封里只有薄薄两张纸,可在周子澹看来却重若千斤,他很努力地控制着两只手让它们不至于发抖,尽量平静地把信展开……   云泽兰与平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刚看到书宁获救的消息时,周子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脸上和眉目间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欣喜,再往下看,他的脸上又多了些许凝重和坚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到最后,那一双剑眉竟陡然蹙起,眉目间顿时显出警惕又紧张的神色,忿忿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个崔翔安,先前总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竟还敢觊觎我媳——”   云泽兰挑眉看他,尔后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俺不去拔牙,是那颗智齿长了*年还没长出来,而且牙医说位置还可以。   昨天晚上是颈椎病发作,晕的厉害,又吐了,今天去拍了X光,又拍了CT,片子还没拿到,老天爷保佑脑袋里不要出什么问题。   话说,我的*登陆不了到底是咋回事呢。已经好几天了,现在只能用iPad,过了这一个月的自动登陆期不久惨了:(   忘了说了,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暂时隔日更,四千字,妹子们表催哈 ☆、50   五十   “南州城主崔翔安来了秦地。”周子澹气鼓鼓地朝云泽兰道:“你去把他给我找出来。”   云泽兰可劲儿地笑,摸着下巴道:“我又没见过他,你好歹也跟我说说他到底长什么样?”   “他——”周子澹咬牙切齿,“黑得跟头牛似的,面无二两肉,斜眼歪嘴,一副猥琐样……”他一面想一面心中忿忿,那崔翔安平日里装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正人君子,其实心里头不知多少坏水,书宁跟他一道儿,定要受他的欺骗。若不早早寻着他们,书宁若果真日久生情……   他连想都不敢想了。一旁的平安终于忍不住插嘴,“公子爷,真照您说的,云先生可寻不着人。”   周子澹瞪眼,气鼓鼓地不说话。平安见状,心中暗笑,却还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朝云泽兰道:“一会儿属下让营中的文书画副画像,云先生见了画像,便晓得了。那南州城主年岁轻,人也生得俊朗,只是常年在军中故肤色稍稍暗些,神色冷峻,派头极大。”   云泽兰忽地想起一人来,想了想,狐疑地问:“那南州城主是不是年约二十出头,个子与公子爷差不多高,肤色略黑,身形健壮,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   他的话还未说完,周子澹已经激动地冲上前一把拽住他,疾声问:“你在哪里见过他?”   云泽兰的脸上顿时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摇头朝周子澹道:“子澹你可曾记得年前我曾跟你提过九通城里向我打听你消息的那位姑娘?我若是没猜错的话,那就应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宁家二小姐了。唔,你眼光倒是不错,那姑娘……”   “她……明明知道我在营中,竟然没过来寻我?”周子澹闻言顿时失魂落魄,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直把他击得体无全肤。难不成,因为崔翔安于她有救命之恩,所以她竟生出什么以身相许的心思?抑或是她还记恨着去年他的不辞而别,所以根本不愿意见他?   云泽兰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额头,绞尽脑汁地想要安慰他,“子澹你莫要多想,我看宁小姐与崔翔安之间并无暧昧,想来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说不定,宁小姐留在九通城另有原因。你与其在这里黯然神伤,倒不如早早去九通城把她接回来,省得她与崔翔安日久生情。”   周子澹立刻跳起来,急道:“什么日久生情,你莫要胡说。便是你不说,我也打算去接她。”说着话,人已快步出了书房,又不断地朝平安招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收拾东西。兰哥儿你也是,赶紧带路。”   看着他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云泽兰不由得摇头苦笑,忍不住朝平安问:“子澹平日里也这样?”   平安连忙否认,“公子爷平时要稳重得多,营中下属都说他老成持重。”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能赢得众人的拥戴。想了想,他又赶紧撒腿追了过去——这个模样的周子澹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瞧见!   九通城距离营地并不远,三人策马一路疾行,不到半日便赶到了城里书宁一行人所在的客栈。   “不在?”经过平安一路规劝,周子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情立刻又开始涌动,黑眸中闪着危险的光。平安赶紧扑上前去拦住毫不知情的客栈掌柜,疾声问:“他们……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掌柜平日里迎来送往见的人多了,自然也有几分眼力,哪里看不出周子澹身份不寻常,说话时立刻带了些小心翼翼,恭声回道:“初六动的身,那些客人在小店住了十来天,仿佛在找什么人,一直没寻着,初六便启程往北走了。”   周子澹面沉如水,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却依旧带了些许希翼,试探地问:“他们当中不是有个年轻姑娘,可曾随行?”   掌柜不知他的意图,不敢欺瞒,老老实实地回道:“是,那位姑娘仿佛与众人相处甚佳,大家伙儿待她很是客气,就连那些五大三粗的大个子们对她也恭恭敬敬的。”他琢磨着书宁与周子澹相识,兴许是担心她受委屈,故很是认真地想要安慰他。   可这些话听在周子澹的耳朵里显然变了味,无缘无故的,崔翔安的侍卫为何会对书宁另眼相看,难不成他已经——要不然,为何书宁明明晓得他就在附近,却不肯投奔,反而跟只见过一两回面的崔翔安走了……   周子澹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认真地喜欢一个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会因为一个人如此不安,仿佛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能深深地影响他,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和抉择。   就算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很傻很幼稚,甚至会引得云泽兰取笑,可他还是忍不住,狠狠咬牙,从齿缝间磨出声音,“她跟崔翔安交好?”   掌柜机警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悄悄抬头瞅了周子澹一眼,顿时被他可怖的脸色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慌忙应道:“小小的也不清楚,那位公子的书童总守在院子门口不让外人进出,便是店里的伙计送热水茶点也都只送到院子门口。”   热……热水!   周子澹的俊脸顿时涨得通红,就连云泽兰都不敢作声了,悄悄地朝平啊使了个眼色,平安只装作没瞧见,盯着自己的脚尖欲哭无泪,一面把那多嘴饶舌的掌柜恨得要死,一面又暗暗替周子澹抱屈——早晓得崔翔安下手如此之快,当初离京前就该把事情定下,不然,怎会弄成而今这步田地。   客栈的气氛愈发地凝重,最后还是周子澹自己先缓了过来,脸上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和沉静,并未再仔细追问旁的细枝末节,只详细询问了崔翔安一行的去向,尔后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迅速追去。   平安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心里堵得慌,赶紧追上去,云泽兰则摸着下巴一直盯着那掌柜看,待掌柜的腰越来越弯,额头上沁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这才柔声细气地问:“那位宁姑娘与他们的头儿成亲了?”   掌柜愣了一下,慌忙否认,“没,没有啊。”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狠狠一拍大腿,急得快要哭起来,“云先生,这……这……小的实在是……”   云泽兰笑眯眯地挥手止住他的话,“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就成。”想了想,又叮嘱道:“这事儿到此为止,若是以后有人再来找你问——”   “小的什么也不知道。”掌柜立刻会意,斩钉截铁地回道。   且说书宁与崔翔安一路往北,且走且停,走了两日方到宁州地界。相比起别处来,宁州显得要祥和许多,毕竟宁州陈兵近五万,领兵的又是威名赫赫的柳大将军,这些年来周子彤一直不敢贸然进攻,到而今周子澹又发了讨伐檄文,他被打得焦头烂额的,就更不敢招惹宁州了。   虽说一直没有一心大师的消息,但既然已与书宁相认,崔翔安便不复先前那般急躁不安,一路行来俱和颜悦色,言笑盈盈,把众侍卫吓得根本不敢靠近。   崇文壮着胆子寻他说了几句话,确定他的笑意的确发自内心,愈发地惊恐不定。罢了,又悄悄地与黑虎议论道:“果然还是宁二小姐本事大,竟能把公子爷哄得这般开心,日后咱们南州城只怕要换人作主了。”   黑虎一直板着脸不做声。   众人在宁州一个叫做芽晓的小镇上歇下,因小镇客栈不够,崇文便在客栈附近赁了个大院子把众人安置好,至于书宁,他很是贴心地把她安排在崔翔安房间的隔壁。   虽说芽晓只是个小镇,但因距离宁州城不远,所以还算热闹,消息亦算灵通。崔翔安估摸着而今秦地在打仗,宁州城里只怕也是草木皆兵,与其进了城被人监视行动不便,倒不如暂且住在芽晓。于是,便吩咐崇文把众侍卫安排去宁州城打探消息,自己和书宁及十几个侍卫则暂留在小镇。   第二日大早,崔翔安就早早地把书宁唤醒了,说是要和她一起去附近兜风。那是以前书宁常做的事,因崔翔安少时不爱习武,总是闷在屋里读书,书宁每日大早就要逼迫他起床陪着一起骑马,绕着府衙跑几圈,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帮他锻炼身体,另一方面却有要让城中百姓认崔翔安为主的意思。   二人各骑了马绕着小镇兜了两圈,日头总算升了起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小镇也仿佛渐渐醒了,街上陆续有了行人往来,卖早点的小贩早早地摆好了摊子大声吆着,书宁与崔翔安索性把马儿系在路边的杨树上,二人就在路边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小摊子坐下,要了两碗豆腐脑并几根油条,不急不慢地用着早饭。   一会儿的工夫,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早点摊子上也渐渐坐满了人。因书宁与崔翔安相貌不俗,衣着又华丽,遂引得众人频频瞩目。他二人倒也不觉得有异,自顾自地边吃边说话,众人见他们俩并未呵斥,看得愈发地大胆。   “这位姑娘不是本地人吧。”终于有个大妈大着胆子过来搭话,“听说昨儿刘家大宅被人租了,姑娘想来就是那府里的小姐,要不,怎么生得这么漂亮。咱们芽晓镇里可没这样的美人。”   “可不是——”一旁的中年汉子也咧着嘴帮腔,“不说咱们镇里,就算宁州城里没这么好看的。俺去过城里好多回呢。”这汉子显然对自己见多识广很是自豪,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特意把声音放得更高。   那大妈立刻拆他的台,高声道:“你个老黄脸,上回不是说见过那什么小姐长得很神仙似的,怎么又不好看了。”   中年汉子急道:“俺哪里说不好看了,那位大小姐可是柳大将军的侄女,哪里能不好看。就是……就是没这位姑娘这么慈眉善目。”   书宁听得心里头甚美,眉头眼角都忍不住带了些许喜色。崔翔安见状,忍不住低声嘀咕,“我还是觉得,阿姐以前的样子好看。”现在的这个身体一团孩子气,虽说而今渐渐长开了,可在崔翔安看来,总是远远不如以前的。   书宁笑着低声安慰他,“好歹也年轻了许多,不然,换了是我自己,这会儿怕不是都要长皱纹了。”   一旁的大妈愈发地说得欢,甚至还凑过来问书宁,“姑娘还没成亲吧,这位小哥儿是你心上人?哎呀呀,长得真好看,那话怎么说来着,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书宁正要出声解释,崔翔安忽地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书宁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狐疑地问:“怎么了?”   崔翔安神神秘秘地笑,侧过脸来看她,温柔地伸出另一只手把书宁额前的乱发往耳后捋了捋,柔声道:“有人在看呢。”   书宁轻轻“啊——”了一声,立刻不动,瞪大眼睛,表情微微激动,“有敌人?”   崔翔安只笑不语,脸上表情愈发地温柔如水。   一旁的百姓们见他们俩含情脉脉地对视,愈发地起哄。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大樟树下,周子澹一脸铁青地快要从马上跌下来。   书宁的手悄悄挪到腰畔的匕首上,面上表情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凝重,放低了声音问崔翔安,“敌人在哪个位置?”   “你身后大约两丈远的樟树下。”崔翔安眯着眼睛笑得一脸狡猾,“三个人,其中一个……哎呀,怎么看着好像是宁照琛?”   书宁一愣,旋即立刻转过身来,瞪大眼睛朝周子澹看过来。   “琛哥儿——”她挥挥手,欢喜地朝他唤了一声。   周子澹牵着马朝她走近,面沉如水,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不是宁照琛,我是周子澹。”   “啊——”崔翔安笑眯眯地站起身,唯恐天下不乱地伸出胳膊亲亲热热地揽住书宁的肩膀,吊儿郎当地朝周子澹打招呼,“原来是世子爷,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悲哀地发现这本书可能会比较短,预计二十五万字的,可是,我现在觉得,根本就写不到那么长,呜呜。   可能是最近脑子有点僵,不会想剧情了。 ☆、51   五十一   周子澹冷冷地看着他,面上有嘲讽的笑,尔后忽地一挥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崔翔安的脸上,崔翔安的脸上顿时开了花……   “公子爷,公子爷——”平安轻轻撞了撞他,小声提醒,“该说话了。“   周子澹猛地一个激灵从幻想中惊醒,僵硬地抬起头来,正正好与崔翔安挑衅的笑容对上,心中愈发地升起无名怒火,但他好歹还是压制了下去,很努力地装出最无懈可击的笑容,展示出他最风度翩翩的一面,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崔翔安。   相比起自己来,崔翔安在相貌上或有不足,但棱角分明,体格健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他无法媲及的能掌控一切的自信与男人味。周子澹的心中不免沮丧,当他还是宁照琛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像个没有担当的幼稚少年,甚至还担着纨绔的名声,所以才给了现在的崔翔安以可乘之机。   周子澹的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眼睛在书宁肩膀上那只碍眼的手上扫了一圈,笑容愈发地灿烂,手上却很是利索,一伸胳膊拉住了书宁的手腕,半是温柔半是坚定把她藏在身后,笑容可掬地朝崔翔安道:“崔城主对阿欢的救命之恩在下谨记,日后若有能效劳的地方,在下定在所不辞。”   崔翔安也不气,笑笑道:“世子爷太见外了,我与阿欢一见如故,相处甚欢,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再说了——”他毫不客气地点醒道:“您是世子爷,又不是宁家的小少爷,便是道谢,也不必您亲自出面。您说是不是?”   周子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书宁也察觉到此时的情形有些诡异,略带不解地拽了拽周子澹的衣袖,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子澹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温柔如水,眉目间也多了平日里未曾有的温和,“我去了九通城,客栈的掌柜说你们往北走了,我就和云泽兰跟平安一起北上寻你们。本以为你们会去宁州,不想却歇在了这小镇上。既然到了秦地,怎么也不来找我,害得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吓得好些天都睡不着觉。”   书宁闻言顿觉内疚,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我没想到祖母会特意写信跟你说这个,本来想让云先生向你带个好的,不过——”她只是不想让他分心。“不过没关系,有崔城主在也是一样的。”书宁完全不明白他的顾虑,反而愈发地火上浇油。   周子澹的脸上抽了抽,险些没接上气,云泽兰在一旁悄悄捂住脸叹了口气,平安生怕他着恼,赶紧插话道:“二小姐既然到了秦地,哪有住在崔城主这里的道理,不如还是随公子爷一起回营地,到底是自家人,多少方便些。”   “我可不这么觉得。”崔翔安眯着眼睛否定道:“世子爷若是在城里另有府邸倒还好说,而今既然住在军营,那地儿全是群粗鲁的男人,阿欢怎么也好跟着挤在一起。若是传出去,怕不是多少要坏了她的名声。世子爷您觉得呢?”   阿欢,他居然敢直呼她的名字!周子澹心中愤恨,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坦然,沉声回道:“自然不会让阿欢住在军营里。”他的目光朝崔翔安和渐渐跟过来的大群侍卫头上扫了一圈,低头笑笑,露出坦诚又真挚的表情,“说起这个问题,崔城主身边似乎也不大合适。”   他二人之间暗涛汹涌地过了好几招,依旧不见胜负,倒把书宁看得眉头紧蹙,正欲插话,周子澹忽地手中一紧,笑容可掬地朝崔翔安示意了一下,道:“在下与阿欢另有要事相商,借过。”话音一落,不由分说地拉着书宁朝不远处的槐树下奔去,待确定众人实在听不真切了,方才松手。   书宁咬着唇看他,似有不解地问:“你和崔城主有仇么?怎么才一见面就水火不相容。”   周子澹摸了摸鼻子没回她的话,只盯着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罢了又温柔而关切地问:“听老祖宗说你从山坡上跌了下来,可摔到了哪里?有没有找大夫仔细查看过?可千万别硬撑着。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然,这会儿你该在京里好好歇着,哪会出来受这种罪。”   书宁见他脸上又露出愧疚之色,赶紧劝道:“没事儿,正赶上下雪,倒是没摔着。只是后来冻到了,好在遇着了崔城主,要不,后边还得被人给抓过去。这事儿都是大侄子办事不妥当,与你何干?”   周子澹一听着书宁提及崔翔安心里头就不痛快,只是崔翔安到底救了书宁的性命,他便是再膈应,也不好无礼,遂只得装作没听到,又笑着道:“你难得出京,左右京里暂时回不去,益州那边儿路又不好走,不如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我带你去西边儿看草原……”他絮絮叨叨地说起草原上的美景,言辞优美而复又蛊惑力,直把书宁听得两眼放光。   可是,过了一阵,书宁却依旧作为难之色,“可是,我还有旁的事儿呢。”她答应过崔翔安陪着他一起去寻一心大师,总不好半途而废。   这是想跟着崔翔安一起走的意思么?周子澹闻言心里顿时泛酸,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声音里立刻带上了委屈的腔调,“你是还在生我的气么?上回离京,我不是故意要不辞而别,只是心里难受,怕见了你还引得你一起哭。”   他模样生得实在是好,一作这泫然欲泣的姿态便立刻引得书宁心软,远处的崔翔安冷眼瞅着,实在忍不住呲了呲牙,朝一旁的平安瞥了一眼,讥笑道:“你们世子爷今年多大了?”   平安“哼——”了一声,傲娇地别过脸去,小声道:“有本事你也学呀。”看他好意思顶着这么张硬朗成熟的脸作撒娇委屈状?   平安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姿态让崔翔安实在憋屈,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着实难受。   再说这边,书宁已向周子澹说明了要寻一心大师的事儿,周子澹闻言,立刻把事儿揽下来,打包票道:“此事包在我身上,秦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今又战况连连,但凭他们这几十号人想要打探消息实在难如登天,倒不如先随我去营地歇下,我派人再去各地打探消息,岂不大好?”   书宁闻言甚觉有理,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我去跟崔城主仔细说,想来他也会同意。”   周子澹面上讪讪地笑,眸中有未尽之意,“若是崔城主不同意,难道阿欢也不愿留下么?”   书宁一愣,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下看不清她眸中的眼神,旋即又迅速躲过周子澹的眼神,眼睛弯成月牙状,对周子澹的问题避而不谈,“此事于崔城主大为有利,他如何会不应。”   说罢,朝周子澹咧嘴一笑,提着裙子朝崔翔安奔了回来,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世子爷答应了帮忙找人,他到底消息灵通,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了。”   崔翔安挑衅地朝周子澹瞥了一眼,眉目间愈发自得,装模作样地朝周子澹拱了拱手,一派感激涕零的姿态,“如此便多谢世子爷了。”说罢,又立刻换了副温柔的神色朝书宁道:“我们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   周子澹沉着一张黑脸缓缓走近,一双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宁,既受伤又委屈,更多的却是黯然和不解。   他日夜兼程地赶过来,可不是为了他们两个你侬我侬的!   周子澹狠狠咬牙,毫不客气地插嘴道:“正巧我也累了,连着赶了许久的路,昨儿晚上都没睡呢。阿欢你住哪里,我去你屋里躺躺。”说罢,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亲亲热热地凑到了书宁身边,笑嘻嘻地陪着她说话,东拉西扯的,反让崔翔安插不进话。   走不多远,道路越来越窄,周子澹又果断里往前一挤,不留情面地把崔翔安挤到了后头,自己则好似没事儿人一般笑眯眯地与书宁继续说话。   若说崔翔安先前还略有恼意,这会儿却只觉得好笑,他也不和周子澹故意作对了,退后两步跟在书宁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前头的两个人,时不时地摇头苦笑。   回了院子,周子澹果然乖乖地去了书宁屋里歇下,平安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云泽兰则仿佛闲着没事儿似的专找院子里的侍卫聊天。崔翔安则毫无顾忌地唤了书宁去他屋里,说是有要事相商。   崇文见状,很是得意地朝云泽兰斜了一眼,云泽兰摸着鼻子苦笑不已。   崔翔安把门关好,书宁则自行落了座,给二人各倒了杯茶,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屋里很静,只听得见二人浅浅的呼吸声。书宁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喝吗?”   崔翔安拉开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定定地看着她,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书宁也不急,慢悠悠地等着他发问。过了许久,他终于先忍不住,托着腮朝她问:“阿姐,那个周子澹他是看上你了吧?”   书宁不急不慢地抬眼看他,斜着眼睛问:“怎么,你有意见?”   周子澹今儿表现得实在太明显,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对书宁的用心,书宁不傻,自然心知肚明。只是这事儿对她来说来得太突然,书宁脑子里一时有些堵,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才会故意装作不知道先把周子澹给糊弄过去。   崔翔安顿时噎住,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我哪里敢有意见,就是觉得吧,那小子是不是太也年轻了?我看他似乎比我还要小,跟个没长大的少年人似的,还扭扭捏捏地在你跟前撒娇,你心里头就不觉得别扭?”   “其实是你嫉妒了吧。”书宁一针见血地指出崔翔安的心思,眯起眼睛笑。   崔翔安顿时涨红了脸,也不否认,面红耳赤地坦然回道:“我心里头不痛快是自然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结果这才几天,就有人追上门来了。你若真待见他,日后我岂不是要管他这黄毛小儿叫姐夫,实在可气。”想了想,他又咬咬牙,试探性地问:“那周子翎……阿姐当真不管了?”   书宁蹙眉,愈发地头疼,揉着太阳穴道:“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明明半点也不记得了,这会儿说起来,倒好象是我抛弃了人家似的。”可是,无论她与周子翎当初发生过什么,周子翎这四年来的等待也是事实,就算现在他与蒋明枚议亲,也实在算不上对不住她。   “那这事儿——”崔翔安心里头只恨不得能多留她些日子,但此时的他到底不比四五年前。那个时候,书宁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他唯一的亲人和依靠,总觉得周子翎好像要抢走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缕阳光,所以,他对周子翎的态度一直很敌对和防备,只要书宁一提嫁人的事,他就恨不得以死相逼。到后来想起来,他不是没有过后悔。   如果当初他的态度不是那般决绝,如果当初他能早一些懂事接过南州城的大旗,书宁也许早就嫁人生子,过上了平安又幸福的生活,便再也没有后来的那些事。   正因为这些,崔翔安对周子澹反而客气了许多,不然换了是以前,就不是今日这般言语上的撩拨,而是实实在在的为难了。   “阿姐你心里头对他……可有……”   “哎呀我也不知道。”书宁胡乱地揉了揉脑袋,发髻顿时被揉得乱七八糟,苦着脸皱着眉头很是犹豫。对周子澹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先前他还是宁照琛的时候,书宁只把他当做一个说得上话的普通少年——好吧,书宁也承认,他们两个有时候似乎亲密得有些过分了,可是,那个时候,他不是晚辈么?   “那就先别理他。”崔翔安立刻拍板,作出一副我已拿定了主意的表情,“反正你现在年纪还小呢!”他说罢自己倒先笑起来,朝书宁挤眉弄眼地道:“还有,你以后可不能叫我阿弟了,得叫我——唔,崔大哥。”   书宁毫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恶狠狠地瞪他,“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   周子澹这一觉足足睡了有近一个时辰,平安垂头丧气地陪在一旁,时不时地听着窗外隐隐传进来的欢声笑语,叹气声此起彼伏。   “叹什么呢?”周子澹睁开眼,幽黑的眸中一片清明,揉了揉脸坐起身,漫不经心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巳时末了。”平安苦着脸巴巴地问:“公子爷,这……二小姐她……”   “她怎么了?”周子澹横了他一眼,不满地道:“她可没跟我说瞧上了崔城主。”他先前一时情急才想岔了,而今睡了一觉,倒是明白了许多。之前书宁喜欢周子翎的时候,可不像对着崔翔安这么坦然。   平安见周子澹精神奕奕,顿时也跟着激动起来,眼睛一亮,兴奋道:“公子爷您这是跟崔城主给扛上了!”   周子澹一挽袖子作气吞山河状,“我就不信,我会比不过他!”无论相貌才情,还是对书宁的心意,周子澹自信自己绝不会比崔翔安差,更何况,他与宁家好歹还有些交情,便是宁老太太在信里说得严厉,其实心里到底还是倾向于自己了吧。   才将将起身收拾好,忽听得院子里云泽兰的禀告声,“公子爷,柳将军求见。”   周子澹面上顿时一凛,尔后又浮上讥讽的笑,“他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俺又来了,刚刚报了驾照,正在准备科目一的考试,这玩意儿怎么也这么难啊,对于我们这些记忆力已经退化的人来说真是痛苦啊~~~~(>_<)~~~~ ☆、52   五十二   周子澹整好衣服一出门就瞧见柳将军挺直着腰杆站在院子正中央。柳将军今年已过半百,但看起来精神还极好,头发黝黑,满面红光,身形也尚未发福,乍一看确实有几分风采。   见周子澹出得门来,柳将军连忙上前迎候,恭恭敬敬地朝周子澹行礼问安,膝盖尚未落地,周子澹已将他稳稳扶住,口中道:“老将军不必如此客气。”不想柳将军却坚持一跪落地,朝他行了个全礼。   跟在柳将军身后的两个副将见状面上微有异色,年轻的一个也赶紧随着他一起跪拜,另一个年长些的,略略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头跟着跪□。   周子澹将他三人的反应悉数看在眼里,面上只不动神色,一脸淡然地引着柳将军进了里屋。他将将才到镇上,并不曾住下,而今不过是借了崔翔安的院子暂歇,自然不好贸贸然引了客人去厅里,便索性去了方才休息的书宁的房间。   好在书宁也是将将住下,这屋里头也并无闺阁之气,众人虽略觉有异,但并未多想。柳将军一进屋,面上顿作惶恐之色,朝周子澹道:“世子爷既到了宁州,怎么也不进城,老臣听说您来了,还以为下头的人看错了。这不,赶紧带了两个副将过来迎接。”说罢,又朝身后二人招手道:“快快过来叩见世子爷。”   那二人从善如流地一拜到地,周子澹坦然地受了礼,自坐在上首朝柳将军颔首而笑,口中道:“快快请起。这二位是——”   “这是我家老二柳展鹏,这个年轻的是老臣家不成器的大儿子,名字叫做易武,而今都在军中担任副将。”柳将军笑眯眯地捋了捋下颌的长须,口中说辞很是谦虚,但见面上神情,显然对自己这两个亲人很是满意和骄傲。   周子澹亦面露微笑,很是欣赏地朝柳易武打量了半晌,点头道:“柳少将军年纪虽轻,但沉静稳重,气度从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柳将军着实好福气!”   柳将军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柳易武的脸上也微露喜色,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柳展鹏面色不变,沉着脸主动插话道:“世子爷难得来一趟宁州,怎好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临行前大哥已让下属备好了宅院和酒席,好给世子爷接风洗尘。”   说话时,平安已端着茶水进了屋,将将听到柳展鹏的话,笑嘻嘻地插话道:“不知柳将军备下的院子够不够大,咱们这边可不止几个人。公子爷不是说了后头要与崔城主他们一道儿么,小的方才算了算,怕不是有一百多号人呢。还有二小姐,她来得急,身边只有两个粗使丫鬟,待去了宁州城,还得买上十来个侍女,总不能让她受委屈。”   柳展鹏脸上顿时微微变色,柳将军亦是一愣,旋即讶然问:“哪个崔城主?莫不是南州城主崔翔安?”南州城虽不在秦地,但在大周朝却也是声名赫赫的。南州本就比宁州大好几倍,这些年来又不断发展,规模大小几乎可与番地相比,故崔翔安名义上只是城主,手底下的军队比整个秦地也少不了多少,大周朝无人敢小觑。   周子澹虽不愿借崔翔安的名头,可既然平安当着他们把话说了出口,他也不好拆台,只斜斜地瞥了平安一眼,面作淡然之色,低声道:“确实是他。不过我们只是君子之交,见过几回面罢了,算不得什么朋友。”不止算不上朋友,恐怕日后还有得斗呢。   但除了平安,谁也不会把他的话当真,只道他故意谦虚。   柳将军闻言顿作欢喜之色,喜出望外道:“有崔城主襄助,世子爷如虎添翼,定能将周子彤那叛逆打得落荒而逃。”   周子澹脸上抽了抽,没说话。   柳展鹏还待再追问方才周子澹口中的“二小姐”是谁,云泽兰又推门进屋,客客气气地朝柳将军拱了拱手,又朝周子澹道:“听说柳将军到了,崔城主特意派了下人过来,说是中午设宴要给大家洗尘。”   周子澹不知崔翔安心里头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但在柳将军等人面前,他实在不好推辞,沉着脸看了云泽兰一眼,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反而问道:“二小姐人呢?”   云泽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得一脸坦然,“二小姐在定菜单呢,又说镇上厨子不好,特特让崔城主去附近县城里请了一个回来。”   周子澹的表情立刻变得温柔无比,连说话的语气都低了许多,柔和得让人忍不住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既然她说了好,那就好。”说罢,又回头朝柳将军笑了笑,主动解释道:“是宁家的二小姐,仁贞太后嫡亲的妹子,先前本王在宁府时,多亏了她照顾。”   可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说话的语调,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二人之间仅仅是“多亏她照顾”的情意。   柳将军倒还罢了,会意地笑了笑,面上有隐隐的尴尬之色,柳易武的脸上微露讶然,忍不住悄悄朝柳展鹏看了一眼。柳展鹏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又晦暗,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微微低下头去。   周子澹只当没瞧见,继续客客气气地柳将军寒暄,态度和蔼可亲。   书宁这边,却并未如云泽兰所言在拟定午饭菜单,她很是好奇地追着崔翔安问:“你不是不喜欢周子澹么,怎么忽然又想着要请他吃饭?这会儿柳将军在,岂不是引得他胡思乱想?”柳将军说不定还以为崔翔安是周子澹特特请来的。   崔翔安只笑不语。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孱弱少年,再也不需要依赖着书宁而生活。虽说也照样舍不得她,可崔翔安的脑子里却始终响着很久以前总挂在书宁嘴边说想要嫁人的话。周子翎已然错过,好不容易又遇着一个周子澹,虽说不尽如他意,但仔细□□,将来还是很有前途的。于是,崔翔安很自然地把周子澹看错了自己将来的“妹夫”候选人之一,自己可以欺负,可以瞧不上,却容不得外人有一丝一毫的觊觎和轻视。   书宁却想不到他心思的这种转变,心中既讶然又狐疑,总怀疑崔翔安是不是还有后手,但一直等到中午开席,崔翔安特意换了身正装,满脸笑容地与周子澹打过招呼,又客客气气地问候了柳将军几句,竟是半点幺蛾子也没有出——这让等了一上午却没看到好戏上台的书宁很是纳闷。   这顿饭吃得书宁很不自在,席间周子澹总时不时地朝她看一眼,眸中波光粼粼,一派深情,甚至还很是殷勤地帮她布菜,几乎忘了桌上旁人的存在。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对她的不一般。崔翔安难得地不像早上那般表现得咄咄逼人,而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仿佛乐见其成。   柳将军则一直讪讪地笑,柳展鹏面色愈发地难看,狠狠咬牙想开口说句什么,一旁的柳易武忽地“啊——”了一声,却是打翻了面前的酒杯,杯子往侧边一倒,竟全洒在了柳展鹏的衣服上。   “啊,我我我……二叔,我帮你擦擦——”柳易武手忙脚乱地拿了个帕子往柳展鹏身上擦,一张脸涨得通红,愧疚地致歉道:“二叔对不起,侄儿实在笨拙。我这给您擦干。”   柳将军笑呵呵地挥手道:“行了行了,多大的事儿,不就是杯酒么,不必擦了。你二叔又不是外人,难不成还为了这么点小事儿跟你生气。”   柳展鹏勉强笑笑,低声道了句无妨,复又坐了下来,默默地看了柳易武一眼,便再不说话。   待用过了午饭,柳将军又言辞真切地力邀周子澹与崔翔安入城小住,为他二人所婉拒,尔后,柳将军一行才恭恭敬敬地告了辞。周子澹只把人送到了门口,便很是矜持地止住了步子,朝柳将军拱了拱手,目送一行人远去。   人一走,崔翔安立刻恢复了孤傲又刻薄的姿态,冷冷地朝周子澹横了一眼,“哼——”了一声,高高地仰着脑袋回了自己屋。崇文一脸狗腿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示威一般地朝周子澹做了个鬼脸。   书宁则白了周子澹一眼,想要拿腔拿调地质问他方才的举动,又生怕周子澹借机跟自己挑明,想了想,一咬牙,还是很不甘心地回了自己屋,临到房门口,又忽地止住脚,狠狠转过身朝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周子澹瞪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床都被你占了一上午,这会儿该轮到我睡了。”   “你睡,你睡!”周子澹一想到那张床自己刚刚躺过,而今又换了书宁睡在上头,顿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暗喜,就算明明知道她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是……一会儿她脱了衣服躺在他刚刚睡过的被子里,被窝里说不定还残留着自己的体温,周子澹浑身上下都忍不住一阵燥热。   平安在他身后扶着额头不住地叹气——这真的是他那举重若轻,英明神武的公子爷吗?   等书宁关了房门,周子澹站在门口听了一阵,直到屋里再无声响,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斜着眼睛瞥了平安一眼,低声道:“让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平安立刻会意,收敛了面上哭笑不得的神色,一脸严肃地回道:“公子爷放心,属下早已送了信过去,将军府里的是潜邸旧人,最是可信,先前便传了消息过来说已得了柳夫人的信任,想来过不了几日,便能成了。”   周子澹微微颔首,罢了又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看柳将军的性子倒是豪爽,只可惜太容易亲信他人,倒是他那大儿子倒有几分聪明。”至于柳展鹏,周子澹的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且说柳将军这边,因芽晓镇距离宁州城并不远,下午时他们一行三人便回了将军府。柳展鹏今儿憋了一肚子气,很是想与柳将军发发牢骚,不想才进府门,柳夫人徐氏便打发下人过来,说是有要事与柳将军相商。   柳展鹏虽有些不耐烦,但徐氏乃是长嫂,脾气又极是火爆,若真发作起来,才不管他是不是小叔子,照样骂得狗血淋头。遂只得压下心口的闷气,不悦地朝柳将军告了辞,一甩袍子便出了门。   柳易武见状,眉头紧蹙,悄悄瞟了柳将军一眼,见他眉宇间也隐有不满,遂壮着胆子说笑般地道:“二叔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一会儿我备些礼物去上门请罪。”   柳将军先是不置可否,眯着眼睛沉思了一阵,方才低声叹道:“不必了。今儿来回跑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后头还有得忙。”说罢,挥挥手把儿子屏退,自己整了整衣衫,朝后院正屋踱去。   下人将将朝屋里禀告说他到了,门帘处陡地飞出一只茶杯朝柳将军面目砸过来。柳将军赶紧侧身躲过,茶杯擦着他的耳朵砸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刹那间摔得粉碎。   柳将军揉了揉酸胀的脑门,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进了屋,低声下气地朝徐氏道:“我又是怎么惹了你了,发这么大的火?”   徐氏冷笑,沉着脸将下人们喝退,又嘱咐大丫环碧澜关好房门,待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徐氏这才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个柳展庭,没用的老王八,老娘早说你家老二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还不听,而今倒好,他竟把主意打到了我们身上!你可别说跟他没关系?他不是心心念念地将把他家丫头嫁给世子爷,自己好给未来的秦王做岳父么?要不是为了这个,能一直谗言拖着不让你出兵。现在倒好,世子爷回来了半年,你这满嘴忠良的柳将军竟一兵不发,日后世子爷怪罪下来,倒霉的可是我们。你晓不晓得你家老二都在外头传什么?说他家的明哥儿天生的富贵命,将来要如何飞黄腾达,还说易武前头打的几场胜仗都是明哥儿在后头出谋划策,他这是打算做什么?”   柳将军面车如水,微微有些不信,喃喃道:“不会罢,老二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徐氏愈发地怒气冲冲,拍着桌子大吼道:“难道一直劝说着不让你出兵襄助世子爷的不是他?”   “老二只是……”柳展鹏倒也不是拦着不让他出兵,只是说借机定下两家的婚事,日后才……可是,那到底是老二家的闺女,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柳将军立刻住嘴,低着头不再回话。   “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城里头都在传什么?你再这么依着他,信着他,将来这宁州城迟早要落在他手里。”徐氏咬牙切齿地恨道:“你这老王八我才不想管,老娘只是看不得我们家易武受委屈!”   柳将军愈发地沉默,思虑了一阵,方才站起身,温声细气地朝徐氏道:“你便是急了也别这么咋咋呼呼的,传出去不好听。”罢了,却又招呼着亲信侍卫进了屋,仔细叮嘱他们去外头打听消息,“……无论外头在说什么,你们都如实地传回来。注意——”他顿了顿,眉目间一片凝重,“这事儿莫要让柳副将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明天早上去考科目一,俺现在还得去做两套题。   希望明天不要下大雨啊!!! ☆、53   五十三   柳将军被徐氏赶了出去,晚上在书房里凑合了一宿,大清早一起来,浑身上下都酸痛难忍。正洗漱着,忽有下人过来禀告说二老爷求见,柳将军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半眯着眼睛盯着院子里的桂花树看了半晌,最后不急不慢地把手里的帕子往水盆里一扔,低声道:“就说我不在。”   下人微微诧异地偷看了柳将军一眼,见他面沉如水,神色不悦,赶紧低下头,默默地退了下去。   “不在?”偏厅里的柳展鹏皱起眉头,语气顿时有些不好,“这大清早去哪里了?”   “将军大清早便出去了,小的也不清楚。要不,二老爷您迟些时候再来?”府里的管家一脸谦卑的笑,弓着腰低声建议,又问:“不知二老爷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不,您留个口信,一会儿将军回来了,小的再向他禀告。”   柳展鹏很不耐烦地起了身,板着脸不高兴地道:“不必了。”走了两步,复又想起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侧过脸朝管家道:“一会儿大哥回来了,你让他去我府里找我。”   自从柳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过世后,柳展鹏的妻子段氏便怂恿着两房分了家,在城西的白石巷子买了座四进院落的大宅子,离将军府着实有些距离,便是骑马,怕不是也要两刻钟。   管家笑了笑,并不回话,弯着腰将他送出府门,待见着他翻身上马迅速走远,管家这才嗤笑了一声,一脸嘲讽地小声喃喃道:“居然还敢叫大将军亲自登门,真把自己当盆菜!”说罢,一边摇头一边飞快地溜去正屋给柳夫人报信。   “可被你说对了。”徐氏冷笑数声,朝一旁伺候的丫鬟云朵道:“这老二就是个不知好歹,不懂礼数的白眼狼。偏偏将军还不听我的劝,总觉得那是他亲兄弟就格外照应。我也看在将军的份上对他们夫妻俩格外容忍,而今倒好,竟惯出他们这样的毛病来,在我和将军面前没上没下也就罢了,竟还敢把主意动到易武头上,也不看看他们家那绣花枕头担不担得起这样的名声。”   徐氏昨日早晨去城外庙里烧香,在僧堂里听经时无意间听得隔壁房里的妇人议论起自家的几个儿子,本以为会听得诸多赞赏,不想那几个妇人言辞间竟把柳易武贬得一文不值,却言之灼灼地赞扬柳展鹏之子柳易锋如何聪明能干,计谋无双,又道柳展鹏正与秦王世子议亲,日后成了王爷的岳父,这宁州城将来只怕又是另一幅局面,云云。   徐氏的脾气本就火爆,闻言立刻怒气冲天,一脚踢开隔壁的房门,狠狠地将那几个妇人训斥了一番,罢了又责问她们从何处听来的这些污言秽语。那几个妇人骇于她的淫威,哪里敢隐瞒,只说外头都是这么传的。徐氏遂立刻让云朵去打听,才晓得那些鬼话竟都是从柳展鹏府里传出来的。   “夫人切莫动气,老爷只是一时被蒙蔽了,若是晓得二老爷用心如此险恶,定会为大少爷主持公道。”云朵一边给徐氏沏了杯茶,一边柔声劝道。   徐氏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但愿如此吧。”说罢,又伸手握住云朵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幸亏你昨儿劝我去庙里烧香,要不,我整天窝在这府里头,哪里晓得外头的流言。若是再这么传下去,易武的名声岂不是全被他们给败坏了!”   云朵笑着安慰道:“大少爷有本事才遭了旁人嫉恨,但身正不怕影子斜,便是外头再怎么乱说,大少爷行得正,坐得直,又接连立下大功,大家伙儿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怎容得他们胡乱诋毁。”   徐氏听了她的劝,心里总算舒坦了许多。   到中午时分,柳将军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了,二人在小书房说了近小半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柳将军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当机立断地派了侍卫将营地里的大少爷柳易武召了回来,仔细叮嘱过后,柳易武便一脸兴冲冲地出了门。   …………   “大少爷领兵往南走了?”徐氏总算吁了一口气,浑身上下也轻松了不少,满意地点头道:“将军心里头总算还有这个儿子,要不然,还不晓得要被老二糊弄到什么时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虽说他先前一直屯兵不发恐引得世子爷猜忌,但而今既由易武亲自带兵去增援,日后世子爷想来也不至于太为难。”   云朵连忙劝道:“夫人放心,奴婢听说那世子爷极是明辨是非,自然晓得老爷的忠心。”想了想,又犹豫了一阵,仿佛不知该不该说。   徐氏见状,遂立刻道:“有什么话就直说,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云朵打从七岁起就卖身进了将军府,因她相貌端正,性子又伶俐,故入了徐氏的眼,一直留她在身边伺候,到而今已近十年。对于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丫鬟,徐氏还是十分信任的。   云朵闻言自不好再隐瞒,低着头有些不安地道:“奴婢也是听大少爷身边的书童说的,说是世子爷身边有人呢?仿佛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姓宁还是什么?世子爷对她很是亲近,待她与常人很不同。”   “姓宁的?”徐氏立刻一拍手,“除了宁国舅府上还能有谁?世子爷这些年都在宁府的庇佑下,识得宁家的小姐也是正常。不过宁府孙小姐那一辈仿佛只有一个姑娘,我听说早与仁和太后的娘家公子定了亲,这位小姐又是哪里来的?”   云朵想了想,不确定地回道:“好像说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妹子?不过,这年纪是不是有些不对?”   “太后娘娘嫡亲的妹子!”徐氏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旋即又冷笑道:“这才是门当户对呢,老二也不睁大眼睛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从姨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下作东西,还敢打世子爷的主意。就雁丫头的出身,不说世子正妃,便是做个妾也是高攀了。他怎么就没当着世子爷的面提呢?我可真想看看世子爷勃然大怒的场景!”   “好像是大少爷故意打翻了酒杯把二老爷的话给打断了。”云朵笑道:“若不是大少爷明事理拦住了,只怕世子爷当场就要翻脸,说不定还以为是老爷指使的呢。”   徐氏闻言,愈发地对柳展鹏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白眼狼!”狠狠地咒骂了柳家二房一通后,又让云朵去给府里的管家传信,日后二房再有人上门,便推说府里人不在,将他们悉数拦在大门外。   管家晓得她的臭脾气,虽觉得略有些不妥,但还是小心地应了,罢了,却悄悄去寻柳将军禀明此事。   柳将军却不以为然地挥手道:“这些事情都由夫人作主,不必特意报到我这里来。”想了一阵,忽又问:“前儿娄先生不是说小彭山有土匪为祸乡里,似乎还没定下来派谁去剿匪?”   管家心中微动,隐隐猜到些可能,面上却只一派沉着,正色回道:“昨儿娄先生和几位幕僚一直在商议此事,倒是不曾定下。”   “那就让二老爷去吧。”柳将军微微垂眼,把眸中所有的情绪全都隐藏起来,声音愈发地阴沉,“左右他闲着也没事儿,去了小彭山,倒省得……”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语气中明显带着些许寒意。管家对这两日府里发生的事隐隐有些耳闻,闻言顿时心知肚明,立刻应下,旋即赶紧去了衙门向娄先生禀告此事。   且不说柳展鹏得知消息后如何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奔到府里要寻柳将军说道却被拦在大门外,气得当街破口大骂,最后险些被将军府的侍卫绑起来,周子澹这边儿却也不好过。虽说昨儿崔翔安很是异常地站在他这边狠狠地在柳将军面前给了他面子,但柳将军一走,崔翔安立刻恢复了先前讨人厌的刻薄姿态,一双犀利的眼睛总落在他身上,总是挑三拣四地看他不顺眼,更时不时地毒舌挖苦他一番,周子澹好几次被他气得直跳脚。   更要命的是,书宁始终不肯正面回复他的感情,她甚至不给他开口明说的机会。每一回周子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费尽了力气让平安把崔翔安堵在外头,好让他能向书宁表白,可不等他开口,书宁总能找到借口把话题给岔开。   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周子澹未免有些泄气,他甚至怀疑书宁是不是故意如此,至于原因——一旁那阴阳怪气的崔翔安可不就是么!   周子澹很郁闷,很纠结,就连柳将军终于发兵增援的消息传到的时候,他也未能开怀一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让人生不如死。”云泽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慨道:“不是我说你,这世上的姑娘千千万万,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宁姑娘虽说家世好,相貌漂亮,但这大周朝未必就寻不到比她更好的。等你日后继位成了名正言顺的秦王爷,天底下的好姑娘都任由你挑……”   周子澹懒得理他,沉着脸道:“柳少将军此番领了有近一万军队过来,如此安置你可曾想好了?粮草、车马是否已准备妥当……”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直把云泽兰问得一脸郁闷,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不会是把这些事儿全都丢给我一个人吧?”   周子澹毫不客气地转过头去不看他,“怎么只有你一个?营地里还有长吏、参政,还有一大群幕僚,这些琐事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来管?”   云泽兰又气又急,跺脚道:“先前不都是你在管么?”   那是因为他以为书宁出了意外,一时间万念俱灰,只得让自己疯狂地忙碌起来,让自己累得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她。可是现在,书宁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被人另一个劲敌虎视眈眈,他哪里还有精神去处理那些琐碎的政事。   “左右这里离驻地也不远,若是有什么大事你便让人快马加鞭地送过来。旁的小事便由你与营地里诸位大人自专。”周子澹作出一副很是通情达理的模样,“深情款款”地朝云泽兰眨了眨眼睛,道:“驻地的事就全部拜托给你了。”   云泽兰顿时气得翻白眼。   …………   书宁最近的确没有什么心思谈情说爱,她正在追查自己被害的线索。   崔翔安的侍卫们拿着书宁所绘的玉如意四处追查,终于在宁州城的一个当铺里找到了线索。铺子里的伙计说早些年前曾有人来铺子里当过这枚如意,因如意上的花纹十分特殊,所以才印象深刻。   书宁和崔翔安听到消息后,立刻就动身去了宁州城。周子澹虽有些迷糊,但也赶紧厚着脸皮一直跟了过去。   这个叫做富源来的当铺是宁州城的老字号,铺子里的伙计都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老人,俱生得一双火眼金睛,自然能看出书宁一行身份尊贵,态度立刻变得谦卑而恭敬,待书宁拿出那张如意的图纸,那老伙计立刻恭敬地回道:“不错,这枚如意小的的确见过。”   周子澹自然也认得这张图,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书宁就曾托他去打听过消息,只可惜并未有结果。不想崔翔安手底下的人竟这般厉害,抢在了他的前头。周子澹见状,心中愈发暗恨不已。   “还请细说。”崔翔安眉头一跳,压住心头的急切,勉强沉声问。   那伙计想了想,遂仔细回道:“现在说起来,应该算是前年的事儿了。正是正月里,当铺里几乎没什么生意,但诸位贵人也晓得,我们宁州城这地方到底比不得京城,没什么好东西,收的大多是些下品的古董玉器。那天晚上天快黑时,铺子里忽来了个年迈的老爷子,哆哆嗦嗦地递了这枚如意进来,说是要活当。小的在铺子里做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好东西,故难免对那老爷子多看了几眼。但那老爷子衣服穿得厚重,头上还戴着个大毡帽,遮去了大半张脸,且又一直躲躲闪闪,仿佛不愿让人看清他的模样。”   “当时小的就琢磨着这东西来路不正,可……可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官差,自然管不得那么多,遂给他开了两百两银子做了一年的活当。本以为那老爷子还要赎当的,不想过了一年也没见着人。后来,掌柜便把那枚如意高价卖给了一个路过的客商。”   “是个老爷子?”书宁微微讶然,想了想,旋即又摇头,“我竟是丝毫也不记得。”   周子澹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书宁也没解释,只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崔翔安耐着性子又仔细问了那伙计一阵,双眉愈发地紧锁,过了一会儿,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和不解,“难道真是苍目?”   “苍目?”周子澹耳朵尖,立刻问:“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刺客?他与这枚如意有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与书宁何干?   崔翔安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书宁则咬唇不语,过了许久,方才低声喃喃,“他不是已经好多年不曾出现过了么?再说,苍目十年前出道时仿佛还年轻,到而今也不过三十多,怎么会……”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傻,狠狠一拍自己的脑门,摇头道:“我倒是忘了,但凡是刺客,大多有自己拿手的绝活。苍目仿佛是易容高手。”   可是,身为天下第一刺客,他怎么会沦落到要当掉如意过活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驾考的科目一已经过了,今天开始练车,抽着中午休息的空闲练了一个小时的倒桩,两只胳膊竟然抬不起来了~~~~(>_<)~~~~ ☆、54   五十四   虽说未曾寻到苍目,但好歹总晓得他两年前曾出现在宁州城,而且从他当掉书宁的如意来看,此人生活亦是窘迫,故崔翔安特特地让侍卫们多在城西的贫民区转悠,又请了画师重画了苍目的画像,在城里四处张贴讯问。   周子澹既然来了宁州,自然不好不与柳将军招呼一声。好在自从柳将军派了柳易武去驻地,他对柳将军的态度也大为改观,再见面时相谈甚欢,甚至还主动向柳将军提出让他帮忙在宁州城里寻人。   对于书宁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追查苍目的原因,周子澹着实不解,但书宁不曾主动提起,他便不问。心里却还是多少有些委屈的,尤其是崔翔安分明摆出一副与书宁无所不谈、无所不知的姿态,这让周子澹很是不解和郁郁,甚至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在书宁看来,崔翔安比他更值得信任。   但周子澹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反而愈发用心帮着寻人。书宁见状,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但如此怪异又荒诞的事她又如何与周子澹开得了口,就连崔翔安,她也是无奈告知,犹豫不决了好几日,终于还是未曾明言。   他们在城里住了两日,便收到了将军府的帖子,柳将军仿佛忽然想通了一般,不仅派了长子柳易武带兵襄助,而今更是毫不顾忌地要向宁州诸位将领引见周子澹,大有要把所有家底全部拿到周子澹面前亮相的意思。   不知是因周子澹不遗余力地帮着他们找人,还是因为旁的,崔翔安不止自己跟了过去,还非拉了书宁一起,言之灼灼地说要给未来妹婿候选人之一撑场子,直让书宁哭笑不得。   书宁最近在长个子,抽条抽得厉害,几个月便高了一大截儿,原本在九通城做的衣裳竟有些偏短,平日里随便穿穿也就罢了,去赴宴却是有些不大好。正发愁着是不是去成衣铺子买几件,徐氏却遣了丫鬟云朵上门,送了几匹上好的料子。   “夫人听说二小姐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只恨不得能亲自登门拜访,又恐唐突了二小姐。这几匹布料是去年年底请人从苏州买过来的,虽比不得贡品,于宁州城却也属难得,才特特地遣了奴婢送过来。”云朵的年纪比书宁略大些,行事做派也格外端正稳重,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不似奴仆,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书宁到底见多识广,只一眼便瞧出那几匹料子绝非凡品,便是在京城里只怕也难得,想来那柳夫人着实是用了心思的。遂从善如流地收了礼,又一脸和气地朝云朵道:“夫人一片好意不敢推辞,赶明儿宴席时再去向夫人道谢。”   云朵赶紧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客气。”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道:“夫人听说二小姐出来得匆忙,身边也带什么衣裳。我们宁州城比不得京里,铺子里的裁缝手艺都不精,所以夫人特特地让奴婢领了府里的几个绣娘过来,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得了二小姐的眼。”   这可真是才瞌睡就送枕头来了!书宁也不在云朵面前装模作样,欢喜道:“柳夫人真是善解人意,我正发愁这事儿呢,偏偏你就来了,真真地是及时雨。”   因时间赶得紧,云朵也不再与书宁多作寒暄,立刻唤了几个绣娘进屋给书宁丈量,又细细地问起书宁的喜好,商议着式样和花色。   等把一切定下来,已过了近半个时辰,绣娘们赶紧忙着去裁制新衣,云朵则起身告辞道:“出来得久了,恐夫人担心,奴婢且先告辞。若二小姐有什么问题,且遣人去将军府说一声,夫人定竭力相助。”   书宁赶紧起身相送至大门口,见着她出了院子,这才回屋。   书宁他们一行暂且住在宁州城东的一处大宅子,拢共有五进院落,是周子澹早早派人赁下的。书宁便住在院子东侧靠小花园的偏院,虽不大,却着实精致,且出门便是花园,很是幽静舒适。   云朵沿着花园里的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走廊尽头忽冒出一个脑袋来朝她咧嘴一笑,可不正是平安。   “云姐姐——”平安朝她招了招手,小声道:“公子爷在屋里等你。”   云朵机警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园子里没有旁人在,这才加快了步子奔过去,小声埋怨道:“你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也不怕被人瞧见?”   平安咧嘴直笑,“你放心,我早就查看过了。”一面说话,一面引着云朵往西院方向走,又不住地问起这些年来她在将军府的境况,生怕她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公子爷说,等我们走的时候就接您回去。对了,云先生也在。”   云朵脚步一滞,一脸不安地停在原地,口中喃喃:“他……他怎么也在?”不是说在九通城么?   平安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依旧大刺刺地回道:“是我不小心在信里说漏了嘴,云先生听说您在宁州,日夜兼程地赶过来的。”见云朵犹豫不决地不再往前走,他又笑眯眯地催促道:“公子爷一直在屋里等着呢。”   云朵咬咬牙,心一横,终于还是跟在了平安身后。   她本还想在院子里踌躇一番,不想才进院门,就瞧见周子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与云泽兰说着话,瞅见她进门,云泽兰立刻站起身急急地想上前来迎,不想才走了两步,竟被脚边的石凳拌了一下,“砰——”地一声闷响,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周子澹不忍直视,扶着额头别过脸去,狠命地憋住笑,另一只手指着平安,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吩咐道:“快……快把云先生扶起来。”   平安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扶起云泽兰,扭曲着脸问:“云先生你没事儿吧?哎哟,鼻子流血了——”   云泽兰抹了把脸,顿时满手鲜血。他愣了一愣,旋即眨了眨眼,尔后两腿一软就往地上倒。平安慌忙扶住他,高声朝云朵招呼道:“云姐姐赶紧帮个忙,云先生晕血。”   云朵难掩关切地看着云泽兰一阵,又朝周子澹看了一眼,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却对云泽兰的晕倒视若无睹,心知没法靠他,咬咬牙,只得掏出方丝帕,用力撕成两片,卷成小团塞进云泽兰的鼻孔里。   平安胡乱地把云泽兰脸上和手上的血擦干,尔后往云朵怀里一塞,一脸正色地道:“我去请大夫,云先生就拜托姐姐照顾了。”说罢,便起了身,一溜烟的跑了。周子澹捂着脸也紧随其后。   待一出院门,主仆俩对视一眼,相互笑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干嘛干嘛去了。   到天黑的时候,云泽兰才一脸黯然地敲响了周子澹的门,一进屋,便寻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下,托着腮闷闷不乐地直叹气。周子澹没好气地道:“我算是够讲义气了,偏偏你自己不争气,好端端的居然出这种洋相,这下可好,云姑娘又把你给拒绝了吧。“   虽说有些不厚道,但周子澹心里头竟有些暗爽,他自己的感情不顺利,也见不得云泽兰如意,谁让云泽兰先前口口声声地嘲笑他,说他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今倒是轮到他自己了。   于是,周子澹又学着以前他劝说自己的口吻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草。云姑娘虽与你自幼定亲,可这婚事到底只是云叔和云婶口头上说说,一未交换庚帖,二不曾下定,云姑娘若是不情愿,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便是非逼着成了亲,岂不是一对怨偶。“   云朵与云泽兰虽属同姓,但二人却并无血缘关系。云朵母亲早逝,父亲是老秦王身边的幕僚,因云父与云泽兰的父亲云将军情同兄弟,云夫人又极喜欢云朵的聪明懂事,遂早早地把他二人的婚事定了下来。谁晓得这桩婚事刚刚说合,还未下定,老秦王便薨了,尔后周子彤谋反,云父被诬陷入狱,不久便被害死在狱中,而云将军则护送着周子澹一路往东,途中中了流矢不治身亡。云父过世后,云朵艰难地逃了出来,一路乞讨直宁州,为柳夫人徐氏所救,买入府里成了将军府的丫鬟。   云泽兰被周子澹如此调侃却也不气,冷冷地瞅着他讥笑,“好歹我跟云朵有婚约在身,她只是顾虑着自己做过丫鬟,并非心里没有我,我只需向她表明心意绝不变心,总有一日她会被我打动。哪里像公子爷您——”他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笑意,咧着嘴问:“公子爷到现在也没跟宁二小姐明说吧?您到底是不好意思呢,还是根本就知道二小姐心里没有你,所以不敢?”   周子澹顿时气得一脸通红,暴躁地跳起身来,高声吼道:“你浑说什么?谁说她心里没有我?她若是不喜欢,怎么怎么会我这么好?”   云泽兰不要命地嘲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宁二小姐对您怎么好了?她仿佛跟崔城主还要亲近些,倒是您整天围在她身边转是真的。”   周子澹大怒,想厉声反驳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话说,愈发地又气又恼,最后一跺脚,拂袖而出。   他很郁闷,他很纠结,他恨不得立刻冲到书宁面前找她说个清楚。他这么想着,人就已经到了书宁院子门口,正犹豫不绝着要不要干脆进去跟她说个清楚,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过身一看,就瞧见崔翔安板着脸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周子澹顿时心里发虚,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跟他打声招呼,崔翔安却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就推门进了院子。周子澹一时间又气又恼,偏偏又不好发作,他生怕崔翔安跟书宁独处,赶紧跟在后头追了进屋。   “打听到了?”刚进屋,就听到书宁的声音,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激动与兴奋。   “是一心大师还是苍目?”周子澹立刻问,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两个人,能让崔翔安和书宁如此动容的,想来也只有他们两个。   崔翔安斜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向书宁又立刻换了张温柔的脸,不急不慢地回道:“是在城西的一个杂货铺子里打听到的,说是瘸了一条腿,在城西的葫芦巷住了好几年,去年的时候搬去了九通城。”   “他瘸了腿?”书宁微微诧异,“此人号称天下第一刺客,武功之高想来极少有人能及,竟会被人伤了?”   周子澹立刻明白了,“打听到苍目的消息了?他去了九通城倒好,那边儿全是我们的人,打探起来也不费工夫。一会儿我就让平安传信回去,让城里的衙役们帮着找。”   崔翔安自然也晓得这样最好,笑了笑,眼珠子一转,故意摆出一副郑重的姿态来朝周子澹拱拱手,“如此便全靠世子爷了!若是果真寻到了此人,在下定当重谢。”   他本以为周子澹会气得立刻炸毛,不想周子澹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阴沉地回道:“本是我的分内事,崔城主严重了。”   书宁对崔翔安故意引周子澹生气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了,只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转过头朝周子澹笑道:“方才柳夫人派了下人过来送了衣服料子,还特特地把府里的绣娘也打发了来帮着裁衣,着实用心。”   周子澹自然是晓得此事的,他倒也不瞒着书宁,笑着回道:“你方才见了云姑娘了?她是我父王旧部之女,与云先生定过亲的。“   书宁顿时讶然,旋即立刻明白了柳将军的态度为何有如此大的转变,不由得低声叹道:“难怪我看她气度不同寻常,果然是官宦小姐出身。既然柳将军已经应了发兵之事,云姑娘想来也该回来了。”   周子澹却摇头,“云姑娘却不肯嫁了,说是自己奴婢出身,配不上云先生。云先生而今正借酒浇愁呢。阿欢你再遇着云姑娘,便好生劝劝她,云先生对她一心一意,绝不会因为这个而有任何芥蒂。”   “对了——”一旁的崔翔安忽地打断他们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子澹,一脸暧昧地道:“听说柳家有个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的,有意许给世子爷为妃?世子爷果真是艳福不浅啊。”   周子澹闻言倒也不跳脚,只定定地看着书宁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道:“我心里头只有一个人,除了她,谁也不会娶。”说罢,又顿了顿,目光愈发地炙热,小声地问:“只是不晓得,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书宁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亦有些慌乱,不敢对视他的眼睛,悄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崔翔安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对于我来说真是多事之秋,先是生病,病好了又忙着考驾照,今天家里又打电话来说爷爷病危,可能过一阵又要请长假了。   :-C ☆、55   五十五   绣娘们赶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书宁赴宴的衣服做了出来。虽说时间有些紧,但修娘们的工夫却是一丝不苟,无论样式还是裁剪俱不比京城里差,书宁很是感激,特特地让崔翔安多备了份礼给柳夫人。   书宁的相貌渐渐长开,原本溜圆的小脸变成了鹅蛋形,眉目间也渐渐褪去了稚气和青涩,加上她精神奕奕的双眼和端正挺拔的姿态,再套上新裁的柳绿色锦袍纱裙,愈发地显得优雅端庄,颇有京城贵女的气度。   周子澹反正是高兴,一脸兴奋地看着书宁频频点头,崔翔安却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说衣服颜色不好,一会儿又说花边做得不精致,终归是不合他的意。最后惹恼了书宁,朝他狠狠一瞪眼,崔翔安立刻老实了,换了副谄媚的脸笑眯眯地夸道:“阿欢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周子澹顿觉牙酸。   赴宴的时候,书宁一行排场摆得极大,周子澹是世子爷不用说,崔翔安虽只是个城主,但论起势力来便是比老秦王也不差,就算是书宁,那也是当朝国舅府的千金小姐,连小皇帝都得唤一声姨母,更何况宁州这小旮旯地方。   听说他们到了,柳将军并柳夫人亲自出了大门迎接,后头跟着宁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家眷,场面甚是浩大。待瞧见三人从马车里出来,这俊男美人顿时亮瞎了众人的眼。对于世子爷周子澹,宁州城里大部分人都只问其名不见其人,而今总算开了一回眼,竟一次性见了三位美人,无论相貌气度还是举止言谈都为生平仅见,才一个照面就把宁州城诸位年轻人衬成了乡下来的土包子。就连城里颇有艳名的柳家小姐,在世子爷身边根本就没得看嘛!   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把声音提得高了些,好让人群中柳二太太段氏能听得见,“啧啧,这才是大家气度呢,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比得了的。世子爷如此相貌才情,岂是寻常人可般配,再怎么不要脸地贴上去,世子爷也瞧不上。”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门当户对呢,那宁小姐的相貌本就不俗,更难得是那浑身的做派。我的天,我活到大半辈子,还没瞧见哪家小姐似她这般高贵端庄的,真不愧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子。”   段氏气得一脸铁青,一边暗骂那些贱妇多嘴饶舌,一边怨毒地瞪着书宁,只恨不得在她那雪白的俏脸上划上几刀子。   “母亲——”一旁的柳小姐咬着牙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劝道:“大家都看着呢。”一边说话,一边挤出温柔的笑意,目光炯炯地看着书宁,犹如别的姑娘们一般露出艳羡的表情,“若是大伯母见了,只怕要生气的……父亲他,不在城里呢。”   段氏愈发地心里不舒服,但多少还是明白了自家女儿的意思,丈夫人在外地,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对柳将军夫妇恨之入骨,明明是至亲兄弟,关键时候却把胳膊肘往外拐,他们拦着不让自家女儿与世子爷结亲,不就是怕自家老爷抢了老大的位子么,总有一天……   段氏咬牙,狠狠握住自家女儿的手,扭过头去看着周子澹,目光愈发地炙热。   寒暄一阵后,众人方才落座。柳将军虽是主人,但周子澹身份特殊,自然将上首的座位让出来,自己坐在周子澹下首左侧,右侧则留给了崔翔安和书宁。   宴会这种事十分无聊,不外乎相互寒暄,再言不由衷地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书宁以前就不喜欢,现在自然也喜欢不上,崔翔安与她是亲姐弟,在这一方面也显然颇有共通性,二人一落座,便端着架子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书宁好歹还对柳夫人客气的笑笑,崔翔安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无论是谁与他搭讪,他一律端着架子用鼻孔看人。   倒是周子澹始终摆着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不仅与柳将军相谈甚欢,还会主动与宁州城一众官员说话,甚至还能叫出众人的姓名和官职,这让柳将军一面心惊,一面又暗暗庆幸自己未曾有不二之心。   宁州官员们先前还小心翼翼,后来见周子澹如此好接近,渐渐地放开了胆子,甚至有人主动上前来向周子澹敬酒。周子澹来者不拒,喝起酒来仿佛跟喝水似的,很是豪爽,这愈发地让众官员们连连叫好。屋里的气氛也愈发地融洽起来。   宁州城从来没有周子澹这样相貌出众,风度翩翩,且身份高贵的未婚男子,就算明知他与宁二小姐正在议亲,却依旧挡不住诸位未来“丈母娘”的热情——便是做不得正妃,好歹还有侧妃的名额,自家闺女也不比柳家小姐差,怎么就不能一争了!   于是,各位不甘其后的未来“丈母娘”们纷纷拉着自家闺女热情地来与周子澹寒暄,倒也有几个姑娘不爱俊俏斯文的周子澹,反对一脸寒意、冷若冰霜的崔翔安颇有好感,时不时含羞带怯地朝他看一眼,涨红着脸不敢上前来搭话。   段氏见状,心中愈发气恼,也顾不得女儿反对,拽着柳小姐的胳膊就冲到了周子澹面前,先是一脸鄙夷地朝围在周子澹身边的诸位夫人小姐瞥了一眼,嘲讽道:“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和身份,一个个歪瓜裂枣的,也配得上世子爷。”   众人立刻色变,心中虽有不忿,却碍着段氏的身份不敢多言。也有胆子略大些的,小声喃喃道:“你家姑娘也不见得多漂亮,往世子爷身边一站,还不跟个丫鬟似的。”   段氏立刻狠狠瞪过去,欲寻出说话之人,可扫了好几眼却只瞧见众人怨愤不平的神色。柳小姐不安地使劲儿拉她的袖子,低着头红着脸柔声劝道:“母亲快别说了,我们回去吧。”说话时,又一脸歉意地朝众人看了一眼,很是窘迫不安的模样。   众人讪讪地不说话,但看向段氏的眼神依旧不善。段氏的脾气便是在大嫂徐氏面前也不收敛的,更何况这些在她看来远不及自己身份的贱妇,遂冷笑一声,很是自得地道:“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们家眉儿无论相貌才情都是宁州城头一个,行事又正派,哪里像某些姑娘家,年纪着实不小了也不注意自己的名声,竟然孤身一人纠缠在世子爷身边,这样的做派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她说话时故意朝书宁横了一眼,指桑骂槐不言而喻。   书宁万万没想到她们吵得好好的,竟会牵连到自己头上,顿时哭笑不得。周子澹闻言脸色顿变,眸中厉色一闪毫不客气地朝段氏扫去,正欲出声呵斥,忽听得右手边的崔翔安“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哈哈——”崔翔安旁若无人的笑了一阵,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直摇头。众人都晓得他的身份,见这一直冷着脸的阎王爷无缘无故地发笑,心中竟隐隐有些发寒。崔翔安笑罢了,才固有所指地朝段氏看了一眼,朗声道:“我早听人说,但凡是为人父母的总觉得自家孩子是朵云,别家的都是块烂泥,殊不知在旁人看来,其实恰恰相反,以前我还不信,今儿真正见了,总算信了。”   他这话说得拐了几道弯,段氏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柳小姐到底年轻,立刻会意,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煞白,尔后众人也都明白了崔翔安的意思,一面暗自好笑,一面又对崔翔安的毒舌心惊不已,暗自庆幸自己未曾招惹到他。   段氏见众人哄笑不已,总算会意,愈发的气愤,不顾女儿的阻拦,叉着腰朝他怒喝道:“这宁州城里谁不说我家姑娘知书达礼,聪明漂亮,哪里像某些不知廉耻的丫头跟着野男人厮混,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家世罢了。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娶这么个不要脸的小娼——”   “啪——”地一声脆响,段氏狠狠挨了一耳光,未完的话顿时被打断,整个人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周子澹一脸阴沉地看着她,眸中厉色闪烁,目光阴森冷冽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尔后,他又拿起桌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冷冷道:“满嘴污言秽语,打你还嫌污了本王的手。”   段氏被他这一耳光扇得早已傻了眼,连哭都忘了哭,柳小姐一声尖叫,猛地扑上前去,一边嘤嘤哭泣,一边扶起段氏。屋里众人也俱是愣住,柳将军一脸铁青,只恨不得立刻把段氏母女俩扔出去,徐氏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立刻唤了几个粗壮的婆子来,嘴里说着扶段氏去后院擦药,手底下却很不客气地把她叉了出去。   柳小姐捂着脸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跟着婆子们走了几步,仿佛又想起什么来,脚上一迟疑,复又转过身来袅袅婷婷地朝书宁跪了下来,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红着眼睛柔声求道:“家母性子急躁,心直口快,说错了话得罪了二小姐,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改日如眉再亲自登门谢罪。”   屋里的男人们见她清秀的小脸上一片哀伤和柔弱,顿时心有不忍,若不是碍着方才打人的正是周子澹,怕不是这会儿就忍不住要开口替她讨饶了。崔翔安眉头一跳,眸中厉色更甚。   书宁不动声色地看着地上柔弱可怜的柳小姐,微微地笑,不急不慢地回道:“柳小姐此言差矣,你说二太太心直口快,却不说她错在何处,莫不是你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没有说出口?我这个人的性子最是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柳小姐心里怎么想也请直说,我可不爱跟人拐弯抹角的。”   场中诸人闻言微微一怔,仔细一想,又觉得书宁所言甚是有理。她方才一直端坐在桌边何曾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段氏口出秽语,柳如眉虽低声下气地道着歉,可话里的意思却还是与段氏如出一辙。   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大小姐竟被个无知妇人如此斥责,换了是旁人,只怕早就气得要冲上前来大打出手了,难得她还能气定神闲地与柳小姐讲道理。徐氏愈发地   柳小姐顿作惊慌失措之色,慌忙朝她叩了几个头,“砰砰——”几声闷响后,她额头上立刻红了一大片,眼泪犹如脱线的珍珠缓缓滑下,泪珠儿挂在睫毛上,犹如梨花带雨一般。她一边哭,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都都……是我不好,我……我不会说话,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求宁小姐饶恕我这一回。”   书宁轻轻地挥挥手,和颜悦色地道:“罢了罢了,瞧瞧你哭成什么样,不晓得的,还以为今儿是我欺负了你们呢。”说罢,又朝徐氏和四周的客人们笑了笑,若有所指地道:“大家伙儿可要替我作证,我这个人最爱跟人讲道理,今儿可是半句重话也没说。”   徐氏早被二房这一对母女气得险些岔过气去,又生怕书宁气恼,回头往京里告一状,便是秦地不直接归京城管,可他们一家也够呛。而今见书宁脸色还算好看,心中稍定,赶紧上前应道:“宁小姐放心,我们可都看着呢。今儿都是我那糙心的妯娌胡咧咧,污言秽语地要坏您的名声。宁小姐大度,换了旁人,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   众人亦跟着连连附和。   大家伙儿可都长着眼睛,一方面自然瞧出周子澹对书宁护得紧,绝不容她受半点委屈,另一方面,今日这事儿实在是段氏没有道理,不说被周子澹扇了一耳光,换了是自己,怕不是立刻就要动刀子——宁州城民风彪悍那可是大周朝都出了名的!   书宁愈发地笑得亲切,又着人把柳如眉扶起身送去柳家后院。柳如眉软着身子柔若无骨地才走了几步,忽又听得身后的书宁低低地叹道:“这柳姑娘模样倒是好,只可惜……哎,宫里每年都有放出来的嬷嬷,早该请个教养嬷嬷来仔细教一教规矩的……”   柳如眉一口气没接上来,生生地晕了过去。一旁的丫鬟只当不知,一人架着一个胳膊将她脱了出去。   徐氏恨极了她们母女俩,只当没瞧见,笑着道:“宫里放出来的教养嬷嬷都有限,便是京城里的权贵人家也难得请到,更何况我们宁州这小地方。我们这里都是些小门小户,又嫁不进公侯之家,哪里会想到请教养嬷嬷,岂不是平白地引得人笑话。”   原来但凡是嫁入豪门的还要请教养嬷嬷,宁州城里哪家姑娘不是散养着长大的,哪里晓得这个那个的规矩,若果真入了王府,只怕刚刚进门就要被犯了各种错被赶出去,诸位夫人面面相觑,纷纷熄了先前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   我只说可能会请几天长假,可具体时间还没定,到时候会在微薄或文下留言通知的。 ☆、56   五十六   周子澹竟然会一反常态地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发作段氏,书宁其实还是有些意外的,自从回了秦地后,周子澹总是一副礼贤下士、温文尔雅的做派,谦谦君子的形象几乎已深入人心,此番却一改往日的温和对段氏一个女儿动手,难免对他的形象有所影响。   但周子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等段氏和柳如眉一走,他又继续与柳将军和周围的官员们谈笑风生,众人见状,愈发地觉得这位世子爷高深莫测,不好琢磨。   回去的路上,崔翔安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周子澹看,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了,这才挪开开眼去,凑到书宁耳边低低地道:“真看不出来周子澹这小子还有点血性,今儿那一耳光打得实在爽快。”   书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唯恐天下不乱。”   周子澹见他二人窃窃私语不肯高声,分明是把自己排除在外,心中不由得一阵发酸。但他到底忍住了没说酸话儿,只厚着脸皮凑过来,笑嘻嘻地朝书宁讨好道:“阿欢就是聪明,方才在将军府里,我们险些没上了柳如眉的当,幸亏你点破了,要不然,人家还真当我们欺负她们娘俩儿呢。”   书宁蹙眉道:“你方才也太冲动了,段氏便是再不堪,你也不好动手的,到底是柳将军的弟媳妇,就算他大度,只怕旁人要胡思乱想的。不过是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我三两句就能打发了她,怎要让你出面。”   周子澹只笑,从善如流地回道:“你说得是,下回我定注意些,再也不这般冲动了。”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全是不以为然,说罢,又朝崔翔安瞥了一眼,道:“便是我不动手,恐怕崔城主也会忍不住,我说得是吧?”   崔翔安眯着眼睛看他,嘴角又狡猾的笑意,不急不慢地回道:“谁说的,我才没这么幼稚。”   周子澹顿时噎住,咬咬牙,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摇头朝书宁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至于段氏,我早打听过了,她与柳夫人本就不和,整日里挑唆着柳家二房与大房闹,私底下没少说柳大少爷的坏话,此番被我教训了一顿,兴许柳夫人高兴得很呢。”他若今儿不旗帜鲜明地表个态,恐怕日后还有层出不穷的麻烦事儿,秦地如此之大,一门心思想做他便宜岳丈的可真不少。   崔翔安闻言,立刻插嘴,“那世子爷是借机立威来了?啧啧,我先前还以为你一门心思地给阿欢撑腰来着,原来不是。”他故意摆出一副鄙夷的姿态,斜着眼睛瞥了周子澹一眼,口中啧啧有声。   周子澹心知他故意挑拨,既不气也不急,只正色回道:“事情发生得那么快,我脑子里哪里想得到那些。不过是怕阿欢教训我,才想出这些借口么。”说着话,嘴一咧,唇畔露出深深的酒窝,“其实崔城主故意这么说,只是因为方才被我赶在了前头吧。崔城主对阿欢如此关爱,实乃阿欢的福气,我……”   “我怎么关心她都与你无关!”崔翔安被说中的心思,恼羞成怒地瞪着他道。   周子澹一脸无害地看着他笑,“怎么与我无关?阿欢多个人关心,我自然替她高兴。”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出崔翔安与书宁之间仿佛并非他所想象的那个关系,就算再亲密,但看向彼此的眼神却并不炙热。崔翔安再怎么激动,也从不曾“含情脉脉”地看过书宁。   书宁见他二人针锋相对,顿觉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小声道:“行了,我困得厉害,先躺会儿,到了地方再叫我起来。”说罢,便闭上眼睛靠在了车壁上。周子澹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嘻嘻地道:“阿欢靠我这里,车上硬邦邦的,靠得难受”   崔翔安立刻跳上前来把他挤开,高声喝道:“行了吧,就你这满身的排骨,比车壁还要咯得慌。”一边说着话,一边拍着胸脯朝书宁靠了过去,一脸讨好地道:“阿欢来靠我身上。”   书宁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崔翔安立刻就安静了,委屈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么,他难道不是满身排骨。”说话时,又很是鄙夷地朝周子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   周子澹顿时欲哭无泪,虽说他的身材不如崔翔安这般精壮,但多少还是有些料的,最近这半年他可是卯足了劲儿地在习武,自以为颇能与周子翎相媲美,不想还是被崔翔安鄙视了。他斜着眼睛忿忿不平地盯着崔翔安的胳膊看了几眼,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差距,终于还是默默地没有反驳。   书宁懒得跟他们俩废话,一个眼神儿把两个人赶了起来,动作利索地往座位上一倒,把他二人的位置全给占了——这回总算清净了。   …………   自从宴会上书宁说起教养嬷嬷的事,宁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便动了心思,若是能从京城请个教养嬷嬷来府里教导自家闺女,日后议亲时岂不是大有裨益。便是嫁不进公侯之家,旁人听说是有宫里来的教养嬷嬷教过的,那也是身价倍增。   于是,次日大早,客人便络绎不绝地上了门。宁州城在秦地西北,几十年前这里本是个边陲小镇,汉人与胡人杂居在一起,百姓大多不通教化、不知礼数,虽说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这里已成了秦地的重城,但绝称不上教化之地,连识字的人也寥寥可数,更何况通达礼仪者。   但仓廪足而知礼节,宁州渐渐繁荣起来后,百姓们便开始有了文化的追求,而今城里但凡是家境殷实的,都会把自家孩子送到学堂里读书,便是日后考不上秀才举人,多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至于官宦人家,便有了更深的想头。   书宁的身份摆在那里,寻常官宦家的太太也不敢贸贸然上门,只先让府里的管家投了帖子,言辞真切地说要上门拜访。书宁虽不耐烦应酬这些,可也不好太过推脱,索性便给徐氏下了帖子,又把先前那些投帖的太太们一起请到家里头聚了聚,对于众人央她在京城里请嬷嬷的事不置可否,只说让府里人帮忙寻着。绕是如此,诸位太太们还是感激不尽。   她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不想却仿佛捅了个马蜂窝,接连着好些天,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眷们不要命地往她院子跑,书宁实在不厌其烦,只得早早地躲出去,大清早天刚刚亮便骑着马出了门。   因苍目有了行踪,书宁本是打算要立刻追到九通城去的,不想侍卫们却探得了一心大师的线索,说是前几日曾在宁州城里出现过。苍目左右躲在九通城里暂时不会跑,可一心大师却一向行踪飘忽,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所以崔翔安怎么也不肯动身离开,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带着侍卫们满街巷地窜,四处打听一心大师的消息。   崔翔安忙着这事儿,周子澹则在柳将军的引见下与宁州大小官员会晤,一连几日都只在晚上时才过来书宁屋里打声招呼,勉强见得一面。好在书宁并非黏人的性子,一个人倒也过得很是自在。   这日大早,她又领着两个侍卫躲出了门。   东边的天色将将发白,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书宁一抖缰绳,马儿立刻撒开蹄子跑得飞快。两个侍卫紧随其后,鞭子抽得哗哗作响。   刚刚过了十字路口往南转时,路边忽地窜出一个三四岁大的幼童,仿佛被迎面而来的马儿吓傻了,瞪大眼睛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书宁不动分毫。书宁一惊,立刻用力拉住缰绳想要把马儿停住,但为时已晚,眼看着就要撞上那幼童,书宁又赶紧将马儿往侧面用力。   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抬起前蹄要将书宁甩下。索性书宁骑术了得,无论那马儿如何发狂,她始终紧紧拽住缰绳,紧贴在马背上不动分毫。马儿在原地又跳又抖,终是无法将书宁甩下,愈发地狂躁,长嘶一声后,撒开蹄子发疯似的朝路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冲了过去。   侍卫们也被路上的幼童止住了去路,眼睁睁地看着书宁一人一马消失在巷子里。待二人赶紧策马追进巷子时,却已看不见她的踪影。   两个侍卫顿觉不妙,飞快地追进巷子,走不多远,巷子便岔开一分为二,二人各取了一条路继续往前追。才走了不远,忽听得巷子深处一阵响亮的鞭炮声,马儿顿时受惊,俱撒开蹄子惊慌四散。   侍卫一边慌忙策马,一边朝四周打量——前方巷子里迎面奔来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四蹄狂奔装若疯狂,可不正是先前书宁所骑的那一匹?   二人心中一突,顿时升起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追上前去,才走不远,果见小巷深处的石板路上倒着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满头乌发散落在地上,纠缠在她的颈项间,衬着那一张小脸雪白如纸,鲜红的血从她的脑后缓缓渗出,沿着石板缓缓蔓延……   …………   书宁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一个梦,身子很轻,脑袋却很沉,有些东西来来回回地在她眼前晃,既熟悉又陌生。   身边总是有人,仿佛是在唤她,她听不清到底叫的是什么,可就是知道唤的是自己。   她想睁开眼睛,可眼皮上仿佛压着几千斤重的石头,身上也没力气,努力地想要竖起耳朵听一听周围的人在说什么话,可只听得到嗡嗡的一片。过了不知多久,她的身上陡然一轻,尔后便好像飘了起来,身体仿佛成了一朵云,风一吹便能把她给吹散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烟消云散,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于是,便努力地把身体蜷缩起来,意识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到最后,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光,晃了晃,她的身体便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般猛地朝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咳咳——”书宁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仿佛一只虾子。浑身上下仿佛被马车一遍又一遍地碾过,每一寸都钻心得疼,她几乎以为自己会痛得晕死过去,可意识却很清醒,那种疼痛便愈发地清晰,一点点地融在她的骨头里。   不过是摔了一跤,怎么会这么疼?   书宁咬着牙尽量放松自己,缓缓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一片雪白的冰丝帷帐。她身上几乎不能动,只能依靠感觉来查探自己的所在。身下并非床榻,坚硬而冰冷,她的身体也微微发凉,仿佛在地窖里冻过。   是什么呢?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动了动手指,指尖轻触到身下的石板,光滑而润泽,明明是冰凉的,却仿佛又透着一丝半缕的暖意。这是——暖玉?   暖玉下方有缓缓的流水声,书宁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丝清醒。这个布置,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哦,对了!   书宁的心顿时狂跳起来,难道……难道说……   她已经回来了?   门外传来低低的脚步声,有人在低声责备道:“不是跟你说了,这屋里一刻也不能离人么?”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温柔低沉,很是耳熟。   “萍儿不在,奴婢……奴婢实在憋不住了。”   门缓缓推开,那两个女子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缓缓踱到书宁身边。书宁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不断清晰的面孔,眼睛里涌出滴滴泪水。   阿培,阿培,是你吗?   冯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玉床上的书宁已然忘了说话,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抬起手来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还清醒着,终于“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两腿一软跪倒在玉床边,泣不成声地哭道:“大……大人……大人……”   她身后的小婢吓了一大跳,傻乎乎地看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提着裙子,迈着脚尖缓缓走近来,瞅见床上书宁清醒的容颜,立刻又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尔后,仿佛受了莫大惊吓一般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醒……醒来了,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好热好热,五月份就要开空调睡觉真是的是大丈夫吗??? ☆、57   五十七   宁州城   平安一进院子,就瞧见崔翔安的小厮崇文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托着腮眼神定定地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正发呆,直到平安走到他身边坐下,崇文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动不动。   “屋里怎么样了?”平安撞了下他的肩膀,低声问。   崇文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顿时露出失望又无奈的神情,缓缓摇头,“宁小姐还是没有醒,公子爷一直守着寸步不离,都两天了,一口水也没喝。”   崔翔安如此,周子澹想来也是一样,平安闻言愈发地忧心,不安地挠了挠脑袋,喃喃道:“这样可不成,宁小姐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醒得来,他们这么不吃不喝的,怎么受得住。到时候宁小姐没醒,他们二位却是倒了。”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崇文都快要哭了,巴巴地看着平安问:“你有办法劝他们?”   平安嘴唇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退,默默低头,“要是能找到一心大师就好了。”上一次书宁在宫里头跌伤了头,也是昏睡了过去,听说是仁贞太后寻了一心大师把她救回来的。但上次书宁运气好,才出事便正巧遇着一心大师进宫,而今已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便是一心大师亲至,也不晓得能不能再把她救醒。   “我自然晓得要找一心大师!”崇文没好气地道:“我们大老远地从南州赶过来,可不就是特意来找他的么?可寻了几个月,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早几日前还说城里有人见过他,现在宁小姐一伤,公子爷又……我们连找人的心情也没有了。”   “一心大师行踪不定,他若是不想被你们找到,你们便是翻遍了宁州城也别想找到他。摄政王都寻了他几年了?还不是照样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平安实在忍不住要泼他的冷水,小声提醒道。   崇文愈发地忧伤,眨了眨眼睛,眸中雾气氤氲。平安立刻捂住眼睛,没好气地骂道:“没出息,动不动就哭,有点男人血性行不行?”   崇文也怒,蹭地一下站起身,瞪大眼睛朝平安怒目而视,高声喝道:“我担心我们家公子爷不行吗?关你屁事!你有本事不哭,有本事就去劝着你们家公子爷吃饭。好歹我家少爷身强体壮,熬个三五天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家公子爷那瘦巴巴的模样,只怕现在就要饿晕过去了……”   “你……”二人针锋相对地正要大吵一通,忽听得院门口有人低低地发问:“请问——”   “你住嘴!”二人一齐转过身,呲牙咧嘴地朝门口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道士大吼道。咦,道士——   一心大师裹着身乱糟糟的青色道袍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俩,他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一身道袍脏兮兮的,从上到下怕不是有十几个破洞,头发也乱蓬蓬地随意束起来,脑袋四周全是碎发,胡乱落下来,有些贴在额头上,有些纠缠在脖子里,一眼看去,仿佛有十来天没有修整过的样子。   “你是——”平安和崇文都没见过一心大师,虽对面前这人的装扮很是疑惑,但这个关键时候忽然冒出来个道士,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   “贫道法号一心。”一心大师笑眯眯地回道。   平安和崇文齐齐地发了一会儿傻,尔后又一起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往屋里冲,嘴里高声喊着,“公子爷,一心大师到了——”   屋里的周子澹和崔翔安已经不吃不喝地守了两日,这会儿身体都有些扛不住,听到外头平安和崇文咋咋呼呼的叫嚷时,二人几乎以为自己有了错觉。恍恍惚惚地抬头对视一眼,俱看出对方眼中的不敢置信,这才惊觉并非做梦,赶紧跳起身来,提起精神出来迎接。   拉开门,平安和崇文一左一右簇拥着一心大师走了过来,瞧见他们俩,一心大师立刻捂住鼻子作嫌恶状,“多久没洗澡了,臭死人了。”   周子澹和崔翔安置若罔闻,一齐向一心大师鞠躬行礼,罢了又求道:“请大师救阿欢一命。”   一心大师摸了摸鼻子叹口气,摇头道:“行了行了,你们不必这么客气,我跟宁姑娘有缘,既然遇着了,自然——”他话未落音,忽瞥见书宁空荡荡的手腕,立刻跳起来大声喝问道:“她的手链呢?谁把她的手链拿走了?啊啊啊——”   他突发的暴躁把周子澹和崔翔安吓了一跳,好在崔翔安从书宁口中听说过一心大师赠予她定魂手链的事,赶紧把兜里的碎珠子掏出来道:“大师说的可是这个?阿欢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弄断了链子,珠子全散了,我让侍卫寻了许久,却还是有几颗没找到。”一心大师如此激动,莫非书宁昏迷不醒的原因就是这个?   一心大师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大步上前踱到床边,探手摸了摸书宁的脉搏,眉头渐渐皱起来,尔后又半闭上眼,嘴里默念了几句奇奇怪怪的经文,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周子澹和崔翔安的心愈发地高高悬起,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一心大师,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三个月,”一心大师忽然道。   “三个月?”周子澹心口巨震,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如纸。   一心大师慢吞吞地抬起头,先看了看周子澹,尔后又把目光放在崔翔安身上,半眯着眼睛道:“你有三个月的时间把她带回来,过了三个月,不管是现在的宁小姐还是她原来的身体都保不住,迟了一天,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崔翔安立刻激动地跳起来,强忍住拽着一心大师狠狠逼问的冲动,疾声问:“她现在哪里?”   一心大师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崔翔安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他也顾不得有旁人在了,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心大师,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她……回去了?”   后头的平安和崇义都一头雾水,周子澹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崔翔安,一会儿又看看一心大师,依稀猜到些什么,却又不敢置信。   崔翔安见一心大师缓缓点头,一时间说不出是惊还是喜,脑子里一片混乱,但还是急着方才一心大师所说的话,转头吩咐崇义道:“赶紧收拾东西准备马匹,我们立刻回南州。”   “回……回南州?”崇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整个人都没转过弯来。这些天来崔翔安对书宁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除了崔玮君这个嫡亲的姐姐外,他们什么时候见过崔翔安对哪家姑娘如此和颜悦色关怀备至,心里头早把书宁当做是未来的城主夫人。而今书宁人事不知,他竟然要……回南州?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准备!”   崇义也顾不得那么了,豁出了胆子咬牙道:“那……宁小姐呢?公子爷您不会就这么把宁小姐一个人扔在宁州吧。”先前人家好好的就追着赶着献殷勤,而今才受了伤便不管不顾的,日后宁小姐醒了,心里头还不定怎么看他呢。   平安也一脸忿忿地瞪着崔翔安,阴阳怪气地道:“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崔城主跟宁小姐连朋友都算不上,怎么能要求人家一直陪着。还是我们公子爷重情重义,日后宁小姐醒了,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地对她好。”   “住嘴!”周子澹忽地一声冷喝,先看了崔翔安一眼,尔后又板着脸朝平安斥道:“你们俩都出去,我有话与崔城主说。”   平安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满脸不屑地瞪了崔翔安一眼,仰着脑袋快步冲了出去。崇义咬咬牙,也紧随其后出了门。一心大师仿佛没瞧见他们吵架似的,自顾自地从怀里摸出一盏小巧玲珑的银质灯盏点上,闭上眼睛念起经文来。   周子澹朝崔翔安做了个手势请他至偏厅说话。   二人将将落座,周子澹便开门见山地问:“崔城主知道阿欢去了哪里?”他没有问书宁怎么了,却问她去了哪里,显见已经明白了一心大师的意思。   崔翔安皱起眉头沉吟不语,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周子澹见他不回话,愈发地肯定了心中所想。能引得崔翔安不顾床上昏迷不醒的书宁,非要赶回南州的人又能有谁?于是,他又径直问:“一心大师说阿欢回去了,她回南州去了?所以你才这么急急忙忙地要赶回去?”   崔翔安眯起眼睛看他,眼神愈发地凝重和肃穆,“你竟然猜到了?”此事毕竟太过玄异,当初书宁亲自和他说起离魂之事,他都有些不敢置信,这周子澹竟能自己猜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并不难猜。”周子澹见他没有否认,心中竟隐隐松了一口气,凝神回道:“崔城主并非京城中人,想来并不清楚阿欢之前的境况。在去年六月之前,宁家二小姐并不是现在这样。她一夜之间忽然变得聪明机灵,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宁家老太太未必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只要二小姐还活着,便是大好,你说呢?”   崔翔安勾起嘴角微微地笑,书宁原来的身体究竟如何崔翔安心里很清楚,虽说这五年来无论是他还是周子翎都费尽了力气,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阻止那个千疮百孔的身体渐渐失去生机。三个月后,书宁终归要回到宁欢的身体里,她还要继续宁家二小姐的身份,要成亲生子,要有自己的生活,而周子澹,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很好,”崔翔安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便不再瞒你。你口中的阿欢便是我嫡亲的姐姐崔玮君,小名唤作书宁。”   虽说自己已经猜到,可但从崔翔安口中确切地听到此事,周子澹依旧脸色微变,他的脑子里一时间乱成了一团麻,许多东西在他耳畔不停地叫嚣,心里头空落落的,难受得很。无缘无故的,他又想起了周子翎……   崔翔安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低声道:“她只记得很久以前的事。”   周子澹眼睛一亮,旋即又渐渐黯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释然了,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正色道:“便是还记得前事那又如何?过去了这么多年,书宁早已不是书宁,周子翎也早已不是以前的周子翎了。”   可是,周子翎和蒋明枚的婚礼到底举行了没有?   崔翔安显然对周子澹的回答还算满意,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且在这里等着,好好地看着阿欢,我去把阿姐带回来。她现在的样子,兴许也不大乐意见你。”   周子澹正要回话,门口忽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崇义激动地高声喊道:“公子爷,苍目找到了!”   …………   南州城   书宁皱着眉头喝了药,强行撑起身体,招呼着冯培扶她出去走走。冯培有些担心地劝道:“大人,您身体尚未康复,还是多在床上躺一躺。奴婢已经给城主去了信,想来过不了几日他便能往回赶了。”   “他在宁州,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天。”书宁咬牙动了动胳膊,又伸了伸腿,疼痛顿时在全身蔓延,背心立刻渗出了汗。她现在的身体如此自己心知肚明,虽说也还能撑到崔翔安回来,可是,有些事情,却是非要自己做不可的。   “我醒来的事可曾传了出去?”书宁又问:“金凤和银凰到了哪里?”   冯培虽不明白她为何要把自己醒来的消息封锁起来,但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服从命令,闻言立刻回道:“大人请放心,除了院子里的几个下人,旁人都不晓得。金凤和银凰已经到了路上,今儿晚上应该就能到。”顿了顿,又笑道:“若不是大人不让属下在信里提起您醒来的事,恐怕她们日夜兼程,早就已经赶到了。”   书宁摸了摸左手大拇指的指环,苦笑,“我这一睡就是五年,黑旗军早已不是以前的黑旗军了,军中能信得过的,也只有她们俩了。”   冯培心里一凛,依稀猜到了些什么,咬咬牙,终于还是没忍住,凝眉问:“大人,当初对您下毒手的人究竟是谁?”   书宁的眼睛里顿时厉色一闪,眸中渐渐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你说呢?”   “是蒋……”能让书宁对黑旗军都如此忌讳的,除了事后借机执掌黑旗军的蒋明枚外,还能有谁?   “拿了我的,通通都要给我还回来!”书宁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黑色的眼眸中不见悲喜,语气愈发地平缓,慢条斯理地道:“既然要报仇,自然要我亲自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快四千字的时候接到家里电话说爷爷刚刚过世了,心烦意乱地添了一点写了这一章。   明天清早回家奔丧,少则五天,多则一个礼拜不能更新,请见谅。 ☆、58   五十八   书宁很清楚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在床上躺了五年,又受过那么致命的伤,现在能勉强醒过来已经是老天爷开眼。曾经饱满的精神和力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虚弱不堪,不仅拿不起曾经带给她无限荣誉和自信的长枪,甚至连走几步都要气喘吁吁,可一想到那滔天的仇恨,书宁一次又一次地咬紧了牙关。   她从来就不是忍辱吞声的性子,打从崔父过世,南州城的大旗压在她身上那一天开始,崔玮君就是大周朝最威名赫赫的城主,无论是南边的蛮子还是东边的水匪,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她手里讨到过好处,更何况是蒋明枚。   也许是仇恨太深,她的记忆也愈发的清晰,脑子里总是闪现出第一次遇到蒋明枚的情形。那时候蒋明枚还只有十四岁,父母早逝,跟着舅父舅母过活,经过南州时被土匪们围了,吓得瑟瑟发抖,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蒋明枚对她有了异心呢?书宁并不打算再认真追究,她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地方对不住她,所以,这一次的报仇她很是心安理得。   黑旗军的旧部金凤和银凰赶到城主府的时候,书宁正在院子里打拳,虽然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叫嚣着疼痛,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下去。如果连这点痛苦都无法忍受,又谈何报仇?而对书宁来说,只有手刃仇人才叫做真正地复仇。   “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唤我们回来?”金凤一进府门,把手里的鞭子一扔,急吼吼地朝冯培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营里事儿多,姓蒋的那丫头这些年在营里安插了不少人,我们这一走,可不正给了她们机会……”   冯培冷冷道:“她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说罢,又朝跟在后头一脸疲惫的银凰微微颔首,转过脸又面无表情地朝金凤道:“才多远的路程竟然走了两天,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金凤顿时暴躁起来,气得一骨碌跳起身,脸上露出既愤怒又郁闷的表情,高声喝道:“你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句话不说就赶着老子回来,黑旗军营地离城里好几百里地,我跟银凰日夜兼程,马都跑费了两匹,你他娘的还嫌老子慢,要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冯培就已经板着脸转过身去了后院。金凤愈发暴躁,正欲发飙,一旁的银凰赶紧拉住她,低声劝道:“你别吵了,冯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明明知道营里艰难,若不是有天大的事,她怎么会突然让我们回来。”一边说,一边拉着金凤跟了过去。   金凤想了想,又觉得有些道理,只是心里头到底气愤不过,跺了跺脚,不轻不愿地由着银凰拉着她往里院走。越是往里头走,她和银凰便愈发地察觉到些许异样,虽说城主府里素来戒备森严,但一向都设在暗处,哪里像现在这般两步一哨,三步一岗。   难道府里头出了事!   金凤与银凰对视一眼,俱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和狐疑,顿时压下心头的所有情绪,屏气凝神地跟在了冯培身后。   三人一路走到了崔翔安的院子门口,大门口足足站了六个侍卫,个个都站得笔直,金凤只瞥了一眼,顿时认出这几个都是侍卫营里顶尖的高手,其中领头的更是侍卫营的头领沈林。金凤看着沈林微见疲惫的双眼,一颗心愈发地跳得厉害。   这些年来沈林已经渐渐不再管事,此番不仅亲自出来,且还作如此疲态,想来已在这大门口日夜不休地守了好几日,便是崔翔安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金凤愈发地肯定府里出了天大的祸事,要不然,怎么大家伙儿全都这幅严阵以待的姿态。   侍卫们瞧见她们仨,齐齐地朝她们点了点头,并不作声,沈林主动给冯培开了门,又低声道:“大人今儿精神好了许多。”   大人……金凤的心忽地漏了一拍,尔后竟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只恨不得要吐出来,脑子里只有“大人”这两个字来来回回地响,整个城主府,不,整个南州城,能让沈林心悦诚服地唤一声大人的,还能有谁?   金凤的脚步一滞,她几乎喘不上气,狠狠抓了把胸口,艰难地想要问出口,可嗓子眼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银凰还稍稍沉着些,但脸色已然大变,双唇被咬得发白,一双眼睛左右顾盼,仿佛想往院子里探究,又似乎有些害怕,生怕自己猜错了,生生地打破了自己的美梦。   “都来了?”书宁收回拳头,气沉丹田,缓缓呼了一口气,不急不慢地招呼了一声,尔后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犹如五年前一般笑着朝她们打了声招呼。   只一眼,所有人都红了眼。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还是五年前,但大家都知道,已经不同了。金凤和银凰一时激动,并不曾注意到书宁苍白的脸和削瘦的身形,可守在她身边的冯培和沈林却深知她的身体状况,见她一如既往地朝他们微笑,心中顿时犹如刀割,头一偏,便有热泪悄然滑下。   金凤和银凰又哭又笑地抱着书宁说不出话来,书宁始终弯起嘴角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真挚又无奈。她身体不好,刚才练了一套拳,又被金凤银凰围着闹腾了一阵,身上便有些发虚,一会儿的工夫,额头上便沁出了冷汗。   冯培见状不好,赶紧招呼着沈林把她二人拉开,书宁这才抽身出来,朝众人笑笑道:“我们去屋里说话。”   …………   宁州城里,崔翔安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岣嵝着身躯的苍目久久说不出话,还是周子澹忍不住再一次问:“你莫要以为随便推出个人来就能把自己撇清,那蒋姑娘乃是崔城主的至交好友,怎么会对她下如此毒手?”   苍目眼中闪过怨毒的光,嘶哑着嗓子回道:“这位少爷难道不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了利益,亲父子、亲兄弟反目成仇、骨肉相残的多了去了,说什么至交好友,不过是笑话。我虽只是个刺客,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既然做了,绝没有不敢承认的道理。诸位既然是崔城主的亲人,想来也晓得她的本事,我便是全力以赴,也断然无法轻易得手。更何况,崔城主何等名声,我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刺杀她。不过是中了蒋明枚那个女人的奸计,被她栽赃陷害。”   见周子澹面上依旧没有动容,苍目生怕他不信,声音愈发地急躁不安,“那女人给了我五千两银子要买一条命,是京城里白家的大小姐,还说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先去京城趁着白家小姐去庙里上香的机会把她给弄晕了,尔后又放了一把火,诸位少爷们想来也听说过这事儿。我拿了银子后,那女人又给了一桩生意,让我当晚亥时末去烟柳湖的九曲亭里再杀个女人,说是黑旗军里的一个小头目,总和她作对,先预付了五千两银子,说等事成后再给一半。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遂特特地提前了半刻钟到的,结果竟亲眼瞧见她暗算杀人。崔城主临死时在她胳膊上划了一刀,又死拽着她不肯放,那女人吓得惊慌失措,慌忙逃走,连身上的佩饰掉了也不曾留意。我心知自己做了她的替死鬼,遂大着胆子进了亭子里,把她落下的玉环藏了起来。然后……”   苍目目光微微闪烁,不安地朝崔翔安看了一眼,愈发地低下头,“后来,我又瞧见崔城主腰上挂着的玉器仿佛价值连城,遂……也取了下来。蒋明枚那女人果然把杀人的罪行悉数推到我身上,又暗地里派了许多人一直追杀。这些年来,我东躲西藏,依旧被她手底下的人发现了行踪,不仅丢了所有的财物,连断了一条腿,险些连性命都没了。我也不是没想过去南州揭发她的罪行,可……根本进不了城。”   他生怕崔翔安和周子澹不信,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油纸包来递给周子澹,哑着嗓子道:“二位少爷若是不信,且打开看看这是不是崔城主的遗物?我从崔城主身上拿了两样玉器,一枚如意已经当掉了,而今还剩个四四方方的小玩意儿,也不晓得是什么,便不敢拿去当,另一枚碧绿玉环是蒋明枚落下的。崔公子一看便知。”   周子澹接过纸包后朝崔翔安看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遂低头打开。他一层一层地揭开油纸包,里头赫然放着两样玉器。果如苍目所言,一枚碧绿通透的玉环,另一个则呈乳白色,莹润光泽,犹如凝脂。周子澹拿起那方白玉仔细看了两眼,顿时瞠目结舌,讶道:“这……这竟是虎符?”   崔翔安浑身微微颤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想笑,可一抬眼,眼睛里便有热的液体滑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蒋明枚怎么也想不到,她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刺客藏了这么多年。”   自从书宁遇刺晕迷,崔翔安深受打击,自幼被长姐护在羽翼下长大的他完全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中,等到他好不容易在沈林和冯培等旧部的支持下振作起来时,蒋明枚已经假借书宁“遗言”,以为他分忧为借口接受了黑旗军。若不是因为黑旗军虎符一直不见踪影,蒋明枚只怕早就名正言顺地把书宁的所有心血全都据为己有。   “你打算怎么办?”周子澹沉声问,心中却已下定了决心,无论而今秦地战况如何,他都要不顾一切地返回京城为书宁报仇血恨。至少,也要阻止蒋明枚和周子翎的婚事,就算……就算书宁对周子翎不忘旧情,他也顾不得了。   “去京城!”崔翔安一甩袍子站起了身,脸上露出坚定而决绝的表情,“如果阿姐没有想起旧事,我就替她报仇。如果她恢复了记忆,我就在京城里和她汇合,看着她——给自己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回来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本来是昨天到的,实在太累了,最近五六天几乎没睡个一个好觉,昨天一到家就躺床上,一直睡到今天早上。   后面会渐渐恢复更新,考虑到七月初要出去学习,六月份之内会尽量把此文完结。   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鞠躬!!! ☆、59   五十九   京城最近很热闹。   自从摄政王的婚礼定下了日子,京城里各家古玩书画铺子愈发地生意兴隆。摄政王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阎王脸,对谁都不假辞色,多少官员绞尽脑汁地想要巴结讨好却苦于没有门路,而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费尽了力气想要在周子翎跟前露个脸,唯恐送的礼不够珍奇贵重,更有心思活络的,把脑筋动在了蒋明枚身上,打着各种各样的名头攀交情,短短几个月,蒋明枚便多了不少远房亲戚,添妆的时候场面蔚为壮观。   但蒋明枚却并不是没有烦心事的,丫鬟麝香端着茶点刚刚进屋,才走了两步,“砰——”地一声响,额头一痛,尔后“砰——”地一声脆响,却是个白瓷杯子碎在了地上。   “滚出去——”蒋明枚怒骂道:“该死的蠢东西,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进屋前先敲门,下回再犯,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麝香忍住痛,一边告饶一边慌忙退了出来,待出了门,这才呲牙咧嘴地伸手在额头上摸了摸,低头一看,竟已满手鲜血。她却是不敢声张,强忍着痛,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端着托盘飞快地回了自己房里。   屋里的蒋明枚一脸苍白地看着桌上的书信,死死咬着嘴唇,双手紧握成拳,精心修剪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一点点地渗出血来。“该死的混账东西——”她咬牙切齿地小声怒骂,一脸怨毒地自言自语,“尽会拖后腿,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我这个女儿了,早干嘛去了。”   她飞快地再把桌上的书信看了一遍,愈发地咬牙切齿,终于忍住了把它撕碎的冲动,沉住气,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尔后又去衣柜里挑了件米色的素袍换上,把头上的金簪和步摇通通拆了下来,对着镜子做出泫然欲泣的不安神情,待觉得满意了,这才一抬头,嘴边勾起一丝得意而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今儿出门格外低调,没有叫马车,自己戴了帷帽,牵了匹马便径直到了摄政王府。到了门口却被府里的侍卫拦了,年轻的侍卫并不识得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很是恪尽职守地不让蒋明枚进门,板着脸道:“王爷吩咐过,谁也不见。”   蒋明枚心中早已是怒火滔天,面上却是不显半分,柔声细气地道:“还请这位侍卫大哥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姓蒋,蒋明枚。”   侍卫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却依旧不主动招呼她进府,沉着脸看了蒋明枚一阵,才瓮声瓮气地回道:“你等着。”说罢,又与别的侍卫招呼了一声,这才转身进了门。   明明知道自己是谁,却还如此轻慢,蒋明枚心中恨极了此人,透过帷帽狠狠地盯着那侍卫看了半晌,把他记了个仔细,忿忿地盘算着等自己嫁进了王府要如何清算……正想得咬牙切齿时,那侍卫终于出来了,态度却并没有改观,沉着脸硬邦邦地道:“王爷让你进去。”   蒋明枚勉强笑笑,深吸一口气,端起架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王府里走。这是她向往多年的地方,从很久以前起,她就一直憧憬着能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走进摄政王府,为了这一天,她费尽了心思,就算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这一天,终于快要到了!   只要解决掉现在这个问题——蒋明枚的手轻轻碰了碰左侧的腰兜,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又立刻缩了回去,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她决不能被这封书信给毁掉!想到此处,蒋明枚的心愈发地坚硬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愈发地坚定。   进了里院,便有个十六七岁的相貌秀丽的丫鬟迎了上来,虽只是个下人,穿衣打扮竟比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讲究些,行走气度更是端庄大方,无形之间给了蒋明枚很大的压力。蒋明枚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头,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那丫鬟客客气气地向蒋明枚打招呼,脸上带着笑,眉目间的神情却并不算多么热络。明明自己是摄政王府的未来女主人,这奴才竟是半点眼力也没有——蒋明枚心中暗恨,脸上却愈发地笑得亲切,纡尊降贵地与那丫鬟说着话。那丫鬟话却不多,每每蒋明枚说起什么,她都只微笑着附和两声,若是蒋明枚问得细了,她便推作不知。蒋明枚见状,愈发怨愤。   丫鬟将蒋明枚引到正院的偏厅,立刻有下人过来上了茶,蒋明枚仪态万千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目顿时舒展开来,低低地赞道:“这是今年的贡眉吧,味道格外鲜纯。”   下人立刻回道:“是,前日太后娘娘刚赏赐下来的,拢共不过得了半斤。”说罢,又低着脑袋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并不主动攀谈。先前那丫鬟则朝蒋明枚欠了欠身子,沉声道:“请蒋小姐稍等片刻,王爷在书房里处理公务,马上就来。”   蒋明枚脸上顿作愧疚之色,很是为难地低下头,脸色微微发白,“是我贸然上门,打扰到王爷了。”   那丫鬟并不回话,低着头悄然退去。   这王府里的下人们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蒋明枚暗下决心,等自己嫁进门,定要好生整顿整顿,省得这府里上上下下半点章程也没有。   她百无聊赖地喝了一盏茶,又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想了想,又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落在旁人眼里,遂赶紧回到原处坐下。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总算听到外头走廊里传来低沉的脚步声,蒋明枚顿时一凛,低下头酝酿了一番情绪,尔后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已然换上了不安和彷徨的神色。   周子翎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便是见了眼看着就要娶进门的蒋明枚,脸上也不见丝毫喜色,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径直踱到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也不寒暄,直接问:“明枚来寻我有事?”   蒋明枚眼眶一红,幽幽地朝周子翎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把目光挪开,缓缓踱到周子翎跟前,忽地一矮身子,竟软软地跪在了地上,微微低下头露出雪白的颈项,忍住抽泣,哽咽着小声道:“王爷,我……我今儿来,是想……退婚……”   周子翎眉头一皱,面上顿时露出不悦的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   蒋明枚却咬着牙不肯说,一边盈盈抽泣,一边直摇头,“请王爷莫要多问了,总之,是我的不是。”   周子翎眉头愈发地皱得厉害,垂下眼帘盯着地上哭得微微颤抖的蒋明枚看了一阵,想起她重伤才愈,终于站起身上前将她扶起来,耐着性子道:“这桩婚事是太后娘娘作的主,且日子都订了,怎么能说退就退。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好地和我说,莫要轻易把退婚二字说出口。”   蒋明枚顺势软软地依着周子翎站起身,擦了擦眼下的泪,咬着牙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晌,最后却还是使劲儿摇头,脸上亦露出决绝的神色,“我意已决,请王爷莫要追问,我实在……实在配不上王爷。”   “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这些年来蒋明枚对他的爱慕之心几乎写在脸上,周子翎哪里又不知道的道理,而今他好不容易松口应下婚事,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忽然要退婚,定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想到此处,周子翎的心里又不由自主地狠狠跳了几下,尽量压抑住心中的不安,低声道:“就算你不说,难道我还查不到么?”   蒋明枚闻言顿时脸色煞白,失措地抬头看了周子翎一眼,又慌忙低下头,犹豫了半晌,终于发了声,犹如蚊子一般细声嗡嗡道:“王爷您想来也听说过我的身世,我父母早逝,从五岁起便跟着舅父舅母一起生活。家母与国师夫人乃是远房表亲,早些年曾在国师府里住过一阵——”   她说到此处忽地停住,脸上愈发地惨白如纸,浑身上下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好似受了莫大的惊吓,“年前太后娘娘赐婚的旨意下来,郑国师他——他竟派人来寻我,说我是……是他的女儿。我本不信,可他又说起我母亲的一些私隐,还有我的生辰八字……昨儿他又使人送了信来,要在我陪房里安插许多人。我实在……”说到此处,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周子翎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讶然,蹙眉看着蒋明枚,见她眼看着都要哭晕了过去,终于出声道:“此事你可曾去查证过?”   蒋明枚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抽抽泣泣地回道:“去年年底的时候就一直在找人查证,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家母又确实在国师府住过一段时日,郑国师一口咬定了,就连国师夫人也附和。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是百口莫辩。”   “那你可打算认他?”   蒋明枚仿佛吓了一跳,一脸骇然地回道:“怎么可能?那郑国师利欲熏心,把持朝政,意图不轨,是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我怎会不分是非,认贼作父。”   周子翎挑眉,“既然如此,便不足为虑。此事交给我来处理,总归不会让那老贼算计了去。”   蒋明枚婆娑的泪眼里终于有了亮光,仰着小脸怯怯地看着周子翎,眼中全是信任与依赖。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书宁还没出来?   因为一定要在婚礼上闹事场面才壮大么^_^ ☆、60   六十   蒋明枚才出府门,周子翎便让下人唤了府里的心腹幕僚高先生进厅。   待听得周子翎说起这摊子事儿,高先生顿时皱起了眉头,暗暗摇头不已,以周子翎的才貌身份,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这蒋明枚无论是相貌还是出身都远配不上周子翎,不过是依仗着摄政王对崔玮君的旧情才应下了这门婚事,在高先生等王府里诸位幕僚下属看来,这本已够让人不满意了。而今倒好,眼看着都要成亲了,竟又冒出这样的事来。就算她口口声声说要与郑国师撇清了关系,可下头的人难免还是心有芥蒂。   高先生皱着眉头许久不曾说话,周子翎自然猜到他的心思,面无表情地道:“连日子都已定了,又是太后娘娘赐婚,哪里能说退就退的。”他对这桩婚事虽没有任何期待,但既然当初自己松了口应了下来,自不好随意作罢。而今满京城的人都晓得蒋明枚要嫁进王府,若婚事果真不成,她哪里还有脸见人。   “王爷的意思是——”高先生有些吃不准周子翎的态度,说他有心给蒋明枚撑腰吧,这态度却又不明朗,眼看着都要成亲了,不仅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王府里也不见怎么大肆准备。可若不把这事儿压下去,将来郑国师可有得闹了。旁的不说,万一蒋明枚与国师府的关系传了出去,周子翎的位置可就尴尬了,恐怕连宫里头的两位贵人也要对他多加猜忌。   周子翎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急不慢地吩咐道:“你先去查清楚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若果真如此——”他瞳孔微缩,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语气却依旧冷静而沉着,“你再去打探清楚,郑国师到底是什么时候与蒋小姐联系上的。”   郑国师的性子他一清二楚,但凡是能利用得上的都无所不用其极,蒋明枚若果真是他的女儿,怎么会一直拖到去年年底才会有动静。虽说他们的婚事是去年年底才定下来,可之前的五年,蒋明枚一直执掌黑旗军,在南州多少有些势力,郑国师怎么会平白地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高先生心里一突,深吸一口气悄悄抬头打量周子翎的神情,却见他面上依旧一片平静,仿佛刚才他听到的话只是自己的错觉。王爷这到底还是对蒋明枚存了戒心?高先生会意,低声应和,尔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周子翎一个人。   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寒意,空气中有阴冷的湿气,绕是花厅里燃了火盆,却依旧挡不住从四面八方渗入的冷气。周子翎斜靠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木木地看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良久,终有一滴清泪悄然滑下。   虽说高先生已尽量谨慎,但却瞒不过所有人,不过两日,仁和太后便得了信,立刻便召了大外甥唐颖进宫商议。   唐颖是唐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子嗣,本人也聪敏稳重,故甚得仁和太后器重,特特地出面为他求了宁家的婚事,才除了服便娶了宁绢进门,而今在户部领了个侍郎的缺。听得姑母说起蒋明枚的身世,唐颖立刻皱起了眉头,犹豫了片刻,方才问道:“王爷那里是什么意思?”   仁和太后摇头回道:“却是不清楚。”说罢又气恼得直跺脚,懊悔道:“本以为那丫头身家清白,知书达礼,又与王爷是旧识,才特特地出面保这个媒,哪里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不然,怎么着也不会相中了她!真真地晦气!”   也不晓得那蒋明枚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若果真是赐婚的旨意下来了才晓得还好说,若是先前就知道——那此女的心机可见一斑!这样的女人嫁进了摄政王府,日后哪里会安分,就算摄政王忠心不二,却说不准蒋明枚没有旁的心思。万一哪天觉得王妃当得不痛快了,想要入主皇宫……   仁和太后越想越是心惊,一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一根根青筋,煞是吓人。   唐颖到底年轻,连仁和太后都如此沉不住气,更何况是他,闻听此消息已是慌了手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这婚事连日子都定了,且又是仁和太后金口玉言下的懿旨,哪里能说退就退的,可若不退,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郑国师的女儿嫁进摄政王府——这可不就乱了套了吗!   “姑母,要不——”唐颖犹豫了一阵,低声建议道:“要不,还是请仁贞太后和宁家几位老爷过来议一议?”无论如何,宁家是周熙甯的娘舅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底还是要寻他们来商议才好。   仁和太后很是泄气,目中杀意一闪而过,冷冷道:“若被本宫查出来那丫头果有二心,本宫也顾不得摄政王的面子了。”   唐颖立刻会意,生怕仁和太后一时冲动,慌忙阻拦道:“姑母莫要急,既然王爷都晓得了,您若是轻举妄动,哪里瞒得过摄政王,果真惹恼了他,却是不妙。您也知道王爷与郑国师素来不和,怎会因着个女人就改了主意。她可不是崔城主,王爷娶她还是碍着您的旨意呢。”   仁和太后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事关重大,一时情急,才会如此焦躁不安。仔细想了想,好歹把心先放回了肚子,低声吩咐一旁的宫人道:“去请宁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进宫,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另一边的奕合宫,小皇帝周熙甯正像模像样地缠着仁贞太后下棋。他学棋的时日不长,棋力也不佳,却实在瘾大,总忍不住拉着自己的伴读一起比试,今儿那伴读染了风寒不曾进宫,他便心痒痒地跑到了仁贞太后这里。   只是仁贞太后的棋艺比他高出太多,又不似先前的伴读那般总让着自己,周熙甯一连输了六七场,输得嘴巴都撅起来了,时不时地抬头眼巴巴地朝仁贞太后瞧上一眼,只盼着自己母后能手下留情,谁知仁贞太后就跟没瞧见似的,周熙甯很是幽怨。   输得多了,周熙甯便没了下棋的心情,朝四周东张西望起来,只盼着能寻到什么借口把眼下这盘下得七零八落的棋局给打断。正发着愁,忽瞥见仁贞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翡翠抱着个匣子过来了,他立刻站起身,兴致勃勃地高声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翡翠一边把匣子放到桌上,一边笑着回道:“回陛下的话,这是娘娘让奴婢收拾出来的一些首饰,准备赏赐给蒋小姐的。”   “哪个蒋小姐?蒋明枚?”周熙甯嘟起脸,不由分说地打开匣子,瞧见里头满满一盒珠玉首饰立刻皱起眉头,很是着急地朝仁贞太后道:“母后,这么多东西你都要打赏给旁人,以后小姨要嫁人怎么办?”   对于抢走摄政王的蒋明枚,周熙甯很没有好感,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初书宁曾在他面前表现过对周子翎的兴趣,自家小姨都还未回京,周子翎怎么能就成亲呢!   仁贞太后没好气地笑道:“瞧你这眼皮子浅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姨的我都留着呢。”   周熙甯总算放下心来,又朝匣子里瞅了瞅,把里头一根碧绿碧绿的簪子拿了出来,小声道:“这个好看,留给小姨。”想了想,又不高兴地道:“母后未免也太大方了,那个蒋……蒋什么的,跟您又不熟,您随便赏赐些不值钱的意思下就好了,何必这么破费。反正小皇叔也不缺这点东西。”说罢,又愈发地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道:“小皇叔也真是的,那蒋小姐长得还没他好看,性子也不如小姨爽快,出身也不高,偏不知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   仁贞太后哭笑不得,摇头道:“大人的事,你晓得什么。在母后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在外头乱讲,不然,传进外人的耳朵里,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说话时,又未免想起了书宁来,立刻换了副担忧的神情,“也不晓得你小姨最近怎么样了,这都多久了,也不见有信回来。”   “小姨现在还在秦地么?”周熙甯一说起书宁,立刻来了精神,托着腮,睁着一双大眼睛使劲儿地忽闪,“上回她写信来说九通城里有个摊子卖的馄饨特别香,还说要把人家的独门秘方给学了来,也不晓得学到了没有?她最近都不写信回来了,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你小姨最疼你,怎么会忘了你,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仁贞太后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多少还是有些担忧。自从书宁被崔翔安救下后,每隔三五日总有信传进京里,可最近竟有十来天没有了消息,就连周熙甯都觉察到不对劲,更何况是她。   一念至此,仁贞太后愈发地不安起来,立刻招呼宫人去宁府询问情况。宫人才走了不多久,竟又返了回来,一脸疑惑地朝仁贞太后回道:“奴婢还未出宫门,就瞧见老太太并两位老爷进了宫,一齐去了仁和太后殿里。”   仁贞太后微微讶然,正欲再问,外头忽传来低低的通报声,“娘娘,仁和太后有请。”   …………   宁老太太到底见多识广,闻听仁和太后把蒋明枚的身世,面色竟分毫不变,只笑笑着安慰道:“太后娘娘这是关心则乱,王爷是什么人,心里头可明白着呢,哪里能没有分寸。不说旁的,这事儿他若果真想要瞒着,恐怕也传不到宫里头来。”   宁老太太今年已近九十高寿,历经三朝而不倒,于世事与朝政都洞若观火,仁和太后对宁家这位老祖宗很是信服,闻听此言,心中已稍安,笑笑着道:“也是本宫心浮气躁,一听到消息就慌了神。毕竟摄政王……”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在场诸人俱心神领会。周熙甯年幼,仁和太后的唐家又实在无人,朝中诸事都在周子翎和郑国师的手里。虽说郑国师这半年来节节败退,但在朝中的势力却非朝夕间就能拔除的。周子翎与郑国师相互抗衡着,才能维持这大周朝的平安。   虽说先前周子翎对皇位无意,但谁能说得清楚日后会不会改变心意,尤其是而今还娶了郑国师的闺女。   仁和太后只要一想到这点,心里就一阵发苦。   宁老太太一直看着仁和太后,目中一片坚定,“且不说蒋姑娘此人品性究竟如何,到了现在的地步,只能看摄政王的意思。若蒋姑娘果真是被国师所迫,倒是大好,即便不是,若摄政王不松口,我们也不好轻举妄动。”   仁和太后目中闪烁不定,宁大爷见状,晓得她还是没有死心,又低声劝道:“娘娘放心,就算蒋明枚再怎么野心勃勃,也要看摄政王听不听。王爷若真对她百依百顺,岂会把婚事一直拖到现在。”   仁和太后的性子又岂是那般容易放下心的。只是——想起方才宁老太太说的话,她终究还是点点头,就算对蒋明枚再怎么不信又如何,只要她是周子翎未过门的王妃,她就不能绕过了周子翎对她下手。   …………   蒋明枚并没想到演这一出戏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以为在周子翎面前报备一声,日后便是郑国师闹将出来,周子翎也会信她,不想不仅周子翎生了疑心,连宫里头的仁和太后也有了防备,而今更是掘地三尺地要把她的过往一一挖出来。   外头又落了雨,阴风冷飕飕的,蒋明枚让丫鬟在屋里烧了两个火盆,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打盹儿。   麝香轻轻敲门进屋,小心翼翼地凑到蒋明枚身边悄声道:“冬青和夏槐偷了府里的东西被林管家使人拿住了,方才已经使人送去了衙门。”   蒋明枚勾起嘴角满意地笑,“好,好,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全京城的人都晓得那是国师府安插的人……”   麝香勾着脑袋沉默不语。   一会儿,外头又传来阵阵喧闹,有丫鬟急匆匆地在门口唤道:“大小姐,宫里又来了赏赐……”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难得我不急不躁慢慢地收尾,大家也表急哈。 ☆、61   六十一   书宁此番回京带的人并不多,除了金凤银凰和冯培之外,另从侍卫营挑了十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沈林倒是一心想跟着,被书宁给拦了。崔翔安不在城里,南州群龙无首,总得有个人看着,可不能为了她的私事影响了南州城的安危。   因周子翎与蒋明枚的婚事定在三月十二,加上书宁的身体到底不好,一行人并没有急着赶路,书宁也趁着这时候仔细调养身体。只是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妙,表面上看起来手脚渐渐灵活矫健,可书宁却很清楚,有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在缓缓流逝。   也许还等不到她到京城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今天晚上躺下,就再也不会醒来。可书宁很不甘心,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所以她一直坚强而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就算撑不住,也要做出精神奕奕、精力充沛的样子。   她越是这样,众人们就越是心痛,可是没有人出声劝她回程。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性子,她若能咽得下这口气,就不是南州城赫赫有名的小战神了。就算是死,也决不能死得憋屈!   她们抵京这一日正是三月初九。   京城一如既往地热闹着,冯培好不容易才在城西的客栈包了个大院子,安排书宁和一众侍卫住下。   “属下打听过了,出了客栈往北走不到一刻钟便是摄政王府。蒋明枚住在城南,无论是明儿王府崔妆,还是后日送妆,抑或是正日子迎亲,都得从这里过。”不过依着冯培对书宁的了解,她既然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不闹个翻天覆地是决不罢休的。   果然,书宁闻言只是笑了笑,身体微微往太师椅背上靠了靠,眼睛眯起来,眸中有森冷的厉色,“我这几日得好好歇歇,等她成亲那一日再登门贺喜。”   冯培立刻会意,遂道:“那属下仔细约束着金凤和银凰,莫要让她们露了行踪。”   “无妨——”书宁没有睁眼,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语气很是平静,“都这时候了,也不必再藏头露尾的。她们俩若是想在蒋明枚跟前晃两圈便让她们去,只记得不要说漏了嘴,吓唬吓唬她却是无虞的。”   蒋明枚是笃定她早就死了的,所以行事才这般毫无顾忌,若是晓得事实并非如此,只怕出嫁前这几日要提心吊胆、不得安生,这可不正是书宁想要的么。   冯培眸光微闪,脸上隐隐露出些许狠厉,“若不是要在客栈里守着大人,属下还真想去亲眼看一看,她听说大人尚在人世时是什么表情。”说罢,却又想到了什么,略显担心地道:“蒋明枚不会派人来刺杀大人吧。”   书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眼睛终于睁开,缓缓摇头,“这里是京城,她还没这么大的本事。”她在京城到底住了不少时日,对京城局势多少有些了解,无论是城防还是皇宫禁卫,都死死的把握在仁和太后与周子翎的手里,蒋明枚虽接管了她的黑旗军,可无论威望还是功绩都不能服众,以至于这几年黑旗军渐渐没落,在南州尚不够看,更不用说这藏龙卧虎的京城了。   就算蒋明枚再急再怕,也绝不敢在京城里轻举妄动,要不然,落下了丝毫线索,她的王妃梦就要碎了。   冯培总算放下心来,回头与金凤银凰仔细说起书宁的用意,金凤恨不得立刻冲到蒋明枚面前去狠狠吓唬她一通,就连素来稳重寡言的银凰也恨恨地咬牙,“那个恶毒的女人,总要遭报应的。“   冯培冷哼一声,怒道:“老天爷不长眼,竟让她得意逍遥了五年,还把我们一群人全都蒙在鼓里,得亏是大人命大,而今来亲自报仇。我只要一想到这贱人要怎么死在大人的手里,心里头就痛快。”   金凤和银凰也没收拾东西,从客栈后头悄悄溜了出去,随手从客栈的马厩里牵了两匹马,一路策马,不多时便到了蒋明枚所在的宅院。   蒋明枚说是黑旗军的首领,可她手里头没有虎符,这些年来崔翔安也不曾下过文书承认她的身份,故说起来她其实只是个白身。但蒋明枚显然不这么认为,单看这大院门口高高的三级台阶便可见一斑。   金凤和银凰到的时候,将将好赶上王府催妆,她俩便冷笑着在一旁看热闹。府里早有下人认出了这二位,晓得她们与蒋明枚素来不和,赶紧回院子里通报。   “什么?”蒋明枚正翻看着宫里头赏赐下来的头面首饰,猛地一听此消息,立刻惊得站起身来,胳膊一撞,首饰盒哐当一声掉下来,满匣子的金玉珠宝散了一地。“她们怎么来了?”   麝香低着头不敢回话,蒋明枚见状,愈发地气恼,正欲发作,门外闪进一个人影,正是她的心腹冯妈妈。   “都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冯妈妈朝下人们挥挥手,把众人悉数屏退,又仔细关好了门窗,这才走到蒋明枚身边扶着她坐了回去,柔声劝道:“小姐最近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不过是两个没脑子的下属,难不成您还怕了她们?”   蒋明枚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一颗心总算平静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拉着冯妈妈的手道:“妈妈你是不晓得,这两个人是崔玮君的心腹,素来与我有芥蒂,说不定见不得我嫁给王爷,特特地来捣乱的。”说着话,又幽幽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我最近心神不宁的,心里头仿佛压着一块石头,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眼看着就要嫁人了,谁家的姑娘不紧张,小姐您就是紧张的。”冯妈妈耐着性子劝道:“再说,那崔玮君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怕那些下属做什么?左右过几日你就是摄政王妃了,想要对付他们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般。”   蒋明枚却依旧不放心,想了想,还是让冯妈妈去打探金凤和银凰的口风,又道:“银凰嘴巴紧,怕是探听不到什么,倒是那金凤性子躁,心直口快,你激一激她,她就什么话也藏不住了。”   冯妈妈无奈,只得应下。   出了院子,冯妈妈立刻唤了麝香回来,问:“方才前头来的两个客人呢?”   麝香低着头不安地搓了搓衣袖,小声回道:“奴婢方才去瞧过了,那二位正与王府催妆的嬷嬷在说话呢。”   冯妈妈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飞快地朝前院奔去,还未到门口,就听到屋里咋咋呼呼的声音,“……谁说我们大人死了的?谁敢咒她,看我不要了她的命!”   冯妈妈浑身一颤,脚上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啊,不行了,要去洗澡了,今天早上六点起来去练车,现在困得死。   本周末考科目二,我一点信心也没有~~~~(>_<)~~~~ ☆、62   六十二   “你……你说什么?”蒋明枚一骨碌从榻上摔下来,整个人都吓懵了,面无人色,两眼发直地瞪着冯妈妈,几乎说不出话来。   冯妈妈见她瘫软在地,愈发地没了主心骨,满脸惊恐地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那女阎王没有死,回头怕不是要拎着砍刀把我们俩的脑袋都给削了。”   崔玮君的厉害南州城里谁人不知,她虽长得一副秀美娇俏的好模样,平日里说话也甚是温和,可真杀起人来却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手里那一柄银抢不晓得收割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若真来京城找她们寻仇……冯妈妈连想都不敢想。   蒋明枚满口牙齿上下打了一阵架,好不容易终于缓过劲儿来,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胡乱地擦了把脸,脸上渐渐露出坚毅的神色,喃喃道:“妈妈莫急,此事定有蹊跷。金凤银凰那两个小蹄子素来与我不和睦,十有□是见我要嫁入王府心里不痛快,特特地来寻我的晦气,胡乱编些谎话来吓唬我。那崔玮君若果真还活着,岂会这好几年不露面。你也晓得她的脾性,最是睚眦必报的,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会一声不响地咽下去。”   冯妈妈听她说得有道理,心中的惧意终于消减了不少,但终究还是忐忑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儿。想了想,她又提醒道:“且不说那两个小蹄子说的是真是假,这消息若传到摄政王耳朵里……”   蒋明枚顿时一凛,眸中凶光立显,漂亮的面孔上一片狰狞,煞是吓人,“王爷他……不会信的。”嘴里虽这般说着,心里头却是半点底也没有。   周子翎与崔玮君的感情有多深她最清楚,这些年她费尽了心思也不曾得到周子翎的一个笑容,而今借着仁和太后的名义成就了这桩婚事已是大不易。可他若听得崔玮君尚在人世的消息,这婚事还能不能作得准——蒋明枚的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这两个该死的小蹄子,早晓得她们要来坏我的好事,就该要了她们的性命。”蒋明枚满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只得狠狠地一扫桌面,“乒乒乓乓”一阵响,桌上的珠宝匣子被扫落在地,几只脆弱的玉镯子竟断成了好几截,心疼得冯妈妈只抽气。   只是这会儿二人都顾不上这些,冯妈妈终究还是有些害怕,想了想,犹豫不决地道:“要不,还是找人去金凤银凰那里探探口风,若是她们说谎诓骗人的倒也罢了,可若是真的,小姐可要提前预备着,实在不行,索性——先下手为强。左右那会儿也没外人瞧见,只消崔玮君一死,旁人的话都做不得数,王爷没道理听信他人之言,却不信小姐您这位未来王妃的话。”   “你要死了!”蒋明枚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冯妈妈一眼,咬着牙小声怒道:“你当京城是什么地方?就凭我们身边几个人,还想掀起什么浪来?再说,这消息只怕立刻就传到摄政王府了,但凡我们有一丝一毫的妄动,王爷岂不疑心?不说旁的,就连打探消息也不成,不然,白白地显得我们心虚。”   她扶着冯妈妈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想了一阵,终于还是有些不甘心,咬咬牙,梗着脖子朝冯妈妈吩咐道:“给我换身衣裳,我去会一会那两个小蹄子。”   冯妈妈晓得她最是稳重,立刻点头道:“那两个小蹄子最是骄纵狂妄,这府里头也就小姐能压得住她们。一会儿您问了,不怕她们不说实话。”说着,又赶紧去柜子里给她挑衣服。   “要那件大红色软绸烟罗裙。”蒋明枚忽然开口吩咐道。   冯妈妈眼睛一亮,立刻应是,又道:“还是小姐想得周全,您这一身打扮走出去,端地贵气非常,还不怕震慑不住那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   冯妈妈伺候着蒋明枚换了衣裳,又仔细给她梳了个繁复无比的百合髻,发髻两侧各插了三支白玉雕花簪,显得整个人端庄大气,高贵逼人。   蒋明枚端着架子不急不慢地出了院子,一路踱到前院偏厅,挺直了背坐好,尔后才唤了个小丫头去把金凤和银凰引进来。谁晓得等了好一阵,却不见人来,冯妈妈终于坐不住,亲自起身去看,才到门口,就瞧见先前派去请人的小丫鬟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瞧见冯妈妈,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地行礼道:“那两位客人却是不肯来,奴婢好话都说尽了,她们也不搭理,喝了杯茶便走了。”   “走了?”冯妈妈气得只咬牙,怒骂道:“这两个没上没下的东西……”   “冯妈妈——”蒋明枚一脸阴霾地端坐在太师椅上,低低地喝止住冯妈妈的咒骂,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里院去吧,何必跟她们计较。”说话时,人已慢慢踱了出来,煞白的脸上竟全是怨毒。   …………   摄政王府里,周子翎也得了信,听得这消息却只是挥了挥手,道了声“知道了”,下属不敢多言,悄悄地退了下去。   一会儿,高先生轻手轻脚地进了门,低声唤了声“王爷”,周子翎缓缓睁开眼,幽深的黑眸中有异样的光芒,“可是查到了什么?”   高先生躬着身子不敢抬头,“国师府里当差的下人换了好几茬,属下在京城里寻了许久,竟是半个知情人也没找到,所幸得了人指点,在城外的虹村寻了个婆子,年轻的时候在国师夫人身边当过差,后因犯了事被赶了出来。那婆子证实,郑国师当年的确与蒋母有首尾,国师夫人气急,趁着郑国师北上办事匆匆忙忙地蒋母嫁了出去,算算日子,蒋姑娘的确是郑国师的女儿。”   周子翎仿佛早已猜到这个结果,闻言连眉头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继续问:“还有呢?”   高先生顿了顿,悄悄抬头看了周子翎一眼,又继续回道:“蒋姑娘十四岁前一直都跟着舅父舅母一起生活,日子过得很是拮据,郑国师应并不曾接济过。之后数年,蒋姑娘一直住在南州,极少回京,并不见她与国师府有什么联系。只不过——”   他仿佛故意停在此处,顿了好一阵,不见周子翎垂询,自个儿却是收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属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蒋姑娘是个孤女,无论是父母还是娘舅家都不曾给她留下多少财产,可属下四处打听,竟听说她平日里吃穿用度极是奢华,又在京城里买下那么大的宅院,也不晓得要多少银子……”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还是怀疑蒋明枚的。   周子翎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眼看着婚礼渐渐近了,王府里却是半点喜气也没有,府里的林管事到底担心宾客盈门时丢了大脸,尤其是这桩婚事还是太后赐婚,若如此草草了事,岂不是打了太后的脸。左思右想了一阵,林管事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向周子翎讨个章程。   “下人们差事都已安排妥当了,厨房里请的是早些年出宫的刘御厨……”林管事才说了几句话,就被周子翎不耐烦地打断了,“这些事你作主就是,不用特意来回我。”   林管事面上赧然,小心翼翼地问:“那……府里头是不是也该收拾起来了,别的地方不说,王爷您的正屋——”   “正屋不动,”周子翎想都没想地回道:“隔壁的栖霞阁不也宽敞明亮,把那院子收拾出来就是。我的院子谁也不能进。”   林管事立刻明白了这位未来王妃在周子翎心里的位置,弓着腰应了几声,见周子翎没有说话的意思,遂知趣地告退了。待他出了门,周子翎方才冷笑了一声,摇头道:“何必白费了这么多工夫……”   再说书宁这边,在客栈里歇了一日,精神终于渐渐好了起来,第二日傍晚,竟又让冯培拿了自己惯用的银枪出来说是要练习。冯培哪里得肯,疾声劝道:“大人您身子还不容易才好了些,如何舞得动那柄长枪。不说您久病未愈,便是个正常人,怕是也举不起它来。”   书宁却只摇头,“早先蒋明枚跟着我学过些骑射工夫,虽不精进,多少还是有些架子在,我若连这柄银枪都提不起来,还谈何报仇?”若是不能手刃仇人,她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奔到京城来!   “阿培你就别劝了!”金凤和银凰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正听到她们说话,金凤立刻插嘴道:“你还不晓得大人的脾气,岂是你拦得住的。”说话时,人已走到了书宁跟前,一脸认真地道:“大人可要属下陪您喂招?”   …………   蒋明枚送妆这一日,场面甚是浩大。京城上下都以为蒋明枚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说是执掌黑旗军,但到底没个一官半职,在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依仗着崔玮君的旧情才得了这桩婚事,京城里不少人都卯足了劲儿地想要看她的笑话,没想的竟从她府里抬出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顿时把那些闲言碎语给击碎了许多。   书宁坐在二楼的窗口冷冷打量着沿街而过的送妆队伍,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朝金凤和银凰道:“人果然还是不能太得意,得意过了头便要露了马脚。她一个无亲无故,没有根基的女儿家竟能抬出这么多嫁妆,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人这些银钱来路不正么。”   金凤气呼呼地道:“大人您还笑得出来,她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从军中贪墨的,可都是您的钱。”   “无妨。”书宁愈发地笑得欢畅,“明儿我就把它们全给抢回来!”   晚上,高先生又悄悄地把嫁妆单子递到了周子翎的桌上,欲言又止。周子翎且眯着眼不搭理他,高先生很是郁郁,咬着牙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王爷,您可真要想仔细了,这蒋姑娘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只要蒋明枚一日不过门,便算不得摄政王府的女主人,高先生一直没有放弃劝说周子翎退婚。   周子翎却置若罔闻,并不回他的话,反而若有所思地问:“你记不记得五年前白小姐遇害的事?”   高先生微微一怔,随即诧异地抬头看向周子翎,疑惑地问:“王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事儿了。”白家大小姐是先帝给指婚的对象,彼时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人,却在婚事定下来后不久就死在一场大火中。高先生还曾亲自去追查过此事,艰难地找出了许多线索,最后都指向周子翎的心上人,南州城主崔玮君。再之后没多久,连崔玮君也被害身亡了。   想到此处,高先生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敢置信地朝周子翎看去,却见他微闭双眼,面色安详,不见丝毫情绪。   天色渐暗,高先生懵然地走出院子,外头正忙得热火朝天,林管家指挥着府里的下人们张灯结彩,把栖霞阁装扮得喜气洋洋。高先生眯起眼睛,只觉得门上的喜字刺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   三月十二是个大晴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蒋明枚早已梳妆打扮整齐,只等着王府迎亲的队伍。她今日装扮得很是华贵,女人一辈子只有这一次,从今天开始,她再不是默默无闻,永远被人忽视的孤女蒋明枚,而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就连崔玮君也远不及她的尊贵。   只是,不知为何,她今儿总是有些不安,一颗心无缘由地乱跳,时不时地还要漏一拍。   “小姐多少吃些东西,一会儿上了轿,到了王府,可得等到大晚上才有饭吃。”冯妈妈端着一小碟红枣糕进了屋,小声叮嘱,又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了块特意切成梅花模样的红枣该送到蒋明枚的嘴边。   蒋明枚从善如流地吃了两块,却又吃不下了,冷冷地把下人们全都屏退,罢了才朝冯妈妈道:“妈妈你去把我柜子里那个檀木匣子拿过来。”   冯妈妈一愣,脸色微变,低声劝道:“那里头的东西——”   “你且去拿就是。”蒋明枚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冯妈妈无奈,只得放下筷子,转身去柜子里取东西。很快的,她便折了回来,手里抱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担心地看着蒋明枚,欲言又止。   蒋明枚仿佛没瞧见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麻利地开了锁,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一个手巴掌长的小圆筒,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怀里。   冯妈妈终究忍不住,低声道:“小姐,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好好的,拿这种杀器作甚?岂不是冲撞了您的喜气。”   “我不放心。”蒋明枚一脸坚决,“总觉得好像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儿,一会儿王府里就来迎亲了,进了王府,还能出什么事儿?”冯妈妈小声唠叨,“若是被人瞧见了,不定怎么说您闲话呢,这京城里的女人们嘴巴最是不饶人……”   无论冯妈妈说什么,蒋明枚只假装没听到,冯妈妈见状,心知自己没法劝服她,终于泄了气。   外头的鞭炮炸响了整条街,王府迎亲的队伍已然到了门口,院子里立刻喧闹起来,与此同时,书宁也带着冯培几人上了马,不急不慢地朝摄政王府驶去。   摄政王府里客似云来,绕是林管家熬了通宵来收拾院子,但终究不能尽如人意,出了栖霞阁多少有些喜气,旁的院子里俱是一片冷清,完全看不出这里要办婚事。   京城里的女人们顿时有了热闹可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猜测着各种可能。   “嫁妆再多又怎么样,王爷到底还是看不上。”   “可不是,就她那相貌气度,哪里配得上王爷。还不都是太后娘娘撑腰。”   “人家好歹有太后撑腰。”   “到底是王爷旧识,多少有些情意的……”   “太后驾到——”一声尖细的通报忽地响起,大厅中诸人顿时安静下来,飞快站好了队伍,恭恭敬敬地跪地迎候太后御驾。   周子翎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虽是大婚,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大红色的喜袍套在身上,只衬得他那张俊美的脸犹如白玉砌成,清洌冷漠,毫无温度。   仁贞太后素来不爱热闹,极少出席这种场合,故今儿到的只有仁和太后一人。虽说仁和太后对蒋明枚心有芥蒂,但心里想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更不用说这桩婚事本就是她作主赐下的,若是不来,岂不是生生地给周子翎没脸。   仁和太后满脸笑容地道了声“平身”,又朝周子翎笑道:“今儿是王爷大喜的日子,本宫也是过来凑个热闹,大家不必太过拘束。这炎京城里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热闹了。”   周子翎脸上淡淡的,“嗯”了两声,并不多话。仁和太后见状,挥挥手道:“王爷赶紧去前头招呼客人,本宫素来自在惯了,自会寻人说话。”一边说着,又一边朝厅中打量,瞅见人群中低着头的宁家大少奶奶杨氏,笑着朝她招手道:“那可不是宁家的大少奶奶?”   杨氏闻言赶紧上前拜见,仁和太后对她格外和善,赶紧赐了座,又一脸关切地问:“府里的老太太最近身子可好?”   杨氏恭声回道:“回娘娘的话,老祖宗身子还算康健,只是到底年事已高,禁不住吵,故今儿不曾亲自来王府贺喜。”   “你来也是一样的。”仁和太后一边说话,一边由宫人们扶着往后花园走。厅里的贵妇人们亦紧随其后,一眨眼的工夫,这大厅里便划拉走了一大半人。   才说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便有王府的下人急匆匆地来报,说是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仁和太后立刻眉开眼笑,朝众人一挥手,高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大家都去前头看热闹。”说罢,又风风火火地领了一大群人去了前院。   到大厅的时候,蒋明枚的轿子已经到了王府门口,周子翎却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犹如一根木头桩子,定定地看着那大红色的轿子,目光晦涩不明。   “新娘落轿——”司仪高声唱喝道,立刻有礼官捧着弓箭送至周子翎面前。周子翎也不接,冷冷地看着司仪,那司仪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四周安静了半晌,司仪不见周子翎有任何举动,心知要遭,咬咬牙,心一横,索性跳过了这一环,又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新娘下轿,跨火盆——”   周子翎如此不给脸,冯妈妈早已气得一脸通红,偏生又不敢发作,恨恨地咬着牙扶着蒋明枚下了轿,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跨过了火盆,一路往大厅里走。   仁和太后早已落座,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地看着众人簇拥的周子翎和蒋明枚缓缓进屋,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笑。   “新郎新娘拜堂——”   “且慢——”仁和太后手里的茶盏轻轻往手边茶几上一放,将欲开口喝止,却听得下首的周子翎先开了口,他放下手里的红绸带,冷冽的目光朝四周环顾一圈,众人顿觉身上一凉。   蒋明枚猛地提了一口气,一颗心险些要跳出来。   冯妈妈气得一脸煞白,不管不顾地插嘴道:“王爷,有什么事不能回头再说,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哪里还有什么吉时?众人俱是心神领会,早从周子翎摆出那副冷脸开始,今儿这场婚礼就已是一出大笑话。   仁和太后眯着眼睛瞥了冯妈妈一眼,不急不慢地道:“这奴才好不懂规矩,王爷说话岂是你能插嘴的。”说罢,又立刻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笑容可掬地朝周子翎道:“王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周子翎并不看她,一双寒冰般冷冽的双眼直直地盯在蒋明枚身上,一字一字地问:“本王的确有话要问蒋姑娘。”   蒋明枚倒抽了口冷气,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猛地一掀盖头,露出精心雕琢的美丽容颜,盈盈双眸中盛满了泪水,咬着牙,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哽咽地问:“王爷若是不想与妾身成亲,直说便是,妾身便是脸皮再厚,也断不至于纠缠着您不放。您为何要如此落我的脸面,日后,还让妾身如何见人……”说到此处,眼泪终于脱眶而出,犹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滑落。   她相貌本就生得秀美,今日又好生妆扮过,艳丽非常,而今又作这悲戚可怜状,刹时间引得厅中诸人很是心软,更觉周子翎今日举动实在过分。   周子翎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只冷冷道:“本王既然挑了这么个日子问您话,自然是心里头早就有了成算,你实在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我只问你一句话,五年前的宜山大火与你有何关系?”   宜山大火?   厅中诸人顿时色变,京城里谁不知道周子翎先前的未婚妻白家大小姐正是死在宜山大火里的。当时只说是意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忽然提及,且听他话里的意思,那把火竟是蒋明枚放的?   心念至此,众人顿时对面前小兔子一般可怜的蒋明枚生出了别样的看法。表面单纯可怜,私底下心狠手辣什么的,京城里这样的人可不少见。   蒋明枚气得险些岔过气去,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子翎,双唇直哆嗦,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冯妈妈还欲帮忙,被她一把拽住,旋即垂下脸,眸中泪珠又转了几圈,愈发地显得委屈又绝望。她咬了咬唇,闭上眼,任由那眼泪沿着脸颊缓缓滑下,最后终于呼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凄美的笑容,“既然王爷认定了是我,那便是我吧。左右在您的心里,我永远是不及她分毫的。”   “照你话里的意思,宜山大火竟是我放的不成?”大厅外忽地有人高声喝道,声音清冽干脆,犹如山涧清泉。但听在蒋明枚的耳中,却犹如恶鬼莅临。   书宁一身大红劲装,骑着匹油光发亮的大黑马,不急不慢地踱到大厅门口,鲜衣怒马,乌发雪肤,一双眼睛却犹如黑夜里最闪亮的星辰。   “蒋明枚,好久不见!”她眯起眼睛看着蒋明枚,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天天翘班去练车,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更不用说码字了。   今天这章够肥了吧! ☆、63   六十三   虽说一晃已有五年,虽说在场众人对前任南州城主崔玮君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当书宁手持银枪,一身红袍,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如此神采奕奕、英姿勃发的女子,这世上并不能有第二个。   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书宁和周子翎。场中宾客虽大多不知周子翎与书宁的一段旧情,但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异样来。打从书宁的声音响起,周子翎便是一副梦游一般的姿态,平日里冷峻的面容丝毫不见,俊美的脸上全是呆滞与茫然……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缓过些劲儿来,眼眶迅速地转红,泪如泉涌,张口想说些什么,结巴了好一阵,才艰难地念了一句“阿宁——”   书宁沉默地看他,眼神晦涩不明,旋即又立刻把目光挪到他身边早已面如死灰的蒋明枚身上,冷冷道:“怎么,蒋姑娘不认得我了?”   冯妈妈“噗通——”一声晕倒在地,蒋明枚倒还硬气,强撑着睁大眼与她直视,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一咬牙,竟高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崔城主,谁不晓得我崔姐姐五年前就死在刺客苍目手中,你假扮崔姐姐搅乱我与王爷的婚礼,意欲何为?”   “好你个蒋明枚,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金凤万万没想到,到了这时候了,蒋明枚竟然还敢倒打一耙,直把她气得哇哇大叫,怒喝道:“你这个心肠歹毒的恶女人,大人救你性命,视你如亲姐妹,你竟恩将仇报阴谋刺杀于她,害得她险些丢了性命,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年。你自然是盼着她死了,要不然,怎么能如愿以偿地嫁进摄政王府。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今儿就是你的死期。”   蒋明枚厉声冷笑,哪里肯松口,一口咬定道:“原来是你们几个捣的鬼。崔姐姐把黑旗军交到我手里,你们早就不服气,平日里没少与我作对。我看在崔姐姐的份上对你们格外容忍,不想你们几个竟如此胆大妄为,还特特地寻了这么个女人来搅局。这天底下长得想象的如此之多,上回不就出来个严柠么。太后娘娘,求您给我作主啊。”   书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眸光阴冷。仁和太后轻咳一声,朝周子翎看了一眼,一脸正色地问:“王爷与崔城主最是熟稔,想来必是不会认错的。”   周子翎呆呆地看着书宁,对仁和太后的话置若罔闻。一旁的林管事紧张地推了他一把,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又深深地看了书宁一眼,尔后才朝仁和太后回道:“阿宁五年前遇袭,深受重伤,昏迷不醒。翔安与本王都以为此事蹊跷,遂故意放出她的死讯,将其藏在京郊的院子里,这几年延医问药,从未停止。去年年底,翔安方才接了她回去。”   仁和太后眉头一挑,面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点头道:“既如摄政王所言,崔城主果然尚在人世。那这位——”   “阿宁,”周子翎转过身,痴痴地唤了书宁一声,满脸痴缠与幽怨,哪里还有丝毫冷面阎王的威严。   书宁心中一痛,方欲回话,忽觉胸口一阵汹涌,血气翻腾,险些冲出她的喉头。她赶紧镇定心神,将所有的情绪全都压下,淡然地朝周子翎点点头,招呼了一声,“王爷安好。”周子翎的脸色顿时煞白如纸。   蒋明枚一见不妙,立刻变脸,连滚带爬地扑到书宁马下,眼泪汪汪地哭道:“姐姐,崔姐姐,原来你还在人世。都是我不好,我……我是被迷了心窍,不过才过了四五年,竟没认出你来。姐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哎哟——这会儿却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得亲热了。”金凤轻蔑地俯视着地上的蒋明枚,冷哼道:“你这个贱人真让人恶心,嘴里头甜言蜜语哄得人高兴,一转身就暗地里捅刀子。你真以为这样叫唤几声,大人就能饶过你不成?”   蒋明枚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她,双眸中一片茫然,仿佛完全听不懂金凤在说什么,罢了,又怔怔地朝书宁看去,不敢置信地喃喃问:“什么?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害了崔姐姐?不,我没有!”   她忽然激动起来,声音又尖又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身子软软地往后坐,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瞪大眼睛朝书宁问:“为什么,为什么?崔姐姐你为什么要冤枉我?我素来对你敬重有加,视你犹如嫡亲的姐妹,你为何要冤枉我害你?难道是因为我要嫁给王爷么?”   她又猛地朝周子翎看过去,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袖道:“王爷,王爷求您替我说句公道话!这桩婚事本是太后娘娘赐下的,我哪里作得了主。我晓得您与崔姐姐真心相爱,感情深厚到都已谈婚论嫁的程度,若不是白小姐……你们早已成了神仙眷侣,我也晓得王爷心里只有崔姐姐一个,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是主动要抢走王爷的!崔姐姐,我晓得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该应允这桩婚事,可是,婚事归婚事,你不高兴,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半句话也没有,可你不该冤枉我害你。早晓得会因此惹怒了你,我……我就该一直守在南州寸步不离。”   不能不说,蒋明枚的这番痛彻心扉的哭诉十分感人,且又故意提及白家小姐,厅中诸人想起白家小姐之死,再看看面前的场景,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悄声讨论着此事的是非曲直。金凤早已被蒋明枚这番颠倒黑吧的话气得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一甩鞭子,恨不得立刻跳下马来一刀收拾了她。   书宁却将她拦住,冷冷道:“让她哭,看她能哭多久。”   金凤急道:“大人,您就这么由着她指皂为白、混淆是非,她她……她竟敢污蔑您!”   书宁冷笑,“谁信?”   金凤朝四周环顾一圈,众人立刻噤声不言。书宁策马缓缓上前走了几步,幽深的黑眸朝众人一番打量,最后终于落在地上哭得险些背过气去的蒋明枚头上,冷冷道:“蒋明枚,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垂死挣扎。我的性子你也晓得,早在五年前你在我胸口捅刀子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说什么冤枉?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要毁了自己的荣誉和名声来污蔑你。你说我把黑旗军交给你执掌?真是笑话!你是什么人,也配执掌我赫赫威名的黑旗军。我不交给我嫡亲的弟弟,不给与我同生共死的同袍,会传给你一个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与我无亲无故的外人?但凡是长了脑子的,都能听出你话里的不实之处,难不成还想煽动众人与我作对不成?”   厅中众人顿时一凛,尤其是方才窃窃私语,对蒋明枚的话将信将疑的那些人。大家伙儿俱是抬起头来朝地上的蒋明枚怒目而视,好让身边的人知道自己并非没有长脑子,不分是非的傻瓜蛋。   蒋明枚素来精于言辞,此时被书宁一通质问,顿时哑口无言。可她又怎会轻易承认,只负隅顽抗地一口否定,一边抹泪一边哭诉道:“我的性命是姐姐救下的,姐姐要杀便杀,就算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敢有一丝怨言。”   “你这是笃定了我没有证据,所以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对你下手?”书宁怒极反笑,声音里透着一股森森的寒意,“蒋明枚,你以为我还需要什么证据,我的话就是证据!”说话时,她的身上已然散出腾腾杀气。那是她在浴血战场上磨砺而来的森冷气场,犹如出鞘的利剑刺痛人心。   大厅里霎时间便阴冷下来,蒋明枚终是扛不住软软地往后退,厅中众人隐约觉察出这是要动刀的前兆,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让出偌大的一个圆圈来。   蒋明枚痛苦地喃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周子翎看过去,却只瞧见他痛恨的双眸。   所有的一切,一切的谋划,一切的幻想,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和爱慕了这么多年的男人,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蒋明枚闭上眼,忽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狠厉狰狞之色,一边狂笑,一边挣扎着缓缓站起身来,怨毒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宁,咬着牙,从齿缝间磨出几个字,“没错,是我干的。”   厅中诸人终于色变,看向她的眼神愈发不善。   到了这个时候,蒋明枚自然也不再装模作样,一脸理所当然地仰头道:“成王败寇,我只恨我自己当初下手的时候不够狠,明明早就计算好了那刀子要刺到哪里,结果还是出了岔子,竟给你捡回了一条命。崔玮君啊崔玮君,我就是看不惯你,凭什么你可以高高在上让所有人都信服你,凭什么你能让周子翎对你死心塌地,你有什么好的,你和我一样无父无母,偏偏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却连想要身像样的衣裳都不成……”她一边愤恨地说着话,一边缓缓往书宁走近,左手悄无声息地缩回衣袖中,握住早已藏在袖中的暴雨梨花针……   “嗖——”地一声响,一支利箭带着疾风擦着书宁的衣袖掠过,狠狠地朝蒋明枚手上射去。   蒋明枚一声痛呼,尔后“砰——”地一声响,那针筒便从她的衣袖中掉了下来,轱辘几下滚到了墙边。   尔后又是“噗通——”一声闷响,有人被狠狠地扔在地上,来人双膝跪地,抱着脑袋朝众人一边叩头一边高声道:“我说,我说,我可以作证,白家小姐就是蒋明枚杀的,她给了我一万两银子买她的命……”   众人大哗。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文下一片哀嚎,所以今天赶紧先把这章赶出来,写完都没有看= =   最近没有好好睡觉,都长黑眼圈了~~~~(>_<)~~~~   我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啊啊啊 ☆、64   六十四   苍目的到来犹如给烧得正旺的大伙中浇了一瓢油。虽说先前周子翎也开口向蒋明枚质问过此事,但因为没有证据,且蒋明枚又实在能装,摆出一副受尽了委屈的小模样,弄得大家伙儿并没有尽信。   如今苍目的一席话明明白白地再一次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蒋明枚这回也不辩解,捂着受伤的左手厉声狂笑道:“没错,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谁让她挡在我的前头!不过是因为托生在一个好娘胎,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所有我费尽了力气,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什么都不比她们差,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   “所以你就去抢,就去谋夺别人的东西?”周子澹冷哼一声,与崔翔安一前一后步入大厅。屋里宾客大多都识得他二位,见他们俩走在一道,微微诧异,尤其是杨氏更是惊讶地捂住了嘴,低声喃喃了一句“三弟?”   周子澹置若罔闻,缓步踱到书宁身边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眸光深邃而复杂,不待书宁有所反应,他又立刻转过头,一脸嘲讽地看向面前状似疯狂的蒋明枚,冷冷道:“这个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无论境遇如何悲惨,经历如何曲折,善良的人却从来不会害人,不会杀人、放火,更不会恩将仇报,把刀子刺进曾经救命恩人的胸口。若说你命运不济怨天尤人,那也该去怨恨将你害成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你不敢招惹不肯认你的生父郑国师,却无端憎恨对你关怀备至的良善之人,如此作为,简直猪狗不如!”   他掷地有声的一番指责顿时赢得了众人的附和,更有人高声应和道:“宁三少爷说得有道理,这女人简直心如蛇蝎,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悟,死了定要下十八层地狱,挫骨扬灰方才消减其罪恶。”   “杀了她!杀了她!”   厅中顿时一片轰然,更有义愤填膺的宾客随手从桌上抓了些糕点果子朝蒋明枚身上扔去。蒋明枚也不躲,紧紧地靠在墙壁上支撑住身体,一双怨毒的眼狠狠瞪着书宁,似乎还不肯服输。   崔翔安虽对蒋明枚恨之入骨,只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可他也晓得书宁的脾气,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自己的仇便绝不会假手他人,遂将手中的长剑朝蒋明枚一扔,厉声喝道:“你既然敢对我阿姐下手,便早该想到有这一天。今日阿姐且赏你个痛快,若换了是我,非要将你一刀刀凌迟才满意。”   说罢,又朝仁和太后郑重地行了一礼,满脸正色地请罪道:“下臣无状,今日擅闯摄政王府,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待解决了这个女人,下臣再来向娘娘请罪。”   仁和太后一脸和蔼地看着他,柔声道:“崔城主多虑了,亏得今儿你们赶到,才揭穿了这女人的恶毒面目,否则,真容着这样的女人进了皇家,岂不是本宫的过失,日后如何面对大周朝列祖列宗。”   说罢,她又朝书宁看过去,脸上愈发地温和慈祥,郑重地道:“这女人就由崔小姐处置了。”   书宁下马谢过,尔后才举起手中银枪,冷冷地朝蒋明枚道:“你的拳脚工夫都是我教的,早先我还总夸你刻苦用心,不想最后你却用我教你的工夫想要至我于死地。一晃五年过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长进?”说刚说完,小腿微微用力一蹬,整个人便犹如离弦之箭朝蒋明枚冲了过去。   蒋明枚到底有些工夫底子,一见不妙赶紧侧身往边上躲,书宁的银枪卷着厉风擦着她的脖子划过,立刻画出一道鲜红的血痕。蒋明枚痛极,右手持剑反手欲将书宁的银枪隔开,但她哪里是书宁的对手,长剑与银枪碰撞,立刻发出一声脆响,蒋明枚手臂巨震,虎口受不住力立刻淌出血来。   越是临死蒋明枚就越是豁了出去,竟是保定了必死的决心要与书宁同归于尽,手上每一招都无比狠毒,几乎尽是玉石俱焚的招数。书宁始终一脸沉着,一招接着一招地破解,几乎每一招都能在蒋明枚的身上划拉出一道血口子。   不过十数个回合,蒋明枚浑身上下已经多了十几道血口,就连秀美的小脸上也多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煞是狰狞。众人见状,很是解气。唯有冯培和金凤银凰清楚书宁的身体状况,知道她使出的每一招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一时间又急又忧,偏偏又怕被蒋明枚听见,不敢高声提醒书宁速战速决,只急得眼圈发红,面白如纸。   周子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悄无声息地挪到冯培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虽说他方才与崔翔安一道进门,且又摆出一副维护书宁的姿态,但冯培并不识得他,哪里愿意回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反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周子澹自然也猜到了这一点,无奈之下,只得又钻到崔翔安身边,与他低声耳语道:“阿宁身边的侍女似乎有些不对劲,你去问问看是否有什么事?”   崔翔安闻言飞快地朝冯培等人看了一眼,果见不对劲,赶紧低声查问。冯培自然不瞒他,担心地把书宁的身体状况说给他听,罢了又道:“蒋明枚这些年勤于练武,便是寻常侍卫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这会儿又拼着命,属下恐怕大人——”   她的话还未落音,场中已有了胜负,书宁一个高跃,腰身往后一拧折成个铁板桥险险躲过蒋明枚手里的利剑,自己则反手一刺,银枪立刻狠狠地贯穿蒋明枚的左胸。   “啊——”一声惨叫,蒋明枚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她不敢置信地缓缓低头看着胸口的银枪,眼珠子艰难地转了两圈,最后竟又缓缓抬起头,满目悲戚地看向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周子翎,张了张嘴,口中顿有血水渗出,“你……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一丝……”   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朝周子翎伸出手,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身体终于软软地瘫倒下去,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却还是不肯落气,努力地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周子翎的腿,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如何哀求,周子翎却始终满脸恨意地冷冷看着她,不动分毫,直到蒋明枚的手一点一点地落下,一点一点地失去最后一丝活力。   大厅里一片寂静,屋里见了血,胆小的女人们早已吓得别过脸去不敢多看。仁和太后倒还镇定,神色如常地吩咐宫人把蒋明枚的尸首抬了下去,林管事也赶紧招呼下人把地上的鲜血擦洗干净。   书宁始终面无表情,就算手刃了仇人,她的心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感,只是觉得有些累,有些乏,甚至忍不住想要歇一歇,歇一歇。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从很小的时候起,书宁总是精神奕奕,浑身上下有数不完的劲儿,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她都一往无前,从来不觉得累,也不曾有一丝退缩和困惑。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很累。   终于结束了!   屋里又恢复了原状,除了空气中隐隐遗留的血腥味儿和众人眼中难以掩饰的惊疑,一切都还是原样,大厅上首的高台上,两支手臂粗细的红烛忽闪跳跃,月梁下的红绸分外刺眼。书宁抬头看了看始终矗立在她身侧不发一言的周子翎,眸光微闪,最后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   仁和太后很是周到地安慰了周子翎几句,尔后满意地起驾回宫。诸位宾客纷纷告退,一眨眼,便犹如潮水退去,王府里只余一片寂静。   王府的下人们早已知趣地躲了开去,周子翎始终定定地看着书宁,幽深的双眸黑得渗人。周子澹心里有些不痛快,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可仔细想一想,仿佛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面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是周子翎相爱至深的崔玮君,而不是宁家那个活泼开朗的二小姐。   “阿宁——”周子翎终于开了口,喃喃地唤了书宁一声,脸上满是惊喜和不敢置信,“真的是你阿宁,你醒来了。”   周子澹愈发地不自在。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自然晓得什么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样的场合自己实在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可是,他却不甘心,他不想走,不想离开,他生怕自己一走开,事情就会朝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所以,他厚着脸皮,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周子翎脸上的热切和激动,硬邦邦地开口问:“阿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书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目光温和而亲切,周子澹心中一喜,可欢喜劲儿还没过,却忽地听得书宁朝他和崔翔安道:“你们先去门口等我,我有话与王爷说。”   周子澹的脸色顿时发白,脚上仿佛带着钉子一般不肯走,转过头一脸敌视地瞪了周子翎一阵,直到崔翔安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首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区的广场上在搞晚会,从我坐下来开始写稿子起就一直唱歌,声音超大啊啊啊!!! ☆、65   六十五   “别回头看了!”崔翔安狠狠拍在周子澹的肩膀,高声道:“你做出这幅恋恋不舍的样子给谁看呢?京城里认识你的人可不少,一会儿落在有心人眼睛里,岂不是要多想。”   这一路行来,他与周子澹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审视过后,剩下更多的则是赞赏。单是周子澹舍下秦地那一大摊子正事儿,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回京起,崔翔安的心里就对他渐渐有了改观,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变得亲切而坦率。   出得门来,冯培和金凤银凰赶紧上前来向崔翔安行礼问安,欲向他说明书宁的身体状况,又顾忌着周子澹在一旁,遂表情很是犹疑,欲言又止。周子澹见状,知趣地告辞道:“方才我瞧见了宁家大嫂,想来我回京之事宁家老祖宗已经晓得了,都到了京城里,不能不上门拜见。且就此暂别,回头我们在驿馆里再见。”   崔翔安也不拦他,拱手作别,又目送着他上马离去后,这才沉下脸,正色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再说书宁这边,一时间却是相对无言。周子翎一向沉静淡漠的脸上盛满了懊悔与痛苦,他甚至不敢与书宁对视,悄悄低下头去,沉吟了了许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阿宁。”   书宁沉默了半晌,忽然轻轻笑起来,微微抬头看着周子翎,脸上一片豁然开朗,“不要跟我道歉,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静和豁达,笑容也愈发地真诚,脸上带着一抹不寻常的潮红,但是这并没有引起周子翎的注意。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书宁问,不等他回答,自己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可我却还记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一般。”她和周子翎的第一次交道源于一匹粮草。   那一年书宁才十六岁,刚刚接过南州大旗不久,一方面是南州城大小官员的轻视和不信任,另一方面则有西边的蛮子滋事扰边,内忧外患,让她十分头疼。正赶着那会儿南州西边发了蝗灾,一时间流民四起,人心惶惶。   书宁实在拿不出粮草来赈灾了,一急之下竟领着一队人马出了城,冒险劫了蛮子的运粮军,足足缴获了数十车的粮草,谁晓得这批粮草竟是蛮子从鲁地抢劫而来的赈灾粮,结果,东西还没捂热,周子翎就上门来讨要了。   那个时候的周子翎远不像现在这般威严冷峻,毕竟他只比书宁大两岁,不过是个十□岁板着脸假装成熟的少年郎,一时激愤,才单枪匹马地跑到南州问书宁讨要粮草。两个人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了三天,书宁才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暂时匀给他一半作急用,但为了保证鲁地能及时还上,书宁很不客气地把周子翎留在了南州当人质。   周子翎在南州城一住就是两个月,便是后来鲁地的粮草送到了,他也拖拖拉拉地不肯走,再后来,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他们相爱的那四年里曾经不止一次地商议过婚事,可每一次都被书宁以各种理由推迟了。两个人都很清楚,书宁口中所说的各种理由都是借口,最根本的只有一个,就是崔翔安!自从崔父过世后,书宁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生出一种要将他护在羽翼之下的老母鸡心理,也正是因为这个,她和周子翎爆发过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现在回想起来,书宁的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她是知道周子翎的脾气的,在任何人面前都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鲁王爷常常会被她气得面红耳赤,最后拂袖而去。可过不了多久,他又会主动低头,好言好语地写封信,或是派下属送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来,若是书宁再没有回应,他便千里迢迢地亲自赶到南州来红着脸说笑话儿哄她。   他们的最后一面的确不欢而散,起因正是白家小姐的死。但周子翎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很了解书宁的为人,自然晓得她不会做出那般恶毒凶残的事来,可是那会儿两个人正因着先帝赐婚之事在冷战,见了面说不了几句就吵了起来,书宁已经记不清两个人在盛怒之下到底口不择言地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只有两张愤愤不平的脸。   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一睡便是五年,无知无觉一晃而过,可对周子翎来说,却是度日如年。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悔恨中渡过。那些难以言喻的痛苦把原本爽朗无羁的他折磨得不苟言笑、沉默又疏离。   “阿宁——”周子翎喃喃地唤她的名字,眼眶被清泪充盈,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人影。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温柔地唤她的名字了,这个每每一提到就会让他忍不住刺痛、颤抖,甚至疯狂的名字。他以为五年的时间可以把旧事淡忘,可以重新再来,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书宁再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枉然。   “子翎,”书宁慢慢走上前去抱住周子翎的腰,用力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如五年前一般亲密。可是,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是时间淡化了他们的感情,是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个玩笑。他们俩之间横亘着两条人命,一个蒋明枚,还有一个枉死的白家小姐。   “你要好好的。”书宁觉得身上的力气好像随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地脱离出身体,一会儿便头重脚轻,手脚渗出了冷汗,飞快地又浸透了衣衫,她几乎站不住身子,只能半依半靠在周子翎的身上,虚弱地叮嘱他,“子翎,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她一直深爱着他,从十六岁初见那一刻起,从未改变。   “我要走了,”她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地说着话,“你会好好的,好好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耳语。周子翎闭着眼睛牢牢地抱住她,可终究还是拦不住那脱眶而出的泪水。   “阿宁——”院子里忽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悲泣,外头的崔翔安心里陡然一阵刺痛,犹如利刃在他的心口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   “阿姐——”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狂奔。   “大人——”冯培和金凤银凰也惊叫出声,紧紧地跟在崔翔安的身后。   …………   无论王府里众人如何悲戚,周子澹却是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在宁府给宁老太太请安,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很是关切地问起这半年来秦地的局势。   “……还算顺利,只是周子彤在秦地经营了许多年,秦东之地几乎都是他的心腹在守着,一时半活儿恐怕也收不回来。”周子澹很是恭敬地回道。   宁大老爷捋了捋下颌的短须,不急不慢地劝道:“不要急,慢慢来就是,周子彤逆行倒施,蹦跶不了几日了,你若逼急了他,他说不定还孤注一掷地乱来。”   宁二老爷也连声道:“就是就是,左右京城里有我们帮衬着,赶明儿再请太后娘娘下旨让你承爵。日后你也名正言顺些。”   几人说了一阵,宁老太太终于有些不耐烦,低声朝两个老爷喝止道:“才一见面就说这些事儿,平日里不是有书信往来么,说得还不够,非要赶在这时候讨人嫌。”骂完了,却又朝周子澹摆出一副和蔼慈祥的笑容,道:“子澹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着实辛苦了。不是说秦地正打得厉害么,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周子澹顿时噎住,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两圈,心知自己与崔翔安同行之事定瞒不过她,遂老实回道:“我是与崔城主一道儿回来的。老祖宗也晓得他先前在秦地办事,正巧与我遇上了,我们俩相谈甚欢,崔城主也答应说到时候会出兵相助,所以……”   “崔小哥儿竟会来趟这趟浑水?”宁老太太微微诧异,皱眉思虑了一阵,犹自不解,摇头道:“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老身竟是不懂了。”说罢,倒也不再追问,只立刻调转话题,笑眯眯地朝周子澹问道:“我们家欢丫头怎么没回来?最近也不见她写信,可是在外头玩得欢过头了?”   周子澹脸色微变,不知该如何回话。宁老太太双眼如烛,怎会察觉不到异样,眉一挑,目光立刻变得锋利起来,声音里也带了平日里所没有的威严,“欢丫头出什么事了?”   “阿欢她——受了些伤。”周子澹终究不敢把事实告诉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言,低着脑袋不敢看宁老太太,“不大方便出门,所以,就暂时先歇在宁州城。过几日她身上舒坦了,我再让她给您回信。”   宁老太太脸色愈发地不好看,眼睛里明显带着责问,“她既然受了伤,你竟不陪在身边,还跟着崔小哥儿回京?世子爷不妨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比欢儿的身体还重要?”老太太的逆鳞正是书宁,而今听得周子澹竟把书宁独自一人扔在九通城,顿时来了气,说话时再也不客气,不复先前那般慈爱。   周子澹不敢狡辩,飞快地站起身来,一掀袍子直挺挺地在宁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尔后才一脸严肃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弃阿欢与不顾,求老祖宗责罚。但我发誓,我定会好生照顾她,一辈子一心一意,绝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若有违此誓,便不得好死。还请老祖宗放心把阿欢交给我。”   宁老太太见他发下如此重誓,脸上这才缓和了些,但依旧板着脸,哼了一声,冷冷道:“欢丫头的婚事老身可做不得主,她若是对你不上心,我自然要替她另挑个称心如意的好婚事。”   只要宁老太太不阻拦,周子澹便已心满意足,一时高兴,又给老太太叩了个头,喜形于色地道:“老祖宗放心,我对阿欢一心一意,心疼还来不及,自然不敢逼着她应允这桩婚事的。”   宁老太太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宁州城的小院里,一心大师正托着腮靠在桌上打盹儿,一旁的灯盏忽地轻轻“砰——”了一声,跳了朵灯花,原本绿豆大小的烛火渐渐燃起来,一点点地变大,一直到正常大小。   一心大师打了个哈欠,尔后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直到浑身舒坦了这才站起身,一边摇着胳膊一边踱到床边,低低地唤道:“小丫头,醒了没?”   书宁艰难地睁开眼,皱着眉头看了好一阵,才终于狠狠地一拍脑袋,喃喃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算是王爷同学的洗白吗?   其实他没有那么渣啊 ☆、66   六十六   虽然宁欢这个身体她已经很熟悉了,可是这一次却仿佛有所不同。书宁觉得很不自在,上一刻她还在京城上演复仇大戏,一眨眼便到了西疆宁州小城,继续做她无忧无虑的宁家二小姐。   她的脑子还停留在京城里,停留在与周子翎道别时心酸又无奈的哀伤中。可是一眨眼,所有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不论是前世有缘无分的恋人,还是至亲同胞的兄弟,抑或是同甘共苦的同袍。无论是人,还是感情,都仿佛已经与她无关。   可是,怎么能无关呢?她终究是个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就算换了个躯壳,却终究无法把所有的感情都斩断。现在的她,却只能托着腮无奈地回忆那些旧事,这让她难得地多了些忧郁又悲伤的情绪。   书宁想,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不能总是缅怀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更不是整天对着个漂亮道士发呆。   “怎么了,胃口不好?”一心大师的吃相看起来优雅,其实速度飞快,三两下的工夫便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罢了又自顾自地沏了杯茶,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一边小口小口地品着茶,一边摇头晃脑地问。   书宁托着腮看了他一眼,眉目间难得地显出凝重之色,沉声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什么不对劲?”一心大师斜着眼睛问。   书宁猛地站起身,狠狠一拍桌子,发出“砰——”地巨响,唬得一心大师手一抖,杯里滚烫的茶水溅在自己手背上,顿时烫得“嗷嗷”直叫。书宁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见他手背上连红也没红,到了嘴边关切的话又咽了下去,正色问:“翔安和子澹有没有查过我坠马的事儿?”   一心大师眉头一挑,眸中有深意一闪而过,轻轻摇头道:“你摔得人事不省,他们俩都快急疯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查别的事儿?”说话时,他已领会了书宁的意思,脸上露出狐疑又好奇的神色,小声问:“敢情这事儿是有人暗中捣鬼?”   “旁的还说不好,但那匹马确实不对劲。”书宁自幼学骑射,对自己的骑术很有信心,就算换了个身体,但策马的感觉却还在。当时马儿刚开始疯跑时她就已察觉到不对劲,想要跳马时已经来不及,本想着马儿在巷子里奔跑时多有阻碍,趁着它脚步稍缓再借机下马,不想那巷子里竟有人放炮竹,吓得本已失控的马儿愈发癫狂。   一心大师却摇头道:“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好好的怎么会冲着你玩这些阴谋诡计?难不成你来宁州城几日竟还得罪了什么人不成?抑或是,这事儿本事冲着世子爷来的?”   书宁来宁州城不过数月,且大多数日子都闭门不出,甚少与外人往来,如何会与人结下这么大的梁子?至于周子澹,事发时接连那几日他都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出门闲逛的闲情逸致?书宁琢磨了半晌,心里头多少有了些成算。   要么是郑国师阴魂不散,派了刺客一路追杀到宁州来,要么——整个宁州城,最厌恶她的人,除了柳如眉母女,还能有谁?可是,柳二老爷不在城里,这俩母女竟也能闹出这样的动静来?书宁不得不收起先前对她们的轻视,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算一算日子,崔翔安应该还在京里准备她的丧事,而周子澹,即便是立刻从京城出发,只怕也要好几天才能赶到。书宁素来不爱依靠旁人,遂立刻下了决心,定要在周子澹赶到之前把这事儿给查个水落石出。   一心大师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她凑热闹,美其名曰要保护她。   二人说查就查,才将将商议好,便立刻放下杯子出了门,飞快地朝马厩方向奔去。   书宁他们并没有住在将军府,而是在城里赁了个大院子住下,彼时因崔翔安的侍卫人数众多,马匹也多,遂特意从城里请了四个马夫轮流看管。   书宁和一心大师到的时候,正赶上马夫在用午饭,瞅见书宁他们进院子,马夫中有个四十出头长着一双浓眉眉毛的中年黄脸汉子立刻放下碗筷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招呼道:“小姐若想用马,让下人过来招呼一声就是,不必亲自过来。您看我们这地方又脏又臭的,您二位贵人都没地方落脚。”   书宁懒得与他废话,目光朝院子里扫了一圈,除了这中年马夫外,桌边就只有两个年青人,遂立刻蹙起眉头,问:“怎么只有你们三个?还有一个人呢?”   那中年马夫立刻回道:“原本是有四个人的,还有一个是磨盘街刘寡妇的儿子小魏,因家里出了点事儿就请了假,好些日子没来了。”   “是么?”书宁心中狐疑,什么时候不请假,偏偏这个时候请假,实在可疑,遂又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中年马夫皱起眉头很艰难地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回道:“日子有些久了,嗯,对了——”他猛地一拍额头,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二月初九,正巧那天我家隔壁的老孙头家添了个大孙子。”   二月初九,不正是她出事后第二日?书宁愈发地怀疑,但并没有就此下定论,犀利的目光朝马厩方向看去,脚上也不停,一边朝马厩方向走,一边问:“当日我坠马时所骑的那匹枣红色马儿是谁看管的,现在在哪里?”   她在马厩里扫了一圈,没瞅见那匹小母马,眸光顿时一闪。   中年马夫的脸上顿时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小姐的话,那匹马本是小魏伺候的……后来他一走,便是小的在看管,那匹马……已经死了。”   “什么?”书宁神色一凝,目光顿时寒厉,吓得那中年马夫抖了两抖,哆嗦了一阵,才结结巴巴地回道:“是……是昨儿晚上……死的,病……病了有些日子了……请了兽医来看过,只说是吃坏了东西,开了药,却一直不见好,昨儿晚上就……”   “尸体呢?”   “啊?”中年马夫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书宁的意思,吓得快要跳起来,急得面红耳赤地摇头道:“小姐您可不能去看,那马是害病死的,臭得厉害,今儿早上我们几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尸体给运了出去……”   书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大声喝道:“别废话,带路!”她早些年一直在军中领兵,见得多了,对马匹患病也有所了解,虽说有兽医断定那马儿是患病而亡,但书宁总觉得蹊跷,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既然没有,便只有阴谋。   一心大师见中年马夫还欲阻拦,笑眯眯地朝他道:“你这么推三阻四的不让我们去看,难不成那马是你毒死的?”   那中年马夫立刻吓得满脸煞白,除了两只手胡乱摆动,却是连话也不会说了。好不容易终于缓过劲儿来,哪里还敢再拦,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引着书宁二人往城外走。   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冷,那匹马死的时间还不长,按道理说不该太难看。可等到那中年马夫小心翼翼地挖开薄薄的土坑,露出里头惨不忍睹的马尸,一心大师立刻捂着口鼻别过脸去,口中默念了几句经文,却不知是不是在给那匹可怜的马儿超度。   书宁却依旧镇定,仿佛面前那具可怖的马尸不过是寻常儿戏,她甚至蹲□子探过头去东闻闻、西闻闻,又伸手翻开马儿紧闭的眼睛和嘴巴仔细看了一阵,尔后又陷入了沉思。一心大师颇有些洁癖,先前陪着她一道儿过来只因不信那马夫所言,而今亲眼瞧见了,只恨不得跑得越远越好。远远地侯了书宁一阵,见她居然蹲坐在马尸边一动不动了,忍不住高声招呼道:“宁丫头,你傻乎乎地蹲在那里做什么?看完了还不走?”   书宁“哦”了一声,面上表情愈发地复杂。   “看出点什么来了?”待书宁走近了,一心大师才笼着袖子踱到她身边,好奇地问。   书宁却不答,只摇头道:“等回去再跟您说。”   二人起身上了马,书宁又让中年马夫领她们去磨盘街,“去找那个叫小魏的,我有话问他。”   中年马夫再不敢犹豫,立刻牵马走在前头,一边小心翼翼地引着路,一边恭敬地介绍着路上的景致。他是宁州本地人,对城里最熟悉不过,随便一条小街巷都能道出些不寻常的故事来,倒也有些志趣。只是书宁这会儿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一路行来,只有一心大师笑眯眯地跟那马夫唠嗑。   进城后走了不多久,便到了马夫所说的磨盘街。说是街,倒不如说是条巷子更确切,小路不过三尺宽,顶多够两个人并排而行,若是骑着马进去,便没法转弯掉头了。书宁和一心大师只得把马匹拴在巷子外的柳树上,马夫又给巷子口摆摊卖米粉的老头子塞了几文钱,让他帮忙照看着,尔后才急急忙忙地跑到前头来引路。   “……小魏他爹死得早,只留下他这一根独苗,刘寡妇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心疼得紧,本还想送他去读书,可小魏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去了学堂里总被人欺负,每天遍体鳞伤的回来。刘寡妇没办法,只能把他养在家里头。我看那孩子越来越沉默寡言,生怕他给养废了,所以才介绍他去府里看马。工钱虽然不多,但活儿也不累,总比整天窝在家里头强……”这中年马夫一进巷子便一反先前胆小老实的模样,开始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书宁总觉得,他跟那小魏和刘寡妇之前似乎有些关系不寻常。   磨盘街是个贫民窟,小小的巷子里住了二三十户人家,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因书宁一身光鲜颇引人注目,便有不少人悄悄地躲在门口指指点点,显然其中有不少人识得那马夫,瞅见是他,脸上愈发地露出暧昧表情。   马夫很是尴尬,一路举起袖子掩住脸再不敢出声,好不容易到了刘寡妇家门口,那马夫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咬着牙道:“小姐您也看到了,这街上的邻里们都是群长舌老娘们儿,我不过是来过两回,她们便传出些不像样的话儿来。我也就罢了,日后不来就是,可这刘寡妇和小魏哥儿却还要做人——”   书宁朝巷子里瞥了一眼,瞅见那一双双躲在门后的眼睛,心中暗暗摇头,遂挥手应道:“也罢,你就在外头候着吧。”说罢,便上前去敲开了刘寡妇家的大门。   敲了好一阵,总算听到屋里有轻轻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还算齐整的中年妇人的脸。   “二位贵人找谁?”刘寡妇平日里甚少出门,日常所见的都是巷子里的邻居,何曾见过似书宁这般光鲜尊贵的人物,顿时有些发憷,只当是家里头的儿子又惹了事,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抖。   书宁见状,愈发地和颜悦色,柔声问:“小魏可在家?”   刘寡妇愈发地不安,悄悄抬头朝书宁和一心大师打量了一番,见他们俩一个是稚龄少女,另一个则是出家道士,且都生得一副好模样,心里头的怀疑和畏惧这才稍稍消减,并不回话,而是小声问道:“二位贵人找犬子所为何事?”   书宁一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便晓得小魏就在家里头,遂一边推门一边笑着道:“是有些事,不过要当面问他才好。”说话时,已经不由分说地进了屋。一心大师摸了摸鼻子,也紧紧地跟了进来。   刘寡妇一来拦不住,二来也不敢拦他们,只得慌忙奔进去低声唤道:“魏哥儿,魏哥儿,你是不是又闯了祸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我哪有?”屋里传出少年人稚嫩的嗓音,“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都没怎么出门。”说话时,里屋的门帘一掀,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瘦高细长的少年人。   “啊——”小魏瞅见书宁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尔后慌忙行礼道:“是……是东家屋里的小姐,您怎么来了?”   书宁眯着眼睛看他,少年人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意外,却没有丝毫的心虚,眼神干净且透彻,完全没有她所预料的狡猾和贪婪。也许这孩子特别能装?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书宁的眸中射出森冷的光,直直地逼在小魏脸上。小魏吓得险些跌倒在地,脸上却依旧一片茫然,“我……我……不晓得,我……没干什么坏事儿啊?”   “那匹马呢?”   小魏使劲儿地挠脑袋,声音微微发颤,“哪……哪匹马?”   书宁微觉不对劲,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下去,“那匹枣红色的马,上个月初八,我骑着它坠马的。“   小魏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傻乎乎地看着书宁,又惊又怕地回道:“我……我也不晓得啊。您……坠马……初八……我月初就辞了工,走的时候小枣都还好好的……”   “不好!”书宁猛地一拍脑袋,一跃而起直朝门外追去,一心大师立刻会意,赶紧追在后头。巷子里早已不见了那中年马夫的人影,书宁与一心大师一前一后地奔出巷子,不止不见那马夫,就连原先拴在巷子口的几匹马也不见了踪影。   竟然被这么个貌不惊人的马夫给骗了!书宁和一心大师你看我,我看你,尴尬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哈,在考完驾照之前,俺的时间都特别地紧张。大过节的又去练了一天车,回来累得都不想说话了,这会儿都还没吃晚饭呢。 ☆、67   六十七   书宁和一心大师自以为自己是聪明人,不想今儿却一齐在这貌不惊人的马夫身上上了个大当,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最后竟一起摇头笑起来。   一心大师斜着眼睛看她,打趣道:“还以为你这丫头多厉害呢,结果竟是连个小啰啰都对付不了,实在丢人。这要是传出去,你都没脸见人了。”   书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道:“我怕什么,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被人算计再正常不过。倒是大师你威名远播,今儿竟栽在这小毛贼的手里头,不知有何感想?”   一心大师伸了伸胳膊,很是豪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拍了拍身边的石板招呼书宁道:“那小子早就跑远了,咱们左右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索性坐下歇歇,回头让侍卫们找去。”   书宁却不动,依旧站在原地朝四周打量,恹恹地叹了口气道:“等到侍卫们赶过来,那人只怕早就出了城了。”但现在的形势也容不得她有异议,就凭她一个人,可真没办法把那马夫从宁州城里翻出来。   一心大师随手在旁边的米粉摊子上端了个盛满酸萝卜的小碟子,也懒得拿筷子,直接用手抓了块萝卜塞嘴里,罢了又把碟子朝书宁送过来,一边嘎巴嘎巴地吃着脆萝卜一边道:“那也没法子。”说罢,又半抬着头瞥了她一眼,蹙眉道:“你这小丫头的性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急了?”   书宁却默然不语,过了好一阵,她才慢吞吞地靠着一心大师身边蹲下,低低地道:“我本就是个急性子,这会儿又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省得胡思乱想。”   短短的一个多月发生了这么多事,书宁的心境早已不同于以往。先前的她没有那些爱恨交织的记忆,所以活得简单而快乐,可如今的脑子里却装满了各种沉重的感情,爱或者恨,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但是,那个肆意胆大、敢爱敢恨的崔玮君已经死了,她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的记忆和生活里,她必须是宁欢,只能是宁欢。   一心大师侧过脸来看她,去年初见时圆润的小脸已经出落得清秀可人,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眼眶却微微有些泛红,显得既哀伤又落寞。一心大师忽然觉得嘴里的酸萝卜也没了味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把碟子放回原处,又往书宁身边凑了凑,小声问:“小丫头你若是放不下,为什么不回去?”   “我没有放不下。”书宁狠狠咬牙,飞快地否定道,罢了又猛地朝一心大师瞪过来,狠狠道:“换了是你,也没法子说忘就忘吧。哦,不对,大师乃出家之人,四大皆空,□,空即是色……”   一心大师嗤笑,“和尚们骗人的话你也信。”说罢,一伸胳膊站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低头朝书宁道:“你若是放不下,就回京城去跟你那小情人说清楚,他还能不娶你?若是果真放下了,还纠结个什么劲儿,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照我说,咱们赶紧去把那害人的东西找出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这才痛快。”   书宁哭笑不得,“您说得倒轻巧。”她现在的身份是宁家二小姐,整个大周朝谁都能嫁,却就是不能嫁给周子翎,否则,定要引得仁和太后及满朝文武的顾忌,便是宁老太太再心疼她,却也不能不有所顾虑。   “老实说——”书宁纠结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一心大师,“大师您觉得我的脾气是不是特别不好?”   她知道自己性子急,脾气大,而且还自以为是,听不得旁人意见,要不然,也不会总是与周子翎吵架。他那样尊贵的身份,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高高地供起来,便是先帝也拿他没辙,只有她总肆意妄为地不给他好脸色,两个人吵架就跟家常便饭一般。有时候书宁甚至怀疑,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是被害,两个人的感情究竟还能维持多久。   一心大师斜着眼睛看她,不说话,真真地此时无声胜有声。   书宁脸上涨得通红,扁了扁嘴,小声埋怨道:“大师您可真不客气。”   一心大师脸上露出豁达的笑容,笑眯眯地回道:“过奖过奖。”笑了一阵,他又若有所指地小声喃喃:“人活一辈子不容易,没有谁是一辈子都顺风顺水没有半点波折的,最难得的是要看得开,这样活得才开心……”   明明没有说什么,可不知为什么,回去的路上书宁的心情好了不少,每一步都走得很轻松,回了院子里,也没急急躁躁地立刻换人去捉拿那个马夫,只跟侍卫说了几句,让他们在城里四处查看,同时又分别给京城宁家和云泽兰去了信。   “我可是宁家的千金小姐,这种事儿怎需我亲自动手。”书宁坐在太师椅上一边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一边理所当然地把院子里的下人们指挥得团团转。   一心大师见状,脸上顿时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道:“你这张脸变得倒是快。”刚刚还似霜打过的茄子,这会儿忽然就精神起来,他准备了半肚子的安慰的话儿都没处说。   书宁洋洋得意,“我要真是那伤春悲秋的性子,早就不晓得死了多少回了。”以前的她从来没有悲戚和感伤的权利,她的肩膀上扛着南州的大旗,一举一动都肩负着许多人的性命,哪怕心里再痛,哪怕是断了牙齿也要活血吞下去。   一心大师见不得她这模样,忍不住打击道:“结果还不是被人给害死了。”   书宁气得立刻跳起来,脸上露出咋咋呼呼的神情。一心大师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笑罢了,又指着她道:“你去瞅瞅镜子,分明还是宁家那没上没下的小丫头,还装什么成熟稳重。”   书宁一愣,尔后才渐渐微笑起来,过了好一阵,她才郑重地朝一心大师行了个大礼,沉声道:“大师,谢谢你。”不仅要多谢他的救命之恩,还要谢过他的点醒,要不然,就凭她自己,真的很难从过去的记忆里走出来。   一心大师却见不得她这正儿八经的模样,嫌恶地直挥手,连声道:“我最怕小姑娘们端着张紧绷绷的脸讲规矩了,单是瞧着心里头就不自在。”说着话,人已挥着袖子溜走了。   书宁相信周子澹的属下比现在的她要能干得多,遂很放心地把事情都交给他们来做。不过两日,果然就找到了那失踪的马夫,只可惜,人已经死了。   “人虽然死了,可属下自信定能找到那幕后指使之人。”说话的是周子澹特特留在宁州的侍卫头领,名字唤作罗进良,平日里寡言少语,难得今日把把说得这么满,想来定是寻着了线索。   书宁眉一挑,径直开口问:“罗侍卫心里头可是有怀疑的人了?”   罗进良迟疑了一会儿,仿佛在考虑是否该与她提及此事,思及她前几日亲自查到马厩,终于还是老实回道:“是,属下查到,那马夫前头几个月在赌场里欠下了巨债,上个月却忽然还清了,还给他老子娘买了处宅院。卖房子给他的不是旁人,正是柳家二老爷府里的管家。”   就这么简单地就引到柳家二老爷头上去了?柳二老爷不在府里,家里头可不就剩下段氏和他的一儿一女。再联想到柳展鹏心心念念地想把柳如眉嫁给周子澹,这事儿仿佛也说得通了。   可是,就凭段氏的猪脑子也能想出这么精巧的计谋来?书宁很是怀疑。   “那匹马——”书宁轻声道:“罗侍卫可曾去瞧过?”   罗进良一怔,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情。书宁顿时会意,低声提醒道:“我听一心大师说,那匹马是被毒死的,它被喂了一种叫做勃勃草的毒药。勃勃草根茎有剧毒,少量食用可令马匹癫狂,若是喂得多了,便会要命。这种草本长在西边儿靠子拉山的山脚,因易被马匹误食,大多被牧民毁去,而今并不常见。罗侍卫若是想追查这案子,倒是可以从这毒药身上着手。”   勃勃草自然不是一心大师认出来的,书宁不过是借着他的名头好行事罢了,不然,她怎么解释自己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竟能识得这等稀罕的毒物。   果然,听得是一心大师所言,罗进良的脸上立刻露出郑重的神色,沉声回道:“属下明白。”想了想,他又试探性地问:“小姐是不是怀疑这事儿并非柳家所为?”   书宁没想到他竟果真会问出口,不由得微微一笑,顿时对面前这个看似古板的侍卫另眼相看,也不隐瞒,直言回道:“确实如此。一来我坠马的事儿安排得着实天衣无缝,实在不像柳二老爷府里的作风,二来,宁州城上下谁不晓得柳二太太对我不满,我若是有什么差池,只怕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如果世子爷因为这事儿与柳二老爷闹起来,柳将军势必不好自处,就算不说什么,却难免引得君臣猜忌,如此一来,最大的受益者又是谁……”   罗进良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飞快地朝书宁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指点”,尔后急急忙忙地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忙,不想说话 ☆、68   六十八   因着书宁提点过他一句,自此以后,罗进良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巨大的变化,倒也不是说先前不恭敬,只不过,那时候的恭敬和客气都只是碍着书宁的身份和周子澹临走时的吩咐,而今的恭敬里则更多了许多真心实意。   周子澹尚未回府,罗进良不好自专,更不愿将此事报与柳将军,只吩咐属下暗暗将柳家二老爷府里紧密监视起来,便是只蚊子想要飞进飞出,只怕也得被他们翻出祖宗八代来。如此一来,果然很快有了线索。   “属下派了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柳夫人和柳二少爷身边,果然查出些不妥来。”因云泽兰不在宁州,罗进良也无人可以商量,索性便把事情上报到书宁处。他直觉对书宁有一种单纯的信任和崇拜,这种感觉来得太奇特,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   书宁面色如常地听着罗进良的话,沉静如水的小脸上看不出丝毫动容,也不曾急切地开口询问,只安安静静地看着罗进良,静待他继续往下说。   罗进良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低下头避开书宁锋利的眼神,小声回道:“柳二少爷最近频频在醉乡楼出没,属下派了人去打探,发现他并不是去喝花酒,而是与人会面。至于会面的那个人,名义上是个商客,就住在城东的得意楼,距离上回小姐出事的地方不过半条街。”   书宁会意,旋即勾起了嘴角,挑眉道:“罗侍卫的意思是,上次我坠马是他动的手脚?”   罗侍卫目光闪烁,并不回话,又继续道:“这个姓胡的商客自称是做绸缎生意的,属下特特地派了人去跟他谈生意,他却连绸缎质地的三六九等都无法分辨,属下又赶紧去查探他来宁州之前的行踪,最后只能追踪到秦东的弈城。”   “是周子彤的人?”   “虽说不能十足十的确定,但却十有八九。”罗侍卫的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对书宁的态度愈发恭敬,“还是小姐目光如烛,深思熟虑,才能发现其中的不妥当。不然,换了是我们,只怕果真要中了周子彤那逆贼的奸计。”   书宁挥挥手,却作撒手掌柜的腔调,“既然你已经晓得是周子彤暗中作怪,那便自行处理。这是秦地的公事,我却是不好插手。世子爷这几日恐怕也要到了,万事有他拿主意,你们也有了主心骨了。”   周子澹对书宁的心思只怕整个宁州城上下都晓得,罗侍卫自然也不例外,心里头早已把书宁当做未来的主母,闻言很是憨厚地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有小姐您在也是一样的,那逆贼绝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书宁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再管了,无论罗侍卫再怎么请教,她也只把事情都推到周子澹身上去。一心大师见状,忍不住偷偷地朝她抱怨道:“小丫头又矫情了,难得那些侍卫看重你,你又何必扫他们的兴。”   书宁却道:“我又不是秦地的官员,怎好插手管这些事,传了出去,人家怕不是以为宁家对秦地另有企图。大师您也晓得宁家是外戚,陛下又年幼,祖母连两个大哥都要约束着不让担任要职,生怕朝中有人说我们乱政,就更不用说我了。”   一心大师皱着眉头很是头疼地直抓脑袋,连连摇头道:“你们一个个脑子里想的东西可真多。”   书宁无奈苦笑,“大师乃方外之人,不晓得这红尘之中俗事负责也情有可原。”   一心大师瞟了她一眼,正色道:“这些东西我参不透,不过,你若是肯管,世子爷定是极高兴的。”   书宁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咬着唇没出声。过了很久,一心大师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得书宁幽幽的声音,“大师,我……还是很茫然。”   一心大师眉一挑,旋即咧嘴笑起来,捋了捋衣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笑眯眯地道:“赶紧说赶紧说,我最爱听小姑娘们诉说自己的烦恼了。”   书宁咬着唇瞥了他一眼,瞅见他那双漂亮的眉眼笑得宛如月牙,忽然有一种想要在他脸上狠狠来一拳的冲动。   “怎么不说了?”一心大师着急地催她,换了个坐姿,翘起了二郎腿,一上一下地摇晃着穿着黑布鞋的右脚,“小丫头到底在茫然个什么劲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嫁给世子爷?”   书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回京城。”她出来得够久了,着实惦记着京城里的宁老太太和仁贞太后,还有宫里头的小皇帝。虽说崔翔安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可是,她家的小苍鹰已经长大了,早已能独自翱翔,她也该放心地松开手,让他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而京城里的宁家人,在书宁的心里,早已把她们当做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要回京?”一心大师猛地跳起来,一脸惊讶地瞪着书宁,急声道:“这么急做什么?京城里多没意思,虽说热闹,规矩却多,里头的人一个个都带着面具,当着面笑,背着里就捅刀子,那日子过得太糙心了。小丫头你得多想不开才要回京。”   可是,不回京,难道在秦地待一辈子么?宁州城又能比京城好到哪里去?   也不知到处出于什么目的,一心大师卯足了劲儿地想要劝说书宁留下,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理由,“……你杀人那事儿还没完呢,这会儿回去,郑国师能放过你?”   他竟然也晓得这个?莫非是周子澹跟他说的?他怎么什么事儿都说?书宁歪着脑袋看着一心大师,小声嘟囔道:“您少吓唬人了,我自个儿还刚刚从京城回来的呢?郑国师而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神管我。等我一路慢悠悠地晃回去,只怕他都要下台了。”   一心大师坐回原地,闭上眼睛作养神状,老神在在地道:“我不管了,左右你等到世子爷回来了再动身也不迟。要不,他回来见你不在,可不得问我要人。日后他可是秦地的王爷,我若得罪了他,他非要掘地三尺地寻我的麻烦不可,往后我可有得烦了。”   可是,书宁却是打算着要趁着周子澹赶到之前离开的,至于原因,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心意,所以才会如此犹豫不决、心慌意乱。之前她不记得周子翎,所以对于周子澹的感情并不排斥,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一丝丝甜蜜的感动,可是现在,她却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还跟以前那样亲亲热热地唤他一声“子澹”。   书宁万万没有想到,她刚刚有了这么个想法,周子澹就已经赶到了。   他日夜兼程地赶了足足七天的路,一回宁州城便先来见她。不过几天不见,周子澹仿佛完全换了副模样,虽说脸还是那张脸,眉眼也还是一样的眉眼,只是他的脸上分明多了许多沧桑,眼睛里也盛满了坚毅。   这是书宁从未见过的周子澹,他甚至敛去了先前身上隐隐的锋利,变得厚重成熟,眉目间不见厉色,反而有种难得的平和。他站在门口看着书宁,身体站得笔直,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有担心也有期待,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了,一双眼睛一直落在书宁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想要确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阿欢。”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问了一句,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带出了笑意,眉目间一片舒展,“你果然醒来了。”   书宁刚想回句话,面前的人影忽地晃了晃,却没有立刻倒下来,跌跌撞撞地在原地一个趔趄,他身后的侍卫们不上前扶人,反而纷纷退得更远,于是,周子澹便顺理成章地跌进了书宁的怀里。   刚刚还以为他成熟了,原来都是她的错觉!书宁一边吃力地扶着怀里死沉死沉,散发着酸臭味道的某人,一边暗自腹诽。   周子澹人都已经累晕了,如果她在这个时候不告而别——书宁几乎立刻能想象到他醒来后眼泪婆娑、委屈可怜的小模样,更何况,还有那些侍卫们看着呢,书宁很有自知之明,不觉得凭着自己目前的身手能从那些侍卫们手中突围而出。   于是,她只有老老实实地暂时留在宁州城,同时很无奈地劝服自己说,郑国师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周子翎逼得再狠,只怕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倒台,所以,她暂留在宁州实乃无奈之举。   周子澹不过是劳累过度,并没有什么大碍,好生睡上一觉便恢复了。趁着书宁不在,一心大师悄悄溜进了周子澹的房里,把书宁意欲回京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周子澹闻言,脸色立刻就变得晦暗。   “她要走?为什么?”话刚说完,他便苦笑起来,“她终究还是……”还是不肯接受他么。周子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既无奈又感伤,他其实早就有这种预感,尤其是自从知道书宁的真实身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周子澹都觉得自己很无力,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与书宁的将来。那样英姿勃勃、不让须眉的女子,他能留得住吗?   可是,如果不试一试,他如何甘心!   “你干嘛摆出这么一副死样子。”一心大师摆出一副很铁不成钢的神情,“那小丫头不是没走吗?”   周子澹眼睛一亮,对了,她本打算离开,却没有走,是因为……他晕倒了。   周子澹顿时得到了灵感,猛地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把整个身体全都缩进了被子里,狠狠拍了拍脸,痛得抽了两口冷气,尔后又摆出一副虚弱可怜的姿态来,可怜巴巴地小声道:“大师,我头疼——”   一心大师猛地一拍手,“孺子可教也——”年纪大了,给小年轻们做媒牵线什么,最有爱了! ☆、69   六十九   世子爷生病了!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就传出这个消息,城里的大夫来了好几拨,一个个都行色匆匆,书宁问起周子澹的病情,他们一个个俱是摇头不语,不等她继续追问,便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仿佛生怕被牵连上。   “听说是路上走得急,染了风寒也没停下来休息,一直熬着,这不,才回城便一齐发作了,实在凶险。”   “世子爷也真是的,跑这么急做什么,宁州城里有柳将军守着,哪能出什么事。”   “这你就不懂了……”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更有人爱故弄玄虚,猜测着周子澹生病的各种可能,自然也有人想到书宁的头上,尔后,便情不自禁地编出一出英雄美人、郎情妾意的好戏码,哄得众人纷纷叫好。   “吵什么呢,你们!”一心大师猫着腰从屋里出来,扯着嗓子义正言辞地朝那些聒噪的下人们大吼,“别以为世子爷病着你们就无法无天了,吵吵闹闹地成何体统。不晓得的,还以为咱们院子里是菜市场。”   那些下人们却不怕他,虽是慢慢散了开去,私底下却挤眉弄眼地直做鬼脸,更有人小声嘟囔道:“不过是个老道士,真拿自己当盘菜,居然冲着我们大吼。便是世子爷,平日里对我们也客客气气的,他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东西!”走廊另一头冷眼旁观的书宁终于忍不住出了声,一双凌厉的眉眼朝方才那说三道四的下人直刺而去。那下人还欲开口辩解,却被身旁的人死死拉住,小声劝道:“你不想活了。”   书宁在这里住的时间不断,身边的下人们俱是恭敬周到,却不曾想到院子里别的下人竟没有半点规矩,就算是她和周子澹,在一心大师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区区一个下人竟敢给他脸色看,真是叔可忍孰不可忍。   周子澹就在正屋里养病,书宁不愿闹出太大的动静来,只冷冷朝身边的丫鬟吩咐道:“让他们都先下去,叫平安来偏厅,我有事情要吩咐。”   院子里围观的下人们本以为书宁要大发一通脾气,正吓得心惊胆颤的,却听得她竟只瞪了几眼,尔后便轻轻放过,遂心中大定,赶紧快步散开,生怕她想起来要发作他们。一心大师蹲在台阶底下唉声叹气,一脸幽怨地道:“我哪里是老道士,分明还年轻得很。”说着话,脸上愈发地失落,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起身回了自己屋,甚至还锁上了门。   书宁一步一步地踱去偏厅,挑了上首的位子坐下,面沉如水。   不一会儿,平安便急匆匆地进了屋,才进门便要给书宁行礼。换了平日里,书宁不待他弓下身子便唤他起了,可今儿却沉着脸不开口,冷冷地看着平安俯下身体也不唤他起身。平安弯腰弯到一半,不见书宁声响,心中一突,赶紧俯下身朝她行了个大礼。   “平安近日可忙得很?”书宁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问,声音清冷寒洌,犹如冬日里刺骨的冷风。她不曾唤平安起身,平安自然不敢妄动,低着脑袋满头大汗地小声回道:“世子爷害了病,小的满城地寻大夫,对府里的事情难免有所疏忽,还请小姐恕罪。”   “因着你一日不曾约束着,他们便成了这幅德行?”书宁冷笑数声,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一大群人闲着没事儿干,全都聚在院子里大声喧闹,不晓得世子爷就在屋里养病么?更荒唐的是居然还敢冲着府里的贵客出言不逊,这就是你们府里的规矩?”   平安慌忙抹了把汗,心虚得不敢回话。书宁见他沉默,愈发地不客气,厉声指责道:“你是跟在世子爷身边的老人了,若不是信得过你,世子爷也不会把你带在身边,你就是这么替他管事的?若说府里人多,你一个人顾不过来还情有可原,偏偏这府里头拢共才多少下人,竟是半点章程也没有,日后世子爷承了爵,你再这么替他管束着王府,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传出去,简直是整个大周朝的笑柄!”   平安都快要哭丧着脸,简直都要哭出声来了,苦巴巴地低着脑袋认错道:“小的实在——实在是没经验。您别看咱们这院子小,人可不少,连着厨房和马厩怕不是有二十多个下人,小的一直都在世子爷身边当差,只晓得怎么伺候人,从来没有管过事儿,这……简直就是眼前一抹黑。二小姐您想必也晓得,府里的这些下人多是别家送来的,便是犯了点什么事儿,小的也不敢如何责罚,生怕折了旁人的脸面。”   “所以你就任着他们胡作非为?”书宁没好气地跺了跺脚,   平安壮着胆子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二小姐您出面管管?”说罢,又仿佛生怕被书宁责骂,赶紧又解释道:“小的身份低微,说什么也不顶用。若是二小姐您出面,这府里头谁敢不从?”   书宁蹙眉看他,心里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欲再深思,那平安复又“砰砰——”地给她叩了几个响头,红着眼睛一脸恳切地求道:“求二小姐你帮忙管一管吧,世子爷而今病成这样,若是再由着这些下人们无法无天下去,他便是养病也养得不安心。”   “小丫头你就应了吧。”一心大师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他屋里转了出来,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巴巴地朝她道:“这小子不敢替我出气,小丫头你可别怂,一会儿非得把那些多嘴饶舌的老娘们儿好好教训一通不可。”   书宁沉着脸看他,很是严肃地提醒道:“大师,方才对你不敬的分明是个男子。”   一心大师气得直吼,“他嘴巴碎就是个老娘们儿,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一边说话,一边还狠狠挥着拳头,“你替我狠狠出气!”   平安还欲再劝说,书宁已经起身应下,道:“行了行了,我暂且把这事儿担下来就是。”说罢,又想了想,朝平安吩咐道:“世子爷正在生病,府里不好见血,一会儿你去问问方才出言不逊的那个下人是谁送过来的,给我送回去,就说咱们府里用不起。至于剩下的,你把他们全都召集在外头院子里,我要跟他们训话!”   平安立刻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朝书宁行了个礼,飞快地冲了出去。一心大师赶紧跟在他后头追,口中高呼,“你慢点,等等我,我非得亲眼看着那小子卷铺盖不可……”   二人前脚出了院子,后脚便停下了脚步,脑袋凑成一堆儿,窃窃私语地道:“大师您说,二小姐没怀疑吧。”   一心大师得意地直摸下巴,“我演得多好,她怎么会怀疑。”说罢,又挑了挑眉,小声道:“我们去跟世子爷打声招呼,省得他着急。”   平安连连称是,一边往正院走,一边又担心地问:“那咱们真要把小顺儿赶走?一会儿他肯定不依。先前我可是跟他拍了胸脯保证说出不了什么事儿,他才肯演,要是晓得咱们要把他弄走,他怕不是要跑到二小姐跟前告咱们的状。”   “你这傻子心眼儿怎么这么死呢?”一心大师没好气地瞪他,“早说了就是演出戏,那小丫头还能亲眼看着你把小顺儿赶出去?就算她真要看,等小顺儿出了大门,让他从后门悄悄溜回来就是。府里这么大,还能找不到个地方躲?”   平安恍然大悟,嘿嘿地笑了两声,小声地朝一心大师恭维道:“大师果然神机妙算,二小姐眼睛里头容不得沙子,不用世子爷开口,她就自个儿留下了。咱们世子爷再好生哄一哄,不怕她不对世子爷死心塌地。”   一心大师不说话,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三两步便把平安抛得远远的。进了正院,却悄悄地把脚步放轻了,踱到门口猛地一推。   周子澹正拿了面镜子对着里头左看右看,忽地察觉有人进来,吓得手一抖,铜镜摔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响,他自个儿则把被子一拉,整个人飞快地躲了进去,就连脸面也被盖得严实。   一心大师眼睛尖,早看清了他方才的举动,笑得浑身打颤。平安满腹狐疑,轻手轻脚地跟在一心大师身后,探着脑袋想一看究竟,瞅见拱得奇形怪状的被子,平安忍不住低低地招呼道:“世子爷,二小姐没来,您闷在被子里不难受么?”   “不难受。”周子澹瓮声瓮气地回道:“我困了,要睡觉了,你跟一心大师先出去吧。”   平安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艳阳,愈发地觉得不对劲,口中应了声“是”,故意弄出点声响在屋里走了一圈,关上门,尔后又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踱回床边,睁大眼睛盯着床上的周子澹瞧。   过了好一阵,被窝里的周子澹这才缓缓伸出手来,一点点一点点地把脑袋上的被子撩开,试探性地露出半只眼睛。瞅见床边的两个人,周子澹顿时大惊,正欲把被子再盖上,一心大师就已飞快地冲上前来一把拽住被角,狠狠地把整个被子全都掀了开来。   平安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傻乎乎地盯着周子澹,指着他的脸“啊啊——”了好几声,尔后才结结巴巴地问出声,“世……世子爷,您……脸……脸上怎么了?”   “怎么了?”一心大师凑上前来捂着肚子笑,“你这是擦了多少粉?哎哟,还是香粉,真恶心!”   周子澹气呼呼地抓起床单往脸上擦,一边擦一边气急败坏地道:“我就想让自己看起来苍白一些,哪里晓得会这么白,还喷香的,啧啧……”说着话,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嫌恶地加大了手里的力度,小白脸被擦得通红。   平安已经不会说话了。   一心大师扶额不起,“我说你这小子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老干这些不靠谱的事儿呢。”   周子澹满脸通红:“……” ☆、70   七十   书宁把院子里带头闹事的小顺儿赶出府后,这二十多个下人立刻老实起来,府里的氛围顿时“为之一新”。书宁起先还颇有些成就感,但很快便察觉到异样,从乱成一锅粥忽然就变得井然有序,这些下人们未免也改得太快了。   她并不迟钝,只稍稍一动脑子便依稀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一时间心里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更不知该如何反应,愣愣地坐在屋里发了半天的呆,直到平安小心翼翼地过来敲门,她这才从一片茫然中渐渐恢复过来。   “世子爷的病怎么样了?”书宁故意在平安面前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平安却卯足了精神,夸张而卖力地回道:“一脸请了好几个大夫都仔细瞧过了,只说是身子虚弱,得好生将养着,受不得累。世子爷偏偏还不听,生怕耽误了公务,这不,昨儿晚上非撑着起来了一回,今儿早上就又发了烧……”   任由平安如何把周子澹的病情说得多严重,书宁左右不搭他的话,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品着杯中的茶水,仿佛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周子澹身上。平安啰啰嗦嗦了一阵,不见书宁搭腔,难免有些失望,心中愈发地对周子澹生出无限同情。   “二小姐——”平安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吞吞吐吐地劝道:“您……不去瞧瞧世子爷么?他在屋里躺了一整天,一直唉声叹气的没精神,今儿中午连饭也没吃,再这么下去,恐怕身子越来越虚。”刚说完,平安又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虚什么虚,这个词儿怎么能用在男人身上?这若是传出去,还不晓得外头的人怎么编排他呢。   “他中午没吃饭?”书宁眉头一挑,语气有些怪。平安心中微觉诡异,但还是依着先前设想好的话儿回道:“可不是,早上厨房准备的红豆粥也没喝,小的可担心坏了。回头见了云先生,小的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书宁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两眼,低声问:“吉庆斋的粽子味道可好?”   平安顿时犹如吃了满嘴的蝌蚪,两眼瞪得溜圆,傻乎乎地看着书宁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书宁又问:“我觉得还是香菇鸡肉馅儿的好吃,平安你说呢?”   平安嘴里的蝌蚪仿佛变成了两条腿的青蛙,鼓着脸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舌头也被打了结,又惊又诧地看着书宁装傻,心里头却暗自懊悔,早晓得书宁耳目如此机敏,就该谨慎行事,怎能让府里的下人偷偷去买粽子。   本以为书宁要大发脾气不肯再去探望周子澹的,不想她话音一转,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小声道:“我去看看他。”说话时,人已转过身来,径直朝周子澹所在的正院走去。   平安只当她要向周子澹兴师问罪,吓得慌忙撒腿追去,一边跑还一边压着嗓子喊道:“二小姐您等等,你等等。这事儿跟世子爷没关系,是小的自作主张去买的,世子爷一口也没吃……”   书宁与周子澹之间素来不讲什么虚礼,进了院子,也不通报,径直推门而入,将将开口唤了声“子澹——”,猛地瞅见正端坐在书桌前一脸严肃的周子澹和柳将军,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咽了下去,锐利的目光在周子澹身上飞快地扫了一圈,脸上旋即露出歉意的笑容,微微低下头,道了声“告罪了”,复又立刻关上门退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平安看得清楚,见状无奈地扶住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柳将军对周子澹心仪书宁一事早有耳闻,故见书宁大刺刺地推门而入之事并没有大惊小怪,反而摆出一副促狭的神色,朝周子澹揶揄道:“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喝道世子爷的喜酒了。”   周子澹艰难地抽了抽嘴角,心道我倒是想,可媳妇儿都还没搞定呢。想着自从书宁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后,对他总不如以前那般热络,心里头又难免有些黯然,以至于接下来与柳将军商议政事的时候频出惊人之语。   “……世子爷您的意思是——就这么由着老二?”柳将军今儿大早刚刚接到探子的回报,说是柳二老爷最近有些异常,身边往来之人竟仿佛与周子彤有些不清不楚,柳将军得此消息,又气又怕,气的自然是自家兄弟竟与逆贼勾结,怕的则是生怕周子澹把他也一起怀疑上。   柳将军算是看出来了,周子澹不愧是老王爷最宠爱的嫡子呢,外表瞧着似个温柔多请的公子哥儿,做起事来却是半点也不含糊,最是果敢决断,御下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不过大半年的工夫,倒把秦地的许多老臣都给收服了,就连宁州城里的大小官员,而今说起周子澹来,也是无人不称赞有加。   “世子爷——”柳将军咬着牙欲言又止,抬头看周子澹,见他面色如常,心中反而愈发地有些发虚,遂继续道:“我自己的兄弟自己最清楚,我家老二脑子有些不大清楚,最是耳根子软,三言两语地就容易被人说服。”   “所以呢?”周子澹不急不慢地问。   柳将军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道:“属下……觉得,他可能果真与周子彤那逆贼勾结了。”自从上回柳二老爷一心想把女儿柳如眉说给周子澹却不成功后,他心里头便颇有些怨气,紧接着他又被派去剿匪,实际上却是被贬出了宁州城。以柳二老爷那比芝麻还小的心眼儿,怎么会不记恨。   周子澹终于抬头看了柳将军一眼,脸上也有了肃穆的神色,但语气却依旧沉着,“他人不在宁州,柳将军觉得,他能做什么?”   柳将军愣了一下,脑子里忽然有些懵。   周子澹耐着性子朝他解释道:“据本王所知,柳副将虽掌管过宁州城防,但他一走,城防就已大换血,不说统领,便是几个副统领也通通全都换过了。便是他有心想出卖宁州营的消息要换取什么,难道柳将军不会随机应变,防范于未然么。”   柳将军仔细观察周子澹的表情,见他脸上没有丝毫怀疑自己的神色,终于松了一口气,旋即定了定心神,仔细想了想,方才回道:“世子爷请放心,属下早已将宁州城上下梳理过,虽然他在城里多多少少还有那么几个心腹,但都成不了大事儿。”   “若是他回来呢?”周子澹忽然问:“若是他剿灭了水匪得胜回城呢?”   柳将军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稍稍一琢磨,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柳老二去剿匪时领了两千精兵,听着虽不多,但他若果真丧心病狂地与周子彤勾结,悄悄地把人给换了,全都带进宁州城来……柳将军连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那世子爷——你还这么由着他?”柳将军急得直抹汗,扯着嗓子道:“属下这就领兵去把他给抓回来。这王八羔子白眼狼,早晓得他会变成这样的德行,我就该把他扔在乡下老家不带他出来,让他做一辈子农夫……”   柳将军絮絮叨叨地骂了一通,嘴巴里各种新奇的句子层出不穷,周子澹耐着性子听他说,一边听还一边小口小口地品着茶,表情很是惬意。柳将军骂得口干舌燥了,终于自己住了嘴,悄悄朝周子澹瞅了一眼,小声问:“世子爷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我不是早说了么?”周子澹白了他一眼,缓缓道:“将计就计!”   柳将军脸色微变,如若是这样,柳老二的性命只怕是保不住了。可是——若果真如此,那也怪不得谁。说到底,可没有人逼着他这么做。柳将军叹了口气,无奈地想通了,好歹柳家还有后呢。   二人说罢了公事,柳将军起身欲告辞,才将将拱手准备道别,周子澹忽地想起什么似的侧过脸来盯着他看,脸上表情很是耐人寻味。柳将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小声问:“世子爷还有别的事要吩咐?”   周子澹摸着下巴摇头,咬了咬唇,一脸好奇地问:“听说柳将军与夫人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不知当初您们二位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刚刚说完,他又觉得有些冒失,赶紧挥挥手,很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唐突了,柳将军就当没听到我的话。”   他这样傻乎乎的样子才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么,柳将军一边捋着长须一边高兴地想,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里露出欢喜和怀念的神色,很是痛快地回道:“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老夫当年只是个穷小子,所幸生得一股子蛮力在镖局当镖师,有一回在押镖到城里,正巧碰上几个地痞为难我那秀才岳父,遂上前帮忙,三拳两脚就把那些混混们给赶走了,又好心好意地送他回家。本只是拔刀相助也不图什么回报,没想到就在他家里头遇着了夫人。”   “夫人那会儿……嘿嘿……”柳将军的脸上竟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她比我小好几岁,长得漂亮,又识文断字,脾气也爽利,我当时就看上了,当着面就向她家里头提亲,结果被老岳父嫌弃,脱了鞋子把我赶了出门。”   “然后呢?”周子澹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小声催促着他继续往下说。   “然后?”柳将军一叉腰,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自信又得意的气势来,“我怕什么?我那老岳父瘦得跟个麻杆儿似的,又是个读书人,手里头没力气,挨他几下打也掉不了一块肉,反正我就厚着脸皮往她家跑。老岳父没辙了,就让我夫人出面赶人,她力气倒大,不过我也不怕,由着她又打又骂,后来她自个儿累了,反倒笑起来,说没见过像我这么皮厚的……”   柳将军说了一阵,忽然发现周子澹没音儿了,凝神一看,却见他满脸幽怨地看着自己,可怜巴巴地道:“若是……打也打不过呢?”   柳将军:“……”   不过几日,宁州城里竟传出谣言,说宁家二小姐乃是不世出的高手,武功高强,出神入化……当然,这都是后话。   柳将军走后不久,周子澹便自己出了门,老老实实地去寻书宁交待情况。虽说这主意是一心大师帮忙出的,可他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向她坦白。至于坦白后该怎么办?他一咬牙,不管了,就算他的武功不如柳将军,总不能连脸皮也不如他厚!   “世子爷!”   周子澹将将出门,平安就抹着眼泪扑了上来,巴巴地交待情况,待听得书宁连他中午悄悄吃什么都一清二楚的时候,周子澹的脸顿时涨得比猪肝还要红。   “不是小的不机灵,实在是二小姐太精明!”平安眼泪婆娑地瞅着周子澹,拉着他的衣角小声地劝,“要不,世子爷您还是老实交代了吧。”   “不用你说!”周子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咬咬牙,整了整衣衫,又理了理头发,罢了朝平安问:“我这一身可还合适?”   平安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世子爷英俊潇洒,乃人间绝色。”   周子澹恨不得甩他一耳光!   书宁与周子澹不在同一个院子,因是临时租赁的,自然比不得宁府富贵大气,院子里摆放了十几盆花草,长得倒是不错,只可惜都不是开花的季节,只见一片翠绿,显得有些单调。   周子澹到了房门口却不敢进门,蹲在台阶上摘菊花叶子玩儿,偌大的一盆花一会儿被摘得秃了顶,他还欲再去荼毒另一盆,房门开了,书宁新收的丫鬟绿茹端着茶壶走了出来,瞅见门口的周子澹很是吓了一跳,旋即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地道:“原来是世子爷,可把奴婢吓了一大跳。”周子澹还来不及出声喝止,她已经转头朝屋里招呼道:“小姐,世子爷来了。”   “请他进来吧。”正在屋里看书的书宁微微抬起头,小声吩咐了一句。   周子澹犹如最平常的邻家少年一般慌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进了屋。   书宁歪在床边的软榻上看书,见他进来,这才收了书,不急不慢地坐直了身体,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揶揄的笑意,“病这么快就好了?”   她这一句玩笑,立刻让周子澹紧绷的心松弛了下来,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去年他们初初相识的时候,仿佛关于周子翎和南州城的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周子澹笑嘻嘻地在她面前的圆凳上坐下,厚着脸皮回道:“早晓得骗不过你。”他并不在这个恼人的话题上纠缠,立刻把话转到别处,好奇地问:“看的是什么书?”   “绿茹从街上买来的话本,说是好看得紧,我翻了几页,确实有些与众不同。”说话时,书宁忍着笑把手边的书递给周子澹。周子澹兴致勃勃地翻开来,一目十行地看了两页,顿时两眼放光。   街上的话本册子不少,大多是些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故事,这本也不例外,只是那言辞十分地与众不同,感情写得十分……真挚。   唔,这段词倒是填得不错,香艳又不露骨……   周子澹猛地觉得不对劲,赶紧放下手里的书,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两声,道:“你若是喜欢这样的书,明儿我再去街上多买几本。”   书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连连摇头道:“不过是觉得好玩儿才多看了几眼,哪里就真喜欢了。”这样的书拿来当做笑话儿看还能将就,真用来打发时间,一本就嫌腻歪了。   她不曾问起周子澹为何要装病,周子澹也不好主动提,只是终究总还是有些不自在,想方设法地总要寻些别的话儿说说,可是心里却难免又想,以前的他们可是想说什么都毫无顾忌的,为什么现在却忽然变得如此疏远。   越是在意,就越是患得患失,周子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知道,原来他与寻常的少年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开口道:“其实我……就是不想让你走。”   他的感情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口,仿佛烙铁一般,又似滔滔江水,觅得一个口子灌出来,尔后便一路汹涌,畅通无阻,“我怕以后再也见不着你,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总是胡思乱想,如果这一次你走了,是不是从今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一想到这个心里头就又涩又痛,连气儿都有些喘不上。现在想想,以前和你在京城的时候,是我这一辈子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光。我……不想和你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再写点,可是外头雷电交加,随时可能一个雷下来电脑就没了,所以,赶紧发了关电脑。   呜呜,好可怕! ☆、71   七十一   周子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酝酿了这么久的感情都在这聊聊几句话中全都倾诉了出来,无论书宁如何回应,对于他来说,都已是做了最大的努力。   可是,如果她拒绝了呢?周子澹的脑子里迅速地闪过这个念头,就算拒绝了,那也不打紧——他心里暗暗地想,大不了再来一次,又一次,总有一日,书宁会被打动。这么一想,心里头便愈发地安定下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书宁的脸,眉目间一片坚定。   书宁却良久的沉默。   “阿欢——”就算知道了书宁的身份,可周子澹叫却还是喜欢她阿欢而不是像周子翎那样唤她阿宁,好像这样他就能愈发地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而不是每唤一次她的名字,就让她不可遏止地想起周子翎。   见书宁没有回话,周子澹并没有失望懊恼,事实上,他心里还有些隐隐的喜悦。如果是讨厌,依着书宁的性子,只怕立刻就要把他喝骂出门,可是她却在犹豫不绝,欲言又止,这是不是代表着,其实她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他的位置呢。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周子澹生怕逼急了她,毕竟周子翎的事情过去得还不久,也许书宁还没有准备好重新接纳一份新的感情,所以他很善解人意地道:“等到那一天你想通了,再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就是——你别总想着回京。”   一想到书宁要离开他,一想到从此往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明媚灿烂的笑容,周子澹的心里头就空落落的,仿佛里头的血和肉都已经被掏空了一般。   书宁蹙眉不语,过了好一阵,她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平日里明亮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迷茫之色,素来灵动的小脸紧紧绷着,有一种可爱的严肃,“周子澹,”她连名带姓地唤他的名字,一脸正色地问:“你不觉得我难相处吗?”   周子澹没想到她忽然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呆了一呆,傻乎乎的“哦”了一声,旋即才反应过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声道:“怎么会,怎么会?”他所认识的所有女人中,没有谁比得上书宁这么爽朗大气好相处的了。   “你不觉得我脾气大,自以为是,装横霸道,武断独行么?”书宁又问。   周子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书宁锐利的目光深深地盯在他脸上,周子澹微微有些不适,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做作,想来心里头果然也是这么想的。   书宁忽然有些想笑,然后她就立刻笑出了声,一伸手在周子澹的脑袋上敲了一记,神态亲昵而自然。这一瞬间,周子澹觉得他们又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初见的时光,那个时候,他还是宁家胡天胡地不中用的纨绔少爷,而她则是他的小姑姑。   “我脾气不大好呢。”书宁托着腮仿佛想起了许多旧事,脸上露出难得的忧伤情绪,“安哥儿小的时候像个女孩子,不爱骑马射箭,偏偏喜欢读书,整天之乎者也的像个迂腐的老头子。那会儿父亲就老是发愁,说日后怎么敢把南州城交到他手里。结果——他老人家殉国的时候安哥儿才十一岁,如何能服众,无奈之下,我只能暂时接下南州城。那时候我也才十五,便是先前跟着父亲学过骑射,可到底是个女孩子,年纪又轻,军中那些大老爷们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我若是太软弱了,只怕南州城早已易主了呢……”   就连她自己都已经回忆不起当年曾经遇到过的重重困境了,现在想来,有时候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到底怎么样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而她那自作主张、专横霸道的性子,想来也是那五年里养成的吧。不说周子翎受不了,就连那时候的崔翔安也常常和她吵得面红耳赤。   周子澹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也许,是因为她忘记了前事,性子才变得柔软了?   周子澹定定地看着书宁慢慢诉说着过去的旧事,眼神愈发温和,脸上有着连他从未显露过的温柔……崔翔安不经通报径直闯进来的时候,所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但屋里的两个人显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崔翔安在门口站了半晌,那两人竟连正眼也没朝他看一眼。   虽说崔翔安对周子澹还算满意,尤其是书宁坠马后他毫不犹豫地扔下秦地的正事跟着他一起回京的举动让崔翔安难得地对他生出许多善意,但真正瞧见他和书宁这么和谐地坐在一起“说心事”,崔翔安的心里头难免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咳咳——”他故意重重地咳了两声,脚步也愈发地沉了,似笑非笑地朝周子澹瞥了一眼,旋即又立刻朝书宁咧开嘴讨好地笑,朗声道:“你醒了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担心得我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我不是给你写了信么?”瞧见崔翔安,刚刚还沉浸在回忆中的书宁立刻精神奕奕,跳起身迎上来,笑吟吟地问:“你没收到?”   “我没回南州。”崔翔安很自然地拉了书宁一起坐下,仿佛自己才是这屋里的主人。周子澹倒也不生气,他很清楚讨好小舅子的重要性,自然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跟崔翔安闹别扭,满脸堆笑地在书宁另一侧坐下,笑着插话道:“那就难怪了,阿欢的信已经送出去了七八天,照理说早该到了。”   崔翔安白了周子澹一眼,转过头继续跟书宁说话,“我把城里的事都暂时交给了冯培和沈林,跟他们说了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虽说他得知书宁身份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可算一算日子,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却并不长。想着周子澹行动如此迅速,说不准哪天就说动了书宁下嫁,留给他的时间就愈发地少,所以崔翔安一天也不敢耽误,把城里的事早早安排好了,立刻就动身来了宁州。   不待书宁回话,周子澹却忍不住低声插话道:“那……丧事……”他本想说阿欢的丧事终究如何办的,可忽然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十分别扭,仿佛在故意诅咒书宁似的。   “我在京里办完丧事才过来。”崔翔安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书宁一眼,犹豫不决地小声道:“冯培好像猜到了什么?”   周子澹眨了眨眼睛。   书宁苦笑,“阿培寡言少语,性子却极细腻,想来是我们平时说话被她看出了些什么来。”先前她一直犹豫不觉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冯培,可后来仔细想过,却还是放弃了。这些年来,如果晓得她的真实身份,依着冯培的性子,定是要追到宁州来的,可是,她已经不是崔玮君了啊,怎么能还那么自私地把那么优秀的人留在身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   “她就算猜到了什么也不会随便问的。”周子澹不甘寂寞地继续插话,“这种事儿,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吧。”就连周子翎,与书宁应是再熟悉不过了吧,可他偏偏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周子澹心里头虽然这么想,可还是聪明地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但是,以书宁姐弟俩的聪明劲儿,哪里会猜不出他口中所说的“一般人”到底指的是谁。   见书宁的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周子澹赶紧聪明地转换话题,热情地上前拍了拍崔翔安的肩膀,笑着道:“翔安难得来一趟,回头我带你去附近转一转。上回我们一直忙着找人,只怕你连宁州城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崔翔安不高兴地瞪他,“我比你还大一岁呢,你叫我什么?”不说书宁还没嫁给他,就算真嫁了,书宁现在年纪可比他小不少,周子澹充其量只能叫做妹夫。有他这么没上没下的妹夫么?   周子澹立刻求助地朝书宁看过去,叫崔翔安一句“崔大哥”倒也没什么了不起,可关键是——书宁就在旁边呢,冲着未来的小舅子叫大哥什么的,周子澹觉得,好像多少有些难为情。   书宁吃吃地笑。   周子澹无奈,硬着头皮刚要开口,书宁却出声拦道:“多大的人了,还闹什么小孩子脾气。”   周子澹一愣,眨了着眼睛缓缓抬头,瞅见崔翔安气鼓鼓的脸,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书宁是在帮着自己说话,顿时有一种蜜意从心底缓缓流淌开来,浑身上下仿佛都泡在蜜罐子里,甜得快要晕过去。   崔翔安实在见不得他这幅傻兮兮的模样,一想到书宁将来可能要嫁给他,心里头忽有觉得有些不甘。周子澹察言观色,立刻发现了小舅子的不对劲,赶紧上前来打圆场,笑呵呵地拉着崔翔安道:“正好城里出了些事,你也替我出出主意。”说罢,又把柳二老爷可能与周子彤暗中勾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们姐弟俩听。   崔翔安闻言,冷笑数声道:“这样的东西你还留着准备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等把周子彤收拾了,就差不多完结了^_^ ☆、72   七十二   宁州接连下了三天雨,虽不大,却一直淅淅沥沥的下得十分不痛快。因着这样的天气,城里也冷清了许多,街上只有偶尔几辆马车匆匆而过,溅起一地的水花。   守城的侍卫小满朝大街上张望了一阵,没瞧见有人进出,便把脑袋缩回去朝屋里的同伴道:“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想来也没人进城,不如早些把城门关了,也好早些返家吃顿热饭。这贼老天,前几天还暖洋洋的,这几日就似发了疯似的,冷得直哆嗦,哪里像春天日里。”   屋里的小个子侍卫朝破旧的老桌上的沙漏看了一眼,笑呵呵地回道:“还有一刻钟,小满若是着急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大鹏呢。”   另一个年轻侍卫大鹏也连连点头,“是是是,有刘大哥和我在呢,小满你先走也不碍事。”   那小满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哆哆嗦嗦地缩了回去,嘿嘿了两声,无奈地道:“可不敢回去,世子爷就在城里呢,听说南州的那个城主也在,要是因着我们的缘故闹出什么事来,回头还不被将军给砍了。”   那俩侍卫也跟着笑了两声,三人说了一阵话,大鹏朝门外瞅了一眼,忽瞥见远处仿佛依稀有人影朝城门方向走来,不由得起身朝城外探看。迷迷蒙蒙的雾气中,果然有影影憧憧的人马缓缓驶来,大鹏愣了一下,扭头问老刘:“刘哥你瞧瞧那是哪里的人马,没听说今儿有哪个营地的军队要回城啊?”   老刘闻言,飞快地走到门口朝远处张望,因离得远,又下着雨,视线受阻,就连军旗也被雨淋得纠成了一团,根本看不清上头的字,也看不清来人的装扮,老刘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凝重的神色,朝小满吩咐道:“你且先去将军府通报。我们先拦着,不管是谁,没有进城文书都不能放进城。”   小满见老刘脸色凝重,心中有些慌,赶紧应下,飞快地出了门。老刘和大鹏对视一眼,起身去关城门。片刻之后,那支队伍渐渐近了,大鹏和老刘爬上城墙,在垛口上方仔细打量来人,守城的侍卫们也俱严阵以待,利箭上弓,只等下方队伍稍有不对劲便要动手。   “干什么呢,赶紧开城门!”城下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喊,“没瞧见将军回城,还不赶紧把门打开。”   “将军?”老刘低声喃喃,朝大鹏交换了个神色,二人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不会是柳副将回来了吧。”除了他,整个宁州城,还有谁敢这么大刺刺地自称为将军。   大鹏挠了挠脑袋,有些犹豫不决,“没听说柳副将今儿要回来啊?咱们放不放?”   依着守城的规矩自然是不见进城令不放人的,可一想到下面的人是柳副将,城墙上的众位侍卫俱是头疼。谁都晓得柳二老爷的脾气,因着与柳将军是嫡亲的兄弟,他在城里一向横行无忌,谁若是得罪了他,保管吃不了兜着走。眼看着就要天黑了,且又下着雨,若果真守着不让他进城,回头还不晓得要被他怎么收拾呢。   “怎么办?”所有人都一阵头疼,老刘有些着急地问:“小满回来了没有?”   “这才过去了不到一刻钟呢,哪能那么快。”便是到了将军府,能不能顺利见到柳将军还不好说,更何况还得赶回来。   老刘沉默了半晌,城门下怒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连柳二老爷都亲自出来了,吹胡子瞪眼地在底下骂人。老刘只当没听见,索性转过身去把耳朵塞上。   其余的侍卫们却是没有他这么大的胆子,一个个都面如土色,犹豫了一阵,大鹏壮着胆子小声劝道:“要不,还是先把人放进来再说。都是自己人,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柳副将的脾气不好,若是再拦着不让进城,回头肯要给我们难看。”   老刘不说话,侍卫们见他没有反对,自然当他同意了,大鹏又赶紧招呼着大伙儿下城楼去开门迎接。   城门一开,柳二老爷便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当先冲了进来,众侍卫还欲上前寒暄几句,却被他狠狠一鞭子甩开,大家伙儿哪里还敢再靠近。只当今儿又少不得挨一顿训斥,不想柳二老爷竟半句多话也没说,挥着鞭子径直进了城,身后的数千人嘛也摆成四列,秩序井然地往城里走。   “今儿真稀奇,柳副将带的兵也这么有规矩了。”大鹏压低了嗓门小声与身边的侍卫议论道。话刚落音,脑袋上就挨了一记,老刘沉着脸瞪他,小声责备道:“你这张臭嘴,早晚要因着这个吃大亏。”   大鹏挨了一巴掌也不恼,笑嘻嘻地继续道:“我又没说错,柳副将手底下的兵是什么德行大家伙儿还不晓得,哪次进城不闹哄哄的,今儿竟怎么安静,难不成是剿匪不利,怕回来被柳将军责罚,所以才格外低调?”   老刘死死地盯着源源不断进城的队伍看了半晌,脸上渐渐浮出狐疑的神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真要具体说,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心里头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刘大哥是生怕回头被柳副将迁怒吧。”一旁的侍卫笑着劝道:“我看没事儿,方才柳副将进城的时候走得快,根本就没瞧见我们是谁。而今世子爷在城里,他也不敢乱来,过了今日,怎么还会回头来寻我们的不是。”   好像的确是这个理儿。可是,平日里只消是军队进城,不管什么天气,便是寒冬腊月里也总免不了有百姓出来看热闹,今儿的大街上却是一片安静,先前还偶尔有几辆马车经过,到而今竟是连半个人影子也没有瞧见。老刘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队伍进城速度极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数千人马便全进了城。眼看着士兵们渐渐走得远了,老刘赶紧招呼着侍卫们关城门,大门将将锁好,一转身,却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支数百人全副武装的士兵来,领头的一个朝老刘挥了挥手里的令牌,旋即便领着人将城门层层守住。   “这……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大鹏吓得使劲儿往老刘身后躲,怯怯地探出半个脑袋来。   老刘不说话,狠狠拽了大鹏一把,二人一起躲回了城门口的哨屋里。   …………   书宁和崔翔安坐在酒馆二楼的包间里查看大街上的动静,瞅见远处终于有了军队的影子,崔翔安立刻精神一震,低声提醒道:“到了!”   书宁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快步踱至窗边,顺着崔翔安手指的方向看去,瞅见最前方马上的人影,她的脸上缓缓露出讥讽的神色,“柳二老爷只怕正做着翻身当家的美梦呢。”   崔翔安嗤笑,“做梦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因书宁坠马之事与柳家母女有关,故崔翔安连带着对柳二老爷也恨之入骨,说到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书宁晓得原因,只笑不语,想了想又岔开话题问:“你说他今儿能不能保住一条命?”今日阻击一事周子澹本想另派个副将负责,不想最后柳将军主动请缨,还立下了军令状。周子澹不好拒绝,只得将此事全权交到了柳将军手里。   “我觉得悬。”崔翔安摸着下巴摇头,“十有八九回不去了。柳老二就是颗臭鸡蛋,柳将军经营了这么多年,一世英名险些要砸在亲弟弟的手里头,便是周子澹不说,旁人还能不议论?柳将军这是要递投名状呢!柳老二不死,这事儿便没完。”   便是今日柳将军大义灭亲杀了柳二老爷,也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拿此事再作文章。柳将军可真真地被他这长了个猪脑子的亲弟弟给拖累死了。   崔翔安看着书宁似笑非笑,若有所指地道:“阿姐你说奇怪不奇怪,都是一母同胞所生,这柳老二怎么就活脱脱的一个草包。我使人打听过,他早先虽也没什么本事,却不似现在这般浑,现在这模样,倒像是有人故意怂恿着似的。我看呐,某些人,可不像他在你跟前那样傻乎乎的。”   书宁哪里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也斜着眼睛看他,“五年前你要是有现在一半聪明,我那会儿还操什么心。”   崔翔安脸上一窘,声音顿时低下来,扁了扁嘴,不悦道:“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还故意笑话我。”   书宁笑,“他若是没有半点心机,哪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收服如此多旧部。你若是有他一半的经历,只怕心眼儿比他还多。”   崔翔安不屑地冷哼一声,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不看她,“我现在的心眼儿就比他多。”   书宁正要笑话他,崔翔安脸上忽地一凛,朝她作了个手势,低声道:“开始了。”   书宁凝眉朝楼下望去,只听得“嗖嗖——”一阵风响,利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毫不留情地射向街上缓行的士兵,楼下顿时一片惨叫——   作者有话要说:哎,最近小区总停电,昨晚开始停,一直停到今天下午三点,我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中午也没睡成,困得一塌糊涂。 ☆、73   七十三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其实没有什么看头,书宁和崔翔安只在窗口站了一会儿,便摇摇头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街上闹了半晌,声音终于渐渐低下去,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雅间外“噔噔噔——”的脚步声,旋即便是周子澹清朗的声音,“阿欢在么?”   崔翔安起身去开门,却不放周子澹进屋,堵在门口盯着他似笑非笑,“世子爷这会儿不是该忙着处理楼下的公务么?这么一大批人,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周子澹仿佛看不到他脸上的故意,俊秀的脸上依旧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目光却已进了屋,直直地落在书宁脸上,眸中波光粼粼,“有柳将军和云先生在呢,有些事我反倒不好出面。”   书宁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微微诧异,挑眉问:“你这是打算给柳将军一个人情?”   崔翔安冷哼一声,不情愿地让开路,瞪着周子澹进屋,嘴里小声嘟囔道:“妇人之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事儿,引敌入城乃谋逆叛反之罪,这也能纵容着?日后军纪如何肃清?一时心软,将来定要出大乱子。”   周子澹何尝不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是到底不愿与柳将军闹僵,又生怕书宁误会他心软无能成不得大事,立刻解释道:“所以我才故意躲开了,让云先生来处理。虽说留他一条性命,但对外却要宣称已诛杀的,只消柳将军晓得即可。二来,有他在,柳将军日后行事多少也有所顾忌。”   “你还怕他翻天不成?”崔翔安不悦地回到桌边坐下,言辞间对柳将军并不在意,“不过是个莽夫,真有本事,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龟缩在宁州城里不出来,由着周子彤那叛贼为祸秦地。”   周子澹算是明白了,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左右崔翔安就是看他不顺眼,只要有心鸡蛋里头也能挑骨头来,更何况他这事儿本来就做得有待商榷。虽说被崔翔安指责了一通,可周子澹心里头却半点气恼也没有,相反的,他却是越来越欢喜——若不是周子澹察觉到书宁对他有了心,怎么会醋成这样?   媳妇儿还没娶到手,周子澹自然不会跟未来的小舅子一般见识,更何况,这小舅子年纪还比他大一岁,所以,无论崔翔安怎么语气不善地训斥他,周子澹依旧表现得很是从容得体,脸上挂着浅笑,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书宁瞧,丝毫不把小舅子的责骂放在心里。   他越是这么大方,崔翔安就越是心里头不痛快,看着周子澹那张笑得云淡风轻的脸,愈发地想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狠狠砸一拳。   书宁对自己这弟弟最是了解不过,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一脸正色地问周子澹,“下头怎么样了?我方才瞧了,进来的人可不少,怕不是有近两千人?”   “我上来的时候柳将军正派了人清点人数,敌军约莫死了有一两百号人,余下的都投了降。我们这边伤了十几个,倒是没折了人。”那些假冒宁州士兵的军队一进城门便被四面包围,到十字路口时彻彻底底地被包了饺子,东南西北都埋伏了上千士兵,就连街道两侧的楼顶上也埋伏着近千名弓箭手,敌军被杀得措手不及,一个也没能逃掉。   秦西北这一带的城池大多被周子澹收复,这数千士兵想来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潜伏进来,不想竟被周子澹一锅给端了,书宁几乎可以想象到周子彤接到消息时气急败坏的表情。   但是,这事儿还没完。   “换了是我——”崔翔安独自一人生了会儿闷气,不见书宁过来安慰他,只得自己把那股闷气给压了回去,转而插话道:“虽说抓了这么多人,可到底不曾伤了周子彤的筋骨,不说两千,两万他也折得起。”   这话虽说有些夸张,但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周子彤在秦地经营多年,手底下的兵少说也有七八万,而今不过折了两千人,不过是九牛之一毛罢了。   书宁瞥了崔翔安一眼,不急不慢地道:“你怎么晓得世子爷没有旁的打算。”   崔翔安顿时一滞,周子澹眉开眼笑,咧嘴看着书宁,欢喜得脸都红了,厚着脸皮道:“还是阿欢了解我。”罢了,又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给他二人听。   “你想请君入瓮?”书宁很快会意,眯着眼睛瞥了周子澹一眼,眸光闪闪,水波致致,看得周子澹心中一荡。周子澹却忍不住泼冷水,“那周子彤狡猾奸诈,如何会中你的计?秦东距离宁州可不近,一路上又多是重镇,他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书宁却摇头,“周子彤若是不胆大,又如何会做出谋逆之事。他敢不敢来,还要看宁州城对他的吸引力够不够大。”   周子澹只觉得自己跟书宁简直想到一块儿去了,愈发地觉得二人是绝配,不动声色地朝她靠了靠,好让自己凑得更近了些,笑眯眯地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刚刚特意让柳将军留下了几个人的性命,就是为了给那边传消息,一面自然是说他们已经潜入宁州,另一面却是要传些旁的谣言,让他信不过旁人,非要亲自来一趟才好。”   崔翔安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他又不傻,从秦东到宁州路可不近,他能带多少人出来?若是大规模调兵岂能瞒得过宁州?撑死了也就从贤城调几千人马,就凭这么点人也敢来攻打宁州,他脑袋坏了吧。”   周子澹的脸上愈发地露出得意之色,“崔城主并非秦地人,故不晓得宁州的地理也不奇怪。宁州号称四面环山,易守难攻,东面山脉绵延起伏,密林重重,几无道路可通,但事实上,从秦东到宁州确实有小道可行。周子彤先前只是不知,若是晓得这个消息,岂能坐得住。更何况,若是外头还传出我重病卧床,且与柳将军不和的消息……”   “从秦东到宁州有小道?”书宁眉头一拧,脸上旋即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故意使人泄露的消息?”虽说这消息也许能将周子彤引到宁州来,可这么大的事儿,一旦泄露出来,却于宁州城没有半点好处。   周子澹自然明白书宁的顾虑,连忙解释道:“虽有小道,但路上很不好走,山高且阻,密林丛生,周子彤带的人越多,陷进去的也越多,少说也要折损三成以上的人马。等他们到了城下,我们以逸待劳,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崔翔安不屑地哼了一声,“既然你都有了主意,还跟我们商量什么。”   书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虽没有说什么,但眼中的责备之意很是明显。崔翔安愈发地觉得委屈,白了周子澹一眼,小声喃喃道:“阿姐你瞪我做什么,我又没欺负他。”   书宁深深地觉得,崔翔安只要一跟在她身边就越来越幼稚,到现在,几乎已经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了。   崔翔安心知自己这几日表现得有些过头了,先前书宁跟周子翎还未断绝关系的时候,他还把周子澹当做盟友,现在周子翎出局,他立刻就把枪头对准了周子澹——说起来,似乎的确有些不厚道。   可是——一想到周子澹比他年纪还小,崔翔安的心里头就怎么也不是滋味,他完全忘记了现在的书宁还不到十六岁的事实了。   “我走了!”崔翔安气呼呼地起身,一跺脚就冲出了门。书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人影飞快地消失在雅间的门口,并没有起身追出来。   周子澹心里头又是痛快又是担心,痛快的是崔翔安终于又吃了一瘪,担心的则是他会不会再来使绊子。要知道,他们姐弟俩的感情深厚,万一崔翔安下定了决心,拼死不让书宁嫁给他,这桩婚事说不定还真悬了。   想到此处,周子澹又无奈地站起身,作出一派大度的姿态道:“我还是追过去跟他仔细说说吧。”   “不用去。”书宁揉了揉太阳穴,摇头拦道:“他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这会儿正别扭着呢,你跟过去少不得被他挖苦一通,等他自己想通了,便会主动找上门来。”   周子澹见她语气中对自己诸多维护,心里早已似打翻了蜜罐一般,高兴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光瞪大眼睛瞅着书宁傻笑。笑了半天,书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地道:“你傻笑什么?”   周子澹不说话,嘿嘿地挠了挠脑袋,转换话题问:“桌上只有茶水,你还没吃晚饭吧。正巧我也没吃,你陪我用点儿。”说话时,人已走到了雅间门口招呼外头的小二,三言两语便点了菜。不一会儿,小二便端着菜肴陆续进了屋,四菜一汤,竟全是书宁平日里最爱的。   “这庆和楼新来的厨子是南州人,做得一手好南州菜……”周子澹一边啰啰嗦嗦地介绍着,一边殷勤地帮书宁布菜,罢了,又一脸紧张地看着她,仿佛生怕她不喜欢。   书宁垂下眼帘,敛去所有的情绪,只低声问:“你怎么晓得我喜欢吃这些?”   周子澹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向翔安打听的。”   “他会告诉你?”书宁微微有些诧异,今儿崔翔安对周子澹的态度多有不善,怎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是上次我们回京的路上说的。”那会儿崔翔安还把他当做同一阵营的盟友,所以对他还算客气,现在却是翻脸不认人了,这让周子澹多少有些沮丧。   书宁自然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之意,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豆腐放在嘴里,微微点头,“这厨子手艺不错。”   周子澹立刻松了一口气,还欲再招呼她用些别的菜,忽又听得书宁不急不慢地道:“你想知道什么,以后不必去哄他,直接问我就是。”   这……这是……   周子澹强压下心头的狂喜,重重地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大家都喊着要感情戏,可是,也不能毫无征兆地进展得太快是不是。   今天算是有点小小的,小小的进展了吧 ☆、74   七十四   那场伏击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除了柳二老爷一家子被偷偷送出城外,宁州城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犹如水面上投入的小石子,涟漪过去,便化作一片平静。但暗中到底有多少风起云涌,书宁虽可以想象得到,却并不关心。周子澹可以独自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她来担心。   又过了不久,城里便传出了周子澹重病卧床的消息,柳将军眼看着消瘦下去,将军府的大夫络绎不绝,更有消息说,连京城都惊动了,还遣了太医过来诊断。至于周子澹的病情,有说无碍的,也有说严重的,莫衷一是。   “从秦东到宁州,若是走大路,便是一路顺畅,大军也得大半个月的时间,更不用说那小道道阻且长,密林匆匆,少说也要一个月。”周子澹拎着一壶好不容易才淘换来的葡萄酒来书宁的院子里寻她说话,才进门便瞧见了崔翔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咧着嘴勾了勾嘴角,假装若无其事地与他打招呼,又道:“趁着他们还没到,不如去附近的姚湖走一走,湖中有三岛,岛上遍植花木,亭台楼阁精巧非常,阿欢在城里闷得久了,正好出去透透气。”   他心里头清楚得很,便是私底下悄悄邀约书宁,崔翔安也定要厚着脸皮跟过去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开口把他一齐邀上。果然,他的话刚落音,崔翔安便似笑非笑地朝他看过来,若有所指地问:“世子爷您这是单独邀阿姐一个呢,还是把我也邀上?”   “自然是大家一起去。”周子澹一脸坦诚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又明亮,正是十八九岁单纯热情的少年郎模样,“对了,还有一心大师。他昨儿跟我说过阵子便要告辞离开。他来城里这么久,我却一直未能好生招待,赶明儿把他一齐叫上,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一心大师明摆着站在他这一边,只要他开口,不怕他缠不住崔翔安——周子澹如此作想。   因周子澹答应得太干脆,崔翔安难免多心,但仔细想想,若是不跟过去,依着周子澹的厚脸皮,只怕什么话都敢跟书宁说的,若是书宁一时心软……崔翔安再不多想,立刻回道:“这主意甚好。”   说罢了,这才瞅见周子澹手里的琉璃酒壶,脸上立刻浮现出警惕的神色,暗骂周子澹狡猾,毫不客气地瞪着他问:“这酒是给谁的?”说话时手已伸了过来,麻利地把酒壶抢了过去,打开瓶塞闻了闻,发现酒味儿不重,脸上这才好看了些,嘴里却不客气地道:“闻着倒是香,不如让下人弄几道小菜,我们一起对饮一盅?”   周子澹偷偷看了书宁一眼,见她一直抿着嘴偷笑,无奈应下。   下人们飞快地通知厨房准备酒菜,隔壁院子里的一心大师闻到酒香,也悄悄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占了个座儿。那壶葡萄酒分量不多,四人一分,每人才得了两小杯,实在不畅快。崔翔安有心把周子澹灌醉,又吩咐下人另搬了两坛烧刀子过来,拦着不让书宁碰,只一个劲儿地猛灌周子澹。   一心大师早察觉到崔翔安的用心,倒也不劝,笑呵呵地拉着书宁说话。等书宁觉察到不对劲时,周子澹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周子澹酒品还不错,醉了酒只顾着睡觉,一声也不吭,乖乖巧巧的看得人怪心疼的。书宁看着他涨得通红的俊脸,不由得有些担心,起身道:“世子爷醉得厉害,我让下人扶他回去醒酒。”   正要出声招呼丫鬟,却被崔翔安拦了。他的一双眼睛亮得犹如黑夜里的星辰,眨巴眨巴地看着崔翔安,唇畔勾起狡猾的笑,“下人都毛手毛脚的,可莫要把他给弄伤了,还是我去。”说罢,不由分说地抢到前头把周子澹扶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脸,低声喃喃:“嘿,醒醒,醒醒。”   周子澹皱着眉头“唔”了一声,还是不动。崔翔安满意了,眯起眼睛朝书宁笑,然后又朝一心大师笑,罢了,踉踉跄跄地扶着周子澹出了院子。   书宁本来还有些担心,想另派两个下人跟上去伺候,忽地想到了什么,还是没作声。一心大师“噗噗——”地笑,依旧摆出平日里高深莫测的模样,摸着下巴点头道:“小丫头你不让人跟过去是对的,崔城主正要套世子爷的话呢,俗话说酒醉吐真言,世子爷要是不醉,说再多,崔城主怕也不信。”   书宁故作不屑之色,“关我什么事。”   一心大师顿时“哈哈——”大笑,直把书宁笑得脸上泛了红,这才作罢,抱起桌上尚未清空的酒坛子一边走一边朗声唱道:“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他越走越远,歌声也渐渐消失在远方,小小的庭院里,只剩书宁一人独坐桌边,凝视着桌上空荡荡的琉璃酒壶沉默不语。   书宁一直在院子里坐到太阳西落,听到下人回报说崔翔安回了屋,这才遣人去把他请过来。   “阿姐找我有事?正困着呢,不能明天说么?”崔翔安到底喝得有些多,一下午都忙着套周子澹的话,未曾休息,这会儿脑袋正沉着,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进屋便小声抱怨道,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撒娇。   他挨着书宁坐下,胳膊搭在桌上支着下巴看着她,黝黑的眼睛里雾气蒙蒙,带着明显的醉意和困乏,口中又喃喃地唤了一声“阿姐——”   书宁的心早就已经软了,亲自动手给他盛了一碗醒酒汤递到他面前,嘴上却埋怨道:“大白天的喝那么多做什么,醉了还不是自己难受,真真地活该。”   崔翔安只是傻笑,使劲儿摇头,“我不怕,醉了有阿姐在。”说罢,却又把碗往书宁面前推,腻着声音撒娇道:“我胳膊沉,抬不起来,阿姐你喂我。”   果然是醉了!书宁哭笑不得,故意板起脸,小声骂道:“你是不是想讨打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讲理,也不怕被人瞧见。”   崔翔安却不依,没脸没皮地拉着书宁的袖子撒娇,大个子弯着腰往书宁身上蹭,声音甜得发腻,“我不管,阿姐你是不是不疼我了。我是安哥儿啊!阿姐,阿姐……”他小声嚷嚷着,一会儿,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竟安静了下来。书宁低头看时,却见他的眼睛里已盛满了晶莹的泪水。   书宁的心里仿佛被狠狠揪住,顿时喘不上气。崔翔安眨了眨眼睛,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般沿着脸颊一滴滴滑落,却是半点升息也没有。他这样默默地掉眼泪,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酸难过。   书宁立刻想起很多年前崔父过世时的场景了,那时候崔翔安也是这样抱着她悄无声息地落泪,悲伤而绝望。   “安哥儿——”书宁轻轻地拍着崔翔安的背,声音平和而温柔,“出什么事了?”   崔翔安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很久很久不说话,书宁也不急着追问,只是慢慢地轻抚他的背,安慰的,关切的。过了许久,他才终于闷闷地发出些声音,“这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   “最后一次,我在阿姐面前肆无忌惮的撒娇,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崔翔安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书宁,脸上的泪痕还在,可神情却已变得坚定而郑重,“以前听阿姐说要嫁人,我总是不高兴,因为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你一个亲人。如果你也离开了,那我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不管我在哪里,都是你的阿姐,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书宁认真地看着他,一字字地道。   崔翔安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微微颔首,“我现在知道了。”他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笑容变得无奈而伤感,“你一睡不起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如果不是因为放不下我,现在的阿姐只怕早已儿女成群。”   书宁“噗”地笑起来,轻轻摇头,“那可说不好”。就算没有崔翔安,甚至没有蒋明枚,她和周子翎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呢?就连她也不敢确定。也许在两个人的磕磕碰碰中愈发相爱,也许在不断的争吵中磨尽了彼此的感情,最后分道扬镳。无论如何,那都已经无法预料,毕竟事情已至如此,再多想也是于事无补。   “周子澹很好。”崔翔安的声音愈发地虚无飘渺,他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对你。”打从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在观察和试探周子澹,使劲儿地想挑出些毛病来要说服自己来干涉他和书宁的婚事,可是经过这么久的试探,他却不能不承认,也许这个比他还要小的年轻人才是真正适合书宁的那个人。   “讨厌——”崔翔安小声地骂了一句,忍不住生气地嘟囔,“真讨厌!他明明比我还小,我以后可不叫他姐夫。”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一个接着一个地搞定! ☆、75   七十五   周子澹计划的姚湖之旅并未能成形,那天后没几日,崔翔安便提出了要辞行回南州,这让书宁既惊讶又不舍。   “我总要回去的,在这里待得久了,怕是越来越不想走。”崔翔安独自来与书宁告辞,表情平静,语气淡然,已经完全看开了,“我到底是一城之主,留在秦地也不像话,周子澹也就罢了,只怕别人难免胡思乱想,生怕我存着什么别样的心思。周子澹很好,把阿姐交给他,我很放心。”   书宁很久没有回话,她肚子里有太多太多的语言,却找不出哪一句更能表达自己的不舍,到最后,也只是含泪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不肯放开,眼睛里泪光闪烁,郑重地道了声“珍重!”   崔翔安离城的那一日,书宁一直把他送到城外十里坡,还欲再跟着走一段路,却被他拦了。他弯起眼睛看着书宁笑,笑容释然而豁达,声音清朗,“阿姐再送下去,倒不如索性跟着我一起回南州。”   说罢,他愈发地笑起来,书宁也跟着笑,眼睛却一点点变得湿润。   宁州的天气已经转暖,绿柳成荫,花香沁人,衬着天越发地蓝。书宁站在十里坡的凉亭里目送崔翔安一行骑着马一点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眼泪终于脱眶而出。   因周子澹未曾给崔翔安送信,回城后,书宁便让下人去他院子里打声招呼,自己则歪在榻上闭上眼睛寐了会儿。半睡半醒间,隐隐听到外头低低的说话声,仿佛是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们在聊天。   “……真的?”   “可不是,我看得真真的,伤得厉害……”   书宁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低声问:“是谁在外头,进来说话。”   门外立刻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小丫鬟怯怯的声音,“是奴婢们不好,吵着小姐了。”没听到书宁的回话,小丫鬟愈发地不安,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轻轻地推开门,低着脑袋一小步一小步地进了屋。   “你说谁受伤了?”书宁这会儿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脑子里渐渐有了些条理,立刻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周子澹平日里对崔翔安极尽拉拢之能事,今儿竟没去亲自送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方才又听得小丫鬟说有人受了伤,自然就联想到了他身上。   小丫鬟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回道:“是世子爷。”顿了顿,又继续小声道:“奴婢方才去世子爷院里回话,才进院子就瞧见平安拿着瓶药酒进了屋,瞅见奴婢,赶紧把药酒藏了起来。奴婢一好奇,就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瞅见世子爷被人打伤了。”   书宁立刻坐起身,脸上露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担忧和慌乱,“伤在哪里?伤得可厉害?”一面问,心中又一面猜想着到底是谁下的手。周子澹身边侍卫不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难不成有人暗算?抑或是——   不等小丫鬟回话,她忽地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愈发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顿时啼笑皆非,挥挥手把小丫鬟屏退了出去,口中喃喃道:“这傻小子。”明明都说周子澹好了,偏偏临走前还要把人给揍一顿,这是故意要给周子澹个下马威么。   书宁起身换了身衣裳,又让丫鬟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瓶药油,去隔壁院子里探望周子澹的伤势。才进院子,门口的守卫就急急忙忙地进屋去通报,书宁则径直往院子里走,刚刚到房门口,平安猛地从屋里窜了出来,又慌忙反手把房门关上,挤出讨好的笑容来,咧嘴朝书宁道:“二小姐来了?那……世子爷刚刚睡下,那个……要不,您明儿再过来?”   “大白天的怎么就睡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请了大夫没?我进去看看。”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安,一边不由分说地就推门进了屋。平安哪里敢拦,蹙着眉头咬着牙使劲儿作鬼脸,口中还高声喊着,“世子爷,二小姐过来看您了?”说罢,一溜烟地就逃出了门。丫鬟见状,也知趣地留在了门外。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酒味儿,周子澹使劲儿地往被子里缩,缩了一阵,又觉得左右躲不过,索性还是主动交代,遂又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涨红着脸偷偷朝书宁瞄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书宁没回话,凑上前去左看看,右看看,又伸手把他的脸掰得抬起来,只见他那张英俊无比的小白脸上一片青紫,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道:“你是傻了吧,安哥儿要打你,你不会躲么,怎么伤成这样?”   “都伤在脸上,看着可怖,其实并不重。”周子澹咧嘴傻笑了两声,带动伤口,顿时痛得直呲牙。   书宁看着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实在哭笑不得,仔细查看了一遍,果如周子澹所言,只是看着严重,其实都是些皮外伤,也多在脸上,看着吓人罢了。书宁多少能想到崔翔安的心思,自然晓得他都是为了自己,这会儿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一脸关切埋怨道:“你身边的侍卫们都是吃干饭的么,看着你挨打也不拦着。还有你,怎么这么傻,既然晓得安哥儿要打你的脸,你就把脸护着,伤了别处也比伤了脸面好。”   周子澹挠了挠脑袋,小心翼翼地回道:“一来我打他不过,二来……二来……”二来,他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一通揍早晚要挨的,既然躲不过,还不如索性由着崔翔安发泄一通,指不定还能少挨几拳,只要能得了他认可,不说一顿打,便是再多打几回,也没什么。   事实亦果如周子澹所料,崔翔安狠揍了他一通后,立刻就给了他颗甜枣,一脸郑重地把书宁交给了他,虽说言辞间颇有威胁之意,但这已经够让周子澹喜出望外了。   一想到这里,周子澹又愈发地激动起来,两眼发光地看着书宁,毫不掩饰眸中的情真意切。书宁绕是再怎么豁达大方,被他这火辣辣的眼神盯着看了半天,也多少有些不自在,把药油往他手里一塞,说了句“让平安给你擦”后,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其实,他最希望的还是书宁亲自给他上药啊!周子澹手捧着药油,痴痴地看着书宁夺门而出的身影,忍不住傻笑出声。   崔翔安走后的第二日,一心大师拉着周子澹在屋里说了半天话,书宁见他们聊得高兴,便没有过来打扰,不想第二日早晨起来,便听到了一心大师告辞离开的消息。一心大师是前一天晚上悄悄走的,一点线索也没有留,更不用说离别的书信。   亲友的接连离开让书宁颇有些感伤,一连几日都有些落落寡欢。周子澹趁机变着法儿地哄她高兴,整日整日地陪在她身边,日子久了,他便能清晰地感觉到书宁对他态度的转变,关切越来越多,疏离越来越少,他忍不住已经开始憧憬起两人婚后的恩爱来。   虽说周子澹只受了些皮外伤,但到底伤在脸上,实在不好见人,遂很是老实地在屋里躲了小半月,寸步不出院门,愈发地坐实了世子爷重病卧床的谣言。宁州有柳将军和云泽兰压制着,倒也还算安定,但宁州城外别的城镇却是流言四起。   与此同时,周子彤领军取小道欲“突袭”宁州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宁州。   “世子爷果然神机妙算,那逆贼起先还犹豫不决,听到世子爷重病卧床的消息后立刻就召集人马,第三日便领兵取小道往宁州方向进发了。”柳将军努力不去看周子澹脸上尚未完全消去的伤痕,仰着脑袋义正言辞地大声道:“属下着人一路跟着,算算日子,他们十天后便能出谷。”   一场恶战,即将拉开帷幕。   周子澹的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沉声问:“他们路上可顺利?”   “而今天气转暖,连城里都潮湿炎热,更不用说那片林子里。据探子回报,他们一路上可是吃尽了苦头,蚊虫猛兽,疾病灾害,怕不是有两成的人都死在路上。后头还有十天的路程,最后能活着到宁州的最多七成。”柳将军神采飞扬地回道,眉目间一片喜气,显然对十天后的大战胸有成竹。   周子澹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并未如柳将军所预想的那般轻松。   柳将军心里一咯噔,关切地问:“世子爷为何面无喜色,莫非还在担心什么?您放心,属下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云先生又调了近三万士兵往宁州开进,七日后便能在城东的莫村扎营,到时候里外夹击,定能将周子彤那逆贼一网打尽。”   周子澹的脸上勉强挤出笑意,微微颔首道:“有柳将军与诸位将士齐心协力,此战定能马到功成。周子彤逆天而行,失道寡助,不日便将自尝恶果。”说完他便挥了挥手,柳将军虽有不解,但还是知趣地退了下去。   待他离开,周子澹在屋里独自坐了小半个时辰,心里依旧有些堵,想了想,还是出门去寻书宁说话。   “……所以,你是在自责?”书宁耐着性子听他说了老半天,总算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因为打仗要死很多人,所以,你觉得是愧疚?”   周子澹摸了摸鼻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小声喃喃,“我果然是妇人之仁么?”   书宁定定地看着他,一脸感慨地勾起嘴角,“不,你很好。他们都是秦地的子民,你看重他们,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仁。只是世事难两全,要学会取舍,周子彤逆行倒施,乃失德之人,怎堪为秦地之王,长此以往,秦地早晚要步入膏肓。你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故土在周子彤的统治下日渐衰亡?”   周子澹顿时一凛,“自然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尽快把这场仗打完,尔后休养生息,让百姓们过上太平日子。”   周子澹蹙起的双眉终于渐渐舒展,犹疑的眼睛里也有了亮光,最后忽地一伸胳膊把书宁紧紧地抱住,整个脑袋埋在她的颈项间,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深吸一口气,小声喃喃道:“幸好有你在。”   书宁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过了很久,才渐渐放松了身体,又过了一阵,才终于伸手轻轻在周子澹的背上拍了拍,板着脸沉声问:“你抱够了没?” ☆、76   七十六   书宁在宁州住得还算自在,只是对京城的宁老太太很是牵挂,每隔三两日总要写封信送到京里,小皇帝那里也不落下。京城里的书信也是一封接着一封地往宁州送,京城的消息也悉数传入书宁的耳中。   “郑国师被问了罪。”书宁一目十行的看完信,脸上渐渐露出书信的笑容,这几乎是近几个月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一想到自己因为郑国师之故被迫离京,躲在宁州不敢冒头就觉得十分憋屈。   “哦——”周子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旋即才反应过来,“啊——”地一声高呼,整个人都站起了身,“那老贼被问罪了?”周子翎的动作竟如此之快!他一面感慨,一面又有些不安,书宁一直留在宁州就是为了躲避郑国师的追杀,而今那老贼被问罪入狱,岂不是,书宁也要回京了……   一念至此,周子澹的脑子顿时轰的一下全都乱了套。事实上,他也很清楚书宁不可能一直留在宁州,就算这桩婚事说定了,书宁也不能一直在宁州留到出嫁,更不用说,而今二人感情尚未明朗,书宁的心里显然还没有完全被他占据。   “案……案子什么时候审?”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周子澹才喃喃地问。郑国师到底曾经权倾朝野,门生弟子遍布大周,便是一朝落败问罪入狱,案子只怕也不是三五日就能理清的,书宁这会儿回去依旧不安全。   书宁似乎没有瞧见周子澹异样的脸色,只顾着看信,头也不抬地回道:“已经开审了,不过到底什么时候判还说不准,这要看周——摄政王打算牵连多少人了。”若是他想快刀斩乱麻,说不定下个月就能把郑国师给了结了,可若是要把那老贼的势力连根拔起,恐怕还需许多时日。   周子澹只恨不得这案子拖得越久越好,可他心里也清楚,书宁恐怕是要回去了。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嗓子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喉咙里又干又涩,干巴巴地问:“那……你打算要回京了么?”不待书宁回话,又紧接着继续道:“最近在打仗,路上恐怕不太平,要不,过一阵子再说。”   可是,再过不久,天气该热了。若是赶在三伏天回京,书宁岂不是要遭罪。周子澹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遭,好像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书宁微微抬起头来看了周子澹一眼,蹙眉问:“周子彤的人是不是快到了?”   周子澹舔了舔嘴唇,小声回道:“明儿就能到。对了,要不,一会儿你跟云朵去九通城吧。”虽说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来打这一场仗,可是,不到最后,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赢,万一果真被敌军冲进城来,书宁岂不是危矣。   书宁却直摇头,没好气地道:“云朵那是去寻她的未婚夫婿,我跟过去像什么话。”上个月初,云泽兰向云朵提了亲,柳夫人得知云朵与云泽兰早年有婚约,当机立断地收了她做义女,又作主应下了婚事,连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九月十九。   刚刚说罢,书宁立刻领会了周子澹的用意,眉头一挑,正色朝他看过来,一脸郑重地道:“你这是怕输?”   “不!”周子澹一改方才的忧心忡忡,脸上顿作坚定之色,“为了这一天,我和所有的将士们已经等了太久,也做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输。”   “既然如此,我自然要留在城里看热闹,怎么会舍得在这时候离开。”书宁把手里的信收好,放回到桌上,抬起头,一脸认真地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最爱凑热闹。已经很多年不曾领兵打过仗了,倒是有些想念让人热血沸腾的战场。”只可惜,她现在的身份和身体,都容不得她再逞强。   周子澹的眼睛渐渐亮起来,眸中有书宁说不清楚的激动,他重重地点头,忽然伸手紧紧地握住书宁的手,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逃一般地溜走了。   云朵终究还是没有出城,她搬到书宁院子里住下,说是自己一个人害怕,书宁自然晓得她是故意来陪自己,口中虽没说什么,心里头却是感激。   山雨欲来风满楼,敌军虽躲在密林中不见踪影,但城里每个人的心里头都绷着一根弦。“已经收到消息,敌军在今晚丑时两刻攻城。”不管公务有多忙,周子澹还是亲自上门来告知书宁此战的时间,“晚上你们早些睡,不然后半夜恐怕一刻钟也睡不成。”   即便是他们早准备好里外夹击,可战事一起,谁也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周子彤虽是强弩之末,但到底人多,正所谓困兽犹斗,这场仗究竟如何完结还是未知。周子澹看着书宁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怕你睡不好。”   云朵抿着嘴偷偷地笑,书宁微微涨红了脸,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且顾着你自个儿就是,我和云姑娘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怎么办。”说罢,作出一脸嫌恶之色,责备道:“柳将军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你还躲出来偷闲,真真地该打!”说话时,连连把他推出门去,   …………   是夜,书宁和云朵都没睡,燃了灯在屋里说着话,街上时不时地有士兵路过,发出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一会儿又静下来,耳畔只听见远处偶尔的几声鸟鸣。   烛光渐渐暗下去,书宁拔了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烛芯,屋里陡然亮起来。云朵有些心不在焉,一边与书宁说着话,一边总要扭过头去朝门外看几眼。   “时间还没到呢,”书宁的脸上一片平和,眸中看不出丝毫紧张和担忧的情绪,犹如一棵大树般沉着,这让云朵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静下来,原本慌乱的心跳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苦笑着自嘲道:“本来是想来陪你的,不料我自个儿倒失了方寸,瞧着你年岁不大,怎么这般沉稳。”   书宁笑道:“我掐指一算,就晓得今儿无惊无险,定能一战告捷,马到功成,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云朵顿时失笑,“希望宁神算言出必中。”话刚落音,忽听得远处隐隐有杂声传来,二人脸色微变,俱侧过头去看了眼桌上的沙漏,丑时两刻已到,城头战事已燃!   书宁和云朵开了院门朝城门方向眺望,只见那边火光四起,灯火通明,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大街上士兵们跑得飞快,但却是秩序井然,丝毫不乱。书宁还欲迈脚出巷子查看究竟,阴影中忽地跳出两个侍卫来,低声拦道:“宁小姐留步,外头正乱着,属下奉世子爷之名保护二位小姐,还请小姐移步院中,莫要四处走动。”   云朵轻轻拉了拉书宁的衣袖,凑近了小声劝道:“我们还是回屋吧。”   这个周子澹!明明她说过了想去看热闹,他却还派人守在院子外头,这是嫌他自己身边的人太多了么。心里头虽暗暗骂着,但终究未曾拒绝周子澹的好意,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步子,朝那侍卫点点头,尔后才关上门。   这场仗一直打到天亮,城里依旧闹哄哄的,守在门口的侍卫过来敲门,道是得了大胜仗,院子里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下人甚至立刻跪在地上朝西方跪拜了一番,口中连道菩萨保佑,书宁则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朝云朵道:“熬了一晚上,累得连眼睛也睁不开,这会儿可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二人这才各回了自己屋,草草洗漱过后便上床补觉。   书宁一觉睡到了未时末,直到肚子里咕咕直叫,这才没奈何地起了床。丫鬟们赶紧进屋伺候,又端了热粥和点心侍奉她用饭。有胆子大的小丫鬟唠唠叨叨地说起昨晚的战事,仿佛亲眼瞧见一般。   “昨儿晚上世子爷亲自上阵,打得敌军落花流水……”   “那逆贼哪里是世子爷的对手,不过一个回合就被世子爷斩杀在马下……”   “周子彤死了?”书宁挑眉问。   小丫鬟一愣,旋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回道:“奴……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街上……大伙儿都……都这么说,传……传得神乎其神的。”更有人说世子爷是天上的星宿转世来着,她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打了胜仗,但后续的事情愈发地繁琐,想来周子澹定是忙得不可开交,书宁便没去打扰,只让丫鬟请了外头的侍卫进院来询问战况。   进屋的侍卫还是昨儿晚上遇着的那个,白日里显得更有精神,一进院就端端正正地朝书宁行礼问安,待听得书宁问起战事,那侍卫愈发地精神奕奕起来,眉目间都带上了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难掩的喜气。   “世子爷英明,属下还没见过这么酣畅淋漓的大战呢,真是痛快。也不知世子爷从哪里弄来一把六石大弓,隔着近千步远硬是一箭射中了那逆贼的肩膀——”   “周子彤没死?”书宁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   “死得透透的!”侍卫眼一瞪,声音愈发地高亢,“脑袋都被世子爷割了下来,老刘他们全都扯着嗓子喊,说是逆贼伏诛,缴械不杀,敌军顿时溃败如山倒,死的死,伤的伤,最后投降的怕不是都有两万多……”   书宁听了一阵,终于朝那侍卫点头笑笑,又赏了个红包给他,尔后才将人屏退。 ☆、77   七十七   一场大胜仗后,周子澹愈发地忙了,一来数万俘虏要好生安置,二来还得论功行赏,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才把周子彤斩于马下,正该趁着敌军群龙无首一片混乱时一路杀到王府旧邸,一口气把秦地全境拿下来。   绕是如此,周子澹每日里总要抽空过来见一见书宁,有时候只是看一眼便匆匆地走了,这日他才进门,书宁转身给他倒了杯茶,再转过来时,他就已经靠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小十日的工夫,周子澹便瘦了许多,英俊的脸显得愈发清隽,眼睛下方笼着淡淡的烟青,但精神却极好,尤其是在外头,说话声音清朗,眼睛清澈明亮,显得精神奕奕的样子,只有到了她院子里,他才褪去所有的伪装,一倒头便毫无顾忌地睡了过去。   书宁把茶杯放回桌上,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这是她熟悉的面容,饱满的额头,浓眉的剑眉,挺直的鼻梁,皮肤好得几乎看不出有任何瑕疵,嘴巴也红润润的,正是少年人正好的光阴。   书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他,在她的记忆里,周子澹好像还是去年初见时机灵爽朗的少年人模样,可以是小侄子,可以是弟弟,却从来不是爱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看起来需要一直护在自己羽翼下的少年人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变得稳重、成熟、体贴入微,而书宁也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不可思议到下意识的抗拒,到被动的接受,一直到现在的一丝丝心动,这个叫做周子澹的男人用他的实际行动一点点地打动着书宁。   经历过与周子翎那段犹如洪水一般汹涌又激烈的感情后,书宁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感情这么奇怪,它既能波涛汹涌犹如怒海,又能缓缓流淌有似山间溪流,轻缓润泽,寂静无声。   “阿欢——”桌上的人低声喃语,书宁“嗯”了一声,却不见他回话,凝神看去,却只见周子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眼睛依旧沉沉地闭着,睡得愈发地香。   “去床上睡吧。”书宁放柔了声音轻轻劝,周子澹却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想是睡得沉了,根本没听见书宁的声音。书宁又不愿把推醒,想了想,便去床上抱了床薄薄的锦被盖在他肩头,自个儿则找了本书坐在一旁打发时间。   才翻了几页,就听到门外有下人咋咋呼呼的声音,“小姐,京城里来信了!”   书宁心中一喜,立刻起了身,轻手轻脚地踱到门边开了门,压低了嗓门责备:“你一惊一乍什么,小声些。”   小丫鬟有些怕她,立刻就蔫了,小心翼翼地把信递上来,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侯在廊上。书宁挥挥手,“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说罢,又轻轻关上门,一边往回走,一边拆信。   照例是宁老太太写来的,信不长,书宁一目十行飞快地浏览完毕,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坐下想心事,连周子澹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   “阿欢——”周子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书宁沉思的脸,坐直了身体,锦被顿时滑下。见书宁置若罔闻,周子澹又伸手在书宁面前挥了挥,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声音也愈发地低柔,“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书宁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周子澹有些不自在,这才把手边的信递到他手里。周子澹心中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接过信飞快地扫了一遍,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老太太……派了人来接……接你回京?”   信送出来的时候出来迎接的侍卫和下人就已出了京,想来这两日便能抵达。也就是说,书宁要走了!   周子澹忽然觉得很无力,他当然不愿意让书宁回京,可是,这个时候却说不出半个不字来。老太太过来接人乃天经地义,容着书宁一个人住在宁州才奇怪呢,到底是宁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哪能一直放养在外头。   “你……我……”周子澹才刚刚睡醒,立刻就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脑袋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跟书宁说些什么好。   屋里有些热,周子澹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厉害,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狠狠一口喝干,刚欲开口说几句挽留的话,门外忽又响起侍卫急促的通传声,“世子爷,云先生有急事找。”   周子澹有些泄气,巴巴地看着书宁,眼睛里微微泛红,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书宁顿觉心里一软,仿佛自己果真做了什么坏事一般,不安地低头躲过他的目光。明明是老太太派了人过来接,于情于理她都该回去,怎么好像她抛弃了他似的。   “来接你的人什么时候到?”周子澹自然也晓得此事已无回旋的余地,虽有不甘,却也只能无奈接受,心里头却已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正式向宁府提亲,若是一切顺利,年底之前便能收复失地,到时候一面向京里申请袭爵,一面请太后赐婚。宁老太太素来喜欢他,两位老爷待他犹如子侄,想来都会乐见其成,只要书宁能答应……   “他们脚程快,想来也就这两日吧。”书宁微微低头回道,说罢,又立刻转换话题问:“我看城里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似乎在调兵遣将,你也要动身了吧?”以周子澹的性子,定不会安安静静地守在宁州城等着手下将领一步步夺回秦地,亲自领兵出征树立威信才是他要做的事。   果然,听得书宁这么一说,周子澹的脸上立刻露出不安的神色,怯怯地偷看了书宁一眼,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不悦的表情,“我……是打算要亲征的,不过先锋是云泽兰,柳将军留守宁州,我……过些天才出发。”好歹也要亲自送她出城后才走。   “世子爷,世子爷您在屋里吗?”外头的侍卫侯了半天,不见屋里有回应,忍不住又唤了两声,周子澹气鼓鼓地别过脸去粗声粗气地应了声“知道了!”,尔后又无奈地转过头来朝书宁小声道:“云泽兰恐怕是为了出征的事找我,我……先走了。”   书宁颔首,亲自给他开了门。周子澹恋恋不舍地朝她看了一阵,终于一咬牙,狠狠出了门。   …………   宁家的侍卫来得比书宁想象中还要快一些,当天傍晚便进了城,先去拜见了周子澹,尔后便来了书宁暂住的院子。随同侍卫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嬷嬷和丫鬟,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小梨。   小梨刚进院子,瞅见书宁,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过来,狠狠抱住她“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道:“呜呜,太好了,小姐你果然还活着,呜呜,真是太好了。”   见着许久不见的故人,书宁的心情也有所好转,笑眯眯地看着小梨又哭又笑,甚至还耐着性子哄她。小梨哭完了,立刻恢复了以前的性子,很没有眼色地给小桃上眼药,“小姐,您现在可知道谁最关心您了吧。你失踪的那些天,奴婢都快急死了,一直哭着回京,此番听说要来接您,奴婢立刻就跟了过来,哪像小桃那奸猾的小蹄子,趁着您不在,立刻就搭上的孙小姐,真真地是个没良心的……”   老实说,书宁对于小梨过来接她的事也微觉诧异,在她的印象里,小梨实在算不得一个忠仆,嘴巴刻薄还爱偷懒,若不是书宁脾气大,说不定还压制不住。可偏偏是这么个小丫头竟冒着酷暑、千里迢迢地跑到宁州来接她,这让书宁既意外又感动。   宁家下人们的到来给小院子带来了不少人气,侍卫们都被安置在隔壁的院子歇下,嬷嬷和丫鬟们则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身为京城世家的丫鬟,小梨很有优越感,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无论看谁都觉得像个乡下土包子,尤其是对着书宁院子里的那几个小丫鬟,根本就不拿正眼瞧她们,张口闭口就是“你们不懂”。   书宁看着只觉好笑。   晚上周子澹过来的时候,小梨立刻就换了张脸,先前的那点子目中无人早已不见踪影,显得殷勤又客气,但无论周子澹如何朝她示意,小梨却始终坚守在书宁身边寸步不动。几个嬷嬷也都齐齐地站在屋里,笑容满脸地伺候着,书宁一见这架势便晓得定是临走时宁老太太特意交代过,遂客套地与周子澹寒暄了几句,便端茶送客了。   周子澹很是抑郁,出门后立刻去寻云泽兰诉苦。   云泽兰托着腮很是不解,“你不是说老太太挺喜欢你的么?”   “我自个儿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他现在却不敢确定了。   云泽兰笑,“别想东想西的了,老太太要是真不中意你,能放心把二小姐留在宁州这么长时间。便是先前郑国师没倒台,但以他们宁家的势力,还能找不到地方藏个人?就算现在给你点脸色看,也不过是看着你现在打了胜仗,马上就要承爵,生怕你得意得过了头,故意来敲打敲打。”   周子澹闻言觉得很是有些道理,立刻又高兴起来,咧嘴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不舍得为难我。”一面说,一面又琢磨着要寻些什么好东西送到京里去好生讨好这位老佛爷。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下章应该能完结,如果字数多的话,明天可能更不了,所以,暂定后天七十八章结局。 ☆、78   七十八   书宁在宁州到底待的时日短,日常用度也不十分讲究,嬷嬷们不到一上午便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只等她一句话,便要立刻动身。只是周子澹有些舍不得,借着给京里置办礼物的借口,想方设法地拖了两日,待到书宁一行动身之日,竟又是个毒日。   无论是宁府的侍卫还是嬷嬷丫鬟们都得了周子澹不少好处,故就算耽误了行程,大家伙儿却连半点怨言也没有,还交口称赞说周子澹礼数周到。   但无论怎么拖延,京里老太太在盼着,天气又愈发地炎热,周子澹一来生怕惹恼了老太太,二来又不愿书宁在路上遭罪,只得出声同意她们上路。   这一日天光蒙蒙亮,书宁一行便启程出了城。他们来的时候不过三辆马车二十多个人,回去的时候队伍却壮大了近一倍,但是送到京里的礼物就装了三大车,周子澹生怕书宁路上再出变故,又从自己的贴身侍卫中另调了十五人一路护送她回京。   周子澹独自一人亲自出来送行,众人大多都晓得他对书宁的心思,见状故意都躲开了些,好让他能与书宁单独说说话。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临出门前周子澹还存着一肚子的话要与书宁说,可真到了离别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书宁发愣。不知为何,书宁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心里头竟有些高兴,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噗嗤一声笑起来,眉目间有温柔爽朗的味道,歪着脑袋问:“你吞吞吐吐地到底想说什么?”   周子澹俊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觉得自己忽然间又回到了一年前被书宁压制得死死的时候,那会儿他还是她听话乖巧的小侄子,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姑一点辙也没有,当然,到了现在,他还是拿她没办法。   也许这就是喜欢了,因为喜欢,所以她的一切都是好的,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包容她,爱护她。那书宁对他呢?   周子澹狠狠一咬牙,他决定豁出去了!虽然他们中间夹杂着一个周子翎,可他坚信书宁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他们有过太多共同的回忆,美好的或是不那么美好的,但每一段都让他沉醉其中。   “我是说——”周子澹努力地把平时威严大气的气势端出来,声音压得又低又沉,“等过段时间我再去京城提亲,你……你等着我,可千万别应了旁人。”   书宁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托着腮看他,板着脸装腔作势了好一阵,终于没忍住抱着肚子笑出声来。周子澹努力营造的严肃气氛顿时被破坏,虽觉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地继续道:“你笑什么,京城里还有谁比我更好。京里的那些世家子弟我还不晓得么,大多都是只晓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好不容易有几个稍稍懂事些的,也都长得歪瓜裂枣的,哪里入得你的眼。也就我……”   他一着急,嗓门就有些高,声音飘得远远的,引得一众下人忍俊不禁,又生怕被周子澹瞧见,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小梨几乎没忍住想凑上前去劝着书宁把他给收了。   周子澹自吹自擂了一番,越说越觉得自己很不错,吹牛完了就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宁看,只盼着她能给个好话儿。   书宁却早已笑得快要岔过气去了,心情也莫名地好起来,一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回答?周子澹没时间多想,依旧缠着书宁不肯放,“什么叫知道了?你得说好还是不好。阿欢我跟你说——”   “二小姐——”侯在远处的嬷嬷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打断了周子澹的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慈爱地道:“眼看着太阳就要上来了,您看,是不是得走了?”   周子澹顿时就郁闷了,偏偏又不敢给嬷嬷脸色看,只巴巴地看着书宁,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书宁心里头的那一丝离愁别绪早已荡然无存,心情很好地朝周子澹笑,罢了,终于还是如他所愿地低声道了一句,“记得聘礼不可少。”说罢,抿嘴一笑,便擦着他的肩膀回了马车里。   周子澹陡闻喜讯,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在原地傻乎乎地发了半天呆,等到书宁乘坐的马车开动了,他这才猛地跳起身,撒开双腿使劲追,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阿欢,阿欢你等着我——”   一众下人俱乐不可支。   书宁回京的路上不断听到关于京城的各种消息,最让她觉得意外的是郑国师竟然草草地判了斩立决。她本以为周子翎要趁机将整个朝廷大肆修整一番,不想竟只到了郑国师就止了。由此看来,周子翎对于那张龙椅果然没有半点兴趣,接下来,他只怕就要计划着离京了。   果如书宁所料,她进京那一日,正正好赶上周子翎返回他的封地。   京城外杨柳坡一派热闹场景,周子翎一行本就人多,再加上送行的官员们不计其数,几乎堵住了杨柳坡的整条大路,宁府的马车过不来,索性便停在路边等候,待他们散了再进城。   宁府的侍卫们倒还好,但周子澹派来的那些侍卫中有许多却是从未进过京的,一见此等热闹顿时蠢蠢欲动,更何况,摄政王的名号在大周朝无人不知,侍卫们很是想要凑过去看一眼这位鼎鼎大名的王爷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眼看着都已到了京城,哪里还能再生出什么事端,书宁索性放下话去,让他们自行活动。侍卫们闻言,高兴得一阵高呼。小梨也兴致勃勃地掀开车帘朝外头东张西望,没瞧见周子翎,不由得有些失望,复又转过身来小声怂恿道:“二小姐,您不出来透透气么?摄政王要走了,您不去送送他?”   书宁当初对周子翎另眼相看的样子小梨还记忆犹新,虽说她也觉得周子澹最好,可是,摄政王生得那么俊,不再趁机多看几眼,日后他走了,岂不是再也瞧不见了。   书宁却不动,挥挥手直摇头,“你若是想去就去吧,我有些乏了,不耐烦动。”   有些事已经过去,便不需再想起,有些人已经错过,就不要再追忆。自从那次她与周子翎告别起,书宁已经渐渐地从那段感情中走了出来,而周子翎,他也需要继续生活,继续千金。   一旦错过,便再也回不来了。   书宁端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喧闹声,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们在原地等了近一个时辰,杨柳坡才渐渐清净下来,人群散去,宁府的马车终于重新开动。小梨噘着嘴不住地小声唠叨,“小姐您的性子怎么越来越沉闷了,以前可不这样,是不是在宁州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有什么心事?莫非是想世子爷了……”   书宁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嬷嬷狠狠地在小梨脑门上敲了一记,小声骂道:“你这小蹄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胡咧咧,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小梨立刻止了声,扁着嘴悄悄地朝书宁求助,书宁却笑着道:“看你以后还不管着自己的嘴巴。”她心里头其实也知道小梨说的有些道理,自从记起那些旧事后,她就变了许多,整个人都沉重了,平日里虽然也笑,可总是闷闷的,连自己都觉得阴郁。   见书宁又陷入沉思不再言语,小梨心里头顿时有些打鼓,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低着脑袋怯怯地打量书宁的神色,生怕她发火。过了好一阵,却见书宁忽然低声道:“停车。”   小梨心里一颤,眼睛都垂了下去,不敢与她对视。马车里伺候的嬷嬷也关切地问:“怎么了,二小姐?”   书宁伸了伸胳膊,笑着道:“在马车里坐得久了,浑身都有些酸,想出来走走。”   “啊?”嬷嬷顿时傻了眼,“可这都已经进了京——”她还欲出声阻拦,书宁已经利索地跳下马车,朝马车边的侍卫招了招手,那侍卫不解,赶紧下马欲回话。两只脚才刚刚落地,手里的缰绳就已被书宁夺了过去,再一愣神,就瞧见书宁麻利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马蹄“得儿得儿——”几声,她就已一阵风般地跑远了。   在场众人全在原地发呆,小梨拽着手帕两眼直放光,“二小姐骑马的样子实在太英俊的。”嬷嬷扯着嗓子大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追啊——”   …………   京城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没了以前一直陪在身边插科打诨的“小侄子”,自然少了许多欢乐,但有宁老太太在身边,书宁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安定下来。   周子翎一走,朝中事务便全落在了两宫太后和诸位大臣的身上,小皇帝亲政也被提上了日程,可怜的周熙甯小小年纪就被迫整天跟在仁和太后身边学习处理政务,偶尔做得不好,还被太后训斥责罚,每回见了书宁,总是哭得眼泪汪汪的,引得书宁一阵心疼。   但她也帮不上忙,只能隔三差五地进宫去哄哄他。   宁大老爷和宁二老爷都升了官,宁府愈发地炙手可热,作为宁家最尊贵的二小姐,书宁的婚事自然也备受关注。打从她进京起,便不断地有人借着各种借口来打探宁老太太的口风,就连宫里的仁贞太后面前都有人去吹风。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妄想吹天鹅肉的癞蛤蟆,自晓得宁府有书宁这么个嫡出的二小姐后,每回书宁去别家府里做客,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少不得有自以为是的、自命不凡的年轻男人们犹如苍蝇一般缠在她身边献殷勤,让书宁烦不胜烦。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后,书宁就不怎么愿意出门了,除了偶尔进宫看望仁贞太后和小皇帝,大部分的时间都陪在宁老太太身边。但饶是如此,也根本堵不住那些爱做媒的贵妇人们,尤其是那些牵着绕着能与宁府攀上亲的妇人们,总是削尖了脑袋地往宁府钻。   好在宁老太太辈分高,她老人家一句身上不爽利,便把所有人都给堵在了外头,便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的娘舅家也照拒不误。但这依旧阻止不了有些人在书宁面前倚老卖老,这不,这日大早,二太太身边的丫鬟素萍便过来请,说是二太太娘家老太太领着高家几位孙小姐登门拜访,请书宁过去帮着招待。   书宁闻言,却是懒洋洋地懒得起身,不以为然地回道:“不是有涵姐儿在么?她出面招待再好不过,我这做姑姑的过去了,她们反倒不自在。”书宁口中的涵姐儿是二房庶出的小姐,比书宁小半岁,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在宁府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宁家的孙小姐,与高家那几位未出阁的姑娘是平辈,由她出面最合适不过。   至于书宁,她的辈分比同龄人高,便是不去,二太太也不好说什么。   素萍被书宁所拒,脸上依旧挂着谦卑的笑,低声道:“亲家老太太一直在念叨着二小姐呢,说是有阵子没见了,想念得紧。”   她话刚说完,书宁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眯着眼睛看了素萍一眼,面上不无讥诮。素萍被她眸光一扫,顿觉浑身难受,只恨不得立刻告退,偏偏高家老太太又事先叮嘱过,让她定要将书宁请过来,她才硬着头皮一直站在原地不肯走。   “罢了罢了,”书宁懒洋洋地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瞥了素萍一眼,道:“亲家老太太可是稀客,我长到现在也不过见了几回,是该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说罢,便让小梨给她换衣服,   一身盛装的书宁不急不慢地跟着素萍到了二房的院子,还未进门就听到屋里说笑的声音,有男有女,好不热闹。书宁顿时失笑,到了门口却不动了,眯着眼睛盯着素萍问:“不是说亲家老太太领着高家的几位孙小姐过来的么,怎么有男人的声音?”   素萍不敢看她,哆哆嗦嗦地小声回道:“是……是高家的表少爷,前些天刚进京来赶考的。”若是书宁不曾问起也就罢了,可她都直言质问,素萍哪里敢瞒她,谁都晓得书宁在府里的地位,不说老太太心疼,便是两位老爷对她也是言听计从的。若是惹恼了她,只消一句话便能把自己赶出府去,连二太太都护不住。   书宁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嘲讽的笑,拍了拍衣袖,转身便出了院子,冷冷道:“你去跟亲家老太太和二太太说,既然屋里有外男,我就不进去了。可别说什么亲戚不见外,那可是高家的表亲,跟涵姐儿还能勉强说是亲戚,跟我可是半点半点关系也没有。亲家老太太是最讲规矩重礼数的人,今儿恐怕是疏忽了。”   其实京城里民风开放,男女之防并不严重,但无论如何也抵不住说。书宁这般一说,便是高家老太太就在面前也无话可回。   书宁拂袖而去,素萍不敢阻拦,只得急匆匆地进了院子向高家老太太和二太太禀报。得知书宁到了门口又走了,二太太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再听得她说的那些话,二太太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书宁虽未提及二太太,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分明在指责她也不懂礼数。   高老太太脸色也不好看,冷冷地笑道:“这宁家的二小姐好大架子,连老身都请不来,这眼里头还有长辈没有。”   “亲家这是说的什么话?”院子外忽有人搭话,二太太闻言,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慌忙起身迎上前,满脸惶恐地朝宁老太太行礼,“老祖宗怎么来了?您身子不好,本该孙媳给您请安的。”   高老太太的气焰顿时熄灭,讪讪地起身朝宁老太太行礼问安,又小声辩解道:“老太太您误会了,我只是——只是——”偏偏却又找不出话来解释。   宁老太太冷厉的目光在一旁躬身侧立的年轻男子身上扫了一眼,毫不客气地朝高老太太指责道:“亲家既然想见我家欢儿,好歹也把这院子里清一清,弄个年轻男人杵在这里像什么话?”   高老太太正欲辩解说是自家亲戚,不想宁老太太又继续道:“若是自家亲戚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外男。老二媳妇你也是的,也不晓得拦着。”   高老太太的话卡在喉咙里,顿时噎住。二太太赶紧认错道:“都是孙媳不好,只想着这孩子是表亲,却没想到旁的,老祖宗千万莫要生气。一会儿孙媳就去给二小姐登门认错。”   宁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不必了,欢儿不是小心眼儿的人,晓得你无心,怎么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对了——”她眸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二太太身上,不急不慢地道:“而今府里的中馈都是你在主持,欢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这嫁妆也该置办起来了。”   众人大惊,二太太亦是好半晌没说出话来,高家老太太终究忍不住,疾声问:“二小姐的婚事定了?这……我们怎么没听说呢?”   宁老太太也不看她,似笑非笑地回道:“我们府里的家事,怎么会拿到外头胡乱嚷嚷。昨儿秦王世子上书承爵,太后娘娘已经应了,又给欢儿和世子爷赐了婚。等世子承了爵,便要来京迎娶欢儿过门。”   秦王世子——未来的秦王爷,还是太后娘娘赐婚。高家老太太顿觉矮了半截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会儿便寻了个借口匆匆告辞。二太太生怕宁老太太和书宁因着此事对她有芥蒂,接下来的日子卯足了劲儿地给书宁置办嫁妆,着实费了不少银钱和精力。   宁家二小姐订婚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遍了整个京城,引得那些想要借此攀附的诸人恨得牙痒痒,可偏偏是太后娘娘赐婚,且对象又是未来的秦王爷,没有人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再来惹事。   唯有宫里的小皇帝气得直跺脚,抱着仁贞太后怎么也不肯撒手,“母后,母后,求求您把旨意收回来吧。”   仁贞太后又气又好笑,“你以前不是总跟小姨玩笑说要她嫁人么?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周熙甯红着眼圈扁着嘴喃喃道:“我……我舍不得。”   “你舍不得就不让你小姨嫁人,错过了秦王世子。你小姨将来所嫁非人,还不得生你的气。”   周熙甯立刻就不作声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小声道:“那也不必这么急么,小姨……小姨还小呢。”可是,比小姨还小很多的他,现在就已经开始选妃了……周熙甯一想到这里,顿时泪流满面。   …………   腊月二十三   书宁陪着老太太一起去庙里烧香拜佛,顺便听庙里的住持讲经。因定了明儿的头一炷香,晚上便在庙里住了下来。   这座叫做福平寺的寺庙在京城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传说极为灵验,故香火极盛。所幸寺庙很大,单是隔出来给京城里的贵人居住的院子便有好几个,宁家自然得了最宽敞的一个。   冬日寒冷,小梨招呼着粗使丫鬟了在屋里燃了好几个火盆,又催促着书宁早些休息,“明儿还得早起烧头香呢,小姐再不睡,早上定起不来,便是勉强起了,说不定也挂着两个黑眼圈。”   书宁没奈何地揉了揉眼睛,小声打断她的话道:“知道了知道了,小梨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啰嗦。”   小梨却嘻嘻地笑,得意道:“我这都是为了您着想啊。虽然您已经定亲了,可到底没过门呢,怎好弄得一脸憔悴。世子爷生得俊,又马上就要承爵,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您就不担心他被别人抢走啊。”   “他敢——”书宁眉一挑,声音里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自信。   小梨刚想笑,忽听得外头一声轻咳,吓得她一个哆嗦,尔后气鼓鼓地冲到门口,拉开门就骂:“哪个没心眼儿的故意在门口吓人啊,这大晚上的一点脚步声也没有,突然冒出来就——啊,世……世子爷……”小梨的声音顿时低下来,呲着牙缓缓转过身,使劲儿朝书宁做手势。   书宁先是意外,旋即便只剩一片欣喜。   小梨贴着墙壁悄悄溜了出去,周子澹一身黑色披风,满身寒气地走进屋,清俊的眉眼微微弯起来,眉间是难以形容的温柔。   “你怎么来了?”书宁的心里一片柔软,并不起身,坐在原地看着他,托着腮微微地笑。   周子澹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脱掉披风,搓了搓手,待手上暖了,才毫不客气地紧紧握住书宁的手,尔后看着她,四目相对,眸中全是宁静与平和。   “我来娶你!”他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如果加番外的话,请进我的专栏,在《番外》中添加。不过暂时可能木有,因为下周三要去福建学习,正忙着准备呢。   这本书居然从头清水到第啊啊啊,真是太过分了!   下本书我要写正太养成,自闭正太养成!大反派养成!   吼吼,暑假存稿,初步预计九月一号开新坑,届时请大家来捧场。   另打滚求作收!   谢谢!   鞠躬!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